清冷的早晨，沈久凡从钟鼎之那里出来，拦出租车回学校。天没有完全亮，车窗开着，湿凉的风呼呼的吹来，冷气逼人，她觉得有些恶心，故意脸迎着风吹，阵阵湿气打在暗白的脸上淡去恶心感，抬头往高处看，天色是深处的海一样的墨黑蓝，望不尽的颜色，看瞎了眼，一幕沉沉的物，忽上忽下。
　　一宿无眠，亦无话，酒气熏人。久凡眼睛红的，像女鬼。
　　车上翻看与钟鼎之的短信，随手去，错按了删除，那一千多条短信，都没了，心空了个坑，这样的痛。忍泪苦笑，这样慷慨，大概也是早想到了这一天，吵架后，久凡主动讲和：“我不会再对你有感情，我还爱着你，可以做你的情人，”钟鼎之立刻回信，口吻虽黯淡，也掩饰不了许多欣喜若狂，他不爱她。
　　沈久凡总是在结束一切，总避免不了许多纠缠，有时候也宁可这样拖下去，直到她老了，不再做决定，也没后悔的余地，一生都做他的情妇，在暗屋子里，后半生与世隔绝。想到这条路总会让人无比凄惨，她躲在小床里，哭很久。
　　有一天苦笑着对钟鼎之说了句：“怎么会到这种地步了，”他也知道再也走不下去了，看都不看她一眼，萧山意远，靠着椅子抬高头喝酒，两个女人要他怎么选择，欲望跟前，他也权衡轻重，最后选择了权势，苦日子过惯了的人，害怕那苍白的日子，肉体之欢退后，他抬头微容器眼睛，久凡心里一惊，他的眼里头着无尽的野心，他舍弃的轻而易举。
　　她也不会轻易决定，心里运筹许久，她还爱着他，心里痛苦也要忍下去，除非他来劝说分手，决不会赌气离开，直到最后，她的心被烤干了，才肯离开。分手会说的毅然决然，心里砍出千把刀，不然自己死在乱麻里，掉肉留血都是走后的事，不然怎么成为自己心里的英雄。事情要结束了，心底里铺一层寒冰，他来劝说，说什么都立不住脚了，仿佛都是骗局，乱哄哄，午夜时候做的梦，颠倒反复，可笑极了。
　　钟鼎之是这样的人，面对困难和压迫，想法子，紧咬牙关，要么忍气吞声，总有出头日；不然就敷衍趋势，什么人都能成为顶好的朋友，打成一片，也是他的生活，很快也能花好人长久。
　　沈久凡知道他还不愿意结束，要不也不会讲千般理由，在昏灯下，倒净自己的苦衷，连死去的亲人都扯出来。换了以前，在暗灯里说话，光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暗灯，足以让她俯首了，他说起曾经的风流韵事，她也能接受，不厌恶，只要是他的东西，都是好的，别人说深爱就会到极致，她倒是深信，有段时间，她莫名的爱起，他说过趁夜走过的上学去的小路，他从未带她去过，全是自己臆想的模样，她打定主意鼎之会带她去，去时她会掬起一怀黄土去亲吻。连那苍凉穷白的日子也向往起来，尽管凄惶，只要是钟鼎之的，都着了色彩，她异常向往。
　　他昨夜独自喝酒到深夜，靠着椅子自言自语说了许多，他喜欢趁着酒醉供出一切，也喜欢倒出许多苦楚让人同情，这次不同与以前了，她听着，望着远处只是苦笑，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走到窗前抱她，忽说了一句，“你的笑容可掬，”听到那掬字，她像被刺了一下，沉下去的酸疼浮起来，那个女人的名字，带了浑身的刺，她听见就有带刺的鞭子抽在身上，从前也没注意有这样多的橘音字，走在街上看到的那广告，年岁大了华贵的女人，连同水果店的橘子，都心里起了厌恶，全世界都要与她为敌，与钟鼎之纠缠不清，他永远不会干脆的属于她，心里沉下去，许多疼拢过来，她抽出手和着衣服睡了。
　　夜里微闭着眼睛，窗帘紧拉，完全洞黑的世界，睁大眼睛也辨不来方向。有时候她也劝自己，只好认栽了，他不爱她，她这样深情太不平衡。总能将这个男人同自己的母亲扯到一起来比较，母亲对她客气，她心甘情愿的爱着母亲。他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人，她也依恋着他，觉得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就像她不认为再有第二个母亲。
　　窗户里微亮起来久凡穿好了衣服出门，一夜没几乎都是睁着眼，早晨在玻璃反射里，看见眼睛红的可怕，从第一次来这间小房间就倍加珍惜在这里的时间，她笑着对他说一句古诗，“‘只恐夜深花睡去’。”鼎之从不留她在他那里吃午饭，久凡也不好意思早晨躺着不起来，她喜欢那里，不是主人的身份，却是怡然自得。在他身边她能放下全身的装备，耗战许久的人，回到了娇妻的身旁，小猫一样蜷缩在怀里，听她整夜的摆布，能迅速沉睡过去。
　　门关上了，拧心的疼，眼泪簌簌打湿衣襟，该在他身边呆下去，睁眼看他睡熟，心里痛苦也没关系，离开了更疼，拢在手里的味道，出了门清冷干净的空气，全打散了，她想让房间里温热的味道在衣服上多留一会，深吸一口，安慰自己。
　　站在楼底下张望，大树的一支要伸到鼎之的窗户里了，站在这里望三楼，她想做一只鸟，晚上也停在这里叫，白天也在这里，像是这里的女主人，等着他回来，不再来去匆匆。她留恋这个地方，化成这里的任何一件物，都心甘情愿。
　　她爱他，没理由，更觉得理所当然，也更神往，要倾心去爱。有了理由，是为了条件爱了某人，如若有一天不再限制条件，她的爱也跟着去了，她喜欢炽热的爱，点满寒冷的冰窖。23年了，太苍凉了，心里的小屋长满了暗白的潮虫，不见天日。
　　宁可相信他也这样爱着她，不然太吃亏，贞操给了一个含糊又是半新不旧的男人，也宁可，那叫橘子的华贵女人，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他能干有才华。却痛苦，他那熠熠生辉的眼镜下，藏着许多事，都是与她无关的，也不能把握，他这样能干又好胜的人，什么时候觉得她无味了，来劝说分手，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她这样的女学生太多了，他喜欢她，只是一时的，毕竟也是她太普通了，她也知道问了什么都不会多说，他善于瞒过她，她也相信。久凡有时候也痛苦，知道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应付她这样的女学生是很应手，她宁可不再想下去。
　　车跑的快一颠一颠，久凡看着自己的皮肉，暗色的凉白，心疼起来，像自己之外的爱人在看，深深的悲伤着，眼泪簌簌的流在胳膊上，毛嗖嗖流下去，还有那味道，俯身下去，一股放温的米汤味。
　　钟鼎之是第一个人，进入她粉色的沼泽地里，以前只看过有过性的镜头，电视里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只知道是有那个意思，后来才知道真的情况，他进入了她的沼泽地，柔软的粉色湿地挤出一条洞，出来时候又恢复了密不透分，他迷恋她的身体，而她，迷恋着他的全部。
　　开始僵持一段日子，最终她全部倒戈，她爱他，为什么不给他这尘封的暗白玉体。献出那柔长的身体，他能快乐，夜夜销魂，俩人一同醉生梦死。太年轻，怎么蹂躏很快也能恢复完整，他吃不够，哀求一样呻吟，他的手粗糙，时间磨砺的太久了，也是她的身体太年轻，夜夜都去他常去的地方，热情也不见消减，附在她的身上，低低说一句，“我这样爱你。”
　　在无止尽的情欲面前，她也模糊了他爱她的什么，俩人狂欢，摒弃了世界，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男人，渗入骨髓的爱上了他。
　　开始时候持枪带戈保持了一段冷静，不知道什么候开始，再没有理由说服自己抵抗下去，她爱他，想要拥有他。在微光中，他们说话，他在一旁盯着她出神，她也感觉到了，不敢转头两目相对，嗅觉起先倒戈，抵着眼睛抬起下巴，鼻尖挨了过去，他的味道拢过来，已经全体倒塌了，迷失了方向，只朝那里游过去，伸着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他也随势紧抱她，脸窝在她的脖子里，他柔软的脸，紧挨着她，到处嗅，这样不对那样不对，换许多姿势，鼎之附下来，一同陷进他小床里。
　　她爱他，即便终身只有这样的一次，也足够了，这样炽热的爱对于久凡是太少了，她也不想再回头了，深知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同样不会得到这个男人，只会多了无尽的等待，也心甘情愿，什么理由都退下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沈久凡的心是苍白的，许多爱，都是空白，该给她的爱也没有，父母的爱太少，她对父母的感情也保留在心里，连母亲也对说，“这孩子对谁都淡，也不知道像谁，”她的爱从不表达出来，如是爱了一个人，是满溢的，是尘封太久了，也是太多了。
　　她也是这样的人，爱上一个人就会狂热，宁可全部献出去，那个人无论是什么样，只要是她爱的，都会无所谓。
　　昏暗的屋子里，久凡静静躺在他身下，荡在小船上，任凭它漂游，很快熟睡了过去。笑着对鼎之说起：“我以为是在上面，你却进到那里去了，你吃了我的纯洁，再也没有了，”鼎之笑着不说话，继续吻着他。
　　他说这是喝香油，味道闻着香，喝到口这样腻，会上瘾，有一段时间是吃不够的，直到身体消化不了，也就不吃了，鼎之笑不作声，只是吃，他爱她年轻的身体，她也爱他这样温柔，有段时间她会糊涂，是爱上了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的温柔进入了她的沼泽地，从此深陷，是拔不出的一件物。
　　在微冷的早晨，这味道刺疼了她，有想作呕的感觉，和不爱自己的人这样亲密，心里有脏猫抓在抓，他干瘦的身体也一同脏起来，有许多不相干的女人的汗液在上面。在作残忍的决定的时候，他讲了很多安慰和道理，心像千把皮鞭抽打过，整个的通红，烫疼的厉害。
　　一句一句话一直绕在她的脑子里，想忘记，越发想起的厉害，眼泪簌簌的不断流下来，红着眼睛，清晨路上安静，心里同空无一人的街一样，苍冷极了。
　　久凡回到宿舍，整个人抽去了骨头，累极了。其他人女同学都没起床，已经入秋，阳光像已步入中年的女人，柔和，一束光从树缝里照进屋子里，微微的冷，屋子里冒着隐约的白烟，外面却是晴朗的。
　　一觉睡到黄昏，中间朦胧听见其他人起床了，闹哄哄一直绕在床头吵，过了许久。
　　醒来黄昏，大家一哄而散，只有她一个人。
　　睡久了，有些晕眩，天阴的厉害，像星期一的早晨，心慌慌的，许多的事都没有做，大事临头的慌。她并不起来，伸手到枕头底下拿出手机躺着听曲子。
　　那被千把皮鞭抽打过心，醒来依然抖的厉害，睡着和醒来都是一样疼，做了梦，她和钟鼎之一同跳进了泥潭里，看着其他人沉了下去，俩人依然面对面冲着对方笑。
　　梦让她心里透不过气，看到报纸上女人为了报复出轨的男人，宁可与他同归于尽，她看了觉得傻，也心里生了鄙视，现在自己也遇到这样的惨状，白天尽力说服自己无所谓了，晚上做了一同跳下去的梦，也厌恶起自己了，尽力说服自己的心，眼泪流进两鬓的头发里，凉丝丝爬过去。
　　独自躺在铁制的高低床上，痴望着床板，宿舍安静，天色已经暗了，她像是与未来断绝了，空前绝后，小床旋转起来，在微白的暗光里，越来越远，关于未来和过去，都离她远去，这样凄惶。倒出了自己的全世界献给鼎之，最后照样还回来，紧紧握在手里，心里怕起来，再不会有了，是一件空空的物，她的门也要关起来了。
　　这样的结果也是她想好的，毫无准备爱上了这样一个身价不清白的男人，种种的可能都会有。她也是胆子大，大学第一年看了一部电影名叫《黄昏恋》，连着看几遍，都背会了台词。她觉得有年纪的男人更能吸引她，爱上一个有年纪的男人，是件有风险的事，大概许多人认为不可能性高一点，她也从未对亲近的好友说起过，唯独试探的口气问过一个喜欢她的男性，那人即可发来许多劝慰的话：如果他会娶你，我就去参加你的婚礼，也会佩服你们。你还小的很，不会知道一个已婚又离婚的男人的想法。
　　久凡心里也没把握，只知道她已经爱上他了，结婚了也不怕，只要他爱她，就会离婚，二次恋爱更刻骨铭心，想不到婚后他对她不好的场景，倒是温暖的场景居多，俩人吃完饭一同看书，在沙发上，已经怀了孩子，肚子鼓鼓的了，总是相视一笑，有了孩子也不怕日子过得无聊至极，在放满花盆的楼梯上，她教孩子吹埙，他站在一旁，手背在后面，一副凛然的模样，意味深长的看远处，三人时常冲对方笑，并不多说话。
　　也没把握，她还在上学，没有稳定的收入时，一切都不够独立。容易倚赖一个人。他们的感情，仿佛毕业就是极限了，不敢想象像那暗恋她的人说的话：你毕业了他会完全变了样子，也不会这样对你好了。分开了也无所谓，她也会在月光苍白的夜里，淌着流水，穿过树影，找了去。
　　又想起以前的话，心里更凄凉。他有许多女人，她不能与全世界的女人为敌。未来是愁云惨淡的黄昏，站在旷野里，无依无靠，黑夜降临，半轮明月当头参照，她追着跑，弯月停在山口上，随即掉下去，爬到半山腰，看见它在山后的天上，总是遥遥以对。久凡躺在床上，许多疼拢在心上，空气的味道连同这天气，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二
　　几年前的沈家，天微暗下来，已经开了满屋子的灯，是一律墨绿色的小楼，空落落立在天地间，盛华发了家的第一笔钱就盖了这座楼，因为花了重资，显得美艳极了。久凡准备上楼，大姑在和父亲谈话，房间开了灯，上楼间斜眼撇进去，唯独看见父亲的脸，是播音员变老时的模样，若是头发依旧浓密，也不减当年风范，胃凉怀里抱着抱枕，略显佝偻。久凡出门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瑞华进来了，盛华坐起来，兄妹俩说话，瑞华声音大，讨债的声音，压倒了盛华嗡嗡的声音，久凡听的心里一紧，也习惯了，他们兄妹之间都是小的压倒大的。
　　心里掠过一丝失落，她爱父亲，一直想着保护他，对他大声说话也不行，亲兄妹之间也不行，瑞华对哥哥说话总是咋呼，像对声名狼藉的亲戚的劝话，她对自己的哥哥，毫不客气，盛华总是抵着头，不多说，久凡恨头大姑这样对待父亲。
　　回房间不开灯，暗暗坐在书桌前看远处，下过雨的傍晚，暗灰色的丝稠的团云，团团布在天上，天完全黑下来了，久凡不开灯坐在桌前，心沉在最底下，当天在日记簿里写下，“我要挣许多钱给父亲，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到时候叫瑞华来观光。”桂青不爱久凡，只有盛华在乎她，她爱桂青也爱盛华，尽量不多话，静观桂青的神情，她对她说话，总是山远水远，高抬眼睛，桂青也没抱过她，那满怀的一报至今都是空的，后来满怀的一抱给了鼎之，她也像唯一的亲人一样依恋起他来。
　　盛华做生意，赔了钱，借了瑞华的房产证来抵押贷款，也是情急无奈了，不然也不会去找妹妹，瑞华频频打电话来催促，今天特意过来，瑞华从来不叫哥哥，兄妹小时候就是这样，久凡上楼到半中央，瑞华的声音依然清晰，“文彦也大了，房子也没有，我们也手头紧，”叫苦的口吻，都这样说了，盛华也没理由不还了，宁可自己付了高额利息，也不能耽误妹妹买新房子。
　　他们是真正的亲兄妹明算账，瑞华买衣服给德余，打折能买两件，随便给自己的哥哥带一件，走时盛华不问多少钱就掏钱给瑞华，首次见到情形，久凡心里一紧，后来也习惯了，反是给了倒好，一次盛华不在家，只有桂青，瑞华取了衣服进来叫盛华试，站着与桂青多说了几句话，他们姑嫂的关系好过兄妹之情，好的格外刺眼，久凡虽然年纪小，却看在眼里，后来知道她们是多年的好友兼同学关系。
　　每次是盛华自觉的掏钱给妹妹，这次是破例人不在没拿钱。瑞华一直提在嘴边，初中上学久凡在瑞华家里常住，这事大概说了好多年，“我给你父亲买衣服，我对他这样好，你妈你爸都是只拿东西不领情的，”久凡与她面对面站着，许多的心痛拢过来，宁可瑞华打自己巴掌，也不要对着自己说父亲如何如何了。
　　久凡上初中时候，在姑父教学的学校里，盛华同桂青出去做生意，久凡本是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病了，久凡去大姑家住，盛华打电话来，并不问久凡想不想去，事情都由桂青安排，讲许多理由，盛华也信了，倒也难为，深知妹妹的脾气，桂青也会在一旁劝慰，自己的妹妹不会怎样自己的孩子，久凡知道不会接她去同住。阴雨绵绵，下一整个月，人的心都要长出霉菌了。
　　瑞华同德余出去了，屋子空闲下来，久凡爬在窗户上，望远处，心里暗极了。
　　小县城里的人家的什么都用的仔细，水开大洗手，瑞华闻着声音走来，“洗个手开那么大，水也是要钱的，你这孩子就是这样自私，在你家也是这样？”
　　三室两厅的房子，屋子总是光线不足的感觉，瑞华讲究，怕开了窗户灰尘飞进来，白纱落地的窗帘永远不拉开，久凡住在书房里，本是有空屋子，她只是来住几天，瑞华不愿意再搅和出一间房间，收拾起来费劲。
　　她在大姑家里，最长的时间就是这间书房里，深色的全木一整套书柜，房间并不大，里面有一张淡青色沙发，可以打开当床用，晚上她就睡在那里，暗绿的百叶窗总拉下来，窗外是一块空地，没有高楼挡住，可以远眺，只有呆在这间屋子里看书，瑞华才不进来，也是心里最松弛的时候。后来爱上了一个人，想要与他结婚，说起房间，久凡告诉他，“我要一间书房，不大也没关系，只要一套木质的书柜，和白沙纱窗帘。”
　　“奶奶出了院，身体却虚弱，”瑞华中午回来说了一句，也不多说话，久凡等了许多天，也没带回去，知道没希望了，夜里翻来覆去，整夜醒着，她害怕每天早晨，也害怕呆在这里，心里暗了下去，横着心，总会有希望，她等着，盼过节一样。
　　大姑做了新衣服，准备过端午节，表弟是米黄色的短袖短裤，还有一套带马甲的小西装，久凡只一件淡绿色短袖。“你父母不管你，让你奶奶带，是最没良心的人，你说我对你好不好，我还管你，给你做新衣服，”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开灯，瑞华问久凡。她抵着头，轻声恩了一声，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幸好是没开灯，眼泪掉下来瑞华看不见，免去瑞华更厌恶的声音，就算开灯，瑞华说话也不看她。
　　一天有人打电话来，瑞华在电话里气哄哄的说话，挂了电话。吃饭时候，停下碗筷，说了句“你爸在外面做生意，人前是老板，欠了一屁股钱，都跑来找我们，你爷爷也不知道欠他什么了，养这样的儿子，”德余劝一句，“你和孩子说什么，”“你知道什么，”瑞华也不放过自己的丈夫。
　　久凡永远记下了这些话，化作成轻烟，或是一堆腐肉。话伤人，不是话的事，应该还有别的。心里熬着腐蚀剂，从高撒到低处，毁了，不堪入目。字字句句逼退眼泪，终是流下来，在纸上，是深夜半天里的一轮月，挂在空寂冰冷灰色不均匀的布上。
　　德余定了《读者》，看了就给就久凡和文晏看。吃完饭，久凡看起书，一动不动，瑞华出了门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晚饭也不准备，”瑞华喊了一句。
　　久凡出门买菜，黄昏已来，透亮的颜色，连花和绿叶，都是假的透亮。下午五点，阳光这样耀眼，总误以为是在假的棚子里生活，这里的空气都是带着久了旧了薄薄的霉味，委实是异样，多久也习惯不了。心沉在黑色浴缸里，没有呼吸，憋着气看着一张张脸。
　　那灰姑娘的故事，久凡只在电视里看几眼，从没意愿从头看到尾，看了自己会觉得讽刺，自己就是灰姑娘，不必看那书里的悲苦故事。
　　她在这样敏感的年纪里活着，婴儿的皮肤，任何东西都会让那嫩皮肤留下芭。她喜欢看书，一些文字总掀起她的热情。最近看了片文章，顿时豁然开朗了。石头木棍打断骨头，尖酸的语言伤了灵魂。一个年青的人去当零时工，给性子怪癖的老人当帮佣，做错了事，铺天盖地尖酸的话出来，年轻人起初憋红了脸，后来不再灰心，可怜起他，她除了尖酸的语言，没有任何能力来驳倒他，他不气了。“我不喜欢脸和声音尖酸酸的女人。”久凡心里喊一句。
　　瑞华喜欢对着久凡说她父母如何如何了，久凡总抵着头与她对面站着，孤立无援，也觉出来不对头的地方，瑞华只恨自己的哥哥，嫂嫂与她一直关系好，她们也是多年的好友同学关系，她嘴里的母亲并不是一个人，但也想不明白，眼泪嗒嗒掉在木地板上，轻声的顿顿声，看了类似于她境况的文章，久凡就记下，这个世界里还是有与她是一边的人，因此也喜欢了看书，那里有另一个世界。瑞华张口说她的时候，脑子里尽量搜索安慰自己的东西，石头木棍打断骨头，尖刻的语言上了灵魂。
　　“大姑不要气了，是我爸不好，”久凡开始安慰大姑，胳膊拐向自己的姑姑，心里难过起来，“我的父亲，他是杀人犯，也是我的父亲，”眼里含着泪水，瑞华与她面对面站。
　　最开心的时候是独自出门，身体自由小城的在阴霾里，像被禁锢的疯子，片刻舒心也让她非常喜欢，连表情也是自己的，宁愿在附近的路上来回多走几趟子，也不想回家，这样的时间，自己也能变成独立行走的人。
　　瑞华很少让她出门，除了替自己办事，买点小菜，久凡听她的话，知道已经被控制了，心里难过，也不去挣扎，黑夜中一点火光，徒然四壁，尽量保持周围的安稳，免得大风吹起，立刻什么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是寄托者，也没理由不听话。她有时候也恨自己这样懦弱，心里鄙视起自己。
　　瑞华喜欢找事让久凡做，她在书房看书，该做的已经办妥了，舒了一口气，瑞华又叫起来了，“你去擦门，粘在门上的东西都撕下来，”瑞华自己进屋去祷告，她信基督，每天祷告两个小时，起来腿麻了，慢悠悠房间走出来一脸愁苦。一起信教的女的一会来了，久凡去开门，矮个子的中年妇女，头发花白盘在脑后，见了久凡是嘴笑眼睛不笑，敷衍的微笑，瑞华听见敲门出来，“这是你侄女，”同教的女人问瑞华，“恩，我大哥的孩子，”“长得挺漂亮的，”“我这侄女坏，不像别人家的侄女对姑姑亲，你快进来，”瑞华一带而过，久凡见瑞华出来就进去了，她们坐在沙发上说话，“我这几天总觉得，门口堵着高个黑衣人，没人在家，头皮麻麻的，今天倒是好些，”瑞华对来客说，久凡在书房里，转头看门，也打了冷颤。“今天当然不怕，自己在门口，就算有什么，也是自己遭殃。”
　　桂青终于打电话来了，瑞华接了，说许多话，才给久凡，“久凡吗，”“妈，”“在姑姑家要听话，不要乱要东西，”“恩，”“奶奶身体不好，姑姑说让你住着，姑姑说你学做饭，也会打扫房间里，你知道姑爱干净，数一数二的，她就脾气坏，对我也那样，说了你也别顶嘴，你也该学着点了。”久凡听见母亲的声音，已经听不见别的话，母亲的声音，是世间最好听的那个声音，她依恋母亲，母亲却和瑞华一样让她觉得远，她也不明白，瑞华只对久凡冷冷的，对文彦不一样，桂青对久美亲，对她也不一样，什么都能感觉的到。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像大姑一样对她，是要将她，羊塞虎口，桂青也知道瑞华是自私难应付的主，她们是高中同学，瑞华牵了红线给桂青，瑞华脾气不好，也不会波及桂青，只是不叫她嫂嫂，其他一切知根知底。
　　她隐隐记事的时候，大爷家的小姑抱着久凡玩，蹲在地上看着久凡，带着不忍的口吻说了句：“你想不想桂英，”“不知道，”久凡轻声回答，也被小姑的阵势吓到了，“也难怪了，那时候你还特别小，话都不会说，肯定不记得了，我都快忘记了，”小姑眼睛里有微泪，鼻尖红了，久凡睁着眼睛看她，并不知道桂英是谁，太小了也无兴趣打听，小姑那时候已经上大学了，在家的时候很少，大人在场，她从来没提过，她虽然小，知道桂英不是旁人，也想了几天关于桂英的来历，也许是桂青的表妹，桂青家里只有一个女孩子，俩人都有桂字，表姐妹最有可能了，她没想去问奶奶，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给她，她太小了。
　　桂青打电话来，说许多的客套话，从不问关于衣食的问题，久凡听见母亲的声音，鼻子已经酸了，手执电话叫了声：“妈，”鼻子已经塞了，声音听着不对，桂青也没多问，眼泪自己逼回，瑞华在一旁，厕所也不上一直在旁边，说的不合适了，过后又来训话，“你和你母亲一样自私，我对你这样好，你是怎么都养不熟的野猫，对你再好最后一样是白眼狼。”瑞华生气就这样带枪夹棒的说话，隐隐觉得她说的并不是桂青，她们关系好，不会在背后这样说自己的嫂嫂。桂青也宁可相信瑞华说的话。
　　久凡知道桂青并不打算来接她，她知道自己陷在了永远的黑暗里，永无天日。瑞华擅自做主留下她常住，是有人打杂，自己的丈夫也减轻许多事。
　　“她俩也吵架，”“吵啊，”瑞华打电话和桂青说话，“再吵你就给厉害看看，就不敢了，还是分开好，毕竟不一样，”瑞华匆匆说过，撇过不提，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姐妹间吵嘴，正常不过，桂青对这事格外敏感，生怕两姐妹在一起生僻，长大后没有感情，她总来同瑞华怯怯讨论一阵，她们似乎很聊得来，一个是嫌疑自己的女儿，一个是品论自己侄女。久凡依恋母亲，总被逼退，心里太寒冷，她也大了，不再需要一个女人照顾，现在更计较不起来了。
　　瑞华虽然带枪夹棒对久凡，也不至于那样恨，她是恨透了自己的妹妹，对当妹妹的久凡也厌恶，瑞麟结婚几乎不回家，也是害怕和自己的姐姐见面，瑞麟叫瑞华直呼其名，跟久凡讲话也是叫着名字询问瑞华的事，“瑞华，给你做的新衣服，”久凡恩一声，瑞麟难得回来一次，斜眼看看久凡和文彦，她倒是有一点好，对姐姐的孩子不坏，单买了玩具给文彦，久凡什么也没有。
　　瑞华恨瑞麟是因为妹妹拿走了父亲的钱，远走高飞，住的这样远，父母的责任全都交给她，自己的哥哥也和妹妹一样，她也恨自己的妹妹无能，和自己一样，找的丈夫一穷二白，结婚时候家里补贴不少，后来说起二姑，瑞华依然直呼其名，对着晚辈也不忌讳，“瑞麟最没良心，拿爸的钱，一次也不回来，连我的钱也跟着打水漂，过不去总说没人帮她。”
　　以前水泥厂还没关门，瑞麟和武城来帮忙，久凡的父母也在厂子里一起干活，武城经常和她们玩，脾气好，人也俊，怪不得二姑死活跟了去了，听瑞麟自己说，武城家里住的是窑洞，电视里演《薛平贵和王宝钏》瑞麟不让久凡换台，说一句；“你姑父家住的就是这种屋子，你看苦不苦，”瑞麟格外欣赏这部，也是因为和自己的遭遇有些相似，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取了媳妇比自己家好，那女孩子圣洁，不是嫌贫爱富的主。
　　小姑是圆脸，白净，个头不高，烫短发，许多圈圈堆在头上，她抽烟，开口笑的时候牙齿显得黄，武城却是绝对的美男子，瘦长的身体，嘴唇薄也红，双眼皮，五官都是女人的模样，俊极了，久凡总觉得小姑配不起武城，倒也是没办法，他才来倒插门，瑞麟就是脾气好，不给丈夫脸色看，两人在一起，挨着耳朵说话，说完瑞麟独自笑，在自己家里吃东西也让着武城，地里新摘的西瓜，大家都在房间里吃，武城在外面做什么，瑞麟捧许多出去，也从没见她对父母这样在意过，久凡知道，小姑很爱他。
　　水泥厂子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一长溜扯下去，空出了一块地，种着葵花和绿菜。那时生意正好，请了许多零工，人太多饭做不过来，请了专门做饭的女人，大人都叫那妇人俊宏妈，是瘦小的中年妇女，已经上了年纪，脸上一块陷下去，嘴也是嘬起来的，从不见笑，久凡久美跑进去那小厨房里，希望得到黄瓜之类的东西，从不给，神情紧张，赶着她们出去玩，只有奶奶送她旧衣服时，才会窘窘笑起来，说些家里的秋庄家收成如何。
　　那时候光景好，女婿儿女一起在身边，都和气，久凡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特殊的不快的事，后来生活开始拮据，也就不大同与以前了。
　　周末瑞华一家子总是一起出去散步，久凡刚来的两年几乎从不带出去，吃完饭久凡习惯的去洗锅，再去书房，文彦有时候懒得出去也同久凡一起看书，只一两年的光景，久凡也长大了，长条子，一直很瘦，暗白的皮肤，周末早早吃了饭，瑞华叫久凡换了衣服一同去，她已经长的大出瑞华一个头顶，路上，久凡走在瑞华左侧，走的拘谨，张着头看前方，路人看见了觉得奇怪，像是母女，又不像，没有母女这样生疏，一句话也没有，紧跟在身后，倒像是跟着的婢女。
　　瑞华见了熟人打招呼，她挨着距离站在一侧，也不听她们说话，那中年妇女侧头看久凡，又回过头对瑞华说了什么，散时身后跟着和久凡年纪一样的男孩子，呆呆的模样，像是女孩子，却很胖，久凡不经心，张着头走过去。
　　“那是你李阿姨，那她儿子，”瑞华转过头朝那边看一眼，久凡转过头，是微胖的儿子伴着母亲，也走的拘束，因为别的意思淹没了散步，久凡高二时候，李家的儿子总来瑞华家里，也有同他母亲一起来的时候，久凡端茶倒水后就进书房，以后几次也会让他进书房同久凡看书，久凡给他想看的书，末了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这孩子想是营养过剩了，瑞华提起他总说，是最老实的孩子，久凡心想，他长的也老实，以后长大了也找不出理由出轨，怕另一方嫌弃。
　　瑞华喜欢赞美这李家儿子，她也隐隐知道了她的意思，她也算是白养了她这几年，长大了，肯定振翅南飞了，她对她好不好，想必她自己也有底，唯独趁早下手，介绍了好友的儿子，永远让她在她的身边，养老善终。
　　这李家儿子，虽是男孩子，却异常听她母亲说的一切话，瑞华说起时，总是一句：“我看的长大的孩子错不了。”
　　她深知瑞华的意思，她无所谓极了，平静的看着瑞华这样的精心准备。暮色降下来，低头在书房里看书，眼泪掉下来，在书上，昏黄的灯光下，是黑蓝天上的一轮月。她开始恨桂青，瑞华要将久凡的人生全部安排妥当，好的坏的，只要是瑞华觉得好，桂青不会多说什么，像是继母怕旁人的孩子有一天出人头地，比下去自己的女儿，早早将女儿配给丑陋的男子。她也怀疑自己不是桂青亲生的孩子，却毫无证据，一切的悲剧像是被一手遮住了，无人知晓，唯一的线索是那大爷家的小姑说的朦胧的记忆，也好多年不见了，即便自己要找她再问，想必也不会说什么了。还有一次在同德余在菜市场见到的妇人，也提起来桂英这个人，也是淡然说过去，杳无音讯了。
　　久凡头一次来这里买菜，多数是德余放学后顺路过来，德余走过许多家，到一个妇人的面前，像是已经很熟了，互相问候几句，久凡站在德余后面，那妇人斜开头撇了久凡一眼，灰溜溜的眼睛，毫无生机，同这里为生活奔波的菜商一样蓬头垢面，怯怯说了句，”这是桂英的孩子，”德余即可开口说，声音也大，“这是瑞华大哥的孩子，小女儿，”妇人即刻改了神情，说了句，“哦，这么大了，”她打量了久凡几眼，即可装菜，走时多加了一包，加一句：有了点伤买不出去了，今天吃还是可以，总是笑容满面，笑的很僵，不如不笑。
　　回去的路上，德余说，“这原是你们的邻居，你可能不记得了。”德余没再说下去，想是怕孩子在外面说漏了嘴，久凡也没多想下去。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妇女就是五婆的媳妇，已经同现在丈夫生了许多孩子了，最大的，也能帮母亲做事。德余常去照顾她的生意，她偶尔也向德余问那边的情况。
　　已经老了许多，是矮个子，脸上许多雀斑，微胖，见了久凡只是笑，大概知道是小同乡的缘故。已经二十年来，久凡脑里模模糊糊有些影子，她走了，成了妇人们饭后密谈的话并，她是消失多年的人，突然出现，久凡即可想到五婆和那新娘子。久凡对新媳妇的印象算清楚，对桂英什么映像也没有，因为那时候总拿着新娘子的照片看，短发，脸蛋很红，长得丰满。
　　夏天的早晨，同奶奶来五婆家里，奶奶大多独自进去，大红漆门掉了色，一圈带沿的墙太高了，久凡只有九岁，走远了也只能看见瘦瘦的杏树叶子。这个地方奇怪，从来不让她进去。门开了，窄缝子，里面台阶也有她一人高，也是大红柱子，砖铺的院子一尘不染，洒了水。
　　五婆把着门出来相送，来回挥手，她们走远了也不进去，一动不动，久凡走一段路就回头看一眼。
　　长多大了，任然记得这样一幕，前前后后都剪去，只留这一段，把着门的，文革时代女性才有的短发的老人，掉漆的大红门，带沿的高墙底下不堆放柴木，不同于其他人家，永远门可罗雀。记不得她穿了什么衣服，表情却清晰，毫无希望的黑眼珠，不幸降在自家门上一筹莫展，也是看透了一切的老姑子面目。
　　听村里的妇人讲，五婆的儿子，新婚夜，脱光了打新娘子，光溜溜一丝不挂，从门里打出去，幸好夜深了，只有邻居听见闹声出来相劝，当夜新娘子就吓走了。毕竟是进了自家门了，五婆总希望媳妇回来，娘家人死活也不说人去了哪里。请算命的来，在自家南墙角扣一只碗，里面是面捏的人，迷信里招魂的招式，她宁可信这算命的会招回媳妇，一直等下去。
　　小孩子去河边玩，发现红红绿绿的东西，已经烧去了一半，剩下镜子和装擦脸粉的盒子，不远处躺着草扎的小人，其他孩子，也跑来，看见草扎人，一哄而散，久凡知道是五婆仍的，也不走，想看仔细，东西都是新娘子的，那阴阳先生来作法，嘱咐五婆把新娘子的东西都烧掉，倒在有河流的地方，久凡至今也想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想想只是人急乱投医罢了，媳妇一走好几年，再等不下去了，只好烧掉了。
　　五婆这儿子，早过了结婚的年纪，知道的人都不嫁，他是有病，总有几天看起来不正常，急嗖嗖出来进去的走，光是快步竞走，表情痴呆，久凡也见过他，个头比他父亲高的多，脸本清秀，吃药的缘故非常胖。后来亲戚在山里给找了媳妇，新娘子家里穷，提许多要求，五婆脸全都答应，准备的用心，屋子漂亮极了，一律红色的软炕，到处都能看见鸳鸯的样子的东西。
　　她老了，唯一的希望是这家里的烟火，谁也不会想到儿子当晚就赶跑了新娘子，那以后她整个人都变的僵木，头发渐渐花白了。
　　久凡一直在想新婚当夜没有走，她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五爷是工人，提前退休举家迁回老家，家里不种田，她来只生个孩子叙烟火，家里也不会亏待她，不过大好的岁月也磨在这里了，一辈子只为一个孩子，没有丈夫的爱，她的命运跳在自己手里。如果生个孩子，也有她这么大了。
　　久凡以前觉得她走了够可惜的，逃出这个坑，跳进来那个，现在的日子过得够苦，人都给抹掉了一半，又黑，没有女人的样子了，这话她说给桂青听，桂青不赞同，讲起来那惊魂一夜，听的人悄然，只听到桂青学说五婆的那一句“你跑，快跑啊，”当时的现场一定混乱极了，桂青说，当夜不走就被打死了，久凡听的心里黯然，替这一家人难过，本来要成完整的一家了。
　　对于更久的以前，从记事起，一件件的事情，开始在她的心里堆积，压在脑子里，总能梦见，多数是同奶奶在厨房里。
　　“你们妈下月就回来了喽，”奶奶站在柴锅跟前，柴火噼噼啪啪，大夏天厨房里更闷热，久凡穿着小背心帮奶奶洗菜，奶奶忽然说了句，也不像单单对她说，更像自己独叹，意味深长，也没转头看坐在小板凳上的久凡。她心里却清楚，桂青回来的原因，只是低头不语。
　　前些日子她母亲打电话来，久凡接了，照旧几句常话，一切都回答的很好，“有没有帮奶奶做事，”“做了，”“好好吃饭了没有，不要使性子，也别跑远处玩去，奶奶老了，找不回你怎么办，”“我很乖。
　　挂了电话就去睡了，阴天，昏昏睡了许久，睁开眼睛，天阴着，有凉风，以为是早晨，看着天气觉得上学要迟到了，哭了起来，奶奶却说了句，“怕是想她们的妈了，”这才哭的厉害起来，直到天黑。
　　母亲说要回来，想是与那一哭有关系，久凡心里有些怪味，不喜欢被比别人担心。
　　她自己也怕脱离的厉害，这样久没见过母亲，也从小习惯了桂青围着久美转，推她在一旁。她已经想着不依靠任何人了，也能帮奶奶做许多事，不需要别人照顾，母亲回不回来亦无大碍。
　　三
　　十一月的天，太阳落下去，暮色挂起来，巷子里许多年纪更小的孩子，闹哄哄的，跑进来一个兴高采烈喊一句：“你妈回来了，”等不及久凡出门，桂青已经站在门口，放下手里的箱子，低头对帮忙提行李的孩子说话。
　　深色妮子大衣，头发挽在脑后，也胖了，比以前白许多，除了那一双眼睛，整个人看着完全陌生了，在那掉下来的暮色里，站着母亲，没有冲动扑进她的怀里，曾经想过见到母亲，会扑进她的怀里，闻见她母亲的味道。
　　现在眼前的人，是奶奶向旁人说起的桂青，用外人的眼看着母亲“长条个子，瘦脸，从来不打口红，长的精干，我的大儿子，小时候谁不夸呢，还要精干，”两个老人，站在一起轻声说话，话音轻总觉得是不可告人的事情。
　　“也没告诉声就回来了，”奶奶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了声，“哎，妈，就怕你们等着，盛华没让说，”“久凡，久美来叫你们妈，”久美猛地哭起来，本是在外面玩，听见消息跑来了，久凡板板的，叫了声妈，桂青走过去抱久美，看都不看久凡一眼，她独立在那里，也感觉到窘极了，应该是抱着久美转头同她说句话，也没有，她也能接受了，母亲一直这样专注做一件事情。
　　吃完晚饭，大家有许多话说，久凡爬着睡着了，桂青摇醒她，说了句：“书都装好了，早晨吃什么，我现在去装，”太困了久凡睁不开眼睛，桂青笑笑说了句：“装了鸡蛋和苹果好不好，”久凡恩了一声。后来听不见声音，朦胧睡过去了。
　　总觉得是一个人在奔波，从记事起，此刻仿佛就休息了。
　　桂青给久凡久美梳辫子，忽说一句：“剪掉长发好不好，就像这样，”桂青比了一下，“我要剪，”久美叫起来，“久凡呢，”桂青的声音是矜持的女人才有的，电视里的女人，也像大姑，再亲近也隔着东西，母亲是尊贵的女人，自己不是娇贵的孩子，带出去也让人怀疑是不是这女人亲生的孩子。亲戚们不说她们长得像不像的话，只有年轻的表姐见了品头论足一番，她们更喜欢久美，也会说她们姐妹根本不像，说完总是一片悄然各自相互看，感觉很尴尬，桂青也不多话，低头弄着久美的头发，等待僵局过去再说到别的地方去。
　　桂青向表姐们说姐妹俩时也说“久凡性子怪，对我也淡，她奶奶说问想不想我，从来不多说想，这么点年纪就说不得了，不过自己的事都自己做，也不知道像谁，”末了的一句说的轻，表姐们笑着弄久美的辫子，并不搭话，只有久凡听的清楚，心里一丝苦意拢过来，桂青只有见了娘家人才会这样说话，表姐们也不喜欢她，眼里有另一种神情看她。表姐们低头看看久凡久美，忽说句，“久美眼睛大，长大肯定是美人，”也没提久凡会不会女大十八变，总没人说她是漂亮的孩子，久凡也不期待听见，一贯是姐姐漂亮。
　　久凡久美留着大粗辫子，长到腰际了，桂青回来看见姐妹俩自己拐着梳头发，惨不忍睹，桂青也看不下去。
　　剪了头发，久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不像了，旧社会里女学生的短发。久美坐在一旁，看了一眼久凡，“妈，妈，”久美叫桂青，“哎，久凡真漂哎，比姐姐漂亮了，”桂青走了过来，“她给我剪坏了，我不喜欢，久凡比我的好看，你为什么不让那个人给我剪，”久美气呼呼的说，十分不满意，理发师不好意思的冲桂青笑笑，紧加一句，“小姑娘眼睛大，剪了短发，更大了，多漂亮，”“谁要眼睛那么大了，”久美气呼呼，“久美，从哪里学的话，”换了桂青不好意思的笑笑。
　　从小就有人说久美比久凡漂亮的多，根本不像姐妹，久凡也习惯了，也习惯大姐的脾气，早起不想上学，扯开嗓子哭许久，久凡站一边看，从此敬畏其大姐的脾气。久美也派久凡帮自己做事，久凡从未答应，怕从此被大姐控制了，姐妹俩关系异常的疏远。
　　大夏天俩人穿在盆子里洗脚，有一只脚趾头特别像，久美先看见，叫了桂青看见，并不说话，走到一边继续忙去了，久凡看着脚趾头，冲久美笑，久美看见桂青不理睬也失去兴趣。
　　久凡就一个姐姐，没有深度感情，是受不了大姐的脾气，像大姑。都说侄女像姑姑，真说对了。在一起常斗气，有一日中午姐妹俩要洗澡，久美要让邻家的小弟弟一起来洗澡，久凡没意见，三人站在浴室里，打了香皂地非常滑，那孩子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驹溜一下滑倒在地上跑了一段路，哭的止不住，大人跑进来，久美气呼呼对着久凡说一句“你怎么不管他。”久凡哭笑不得，桂青不会开口大骂久凡，她还是小孩子，桂青对她总是客气，无论如何不会爱她。
　　母亲要走了。天没亮，摇醒久凡，“本要带你和我们一起住，姐姐闹的厉害，你听话，太忙了怕照顾不好你们，之前你爸爸想带你去一起住，你也不要哭，等过几年就来接你，你先和奶奶生活，”桂青没说下去，久凡看见母亲已经收好了一切，同睡，什么时候起来她也不知道，母亲的被子折叠的整整齐齐，母亲不爱她，也不会带她走，她虽小早有数了，桂青对她，总是力不从心。
　　两个女儿要怎么选择，想必桂青也痛苦，久凡爬起来，桂青嘱咐几句，说要赶车在就走了，也是怕看见她闹起来，久凡心里不屑一顾，自己对自己说绝不会哭起来。
　　“谁也不能孤立我，我已经能独立了。”久凡心里叫喊。
　　人走楼空，节省下空间，房间空而大，黑洞洞的屋子，久凡半身爬起来，天并没有亮起来，窗户外黑洞洞，母亲走了，一切像是梦，是梦醒后的黑夜，房间里只有自己的枕头和乱作一团的被子。
　　忽想起脸上长满暗斑的同班女生说，”夜里十一点，天那么黑，我妈去找我哥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她走的时候在我的枕头旁放把笤帚，夜里，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小孩子头前勾魂，笤帚就扫去了。”一阵恐惧爬在身上，久凡哭了起来，没出声音，是默默的哭。
　　母亲不在，晚上自己独睡，久凡梦见母亲，穿着高领毛衣，暗橙色，夏天，母亲穿这样厚，在暗处出现，走到自己面前，梦里重逢也不尽人意，总想久一点，却哭醒了。醒来一阵凄凉，做这样的梦无疑是担心母亲在外面吃苦，也没好衣服穿，掉了色的暗橘色，穷人家的女人，常常穿掉色了的橘色。
　　久凡总在想像父母和久美在外面住什么样的房子，早晨应该有大群的鸽子，带着尖次次的声音，在高楼围出来的一小块天上，呼呼飞过。
　　后来久凡去过几次，住的时间也不久，很普通的房子，在高楼上，盛华那时候刚开始做生意，还没有发家。大风的夜里，像有女鬼围着整顿楼做法，怕极了。桂青更喜欢久美，对于久凡更像是对小客人，只有盛华偏爱她，吃完饭抱在腿上看电视，腿压麻了才放下来。
　　在父母旁边，久凡最开心的是能和久美一起学画画，一大朵折下来的牡丹，插在水瓶里，美艳极了，她们画的总单调，两人苦想了几天，久美加了复瓣，牡丹立刻像样起来，这个方法她们用了许久，也觉得是一件功劳，得意了好几日。
　　过了假期就送回去，总是这样短聚久分，以至于后来面对分离，久凡心里无动于衷，显得那样无情，没有安定的场所，从小家的意识对她来说强烈极了，长大后有人说我会给你一个家，心里立刻动容，暗暗想，这个男人是爱她的。
　　奶奶在看戏，黑白电视演的是《女驸马》，晚间吃了饭，一起看电视，久凡主动跑去调台，和奶奶一起看戏，戏里的女人，女扮男装，为了救自己的丈夫和公主结为夫妻，洞房花烛夜，再瞒不下去了，只得招供了“我本闺中一裙钗、、、、、、”农村三月和七月都会请戏班子来唱戏，久凡从来不跟小孩子到戏场里玩，桂青嘱咐过，也是奶奶年纪大了，没有心思去看戏，她也不敢擅自出去，站在四周的矮墙的院子里，远远的听见远处异常热闹，她喜欢热闹，总在想象，电视里唱戏从不错过，也是慰藉自己。
　　奶奶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对好的生活太喜爱，怕失去总显得不够心安理得，异常珍惜，随口劝告孩子们，要知足，孩子是从更繁华的地方看到等繁华的地方，除了挑剔，也不会别的，她也没法了。
　　久凡喜欢了一切老的东西，过时的东西，总觉得有一种隐隐的气息透出来，她钟情在里面，像这戏，里面有许多的故事，现代的人看的电视剧，远没有戏剧那样剧情曲折，又都是经典，久凡也有自己喜欢的戏。
　　过去的人捧戏子，不过只是有钱的大爷少爷干的事，现代人自己做粉丝，不是吃的粉，而是英文‘迷’的翻译，久凡不做粉丝，长大了更喜欢那些旧的东西，总觉得有许多道理。
　　早晨奶奶做荷包蛋，葱油饼子，久凡永远也吃不腻，柴火慢慢熬出来的味道。奶奶是矮个子，有点胖，短头发，皮肤显黑，很能干，父亲不在家，所有的东西都由她来操办，虽然有了年纪，一切仅仅有条。久凡长大后，对于一切矮个子微胖的老奶奶倍感亲切，总是梦见她，母亲不在，奶奶是唯一的寄托，对于母亲的依恋都落在奶奶身上，她的生活里只活着两个女人，父亲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
　　摆钟叮叮报着时间，早晨八点，太阳已经升高了，院子里长一颗椿树，树冠很大，遮出一片阴凉，秋天总能在屋顶落厚厚一层黄叶枯枝，爷爷支了石凳子在树底下，早饭晚饭都在树底下吃。久凡喜欢这颗树，落了叶子就去捡，春天等着冒出尖牙，兴奋的告诉奶奶，树发了芽春天到了，她童年的岁月在一次次的发芽，长成绿茵，又枯落的树身上流过去，反反复复，每个季节的事情也都相同，日子都是重复安静的，小孩子却不懂得厌倦，心安理得的过完了所有的日子。
　　中秋过后天黑的快，久凡自己去睡觉，出了一头的汗，做了梦魇住了。是黄昏时候，在水色暗黄浓稠的江边，只有一颗热带才有的树，长在边上，久凡走过去，听见有人叫她，“下来，下来，”久凡横着心，决不下去，水太黄了，依然叫她，有一刻，意识消失，悠悠走了下去，鞋已经湿了边，清醒过来，开始哭喊，“我不去，我不去。”久凡身体弱，总是一病好久好不了，桂青忙完场子里的事，就抱着久美玩耍，盛华也独自出门逛去了，久凡从阿里都是凉在一边，她也不哭，那么小就会看大人的脸色了。
　　久凡唯独喜欢靠着奶奶身边，醒来心里害怕惊恐，便去找奶奶，久美在大哭，奶奶抱在怀里哄，久凡安静坐在一边，“你再哭，那狼就给引来了，墙那边，探着头看着我们这里，听见孩子的哭声就扑过来，我可挡不住，”久美不哭了，张着头看远处，静静的听奶奶讲狼吃孩子的故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与天完全隔开，远处的河滩对面，有一种鸟，只在黑夜里叫，透着恐怖的气味，奶奶讲起过去像是永远说不完了。
　　“那个年代的人，都挨饿哦，天还没有亮，我就去捡菜，走不到一半路，那大尾巴狼就顶上我，眼睛灯笼一样，那个时候的狼，不怕女人，直勾勾的盯着我，跑不得，一跑就扑过来，幸好后头有人来了，捡了命，”奶奶说着，久凡久美紧紧贴着奶奶听着，节电也不开灯，这样黑也像是跟着奶奶经历了那一次。
　　久凡喜欢听奶奶讲他们的过去，也看过去的照片，手心掌大的黑白照片，那时爷爷奶奶都年轻，照片后面是一排土房子，也看得出来院子中许多树。奶奶总讲起以前院子种许多的树，樱桃，桃子，花椒树，都有，天黑下来，院子陷在幽暗里，一下雨，白天黑夜都阴森森起来，房前房后都没有人家，种着一望无际的高粱，叶子打着叶子沙沙的响。
　　爷爷不在家，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也怕，早早吃完饭就关了门。有一次忘记把鸡放进笼子里，夜里只听见鸡惨叫，“是骚狐来吃鸡了，”奶奶这样说，后来知道骚狐是黄鼠狼。也有狼来偷猪，小猪太重，狼咬着脖子，在半中央松了口，第二天去看，那么深的压印，猪活活疼死了。
　　那个年代人少，后来在历史课上学到了中国的战争，文革，还有奶奶说的那饥荒年代，就是存在过的事情，历史远去，能鉴证历史的人物都沉了下去，也不影响那教训历历在目，久凡格外喜欢历史课，那是许多故事，许多鲜活的人物都能看见。
　　那时候还小，与爷爷奶奶一起的日，反复安静，闲处光阴易过，她很快长大了。
　　四
　　久凡18岁时候，总梦见以前的事情，在日记簿里写下“我的生活里只活着两个女人，父亲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所有的往事都归置到一间空屋子里，昏暗色，墙上糊了发黄的纸，站在屋顶头往下看，看电影一样，所有的声音，暗了，小了，最后归到一点，消散了。她爱母亲，孩子对一个女人的依恋，劝倾心在奶那与桂青那里。
　　好的回忆总蒙着轻纱，朦胧式的美，变得更美。不好的回忆原本不变，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过去静静躺在久凡的血液里，是永远销蚀不了的。久凡初中以后的日子和大姑住在一起，神经紧绷，严肃对待的日子居多，不敢松懈，总是梦见以前。
　　文彦写了作文学校里的了奖，瑞华拿来给大家看，“我的父亲也是普通的人民教师，母亲是裁缝，一日开全家会议，母亲说不能这样下去，‘变则通’，母亲经营多种活，家里的境况顿时好许多，人心齐，泰山移。”父亲是老师，文彦六年级就能写出文绉绉的话，也是因为老师的孩子，文章才得以发表。
　　瑞华喜欢同桂青比较自己的孩子，文彦学习很好，瑞华非常满意，桂青有时候也生气，会说，“你大姑，我刚进门的时候，还读高中，冬天冻的脸蛋红红的，你奶奶做吃的我常去送，那么冷的天，她哥哥都没那个心，现在照样不记我的情，对我横眉竖目，”瑞华对自己哥嫂从来都是叫名字，这么多年桂青也习惯了，也不去和瑞华计较。
　　文彦受父亲的影响多，也是勤俭节约，桂青对久凡说，“老师都是勤俭持家，给你表弟买东西你不要主动要。”久凡从来不主动张口，德余买东西从来都是一份，文彦倒没有一贯的继承父母的习惯，晚上洗脚，脱下袜子，久凡会带来一起洗，分派做的事久凡也会做，像亲弟弟一样对待他，文彦赞许多零花钱，买了好吃的，放在抽屉里，俩人吃完饭也不睡午觉，拉出抽屉，自己吃一次，给久凡一次。
　　瑞华放两人一起睡，澡也一起洗，老家回来，瑞华和怀德澡堂里呆一下午，等的久凡和文彦都睡着了，洗完两人出了门，嘱咐久凡，胳膊脖子搓干净了。
　　久凡已经发育了，胸部微微凸起一点点，每次洗澡都不好意思，转过身快速洗完，大姑中间总进来搓脖子，这次更尴尬了，两人赤条条，门框的一声关了，水哗哗的响，雾气飘起来。“我妈走了，”文彦突轻声说了句，久凡心里微微一惊，皮肤立刻变成鸡皮。
　　久凡已经长大了，第一次行经，见红也没有吓哭，桂青打电话给瑞华说久美已经来了，还吓哭，俩人一同笑着说：“小美长大了，”久凡听见心里惨淡，也无所谓了，只是瑞华并不心里生嫌疑，总放文彦和久凡一起洗澡，桂青也不会提醒她，久凡也会长大。
　　后来，俩人考上大学，寒假文彦回老家，和久凡独自说话。说起女朋友，文彦说了句“我找女朋友是按你的标准来找的，”久凡一惊，笑着问为什么，“女朋友扮演两个人，一个是女朋友，一个是母亲。”
　　久凡明白其中的意思，一起长大，她能做的事，瑞华都让久凡来做，“两个表姐，他俩关系最好，我这儿子，袜子都让久凡洗，就欺负二表姐，大表姐脾气我都惹不得，他们俩见面就得打一架，”瑞华对别人这么说三个人的关系。久凡像亲弟弟一样对文彦，这是一个人。久凡现在已经长大了，和母亲一样的长条子，瘦脸，不漂亮却长得舒服，有同学说她像林徽因，旧时的才女兼美女，这也是另一个人。心里有反胃的感觉，是有一种男人，永远需要人照顾，娶了妻子等于再赐予一个妈，她从小就想着独立，知道想着依赖的人秉性也好不到哪里去，虽一起长大她都不愿意承认。后来干脆不愿意与文彦不再联系了，文彦也从不与她联系。
　　瑞华当着任何的人的面都可以数落久凡，丧家狗一样，文彦也看下了，两人独坐，拿出瑞华与德余的离婚协议书，悄然说一句：“我妈就是这脾气，”不过他受瑞华的目染多，也经常指挥久凡做任何事情都觉得理所当然，出言不逊也不觉得不应当。久凡对瑞华一家没有好感，也讨厌文彦，文彦说要找她一养的女友，她只是冷笑着看向远处了。
　　文彦却没有小时候漂亮了，像他父母一样矮小，一年大学，立刻虚胖起来，背部也微凸起来了，依旧和他父亲一样，说话文绉绉，他给久凡看女朋友，照片上小个子，长得小巧玲珑。
　　尽管大姑一家子对久凡情深意重，久凡却永远亲近不起来，越长大，越觉得不好意思见大姑家的人。
　　一些事后来清晰起来，德余打篮球闪了腰，大冬天，中午天短不回家吃饭，久凡打了饭在德余办公室里同吃，饭后德余让久凡帮他撮腰，“腰闪了，医生说要经常搓，你先搓搓手，不然冰的厉害，”久凡搓了手按吩咐撮腰，德怀总说往下往下，最后股沟露出来。
　　那时年纪小，也不知其中意思，现在想起来，明白的厉害，也是有一次，大学同学一起说什么，久凡坐的后面听见“你说什么事没有，我还听过，姨夫和侄女同睡的事，当然是姨不在家，姨夫说太冷了，要一起盖被子睡，那孩子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又有一次，久凡也大了，十八九岁的姑娘，瑞华去同教的人家取东西，只留德怀与久凡，等了许久，天已经暗了，德余放下车座躺在车里，声音暗下来，对久凡说话，久凡心里一紧。
　　久凡大了，站在瑞华面前高出一个头，瑞华早已有了警戒，德怀独自对久凡辅导功课，瑞华推开门走进来，笑呵呵说一句：“别听他胡说，你姑父教政治，别教错了，”“我当然各门都学的好，这点问题还是能解决，”德余接一句。
　　德怀小个子，家里排第二，兄弟姐妹五个，只有一个妹妹，从来没见过德怀家里的兄弟来过，只听瑞华吵架时说，“住在深山里，吃的猪吃的麦麸，是我不嫌弃他，”连同德怀的父母一同骂的狗血喷头，德怀算是脾气好，总是笑吟吟，全都让着瑞华，也有闹到离婚的地步，离婚协议书都写好了，一直放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文彦拿出来给久凡看，脸上僵着，门反锁，又是瑞华在外面拉着德怀不放，吵的声音很大。
　　尽管瑞华是严妻，德怀还是在外面有了人，瑞华平时厉害，知道亲手建造起的丈夫也背叛自己，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见谁都哭，也对久凡说一些贴心的话，“你以后交男朋友要看好人了，你看你姑父好，背后做了什么，我也不会知道。”
　　没开灯，瑞华叫久凡陪她看一会电视，蓝色的暗光扑闪在瑞华的脸上，是最时兴的满头大卷发，堆在头顶和两鬓，穿着丝质乳白睡衣，眼角微微向上冒，眼睛不大，脸的轮廓清晰，因为瘦看起来有棱角，一眼看过去，她们的脸有一丝联系，自己的姑姑和她看着那么像，她们是是有关系的人，是亲人，久凡心里流过一丝心疼。
　　瑞华是能干的女人，做小生意，挣得比德余多，家里的事，一人说了算，天天呼来喝去，对谁都凶，有一天暗下神情，轻声说：“我也喜欢那温柔的女人。”
　　久凡突然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姑姑太坏，终于安静的说一句，“都说姑父脾气最好了，姑姑是有福人，”“光脾气好有什么用，”瑞华声音粗起来，立刻不耐烦起来，不打算再对久凡说下去。
　　久凡听桂青说，瑞华在念高中时候，德余是刚来学校的政治老师，许多女同学喜欢他，瑞华也是之中的一个仰慕者，一次搬东西，俩人接近，瑞华就告诉父亲要结婚，哥哥父亲去家里看情况，回来一脸的不快，爷爷指着鼻子骂瑞华，瑞华当然哭的宁死都要嫁去，妹妹要这样盛华也没说话，和父亲把妹妹嫁过去，嫁妆办的风光。
　　瑞华是暴脾气，嫁过去婆婆是小脚厉害的女人，德余去学校周末才回来，婆婆给了不少气受，闲瑞华没工作，瑞华爱自己的丈夫，宁可放弃学业，也是她自己对学习无兴趣，她更喜欢做裁缝，从来买不到自己喜欢的衣服，她穿衣服讲究，喜欢自己做衣服穿，年轻的女孩子说一出是一出，父亲哥哥也没办法，看她成天的哭，也就同意了。
　　后来瑞华搬出来住，半辈子没回过那家里，也断了往来，德余回家总大吵一架。德余能怎么样，他更爱自己的家人，工资一半都给家里寄回去，自己宁可不抽烟。
　　自己亲手建造的丈夫和家庭，瑞华心满意足，常常对桂青说德余怎样对久凡久美姐妹好，想吃什么都是自己在厨房和德余一起做，从不亏待，说这样的姑父少找咯，久凡一旁听，心里在大喊：“是德余在厨房有了帮忙的人，自己从未提出过吃什么。”
　　没想到德余也玩女人，久凡在书房里听见瑞华和桂青打电话，隐隐的知道了这些，久凡并不震惊，德余脸上长的漂亮，现在又高居校长之位，多年受妻子的强势下，男人的骨气全丢了，只要有机会，很快花好月圆。
　　“那女的是教车教练，听朋友讲，个子小，又那么胖，人也黑，德余竟不挑，什么样的，只要女方愿意就同意，”桂青后来说起。瑞华自从知道丈夫背叛自己后，像丢了脊梁骨，整个人垮了下来，从此以后对什么都不信了，也不打扮自己，虽已上了年纪，瑞华依然讲究，是能干漂亮的女人。
　　她心里委屈也没法说，不会想到德余这样对自己，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瑞华不嫌弃他，撕了面子也要嫁过来，她爱自己的丈夫，拼命给他许多东西，为了父亲的钱和自己的哥哥妹妹为敌，总想给他更多，好心给别人的东西，全被退回来，吃了闭门羹，心灰意冷。
　　人生也快过完了，仿佛在一场骗局里过了半辈子，忽的知道这些，这觉悟，让瑞华难过，选错了丈夫，这人生也像是错了，从此一蹶不振，她喜欢穿漂亮衣服，从此以后，没见她打扮过，后来久凡上大学，后来，在路上碰见大姑，本要赶回老家去，不去见大姑了，这样碰见知道瑞华非要拉她回去，不会考虑她的感受，是她的性子，这次却是很安静的说了一句，“不想去就回去吧。”
　　久凡心里一紧，大姑现在这样，尽管话说的不紧不慢，那忧伤也是遮不住的慢慢流了出来，她的骄傲和脾气也没有了。
　　五
　　山是土苍苍的颜色，一颗树也没有，也许是太远了，一半的山身留在繁茂的白桦树后面，树太高，放不下树身，截去上下两段。久凡坐在宿舍里看书，窗户外面的景是永远不变的。
　　久凡喜欢远眺，好奇更远处的山后面是什么。端杯子站在窗户口，临近窗户，人声鼎沸，嗡嗡声更清楚，忽有清楚的一声喊，笑声隐隐约约，一声长半声短。八楼底下是学校的草坪，有人在走，吹着大风。树头左右摇，草地也土苍苍的，许久没人来的模样。
　　风来，一股一股，哄哄吹过耳边。久凡看着远处，眼里深邃。
　　她觉得手脚冰凉，离开窗户。
　　走到桌前拿起书，却不去看书，昂头看高处的墙。她听见房间一间一间空下来，用力关门的声音，短促有力，消散在幽清的楼道里。
　　人走楼空。
　　小长假开始了，她不想回家，大学宿舍无人，更利于看书。
　　瑞华打电话来叫她回去，久凡说有许多书看，也要考许多试，婉言拒绝，久凡长大了，久凡对她客气多了，不再面对面说她父亲，也不说她如何自私，假期久凡会抽空去大姑家里住，也是不得已，怕她打电话给桂青，连同桂青一起数落，瑞华也怕所有的人离他远去，丈夫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个女人家，半辈子过去了，离婚也是便宜了别人路也是自己选的，当初没人逼过她，看到最后唯一的亲人就是娘家人了，她开始对久凡好，上大学时候带久凡买了许多东西，文彦走的时候都没这样铺张过。
　　久凡喜欢呆在屋子里看书，像受过牢狱的人，大半辈子都在一间屋子里走动，只有一扇小窗，大热的夏天，不开灯，望着窗户扇扇子。有了自由，也无视自由，对她而言，是换在另一间房子里走动了，同样有窗户，同样喜欢不开灯望着窗户。
　　并不是年纪轻轻就对一切心灰意冷了，她心长着一颗火苗，噗噗的跳跃，终有一天，一个人进到里面，点燃剩余的灯盏，这暗湿的地方，柔光四起，只是她在等，他没来之前，她什么都不会改变，连同皮肤的颜色，身高和体重，都是真实的，只等着有一个人来，爱上她。
　　最近总读《红楼梦》，大学的时间够充足，久凡要看完所有口碑好的书，高中时候读《红楼梦》，瑞华说她不看正经书，只知道读闲书，德余一人说多读名著好，也无济于事，总一句劳逸结合，叫久凡帮她做些家务。她放弃了念头，偶尔偷着从书架上拿下来看，夹着纸条在取书的地方，听见钥匙声响立刻放回去，书在最高层，总要搭着椅子上去，提心吊胆。
　　现在搜出所有的书来读，总觉得太晚了，这样多的书，什么时候能读完，久凡有时候心急的眼泪汪汪，空余的时间低头看书，永远觉得自己时间紧巴巴。
　　昨夜做梦，被阴冷的男人抓去，众目睽睽，在游泳馆里，没人理会他们，起先挣扎，拉到小汽车跟前，知道没希望，不再挣扎。
　　在荒芜人烟的路上，车跑的快看不见路上的风景，他不断转过头来对她说话，他住的地方也是阴冷的，从此以后被禁锢，自己也想过正常的生活。后来却爱上了这个奇怪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模糊。是从他无助的眼神里，尽管爱上了他，总想着逃走。
　　醒来，心里却轻松，二十三岁还做这样的梦，五六年前做还能说的过去，却与王子的偶遇都离奇的，后来总是醒了，梦里没有大团圆。
　　这样的梦应该定性为春梦，梦里的男人说爱上了自己的母亲，从生下来就要占有自己的母亲，父亲恨他，不允许他再回来，走的时候母亲哭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高考报志愿，考到父母在的城市，原本想走的远远的，却逃不脱，选了自己最不愿意的专业，瑞华喜欢一切从便，桂青也不介意把久凡给瑞华当女儿养，生怕脱离了。当年初中升高中，照样在德余的学校里上来高中部，久凡要住校，瑞华扯着脸好几天，打电话对桂青说：“你的女儿成绩不好，也不让我们来看管了，要住校，信马游缰，还指望考大学呢，”桂青也没办法，转学去外地是一笔大花费，盛华总是处在经济紧张的时候，在德余的附属高中上学，实在经济，久凡不能发表意见，知道父母不容易，她爱自己的父母。
　　常梦见盛华，他的衣服掉在祖坟后面，久凡一眼就知道是父亲的衣服，在长的一望无际的窄路上，父亲在人群里出现，穿着那件破衣服，眼睛发红，疲劳极了，久凡远处看见父亲，心痛极了。
　　醒来总是哭湿了头发，第二天自己省钱要给父亲买衣服，钱怎么攒也不够，瑞华只留早餐钱，每天五块，其他一概由瑞华说了算，终于打电话给盛华，哭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久凡也不管，哭停了安慰父亲自己就是想他们了，特意嘱咐不要打给大姑。
　　眼睛哭肿了，怕回家看出来，久凡溜进路边的宾馆洗了脸匆匆回家，已经天黑了，久凡回家就进厨房准备晚饭。
　　那一哭，盛华频频打电话来，暑假久凡去父母那里住，走前瑞华收拾行李，也不忘嘱咐，“人家孩子都鬼的很，从来不在大人跟前嚼舌根，我和你爸妈的关系，都是你们说坏的，回去了别乱说。”久凡不啃声，心里那样轻松，全中国的人民跟着久凡一起解放。
　　盛华的家具厂总是不景气，生意淡淡，父亲老了，年轻时候照片里，那播音员的面目，已经失去了力气，因为头发少了，立刻变成了老人，母亲也矮了，久凡见了父母，心里酸楚了很久，她也不稀罕父亲能挣多少钱，在她心里，蒙家的富贵如光影，照在她身上总是一掠而过，光的寒气都沾不上，就没了，前几年开着场子，应该是比平常人家宽裕许多，她只是孩子，等到明白了富贵的含义，又是亏空了。上学交书费，第一个交上去，是知道家里要的晚了一时拿不出来，要钱的事是她心里的头件大事，总在大人跟前站许久，哭的眼睛都红了，大人也没办法，长吁一口气，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体恤自己的父母，跟久美不同，她比她大，以前有钱，老惯着，要什么说没有，总是哭的地上打滚，最后总能得手。
　　久美也同久凡一样高了，脾气依然坏，谈了男朋友，桂青还不知道，久凡看见了她信，顿时一阵厌恶，“我那玫瑰红的口红用完了，父母永远疼小眼睛的妹妹，我只等有一天，永远飞走，不再回这个不公平的家，你是我的指望，我的藤。”
　　久美没有考到好高中，上了艺术学校，学美术，假期久美回来家，高扎马尾，已经开始化妆，嘴唇涂了红的口红，穿收腰的衣服，个头也高，是大眼睛的美女，姐妹俩根本不像。
　　姐姐永远是幸运的一个，不会担心她吃苦头，漂亮的女孩子，走哪里都会有特等的待遇，也与姐姐的关系淡，是怕她的脾气，在一起的日子是久美出去居多。
　　一日久凡在洗澡，久美突然闯进来上厕所，晚上两人睡下，突然问了一句，“你的胸部，怎么那么红，我的是黑的，和我的皮肤一样，”久凡不接话，有些不自在，后来知道，没有结婚的女孩子都是鲜红的，结了婚会变暗，久美早早有了男友，久凡不再往下想。
　　久凡上了大学，住在学校里，完全自由了，是她想要的，住集体宿舍，出行都由自己，却已经习惯一间屋子，长久呆下去也无碍。
　　“你很美丽，”“你见过我了，”一位陌生的先生频频发来短信，久凡二十三岁，该谈恋爱了，总没有愿意的人，从未有过男生来主动说过什么暗话，唯独高中一个男生写了情书来，久凡慌慌的撕掉，与德余一个学校，知道以后，永无宁日，也有同小区的男生在楼下等她给东西，瑞华看见了，找了时间特意谈话。
　　“以后时间放在学习上，你毕竟在我这，出了事，怎么和你爸妈交代，”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你也不要说与你无关，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久凡的青春期里，对于自己的追求者和爱情，总是避而远之，也厌恶，永远和大姑扯在一起，完全封闭了自己，铜墙铁壁，也没有人来表白。
　　这钟先生，却也奇怪，看了久凡的文章，总是发短信来。
　　起先只发短信，后来频频打电话来，总惹得前俯后仰的笑。有一次竟要请久凡出去坐坐，打电话来，“我知道一家咖啡店，虽然店小，咖啡好喝，我经常去，我想你会喜欢，”“我平时要上课，也有许多书看，时间很紧，”“周末可以出来。”
　　久凡大三，写了一篇文章寄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钟先生的手里了，稿子是被退回来的，理由是不符合杂志的风格，久凡第一次写，不是写作专业的学生，全凭乱打乱撞。
　　“我见过稿子，编辑在饭桌上给我，说你写的很好，就是投错了地方，不然就发表。
　　久凡同意见面，想这钟先生虽从未见面，谈吐也像是有涵养的人，通话时间也久了，几乎每天吃饭时间就会发信来，睡前必要和她打个招呼说句晚安。他不陌生，一切都顺理成章。
　　钟先生来学校接她，久凡怎么拒绝也不行。
　　初春的早晨，门开着，久凡早起收拾，穿堂风呼呼吹开门，头发散在风里。
　　下楼时候那钟先生已经在等她，远远的看见，已经有了年纪，电话里声音却清晰，不合他的年纪，一副官派样子，走路也直，风大久凡头发吹的乱哄哄，久凡心里一丝失望略过，随即调整好心情，心想“我只是同他喝咖啡。”打了出租车，久凡在后面做，钟先生不断回头说话，久凡觉得这情景熟悉，想起是曾做的梦，心一沉，不对，他年纪太大了。
　　到了地方，钟先生点了许多小孩子吃的东西，让久凡点她只指点了杯饮料。“坐着也不说话，我想你对我是失望了，你比我想象的美，”顿顿，“你的文字和你一样美，”钟先生语气轻松，说了句。“没有，没有，”久凡是觉得自己应该丑极了，风吹乱了头发，一脸的土。
　　“我也喜欢写东西，上学的时候写过，”顿一顿“是不是觉得和我有距离，我比你大，”钟先生问一句。“后来怎么不写了，”久凡问一句，“上了班没了时间，也没心情了，你这个年纪正好，出名要乘早哦，你倒是做的很好呢，应该每天抽出时间看书，我也看。”
　　上次见了面，钟先生总打来电话，久凡不怎么接，钟先生也觉来了，许久的日子没有打来。
　　暑假到了，久凡照样回家。
　　路上遇见一小姑娘同坐，七岁的样子，男孩子的性子，萍水相逢却非常粘久凡，下车走时候神情暗下来，说了句“姐姐要走了，”她心里一惊，忽地想“钟先生，小时候会不会也会这样粘人。”
　　感觉从此以后没那么空了，有了色彩，也有山了，凸起青青的小秦岭，不再是一望无际荒野，广袤无痕，略不同与以前的日子。
　　久凡在日记里写下：我们在此相遇，你那里发生了许多事，对我却是奇怪陌生的，我们不在一处，各自生活，不几日，便相忘了。
　　父亲养了许多花，摆两排在阳台，久凡最喜欢的事是早晨一颗颗浇水，立刻翠绿欲滴，可爱极了。暑假结束，花顶都能长出新芽。
　　一日中午久凡午睡起来，钟先生发来邮件，打着一串感叹号：“回了我的信，能把你怎么样，我发了那么多，就算你觉得我不配合你说话，你也亲自告诉我。”
　　久凡看的又惊又气，忽想起是自己换了号码，大概是钟先生发来许多的短信，等不到回生了气。
　　久凡回复了电话号码，钟先生晚上打来电话，免不了许多解释，他立刻语气轻快，问久凡什么时候开学。
　　他照样一日三餐问候不断。久凡也习惯，饭后总盯着手机，等着，这些等，变成她的盼望，希望早些见到他，同他说话，不说话走路也可以，要一直走下去，只要他在不远处。
　　后来问起，他的名字，钟鼎之，久凡问年纪，总是一句“你看我多大。”
　　他是有许多秘密的人，总有几天是消失的电话也没有，等来了电话，又是那样近密，久凡写了日记：你那时也是不在的，我也是生活着，知道你的处境对我有什么好处。心里生了一丝失落，她知道是因为这钟先生。
　　六
　　久凡开学钟鼎之去接，本没说接的话，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在潮呼呼的雨天，许多行李，看见他朝她笑，久凡闻见，干爽的皮肤洒了香水，淡淡拢过来，钟鼎之不会洒香，久凡也没有。
　　有一次吃饭时候，中鼎之问了一句“你交了许多男朋友，我知道，”“为什么，”“你对我说话从来不慌张，做事也一样，不像小孩子，你也是很美的，”“我已经长大很久了，”久凡说一句。
　　不是自己经事无数，而是鼎之，做什么都先提前想一步，两人在一起，久凡从来不担忧下一步。
　　钟鼎之说想带久凡出去走走，有助于写作，“大作家三毛，去过许多地方，你也该去采采新气，”“我没有闲钱，以后自然会去，”“正好这次我有一好友邀请我去他那里，多你一人也没事，你又吃得这样少，”顿顿“哦，你要怕欠我的情，成了大作家，给我一半的稿费，你同意吗？”久凡笑笑。
　　火车早晨五点到了，俞济来接他们，清晨路上无车也无人，俞济定好了酒店。到了地方，鼎之介绍“沈久凡，上次给你提过的‘小孩子’”，俞济笑笑，同久凡握手，久凡一惊，原是冻坏了的，十一月火车的空调开的照样大，俞济的手大而热，触电一点缩回去。
　　“小凡累坏了，先去自己的房间睡觉，一会天亮了一同吃饭再去几处景点游玩。”房子是两间，久凡怕即可就要出去，就在钟鼎之这里睡了，朦胧睡去，中间醒来，鼎之在和俞济说话，隐约听见提了她的名字，对于鼎之有许多的秘密，这样一个人，应该有家了，久凡不敢想，也不多问，他对她总是这样有礼貌，自己怎么能贸然去问，总安慰自己“他这样照顾我，对年轻人应该都这样爱惜。”
　　吃饭时候来了许多人，互不认识，久凡也不说话，与俞济的妻子一同坐，大家都斟了酒，俞济起来说话，“这位是我的好友，是我一直的崇拜者，现在是文化局主任，全屏自己的能力干上去的，”说完大家来敬酒。
　　久凡耳边轰轰响，笑声在耳外，之前只知道他在文化局处事，其他一概不知，以为只是小职员，平时说话也是壮志未酬的口气，偶尔问问久凡对一些事怎么看待。平日也不露破绽，自己从未知道，久凡乱作一团。
　　想来许多报纸上看到的报道，某官员与情妇在某娱乐场所出入。在场每个的面容似乎都变了色，自己的身份也清楚了，俞济的妻子，对自己客气，三十岁的女人，不会看不懂，久凡整个木起来，俞济对大家介绍久凡，久凡抵着头，迟疑要不要站起来，或者该站起来走掉。
　　钟鼎之走到久凡背后，低头问一句“是不是不舒服，在场的我也不认识，就当来蹭饭，要多吃，”随即替久凡圆场，“这是小凡，”久凡站起来，同大家碰杯。
　　回去的路上鼎之已经醉了，俩人一句话也没有，到了酒店，送他去了房间，久凡坐在旁边说了句，“你有老婆了，”“谁也不容易，”鼎之脸色暗下来，起床自己去喝水。
　　“我知道了，”久凡不再说下去。
　　“手里的晨雾，从未握住过，你走了我即刻打回原形，手掌里唯有微湿的水汽，我用嗅不到，舌头舔不到，只因太少了。”鼎之说了一句，喝了口水，便开始讲别的，“我们家是在农村的，日子过的那样清苦，只有鸡蛋吃，我妈和我爸总吵架，我由奶那带大，后来高考我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的，武汉大学，我奶那很高兴，说“我知道我的娃能给我挣个几品官回来，我一直忘不掉，活得这样苦，一直往上爬，我记得小时候上学的山路那么长，我一个人抹黑去上学，我也很害怕。”
　　他讲过去，她心里心疼他过去这样苦，什么也计较不起来了，只知道已经爱上他了。他是有血性的男人，个头不是很高，时刻都显得很有干劲，也怪不得，他“朝中无人”也做了个几品官。
　　他不战而胜，征服了她的心，
　　又有一次见面，他说了句，我的父母在尘土中劳作。眼神暗了下来。
　　“你大学的时候的理想是什么，”久凡问他，“我哪有什么理想，别人上学，我也跟着去上学，在那一坐，那时候知道什么理想，就是爱写东西，在校刊上发表了许多。记得武汉大学下设的专科里，有许多漂亮的女学生，学校组织看电影，一群女生嗑着瓜子走过来给我们吃，我听见她们后面说了句，那就是钟鼎之。”
　　他讲许多的事给久凡，也带他年轻的照片给久凡看“这也是我大学的照片，专门为校刊的发表照的照片。”也有许多的报纸，里面都有他发表过的文章，许多许多的文章，“写的那样好”久凡说她很喜欢。照片里永远是乐此不疲的样子，也不笑，有些深沉。
　　“你要离婚吗？”久凡突然兴冲冲问一句。“那么拿她的照片给我看，”钟鼎之总是一句话挤过去，永无后话。
　　即刻感到他的紧张，不过照样回答的很好，“已经很久不再一起住了，我自己租了房子独住。”
　　“我是想悄悄走了，像那个时候，你也永远是我心里的样子，”久凡说一句，深深的忘进玻璃窗户里，猛的看去，是眼神幽邃的女人。窗户开着，房间是轻白纱窗帘，夜里的风吹起来，浮在脸上，当头明月苍白。
　　二十三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久凡觉得这是爱情，曾经懒于去精心打扮自己，总以为，会有一个人从我褴褛的行装里，爱上自己，这个男人便是爱我的，现在爱情悄悄来了，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她更喜欢说，女为悦己者容。
　　想象了无数次自己感情出现的样子，如今摆在面前了，却这样痛。“宁可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该离开你的那一天到来，”久凡发了信给鼎之。
　　兵无血刃，不战而胜，他彻底征服了她的心，她也安慰自己，年纪大十岁也没关系，会处的更和谐，她爱他，什么理由都可以立住脚。总之倒戈了。
　　鼎之总约久凡出去，久凡都很开心，见面的日子像过节，久凡会打扮自己，出门前要是自己满意的样子才可以，女为悦己者容，她也在这句话里。
　　鼎之也会买东西给久凡，理由总是奇奇怪怪的，久凡听他说过，在家里照顾的多，没有什么积蓄，从不收，总要推脱很久。“我觉得你穿的衣服太薄了，带你去买衣服，你只管买，我在后面付款，整套的服务，怎么样，”“我有衣服，今天穿的薄，”“这样不行，病是年轻时候累下的，你这样迟早要得病，又这样瘦，我怕自己买的你不喜欢，逛过几次，怎么看的都决定不了，你穿的讲究。”
　　“你喜欢的是我的讲究，”久凡一惊，“我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鼎之驳回久凡的话。她总是自顾自，瑞华没有这样关心过她冬天的衣服是不是够暖和，连母亲也没有问起过。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了，许多地方都让她动容，久凡知道爱上他了，他对她的感情，久凡不敢多想，又怕知道太多，痛不欲生，宁可这样暗下去，有时候她觉得，什么都可以接受，就算他要永远这样下去，却痛苦，不能完全得到他。
　　鼎之说他们的爱情给久凡，“她也是我学校的，也是我们家乡那边的，互相认识，上大学时候我很照顾她，后来我毕业了，每月的工资一半给她，我自己在宿舍肯馒头吃辣子，女孩子需要的钱多，我不计较，她家里也情况不好，我们穷学生，都互相体谅，大学时候冬天太冷我没毛衣，照片里哪件暗青色的，是俞济的，我一直穿着到毕业，毕业本想还给俞济，他说作为留念好了，我还收着。”鼎之讲他的过去和妻子，“后来呢，”久凡喜欢听。
　　“后来毕业就结婚了，她脾气坏，我们说不到一起，经常斗嘴，我也忙，后来不喜欢回家了，她也没意见。”
　　“你最近写东西吗，”“灵感就像炉盖上的玉米，噌噌噌，爆开了花，被姐姐拿去放在她的嘴里了，想写，没什么心思了，”久凡回答他。
　　“我还是做我的事好了，这条路不是我的，”久凡说了句，“我知道辛苦，都是这样过来，你不能放弃，我很喜欢你的文字，每一句我都会读，每天等你更新心情。”
　　“爱屋及乌，没人会像你这样，我没见过”久凡声音轻了，不再说话，总觉得该掩护好表情，不能让他发现更多。
　　“你爱幻想，这是作家该有的，我觉得很好。”鼎之说。
　　顿了顿又说了句，“我离婚了你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我的经济不好，家里照顾的多，工作这么多年，没有什么积蓄。”“我要的只是你，”久凡的眼里深似海，对鼎之说一句。他没再说下去。
　　她觉得已经渗入骨髓了，是永远切不去的一块又这样痛，病痛缠身的感觉。
　　二十三岁了从没有这样一个人，也没有体会过过如此的深爱上一个人的感觉。那次出去，在火车上，鼎之说了句“真希望永远开下去，”“我们没吃的怎办，”“不会没吃的，我去行乞，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来，我要求不多，每天喝一点小酒就好，我们可以自己种地，谁也不认识。”
　　久凡听的动容，这是她心里的远走高飞，走远了鼎之就是她一个人的，永远厮守，不再煎熬的等着见面。
　　周末鼎之带久凡去见朋友，途中鼎之去上厕所，只留李增生和她，李增生忽问一句，“你觉得钟先生怎么样，”脸上的表情怪极了，“我们的关系是很怪，”久凡说一句不再说话，始终不告诉鼎之，怕他觉得不好了，自己的朋友不喜欢他的小女朋友。
　　又是周末，鼎之约久凡一同吃饭，总是挑人少僻静的小馆子，想是他也怕碰见熟人，“顾青说我打扮的老练了，”久凡饭中说一句，“你怎样我都喜欢，”“我怕你带我在身边有异样的眼光，”鼎之笑笑，“有两种人，一种给别人脸色看，一种看别人脸色，后者若是通达一笑了之，若计较一整天陷入苦恼里，前者我认为是一架乱糟糟的壳子，拿不出好东西，只能横眉竖目，”说完冲久凡笑笑。
　　鼎之总讲起自己的小时候，久凡喜欢听，感觉是看过了他所有的过去，并不是半途中认识了冷冰冰的他，他也有过去，和久凡一样的过去。
　　“我们是一样的人，”久凡忽然对鼎之说。
　　钟鼎之一贯的继续着不明不暗的关系，倒是从不一起过夜，熬到宿舍熄灯送她回去，看楼的大妈，总张着头奇怪的表情看她，她也不理睬。鼎之想必是不会去无法给妻子交代，久凡也不难为他，也并无意愿全体献出去，也是怕绝对离开不了这个人，许多时候也好久不见，理由永远是在外有招待。
　　久凡去水房，同宿舍的以为他不在，大摆布阵谈论起她，“她啊就是阿小，”另一个问“什么阿小，”另一个带笑又不带的说：“阿小悲秋啊，”秋字故意拖长，一阵掩嘴的笑，久凡走到门口听见有人这样说话，走进去，翎在和顾方云说话，看她进来立刻散开，个干个的，这样突的散开久凡心里不自在极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室友之间的关系变得僵，邻国之间侵犯了利益，虎视眈眈，准备起一场乱，显然对方人多势众，久凡暗自忖多，敬而远之。
　　看书到深夜，才睡下，她睡觉也轻，夜里起来风，吹的窗户动，醒来听见猫在外面嘶叫，像嗓子非常尖的女人在厮打，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直到天亮，总疑心有白脸眼睛很细的女人站在帘子前，黑乎乎的影子，在缝里看着她，累极了，眼睛睁的顶大，直挺挺躺在床上，痴痴的望着屋顶。
　　早晨起来头晕乎乎的，没去上课，大家下课回来，闹闹哄哄说话着开门，方云和顾蓝在大声吵“你无敌了，”“啊，我无敌，你好，你四面楚歌，七面玲珑，”“骂人都不会，”进了门谁也不理谁开始吃饭。
　　翎说着闲话讲起来久凡，以为她不在，也是说惯了的口气，轻微微的，声音也细，“哎我跟你讲，托承才好笑呢，他说她很诡异，从不打招呼，感觉从他身边飘过去，走路也没声，”一个问是谁，翎便带笑又不带的说句；“还有谁，就咱们的阿小，”张着头看青熏的帘子声音也轻了，问了句，“哎，她在不在。”
　　“谁知道，”郑岚提高嗓门说，嗓子针尖一样，漫不经心的说出来，她的嗓子是最独特的，见了高自己一等的人，立刻变成知书达理的温声的女学生，说完话总有虚虚的矜持的笑，这会子左不过是经历沧桑生活悲壮的妇女，极度不耐烦，“她最近犯神经，说不定明天你揭帘子会看见死尸，唔，真可怕，”郑岚做出打冷颤的声音，口腔里发出一长串带抖的唔，随即发水果给大家。
　　“你妈妈是做什么的你从来不提起，”翎问郑岚，她总好奇一切事，别着眼睛，永远是要从话中抽丝剥茧，找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私事的神情，“恩，超市做事，”尖嗓子郑岚略带的说，声音较原来轻，紧随一句：“每周我回家我妈都会装好多，吃不完，吃完你们自己拿，”话里带些嫌弃，嫌弃母亲装了太多水果来，说出来总觉得怪，与上句不搭调，贫穷和富的不着调，她倒是有一点好，肯说出家世，翎从来只字不提也没人去抽丝剥茧。
　　“在本地上学就是好，周周回家，”方云擦了嘴继续吃苹果，嚼着水果带笑说，“也不好，钱是按周给，我想自己买衣服都没钱，做兼职我妈也知道，工资卡她拿着，不像你们自由，”郑岚说了句，有些丧气，拿着脸盆去水房了，谈话停止，短暂的安静。
　　久凡在帘子里听她们的言语，一惊，不知何时何地得罪了一群人，倒是平时个个都是好人，有念头冲出去理论，自己却势单力薄，只能装作没发生，不去理会，她厌恶农村女人指桑骂槐的手法，也不能接受暗地里扯开场地说她的闲话，主要原因是平日里不觉得她们坏。
　　实在忍受不了就动手，尖嗓子先受到拳脚，会有人帮她，她给她们每人发水果来。她也有，她肯定不会吃，当着尖嗓子的面，手抬高仍进垃圾桶里。
　　“她们不喜欢我，”久凡对鼎之说，“你这样的性子，又这样美，总会招来嘴舌，你像那武林高手，面对敌手并不十分在意，这一招已经让对方心里落了一截了，以软击石，对方受了内伤，”“我不知道怎么去吵架，怕打起来，一定是自己落败，说服自己平静，也不喜欢慢悠悠上课下课一群人挤来挤去的走，也不喜欢等人同去做事，总是急嗖嗖的去了，现在才觉被淡出来了，成为众矢之的，”“这也就是你，若是那其中的一个，我也不爱起来。”
　　“女孩子们不认为学习是重要的事，全把精力放在改造自己上，美人一多分不出个花魁花婢，暗自较量的局面居多，嘴里都和气，这事也不怪，”鼎之总看得清楚，像是一名妇女，看过许多争斗，毕竟是过来人了。久凡更相信他的话，无论说了什么。
　　翎却总乐意提起她已经工作的男友，当着最享受的话题在宿舍里商量起来，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奉承的话，方云与翎的关系独好，翎对她的奉承，总是一句鄙倪的话：“哈，气质，我也不过就是个子高。”
　　方云微胖，脸圆，嘴皮也薄，扎着马尾，乖学生的打扮，牛仔裤带帽卫衣，严严实实，从不透风。
　　她拒绝穿透纱的衣服，有一晚下自习，隔壁女生拿着一包衣服来宿舍卖，翎说方云该改变风格，都大学生了不必那样保守，方云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买了，却从来不见她穿一次。
　　她们是一个整体，永远都是一起出现。方云爱翎，像爱着另一个自己，看电影和说话都模仿翎，翎对她大声说话，她也只是笑着停下手里的事回句：“哎哎，啊，算了，”随即正常做起手里的事。
　　久凡坐在自己的桌前，其他三个人拉了板凳凑成半个圆，她在圈子以外，也不去搭话，穿着睡衣，松垮垮扎了头发在后面，拿着刀削苹果吃。翎和大家关系都好，从不得罪任何人，久凡却不喜欢她。
　　听她说话总觉得带着一把把植物身上的野刺，被人推着去拿脸蹭，总觉得听不下去了，好话坏话都是一种语气说出来。像极了《红楼梦》里的邢夫人，有东西放在她的板凳上，便拉着嗓子问，“东西放在我这里什么意思，”自己却顺手见谁的板凳就坐。内衣搭的与她近了点，她看见了，像是内裤感染了妇科病，叫嚷着，“这是个什么意思，”一路快步竞走喊过去，用撑杆隔的远远的。
　　一次中午吃饭，吃出来洗锅用的铁丝抹布的一截铁丝，她尖叫着叫大家看，“只不过一点指甲那么多，苍蝇都有，叫什么，”郑岚不屑的说，“哎，这可是饭呐，是不是泔水都给我们吃，没法活了，”翎提高嗓子喊。久凡侧脸看她，她用牙刮着勺子上的米饭吃。上次她闲饭里大葱末太多，手抬的老高丢饭在垃圾桶里，以为这次也是吃不下去要丢了。
　　郑岚是暴脾气，大一开学，大家姐妹相称，也讲起家里的私事，“我和我妈吵架，气的手脚冰凉，我哥哥跑来劝，”只这一件，大家像摸透了她的脾气，方云总能退后一步，笑吟吟面对斗嘴。一次考试，郑岚的数学极差，托付方云给答案，熄灯了俩人依然不睡，商量许久对策，又从新演一遍，“我哼的时候，你给我仍纸条，或者微微点头表示答案，”“老师要是厉害，我就按下一步，”“你太好了，你是我的救星了，”“这点事没问题，”考试结束，郑岚一进门，远距离仍书在自己桌子上，一会方云来，也是异样，俩人并排坐在桌前，不说话，这样的冷战持续了许久，惯用的方法，不说话。
　　今年北方四月的天气没有春意，总刮大风，郑岚嚷着说春天要结束了，必须出去旅游，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激动又不安，问东问西，久凡觉得找不出话来搭，总是不多说话，也是这次才知道，她们认定久凡去过许多地方，迫不得已绝不会问她关于旅游的感受，这次是得意忘形了，一切都忘了，说出心里想了许多的话。她主动来找久凡说话，说些有的没得，也搭不起来，中间总有无声的一段。
　　郑岚高个子，第一次见面觉得长的漂亮，后来怎么也不觉得了，她在外面接许多活来做，电话不断，起先做车模，后来也去演出，宿舍没人只有她们两个，胳膊僵硬比来比去的练舞。
　　一次听着翎讲起来：“平时有个什么也不带我去，这次倒是主动叫，一个月工资挺高的，也固定，只有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去，具体还不知道，”“你也不怕把你买了去，”“我也起初挺害怕的，面试的时候郑岚挺淡定，问什么说的都很好，”“都问什么，”“就说了上学，她也厉害天天外面跑，都习惯了，也不害怕，我都紧张死了，上次说沙滩比基尼问我去不，我闲太露了，她自己说不去，还不是照样去。就怕我们说她，这次才肯带我去，工资倒是挺高，我挣够了买电脑的钱，就撤退不干了。”
　　翎和方云在一边说着，久凡在旁听，心里一惊。
　　旁观者清，郑岚深陷其中，自己全然不知，有一天忽然回头，大半身陷在泥潭里，左不是右不是，哭也没有理由，路是自己选的，只能坐以待毙。
　　她肯定是有钱了，不然怎么出去玩，她妈不会给她闲钱，母女关系也不好，原因起初以为是哥哥成绩突出，考到不错的大学读研，母亲认定儿子一旦成器，便能全家得道，女儿迟到要嫁出去，不会占到光，对女儿另眼看，郑岚自己也说哥哥是全家的希望，和母亲一样看低自己。
　　有一次周六中午跑回学校眼睛哭肿了，只有久凡在，进了门东西也不放下就哭，她们一向不搭话，这种情景更难下口，青薰侧着脸看着她。“久凡，我觉得我快没妈了，”郑岚突然开口，哭的伤心连话都不清楚，“你别哭了，有帮忙的你说出来就行。
　　听见安慰，哭的更厉害，“我今天中午回家，本来是要取东西，你知道我从来中午不回家，今天，我回去，看见我妈和一个男的在我家里，”后面的说不出来了，声音也暗了带些沙哑，“初中的时候我见过他，我妈要和他一起走，我和我哥哥拉着她哭，我妈给我爸保证过，我爸真可怜，他出车了，什么都不知道。”郑岚爬在桌子上哭，后背一上一下，太难过声音也是粗的。
　　久凡时候才明白她说，母亲不喜欢她回家的话，想必她自己也早想到了，宁愿不回家，免得撞见了。
　　她很快忘记了‘母亲事件’，接许多的礼仪工作，很多时候逃课去。郑岚一天天华贵起来，说话走路都透着怪味，久凡在一旁淡淡看着她，看的惊险，张着嘴说不出奉劝的话，还能怎么样呢，她自己永远觉得别人不怀好意。她胆子也大了，完全脱离了母亲的控制，一夜之间郑岚成了江湖新人，青薰看着她闯江湖，热火朝天。
　　翎和方云坐在凳子上聊着什么，忽然看见阳台的新裙子，叫嚷起来，翎说了句：“哎，新品不打折的，也得一千多，她辛苦挣的钱也舍得这样造掉，”方云嘴里打着感叹号，在一边啧啧啧的响，“真是人心不古啊，我同学说，她们同宿舍的女孩子，怀了两次孕，次次都不是自己男朋友的，上次来我们宿舍的那个同学跟我借钱，说是急救。”翎说着，鼻腔里发出不屑的语气。
　　上次出门前，郑岚拿出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虽然做的低调，也瞒不过人的眼睛，久凡知道价值不菲，心里一惊，侧脸看郑岚，她依旧不冷不热，郑岚是心事重的人，长的漂亮又是出生寒门的女人都心气高，她也不甘于贫困的生活，总是沉着脸，像时刻都将家庭的贫苦背在肩上，一刻都高兴不起来。
　　一日郑岚要出门，内衣代子总扣不上，原本是时间不够了，郑岚急了，笑着走过来让久凡帮忙，久凡也扣了好久，最后郑岚，匆匆脱掉另换了一件，赤裸裸在眼前，胸部下垂的厉害，只有哺乳后的女人才那样，是孩子常吸奶的缘故，忽想起她前几日总说吃什么补药，想必也是与那方面有关的东西。
　　郑岚有了许多钱，久凡肯定她是出卖者自己的身体，也挺鼎之说过，经常见到像他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同父亲一样的人一起吃饭，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系，唯独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那女的对年长的男人说话，透着娇味，也不是很客气，也有一夜给钱的，末了叹一句，都是没钱才这样，谁也不容易，久凡听见这样说，也不回话，只是想起来郑岚。
　　六
　　春节时候，久凡回家，父母往年都是一同回老家过年，今年只有母亲和久美回来，直到最后才知道，父亲的那家具厂出事了，没敢告诉奶奶，也瞒着所有的人。
　　父亲为人软弱，对任何人都好善乐施，生意上的人也一样，今天的结果，也是能想到了，反正不破产也是毫无生机的，惨淡经营，亲戚的钱也往进搭，有进无出，破产了比永远僵在哪里好，父亲也厌恶了那些争斗，像是告老回乡的样子，回老家起的也早，常去晨练，倒是桂青像是老了许多，女人永远没有男的心宽。
　　“我们是一样的人了，”鼎之打电话过来，久凡说一句，“恩，是一样。”久凡不不觉得自己和鼎之不同，自己也是从小和奶奶在农村长大，从来觉得都是一无所有的，不过有了鼎之。
　　春天的傍晚他来学校找她，起了大风，他们跑去教室躲，鼎之说了许多话。久凡也不听，靠在栏杆上看着他，说想要更多快乐片段，眼里肆无边际。大风吹得窗前的花左右遥，他们在室内，都是不关他们的事，那会刚认识鼎之。
　　久凡喜欢桂花，特意找桂花的模样看，买桂花香的香水，挑有桂花味的东西多吃几口，写有关桂花的句子。“我总这样，喜欢就会狂热。”久凡对鼎之说，“你对我并不狂热，我太老了，你不会爱上我，”久凡也不理睬，笑着看向别处去了。越是不明白越想去他的心脏里，拨开来看看，他也是这样的人。
　　夜里在树下走，都是甜的花粉味，月光明亮，她踩着树影子，一脚一脚深深踏在黑影子上。大城市里的夜色黑的不够清澈，路灯昏昏，彻夜亮。夜越黑青薰觉得心里越踏实，对黑暗的恐惧都免疫了，鼎之的手大而暖和，这个世上，也只有父亲的手才让她觉得这样，现在有了鼎之。
　　久凡忽说了句，还从来没有喝过酒，鼎之看了看表，已到凌晨也不急着回去，买了酒，也不去酒馆，提酒带久凡走到河边。
　　深蓝黑的天上月亮是半个弯，挂在远处的黑色高楼角上。
　　思想里的清酒，应该和夜色一样清凉，一壶清酒，一束桃花，凉爽舒畅。喝进嘴里却是岩浆一样滚烫的东西，味道太浓，蛰出来眼泪，岩浆在身体里流出一条痕迹。她拿杯子的模样娴熟，大拇指和食指拿杯子，其他手指不沾杯身，鼎之说为什么这么拿，他从来都是五指相握怕掉下去，边说边大笑，久凡说，电影里古人都这样。
　　鼎之笑，却又停下来不笑了，阴着脸问了句，“如果我死了呢，”久凡，捧着他的脸眼泪汪汪：“我会天天都去你的坟头，读你最喜欢的书，读完再读，永远陪着你。”
　　后来觉得身体变累了，软了下去，头向后一昂，手撑在地上，看见夜色朦胧，云走风急，雨要来了，风吹在脸上凉又湿。
　　第一次喝酒就醉了，夜深人静一起喝酒，是她向往过的良辰，不是酒醉，是人自醉了。
　　“从破晓到黑夜，从花开到花落••••••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在等。”久凡在书里看见，这句话，立刻动容，说给鼎之听。
　　“我喜欢女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不透她眼里的故事，总觉得有很多故事，你是这样的女人，你的心是冰冷的，一定是潮湿的长了霉，你有许多心事，”鼎之转过头说了一句，窗户开着，坐在地毯上，张头就看见窗外的天。
　　久凡喜欢这个小房子，房间的光线暗暗的，拉起窗帘，白天黑夜随时可以转换。
　　终于倒戈了，再无法抗衡下去。全体献出来。
　　早晨鼎之起床打开电视，看新闻，嗡嗡声拢过来，窗帘拉的严实，太累了，永远可以睡下去，感觉这样好，像在和父母度过的日子，心里是满的。
　　鼎之不留她在这里度过更久的时间，到中午说去外面吃饭，久凡穿好了衣服。出了门太阳耀眼，晕乎乎的，吃了饭鼎之说自己还有事要去单位，要送久凡打车回去，她拒绝了，说自己回去。
　　大太阳底下，久凡顶着太阳走，那房间有些冷，出来太阳晒在皮肤上，像只温暖的嘴轻轻的亲着她，这样温柔，像鼎之的手。
　　鼎之发来信，“你走了，我捡了许多留下的长发，夹在书里。”
　　“他也是爱我的，我要和他生活，”久凡心里忽然下定决心。
　　那柔软的回忆，是吃不够的奶油，扑进去永远吃也不够，之后总见面，免不喝酒，喝酒也是一种消遣，她也是后来才懂，他喜欢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占有她，那是随心所欲的快乐。
　　“我要和你结婚，”再次见面，久凡认真的说，“你还没毕业，”鼎之笑笑。蜻蜓点水的亲她的脸，显然许多心事的样子，久凡心里一丝痛苦拢了过来。
　　“我什么都不怕，我也什么都会做了，我要照顾你，”“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久凡觉得，毕业是永远到不了的日子，千山万水的走下去，汗流浃背，走到头了，又要翻一座山。窗外头一弯明月，晚上久凡说不要拉窗帘睡，一直看着月亮，直到朦胧睡去了。
　　做了梦，半轮明月当头惨照，她追着明月跑，在微凉的平原里，趟过了几条小河，穿过树影。弯月停在山口上，随即掉下去。她继续跑，爬到了山顶，看见它在山后的天上，依然千万座山连到一望无际。
　　她不敢肯定他会给他什么，却痴迷着。
　　周末两人呆在一起，鼎之忽说一句，“你常出来，她们会说你的闲话，”久凡已经不在乎了，上次方云笑着说，“我昨晚梦见你了，你在学校门口掏东西，怎么又是，避孕药撒了一地，啊，好混乱，”久凡知道，室友已经说了她许多话，她也不在乎，都是无关的人，这个世上，除了鼎之，都是无关的人。
　　久美要结婚了，还没毕业，桂青打电话来，“你姐姐要订婚，本是先定的，现在又决定顺道结了。”久凡心里一惊，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和自己讲，反正她也习惯，家里的事她永远无参与权。
　　结婚前一日久凡去帮忙，桂青准备的嫁妆足够厚重，即便盛华欠了许多钱，宁可全部送给女儿自己潦倒众声。久凡也习惯了，从小桂青更爱久美。晚上同姐姐同睡，“明天你就结婚了，”黑暗中，听见久美在哭，“我怀孕了，已经能看出来了，不结能怎么样。”
　　第二天结婚，亲戚送久美出来，久凡突然哭起来，要跟着婚车送姐姐，父亲无奈，原是没有这样的规定，妹妹跟着去，像是姐妹同嫁了一个丈夫，久凡哭的伤心，最后和亲戚商量，还是让妹妹送姐姐同去。
　　一个女人的生活，是随结婚结束的，门庭洞开，都是自己选择。没遇见鼎之前，她对婚姻恐惧到不敢想象结了婚的惨样。
　　久凡还没有见过未来的姐夫，直到结婚这一天，以为是那写信的藤，桂青说叫李荣的一个，久凡也不细问。太匆忙了，久美一贯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毕业了，哭着告诉桂青已经怀孕了，桂青也没办法，只好速办速决。
　　李家有三个儿子，久美的丈夫，没有正式的工作，是高个子，表面看着很过得去，也没多说话，都在忙着敬酒，久凡心里喜欢不起来这姐夫，久凡心里担心未来的孩子受不了好的教育，心里直希望这姐夫能觉悟，给未来的孩子顶起一片天。
　　家里人走的时候，久美哭了，拉着盛华的手，依然像个孩子，久凡横着心，路是自己选的，已经成定局了，还能怎么样。
　　周末久凡照样去找鼎之，早晨起来，电话响起来，鼎之从来不让她碰自己的手机，那是个有绝密的地方，现在又这样近，她是爱他的，要绝对占有他，久凡拿起手机，叫‘老婆’的人发来信，其他的短信，也有其他更亲密的短信。“我想你，”瞬间全部昏暗下来，觉得自己被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坍塌下来。
　　朦胧感觉鼎之走过来了，在早晨暗暗的光线里，“别看了，”他抽去手机，“上班同事之间常开玩笑都是常事，我知道你心里又有事了。”
　　“那我呢，算什么，”“我等你毕业，认识你前，我已经离婚了，没告诉你，”上次久凡问起关于鼎之的家庭，总是避而不答，现在才明白过来，是为了有更多的选择，她只是一个备份，有了更好的，随时会来劝说分手。
　　他心里没安全感，前一个妻子，匆匆离开他，两人性子再不合，也是曾经有感情，怎么这样容易离婚，德余和瑞华那样吵了半辈子，虽然德余受不了她的强势，找女人来玩，也不至于离婚了，隐约想起鼎之说过，“她也有一大家子等着照顾，没钱总是被事情束住。”
　　那被称为老婆的人，是一家公司的女老板，读过鼎之写的东西，鼎之是那样温柔，初认识他，像是书里跑出来的翩翩君子，嘴里频频跑出诗句，也不觉得是故意显摆。这样强势的女人，不会对自己死心，总等着二次热恋，鼎之是这样符合。
　　突然想起上次去他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张照片给久凡看，照片里的女人有了年纪，皱纹很少，很有风姿，与鼎之不在同样的年纪，久凡拿着照片暗自想，他随即就抽去了照片，那样子像是怕她看出什么，也怕她这样年纪小，使了性子一问到底，说不对了撕了那照片，久凡心里凉了下去。
　　久凡放声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是这样迷恋他，桂青推开她走了，她也没有放声哭，她爱桂青，后来知道她并不是真心的喜欢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迷恋过，知道一切要结束了，心里的东西一件件融掉，她没得选择。她哭了许久，第一次在这间屋里呆到中午，两人一直沉默，久凡像一夜间变成了穷人，一无所有，目光痴呆保持着早晨的坐姿，下床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很高了，久凡像做错了事，匆匆收拾东西离开。
　　到宿舍，就睡了，白天黑夜一个样，她这样的痛苦。
　　鼎之爱她，是爱着那一块空缺，在前妻那里，没有得到酣畅淋漓，“她留着年轻的身体，我也不碰她，知道迟早要离婚，”久凡躺在他的旁边，他想起来了什么忽说一句，是证明他也是和她一样，最纯粹的一块地方献给爱人的，夜夜销魂。
　　也是几天后才意会过来他的话，想必和那称作‘老婆’的人，也是蜻蜓点水，已经是要绝精的人了，两人都是不轻易一起过夜，免得以后见面觉得苍白，唯一的乐趣，就是心里的这些爱情了。
　　鼎之没有过分的解释，只是默不作声，久凡知道也有他的法子，自己总能被说服，她是这样信懒他。
　　他是这样的人，面对困难和压迫，想法子，要么忍气吞声，总有出头日，要么想法子奉承，最后打成一片，也是他的生活，花好人长久。久凡走了，他没有拦她，久凡只是苦笑，知道他有他的道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就撒手放开，他是那样的自私，不肯让自己受委屈。
　　学校放假了，每个人匆匆忙忙，真像是出了这密不透风的屋子，掉着大便宜，房间一间一间空下来，用力关门的声音，短促有力，从一楼到七楼，不齐整的一路响上来。
　　人走楼空。
　　按照惯例，钟鼎之应该打电话来说过来。却反常，杳无音讯。她在空楼里，走来走去许久后发来信息，说太忙了，让她等，着。她从来没凉她一旁，今天却等这样久，心里也没底了。
　　平常也是这样的，等着他有时候了见面，却都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被蒙在一场伟大的骗局里，只是扮演这一个戏剧的角色，骗局被揭穿了，她也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却这样痛苦，已经习惯了骗局里生活。
　　熬着白嘴唇，以前还有希望，那小秦岭，渐渐淡下去，平原露出来，和嘴唇一样皲裂，到处崛起一块，裂成一块一块，那非洲的土地，旱季来了。
　　这种心情，大概和等许久日子等不到的回话一样，隐隐约约知道不会再有人来说，也不放弃，心里给自己希望，要一直等下去。
　　楼梯口贴满了白纸黑字广告，四六级包过，考研讲座；出售穿衣镜，低价速买；五一礼仪，相貌端正身高一米七以上，一天八十；有小个女生站在阶梯上张着头看，拨了电话讨价还价走下楼去，“一百行不行，哎呀，学生不容易嘛。”
　　暗色的楼道里，毫无希望的频频张望。她靠着墙看起小说，唯一可以安慰她的，只有低头看任何的书。刚认识鼎之，她打电话过来问自己在做什么，她只说看书。黄昏约她出去走走，踱到她身后，笑着问了句：“你怎么一直看书。”她自己闲来无事就看书，这话让人觉得虚拢拢的。
　　抬起头，天黑了。
　　黑夜挂在窗外像电影里的一块大幕，以真乱假，总觉得不是真的。山和树被泼了墨，唯有天是黑的深蓝色。
　　突然觉得真难受，堵在这里不前不后，毫无出路。
　　事情变得苍白，急需喝水的嘴唇一样，不见血色，占了面粉，熬的真辛苦。总不见得他说，一明一暗。她也不问，一个人想离开，早早就想好了，说察觉了，也都是事后的事，她却下不了决心，从未想过真的失去他，他这样的年纪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准备，虽然痛苦，后来想想，也都能原凉他。
　　“鼎之，他愿意呆在这里，是觉得我这里是热闹的，等一切都冷却了，只剩下苍白。他爱我，却有条件，”对顾青说话没有保留的余地。
　　“他爱我，要我更爱他，我如果不爱呢，他的条件是，我得更爱他，”久凡觉得委屈，话也说的不着村店，顾青听的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久凡爱上了一个人，也不问，一起长大，知道不问她绝不会说。
　　夜黑漆漆，黑的更彻底了，没有睡意，夜里的云是明显的白，挂在天边，今夜却显的低些，登上那座山头就能伸手拉下来。
　　他不打电话来，久凡决不会打过去。他是这样轻视她。
　　久凡写了邮件发给鼎之：一条弯曲的山路，倾到天边，两旁都是荞麦花，淡紫色的暗白罩着田地，我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山顶，身后面的路不见了，山后是一块空地，远处有池一清水，旁边只一颗树，我在梯田一样的半山中看见你出现在郁郁葱葱的树里，你很难过，一直哭，我要抱你，你走远了，醒来意犹未尽，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这是世界上，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有段时间总觉得自己是无用过时的，久凡很难过，因为给不了他许多东西。到自己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明白大姑曾经为了德余，宁可与自己的哥哥妹妹为敌，这样大的牺牲，她爱的那样奋不顾身。
　　过了几天，鼎之来找她，带她出去划船。久凡心里的云雾，不见了，她很开心，她也说自己记性不好，他能来她就快乐。
　　久凡穿了水洗蓝牛仔连衣裙，套了宽松灰色布外套，头发松松垮垮辫了粗麻花在脑后，鼎之在楼下等她，看见她从幽暗深长的楼道里走出来，早早伸出手来抱她，“真漂亮，符合今天的主题，水上漂，”鼎之笑着说。
　　“看了一冬的裙子终于能穿了，今年春天热不起来，总吹大风，”久凡给他解释，免得他觉得，为了见为了见他。
　　女为悦己者容，她怕自己很快沉在鼎之的世界里，从此没了将久凡，有也和鼎之一并出现。
　　五月开始，太阳突然毒辣起来，照的人睁不开眼，空气却很好，没有大风，小湖周围许多人，五颜六色的裙子，花红柳绿的女人，久凡看得不耐烦了。忽地想到了王小姐，脸沉起来，鼎之问话也爱理不理，鼎之也不理睬，继续划着船。
　　“我在做很多事，让你觉得我是值得的，”她忽的提了句，表情却轻松。鼎之露出厌恶的神情，这样好的天气，她忽提起不快，她知道他是不喜欢扫兴的人，她又这样，鼎之肯定不高兴了。久凡也不去理会，趴在船沿上，手打着水面。
　　湖是脏了的浅嫩绿，绿的不纯粹，画家洗过毛笔的水，船穿过桥洞，柳絮被风赶到桥洞里，一齐哗哗飞来，像雪天，阴天的雪天。小桥挡住太阳慢慢游过去，水色太深看得人发晕，久凡抬起手堵在眼前眼睛看太阳，太阳照的胳膊后背发烫，一暗一明真不舒服，外头晴朗，心里觉得极冷。
　　末了两人都沉默，鼎之说道别处去，久凡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他，船在湖上漂，鼎之一会看景，看手机的时间居多，时间不早了久凡说了句：“该回去了，”鼎之不吭声。
　　“你怎么不挽留我，上次电话里，”她没说下去，突然记得，翎在宿舍里，边哭边说，“我平时最讨厌这样的男人，恰巧是他，他骂我现实，我朋友都听不下去了，而且你知道吗？他三年的高中女友还喜欢他，他有人了就对我大吵，有一次在路上你也见过的，”其他与翎对坐，纷纷劝说：”你也别生气了，要分就分了，”翎一件一件说出男友的所有恶心时件，有理有据，曾经的好，也说成苍蝇落在脸上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嫌弃了。
　　翎在外面做兼职，顶头上司对自己独好，每次打电话来排班，总是前俯后仰，像对女朋友一样说笑，男友与她又是面对面做事，常去，想必也是看出端倪了，脾气变得尤为坏。不爱了就是有许多的理由，也难为翎哭了许久，好端端分手，落下话柄，自己的声誉要紧。
　　鼎之脸上没表情，“我说祝你生活幸福，你没有祝福我，”久凡又接一句，淡淡说，眼抬高看向远处，像提起时间久了的陈年老事，轻而易举的提。
　　“我不会祝福你的，你无缘无故离开我，”鼎之气哄哄的讲，久凡听的难受，眼里水汪汪起来，她自然认为自己离开也是有理由，好成人之美，如果没有这些事，不知道会这样爱一个人，宁可看着他要切割自己，也要爱下去。
　　两行泪停在脸蛋上，直着脖子逼出了肋骨，“不过你和她真配，你现在去找她，她也是不会记前嫌，你们会幸福的生活，生个孩子，长的像王小姐，圆脸，嘴部扁平，勾下巴，恶心透了，”久凡一字一句说的整齐，心里熬着腐蚀剂，从头到脚灌下去面目全非。
　　“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哪天去医院检查，不能生育，一个废物，你不祝福我，情理之中，我不怪你，”久凡说的悲亢，却微微笑起来，脸上挂着泪。
　　鼎之一惊，完全唬住了，直直看着没有接她的话。
　　久凡怕他觉得，自己的后话要说出他多么薄情寡义，再讹诈他为她一生负责，接了句，“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
　　鼎之始终不接话，黯淡的看着她，她这样平白无故提这种事，也让他难过，也许是觉得有愧于她，先暗自没底气了。
　　“每次我都小心，从未发生过意外，”鼎之说的并不经心，言外之意是和前妻和那称作‘老婆’的人从未出过事，还有已经离婚的那个，一样没孩子，久凡心里戳了一把刀，流着血。
　　天色暗起来，小湖周围的人早走干净了，像是聚在一起一哄而散的。
　　鼎之要送她回去，久凡哭肿了眼睛，手顶着下巴看一边不出声，鼎之习惯送她，久凡不想他送，说的斩钉截铁。
　　撇她在这里显然不太好，还没说分手，还是男女朋友，再说在水面上，她知道他非要送，她又不让送，为这事起了争执，自己也连带落水遇难，不划算。
　　久凡那么顽固，只有深爱她的人才能容下她动辄就翻脸的脾气。鼎之没说话，上了岸给票取定金时，久凡已快步走远了。
　　临近傍晚，起了风，一个人走在街上，忽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大学开学也是这样一个人，黄昏一来，更冷清。
　　“你就是那女学生，鼎之和我说过你，说你漂亮，不过我见了你的照片，不觉得你漂亮，你不过年轻，我也年轻过。”王小姐发信过来，久凡眼里一片模糊，他们之间的事，鼎之也给这个称作‘老婆’的人说，久凡觉得难堪极了，随即伤心起来，她心里的这个人，要走了。
　　他说过他害怕了那样的日子，阳光惨白，等着父母耕地回来，日子是那么的长，太苦了，久凡能明白他心里没有安全感，总是备一份，感情也被一份。
　　那称作‘老婆’的王小姐，爱留言，总那么热情，已是夫妻的称呼，热情似火，余热澎湃，伤了她的眼睛，眼泪突突流出来，却总去看，想找出些蛛丝马迹，证明出他们的过去的样子，好让自己相信，都是真的。
　　鼎之回她的话用小名，橘子，橘子姓王，久凡戏虐的叫她王小姐，现在女士不用小姐称呼，只有特殊的一种职业叫，久凡就喜欢叫她王小姐，他第一次听见这样叫，先是顿顿不说话，特意看久凡一眼，也没说什么话，久凡知道他心里不乐意。
　　盖着屁股的白纱，蕾丝衣服，白色高跟鞋，脱了短毛衫随时可以跳支交际舞，却穿着牛仔裤，不合情理。王小姐也喜欢打扮成宫廷风，穿花瓣一样重复领子的丝质衬衫，照片里都是同一件，照片有春夏两个季节，总这样不着调。
　　王小姐老了，鼎之还年轻，她深爱这个男人，连自己的装束也颠覆，宁可扮的年轻，讨恋人的喜欢。
　　周末照样打电话来，出去两人同坐，久凡心不在焉，说起王小姐发来短信，鼎之给她解释，理由牵强的她想笑，还是不能打动少女的心，只能动之以情，是他惯用的方法，她虽然痛苦，心里还没有下定决心离开。
　　“王小姐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者，我们更多是知己，她喜欢我的文章，也是靠得住的朋友，我有困难的时候她都是帮忙，她的丈夫年轻时候那样穷，有了钱就有了人，她不是软弱的女人，打官司，两人一起的公司留给了她。”
　　“恩，”久凡轻声带过，脸色沉下来，心不在焉，不想听王小姐的悲惨史，两人许久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让人不自在，几次觉得是被捉奸在床，事后一五一十的供认场景。
　　“我比不上她吗？”久凡一带而过声音也轻，也是为了打破僵局，“我从未想过结婚，她喜欢的是我的文章，那时候，她也没离婚，常定我们的杂志，还同她的丈夫一起请我们办公室的人吃饭，她的丈夫，人很高，也胖，张口就知道是粗人一个，酒席间，王小姐总是很囧的表情，”鼎之说的详尽，声音这样安静，久凡觉得听的太清楚了，一切太突然，许多多的事，都历历在目，她一向都是想象力非同凡响，也能想象同王小姐认识后的许多情形，不能消化，耳朵一阵阵的轰隆声响过。
　　他要把他们美好的回忆灌输给他，两人珠联璧合，眼前都是王小姐的样子，圆脸嘴部扁平，勾下巴，和和气气的脸，笑着拉她进他们的彩色照片里一起合个影，合影也不给她显身的地方，在他们紧贴身后的一角里，侧着身站着。
　　来的太晚总是处在破坏感情的第三者的位置。相形见绌的感觉，被看在眼里赤裸裸的感觉，像是都出去。王小姐当然有理由来和自己理论，她认为自己是女主人，铁定的证据都在那里了。
　　她都觉得自己要惨死在阴雨里。太年轻，也太计较了，计较鼎之的生命里自己来的这样晚，仿佛永远赶不上的车，早已轰隆轰隆开走了，留下远去的笑声和变窄的车轮印。
　　她这样痛苦，跟好友背后骂的都是这样的人，如今却爱上了这样的人，已经这样深，离开自己痛不欲生，留在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近总是失眠，睡着就做梦。总有人挡她，“哎，干嘛去，”“进去，”“锁了，不让进了”她低头继续走，“哎，不让进，”短头发的女人，像监狱里刚出来的，总挡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进哪里去。
　　夜里睡不好，白天神情恍惚。中午起迟了慌慌张张去上课，打开手机，瞥见鼎之在网上留言：“我的爱太深沉，太久远，”是在说他对她的感情，久凡心里隆起一座药品做的苦山，要自己一片一片咀嚼，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
　　撇过不提，收拾好书去上课。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了鼎之，真怕自己当着许多人的面哭出来，人头攒动，都是去上课的学生。
　　打算好了皮包骨头，最近她也不去食堂打饭，也是没什么胃口。半月过去，摸着自己乳房瘦了一圈。手攥着另只手放在嘴边，木讷讷的冰凉，像一把骨头，留了长指甲更瘦长了，女鬼才有的手，长又瘦，枯柴一样。她折磨着自己的身体不知心疼的。
　　钟鼎之打电话来，久凡按掉不接，他又发了短信说最近单位忙，来不了，久凡没有意愿要见他。鼎之连着两个周末没有找她。
　　一日中午打水回宿舍，远远看见宿舍楼下等的人长得像鼎之，心口扎进，脑袋轰隆一声响，有些晕眩，眼睛盯着朦胧的身影举步维艰，路程太远了，是永远走不到的路。
　　快乐，忘记了这些天发的誓，委屈和想念冲击着她的心。种在瓶子里的花，大半日子过去，总要嚷着丢了去，突然早晨醒来，看见绿芽顶破土，也是快乐而自由的会心一笑，不计较了。
　　走近了，却是完全异样的脸，屏住气快步走开。失魂落魄，自己就像丧家狗，她爱哭，现在却没有意愿，眼里的色彩被太阳照的变淡了，电影里一样，她是看不见的主角。宿舍楼下牡丹开的正好，粉加白一大朵像夜里炸开了，有女生跨过低围栏，换着和牡丹合影。
　　阳光白晃晃的，远处的网球场砖红场地被晒的发白，水洗过一样。嫩绿的高粗铁网栏周围，白桦树叶一闪一闪的动，也听不见叶子沙沙声，人生鼎沸淹没了飒飒声也一同淹没她。
　　钟鼎之终于来找她了，以前他是怕他的年纪让同学看见俺了说久凡，也不过是借口，总是久凡千里迢迢赶去找他，鼎之已过了三十岁，并不显老，别人说，也不过说她找已经工作的男朋友。
　　周末打电话说要过来，话里却带着酸味，难得过来，却要带这么大的脾气，久凡不说话，都忍气吞声，任他说下去，后来才明白过来说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中年男人。他翻了她所有的邮箱和聊天，密码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全然不知。他是来找她算账，她却一直等着他来和好如初。
　　总以为小小的赌气会过去的，却变成发酵了的一盆面越来越呛鼻，眼泪鼻涕都给呛出来。他不会觉得他错了，就为那么点事对她大吼大叫，那王小姐呢，他的都是对的。
　　久凡有些木然，转身正对着堵在门口的鼎之。也不招呼他进来，不前不后，僵持住了。鼎之的眼里填满了恨，没有理智，他要粉碎她，为他所蒙受的欺骗和她的不忠。
　　“你心里我就是不干不净的人，我还说什么，”“你做了错事也有你的理由。”钟鼎之愤恨的说，从未见过他发脾气，生气，话总是那一句，找不出与她说的话有什么衔接，“什么错事，我有什么错，”久凡为自己辩解，“非要我在这里都说出来，”话的严重，让人觉得说出后话，她从此将身败名裂。楼道里女生穿来穿去，门开着，他是过来人，看的当然比久凡清楚，蛛丝马迹都能找到铁证。
　　“我不耽误你，你走吧，”久凡面对他微微笑，看向远处。鼎之却意外，总应该，是泪流满面，转过脸这样晴朗，刺疼他的心。他把握不住她的感情，是不屑，冷漠，厌倦，他不得而知。
　　总不能一辈子被爱的人冷冷淡淡的对待，怀疑她就是做中年男人情妇的料，为他牺牲了许多。自己就是飞蛾，扑了火被烧的体无完肤，还活着，没能献身于爱情，已经成了废物。
　　“我没有去医院检查是不是没了生育能力，要你负责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你很好，对我很好，我却失望，有一天，走在路上想起你的话，真怕自己当着许多同学哭出来，我太计较，再说不出狠话了，真要结束了，”久凡尽量说的平淡，本想说会检查出自己要断子绝孙了，还是说的简单，怕他觉得自己是气话。
　　“你，”鼎之说的愤愤然，完全认定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把她列入下等女人的位置。总以为他会挽留她，说句软话她立即心里动容，到底还是面子重要，他从不低头。
　　分手说的毅然决然，心里砍出千把刀，不然自己死在乱麻里，掉肉留血都是走后的事，不然怎么成为自己心里的英雄。事情要结束了，心底里铺一层寒冰，说什么都立不住脚，仿佛否是骗局，午夜时候做的梦，颠倒反复，可笑极了。
　　总有人让你伤心欲绝，麻簌簌的感情串便全身，一点一点减去，一天清醒过来，怔在那里，四周徒然四壁，在一间暗屋子里，自己孑然一人。
　　一切都旧了，老片子里的黑白电影一样，女主角梳着过时拘谨的短发，骑车一路走下去，灰白的树，永远是一个镜头，看得人没有任何耐性。
　　也许没有陈先生平白无故出现在，他们的感情会很美好，她心里也没有把握。毕竟年轻，不懂得体贴她，她要的也不过是她毫无理由的迁就，总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恐有一天情况有变，自己永远处在尴尬痛苦的谷底，喋喋不休，无限量的计较下去。
　　钟鼎之留一层浅浅的胡子不刮干净，瘦方的脸带着眼镜，小兵一样直挺挺的走路。是她心里的他，从今往后，变成和她心里所有的男人没有两样。
　　年轻的感情美好也易碎，鼎之走的毅然决然，久凡也不挽留，两人各自抱怨，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她的不忠。
　　鼎之走后，晚上七八点钟，久凡觉得百无聊赖，平时这个时间，他都会来找她，以后都不会了。
　　久凡穿了浅绿窄裤子，上身着水洗旧的淡蓝宽衬衫，罩子一样，罩着露骨头的身体，头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鼎之走了，她出门从不打扮。出门了门，却不知道去哪里，夜色黑漆漆，黑的够清澈，想到歌剧，就去了剧院。
　　剧院黑沉沉的底色，台上的女人穿一件古色古香的服饰，抚弄着乐器，久凡听得，早已泪流满面，旁人看在眼里，想不出滔滔而出的眼泪出自哪里，光反在一张张白黄的脸上，都是喜气的。
　　人世间的事，叫她怎么说，时过境迁，人已淡去，总是留下一副空景。一个人生活在荒原里，冷清的可怕，以前还有鼎之。
　　七
　　鼎之上次愤愤的走了再没有打电话来，也许以为自己和陈先生比翼双飞了。后来恨起这个满面油光秃顶男人，真是害人不浅，也挨不着人家，是鼎之不好，不相信她。
　　陈先生，只是一个网友，久凡只知道他是半辈子人生过去的人，五十多岁了，依然不改那坏习性，得知久凡是学生，格外的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陈先生喜欢讲他成功的半生，也叫苦连天，说这样成功就是却少了爱情，只要久凡同意，任何条件都可以。只是陪着自己过了一半人生的妻子已人老珠黄，年轻时再漂亮也时过境迁，他才这样总结年轻时的爱情，这样精明的人怎会在人生的大好时光里不彻底爱一场。久凡不排除他外面有许多人，也不屑一顾，他们是毫无相关的人。
　　他要赶的热闹已经离他远去了，和父亲一样的年纪，却也理解他，她不会痛斥父亲外面有喜欢的女人，只要父亲生活的开心，桂青不会痛苦，她更多的心思在赚钱，也在久美身上，她对久凡冷淡，平时也不怎么关心盛华的事，她更愿意相信是母亲太信懒父亲，作为女人，她也渐渐明白，对爱人失望至极的表现，最上的，莫过于冷冷对待了。盛华的手机从不让桂青看，桂青也只是笑着同他说客气的话。久凡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外面有了人，因为不再一起住，只是有一次，盛华买的新手机不会弄，叫久凡帮忙，中间一直盯着手机，久凡也尴尬，到信息的部分并不实操，大概说一下，，盛华也是放心才让她来帮忙，中间父亲出去，有人打电话来，接了并不说话，又发来短信，一行行自己显示出来了，她才知道父亲有了人，那语气像是在一起很久了，又是闹分手的短信，对方肯定是年纪小的女孩子，她也不再想下去，也无所谓，只不愿被桂青察觉。久凡心疼自己的父亲，可以心里允许他做任何喜欢的事情，只不能抛弃母亲。
　　陈先生喜欢和久凡说话，和父亲一样的年纪，久凡不对他说无理的话，只是简单的字回过去，她不拒绝与年纪大的人多说，不像年轻的男孩子轻狂。
　　后来才恍然大悟。
　　他的话对于她，是空旷草地里没穿衣服狂奔的裸体女人，光脚踩着石子和草茬，惊恐被发现头也不回跑进雾气里，脚其实很疼，戳进肉里一下一下，难受自己知道，过后谁也想不起她是不是可怜的人，这类另类的场面与话，容易被注意也容易忘记，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女生抛弃家庭，也知道这陈先生的用意，心里也没厌恶感，她更同情他将乐趣寄托在女人身上，是最平白无趣的日子，无可打发了。
　　见过久凡的照片，照片里她穿一件宽松藕色的亚麻衬衫，配一件浅色藏蓝连体裤，和着满头蓬蓬的齐肩卷发，五官不精致，倒看着舒服，个头算高的，却很瘦，眼里汪着水，眼珠不黑却有神，带着笑，脸上露出了棱角，在高楼林立的闹市，跨开步子走着，久久安静的表情。
　　从头看到脚，眼光停在露出一截的脚踝处，分明看出了骨头。见了照片，他更喜爱这个素净的女学生，应该也快乐的想了许多别的事，总是强调给阿小任何空难都来找他，陈先生后来干脆提出条件要养起她。
　　久凡也不去理他，直着眼看着他一行行发过字来，看的眼睛累了，关了电脑睡去了，她不奇怪这样的事情，郑岚说不定也是被这样的父亲找去了，久凡也不替郑岚可惜，她要的，那父亲一样的人能给她，她会幸福，因为得到了从小就没有的，郑岚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拥有许多钱和那华贵更好的东西了，她穷怕了，唯一的理想是跑到顶头去，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那顶头，牺牲自己的爱情也无关紧要，顶多是在黑夜孤独时候，流些泪，大学时候她谈过几个漂亮的男朋友，接触半月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光速不再联系，同宿舍的奇怪也会问“你怎么突然不打电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久凡再不堪也不能一辈子屈就在一个半辈子已过去的男人身上，她最厌恶的一种女人，活着躯壳的废物。
　　到了夏天，傍晚时候闷热难耐，久凡穿着短裤，白底红点背心，爬在窗户铁栏上看草坪上的一坨坨的人，温腾腾的空气蒸干了鼻头的汗，宿舍门开着通风，有人在唱歌，不知道名字，尽管难听，也听得出唱的拼命，一定是皱着眉头。天热都开着宿舍门，听的真清楚。久凡望着窗外，悠悠说了句：“23年都是一个人，现在你也走了。”
　　天黑下来，忽然觉得冷清起来，是鼎之走了的原因，其实他在，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他太遥远，冷热都不在心里。
　　总埋头在书堆里，今天不想翻书。她关了灯，上床抱着电脑写日记，蓝光反照在脸上，一深一浅。写到鼎之，停下笔，不知不觉流下泪，觉得真讨厌，泪流的多余，深信自己能这样轻而易举忘记他，用手被用力擦干净，总有泪一条条流出来，他是那样毅然决然，真的，就走了。
　　久凡忽然，神色匆忙打开灯去翻一堆旧书，找到记在书上的电话号码，给鼎之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空空落落的声音，空声来来回回，也让她来来回回在鼎之的场景里出不来。
　　心清楚了，她才明白，应该早结束了。
　　真尴尬，结束了还打电话，事情以后会有新的路径，也有新的风景，当然不会有他了。久凡脸上打起勉强的笑，撇过不提。
　　第二天中午，鼎之回了电话，久凡跑去外面接，楼道太吵，她直直走到八楼阳台，心里一直突突的跳。
　　“喂，”
　　“恩，”
　　“最近好吗，”
　　“恩，”，
　　“我看见你打电话了，昨晚单位有事在外面，”
　　“恩，”
　　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想见见他，却始终没张口，接了电话只会一个恩字来应承。
　　记起王小姐，心里难过起来，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可笑，“我不能纠缠在一件无意义的事情里。”
　　“你误会了，就是想到你的电话，”顿了顿语气轻快，“我走了就不会回去，”“他比我有钱，我是败在钱上，我知道你会离开我，我能怎么样，这样一把年纪总不能求着你放，让别人怎么说我，我还是爱着你，你比我狠心。”
　　久凡听着电话，吃了闭门羹，犹如深爱的人对着你放冷箭，箭插在当心口，心门鼓胀，眼泪一条条流出来，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了，自己已经是他心里之外的人了，鼎之在电话里说，听不见他的话，他要一生一世说下去了，不再听下去，挂了电话。
　　她爬在铁栏杆上哭很久，后背一上一下，抬头看见外头日光惨白，眼睛肿胀，农历五月的阳光，亮而白，眼睛怎么揉都看不清外面的东西，总有泪。鼎之真的走了，留下一堆难以启齿的话。
　　久凡没有回宿舍，室友都在，回去撞个正着，看她哭过，总能议论个十来天。
　　想到那陈先生，真想想一气之下同意了，最终被糟蹋抛弃，是满嘴黄牙的恶心男人，她这样痛苦，最下流暗败的事，才能刺激她心灰意冷的心。
　　能坏到哪里去，最坏也有个人看似全心全意的了，说不定他会同意与她同结于好，再不会对女人一心二用了，答应了他，以后成了娇贵的女人，永远干净体面的活着。
　　答应了他，也能帮父亲光耀岳家的门楣，他的家具厂总是惨淡，到处周转资金，没人帮他，她心疼父亲，想成全他的事业心，也许有了许多钱能改变他的失败。也许父亲根本不需要要女儿的帮助，女儿帮他会戳伤他的面子。
　　将久凡上的是所私立的大学，成绩半前不后，付了高昂的学费进来的，没毕业已领会到了这尴尬的难处，同意了这陈先生，真是一举多得了，毕业了也不会像邻家毕业的大学生，回家后无事可做，门也不出的呆在家里，突然见了，只觉得邻家的哥哥皮肤像泡久了的白色，阴白，白的过了火候，看着不自在。
　　小说里，情妇们日子过的暗无天日，金银珠宝的光辉，只是男人面子，回去也照样一件不落如数奉还。掉进去就永世时不得超生，掉在贪念和卑微里，变成处处小心翼翼又受尽气的姨太太，虽然旧时代已经过去。成天处在一群扑粉摸脂的女人里，比来比去，比穿比家况，贪婪卑微。真是要自, 掘坟墓，自己看着亲手被埋掉。
　　她这样极力护着自己的尊严，怎么能活在这样的日子里，空虚会掏空她的一切，什么都不剩。那个男人会怎么对她，会一生一世的这样喜欢她吗？就算能，再不能光明的活着了，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有真心实意的朋友，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她，下贱的女人。
　　也得顺着他，不能大声对他说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厌倦了她苦着脸的样子，不给她供钱，生一堆的孩子，一个个都像父亲，矮小，又胖，她没见过陈先生，但也即可能想到那暗败的形象，自己生的孩子也对她呼来喝去，真是要她的命。
　　钟鼎之的话，要验证了，要落在这种生活里，一生一世下去，一阵不自在，苍蝇爬过茅坑，眼看着它又爬在自己的皮肤上，红嘴深吸一口皮肤凉次次的，瑞华一直在安排久凡的后半生，再不好的人们也好过了她最放心的男人，到时候要结婚了，通知瑞华桂青，桂青也不会说冷讽的话，她好她坏，不在母亲身上，只是久美嫁的丈夫不争气，她的希望都破了，对什么也是淡淡的。也想到瑞华同桂青打电话时候如何说她声名狼藉。盛华也不会多问，那新爱人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了，他心思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爱父母也爱鼎之，他们都嫌弃她。看不见她的存在。久凡上床睡觉，声音太大，睡不着，汲着拖鞋下来床取书看。插着耳机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醒来黄昏，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忙去了。
　　醒来又是这样的阴天，心一层层碎，鼎之是他唯一的安慰，去县里找，已经空了，眼泪流进嘴里，望着屋顶说了一句“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沉下去。”
　　久凡做了梦，梦里她在啜啼，刮着大风，没鞋子，梦里学校放假了，梦里的颜色是墨色，白天黑夜都一样。看见自摆好东西，像抑郁症患者坐在凳子上。久美来了，带着表姐，“啊，表姐，”久凡站起来，不会想到表姐来学校看他，尽管在一个城市住，只有一次主动联系她，介绍表姐夫的亲戚给久凡做男友，那男的一直打电话过来久凡也不管，后来也不打了，表姐也没打过电话，知道得罪了她，这次却来看她。
　　姐姐总是人缘好，表哥表姐都有联系。表姐们的身体模糊，弟弟清晰了，久凡说一起吃饭，久美说来在食堂吃了才来。
　　她心里难过起来，揉着眼睛，呲着嘴忽然放声哭起来，弟弟怎么来的时候不早给她说，她可以去接他，知道他是要略略一坐就走了，好久不见了。
　　夜深人静，别人轻微的鼾声，这里起一处，那里又一处，心里委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又不能放声，捂着被子，哭声丝丝缕缕的放了出去。她的心是单薄的，心眼也细，用贾母的话，恐不是有寿的人。
　　一整夜伤心，心在死亡。“我这样自私的人就应该沉下去。不，不值得，应该活得更好，不相信永世不得超生，”她想着，头疼，再也想不下去了，心一层一层的碎下去。在日记薄里写一句：一个人过23年，现在你也要走了。
　　久凡去找顾青，哭着说了许多，也是只愿意在顶好的好友面前才这样，顾青看了，说不用害怕，可能是副乳，顾青带久凡挂号看。
　　去医院，中年的男大夫人让她脱下着整只胳膊。脱了袖子，露出了内衣带子，医生伸手在胳膊底下摆弄，反复的捏，抬起眼睛看着高处的墙，取出手，略停停，又伸手进去，萦在外面等，久凡不自在起来，问了句“什么病啊，”中年男人取出手，直直身子，早起洗完的脸上泛起油光，亮堂堂的脸。
　　一直笑容满面，放松了表情，说了句“正常，副乳，女性都有长的可能。”不等再张口久凡已穿好衣服，拎了包开门要走，医生紧随句：“姑娘还是做个彩超检查一下，也不好说，确定一下也好，”久凡转过头，面无颜色，这样简单的病，顾青只是大三的学生，一看就告诉她是副乳，何况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经验。
　　久凡站在门口不走，想说什么，却没了心思，只是倍感失望，忽想起宝玉说园子里的大娘们的一句话，大概是女孩子染了男人气都变得和男人一样粗野了。这中年大夫，虽满脸油光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漂亮过，也有过和鼎之一样的年纪，唇红齿白，说话彬彬有礼，对女孩子也非常礼貌谦让。
　　已经入冬，车在树下走，树枝混杂电线，照在玻璃里面，天是凉白的颜色。下午三点多，阳光不刺眼，睁着眼睛看不清太阳，眼睛胀痛，除了自己，路上的人飘在水里，看不清楚，街窄，只能容下两辆小车并排走，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来摇去，她有些困了。
　　鼎之总是发短信来，说只是想见一面，她横着心，不想再痛苦下去，什么决心都没用，他已经根深蒂固在她的心里了，二十三年，从未有一个人，让她狂热过，怎么能轻易的忘记，这样深的感情也让她难过，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我可以见你，也要从你那里拿钱，我们一清二楚。大概是同意做你的情人，”久凡发过去，他喜欢钱，从前的日子苦惯了，也格外喜欢钱，他总是算计的自己格外划算，她也恨透了他这样利用她，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这样信任的人，也是不想到最后成了风流场里女人才有的下场，半新不旧，跟任何一个男人谈起来，再爱她也会心里生嫌弃，会和她发生关系，绝对不会娶回去，那样太不划算。
　　久凡发过去，好久后才回过来，”我是爱你，被你想成什么了，你不愿意，以后不会碰你，”“我就是要拿钱，”她回了一句，鼎之知道她主意已定，自己又喜欢年轻的身体，无奈就同意了。
　　晚饭俩人一起吃，久凡低着头只是吃，尽量不露出难堪的表情。钟鼎之和往常一样，夹菜，说些近日的新鲜事，对她的笑，也和往常一样，她也不奇怪，他自己已经打拼了许多年，对待她这样的年纪的人，应该得心应手，久凡看着他，只是做苦笑状。
　　心里生起心疼，是心疼他过去过的那么苦，虽然现在有了钱，也保留着那习惯，点餐前对照着价格，不划算不点，去酒馆喝酒，也是问清了才喝，久凡默不作声的一旁看，他是正人君子，不觉得这样计较在喜欢的人面前没面子，总之他所有的举动，她觉得没有不对的。
　　晚上在鼎之的床上，鼎之已经发出咻咻的鼾声睡着了，久凡坐起来，一整晚也没说什么近话，都是客套的说着不关乎自己的事，在黑暗里，说了句“你是最亲的人，我总以为，我有你，现在你也走了，我的未来被退回来了，是空虚空荡的一件物。”他也没睡熟，像是提防她，听见声音坐起来，在黑暗中只是叹气，末了说一句，“我那么爱你，你不会懂。”
　　早上久凡醒的早，冲完澡出来，鼎之也醒了，坐起在床上，久凡已穿好了衣服，俩人简单道别就出了门，取钱包时候，包里放了一卷钱，久凡摸着钱，像是一团赃物，心里凉了出来。他不会娶她，也不是真的爱她，所有的猜测是对的，给钱无疑是觉得内疚，就算她提出来，也是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还这样年轻，他也对她有过恻隐之心。
　　清冷的早晨，久凡从鼎之那里出来，像是被世界抛弃了，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唯独那一卷钱，岿然不动，躺在那里，像婴儿的死尸，她不敢再去看。
　　她是还想继续下去，唯有忍耐他的作为，这样磨下去，直到真的心死了，也就不痛苦了。
　　总是周末了见面，走的时候能看见一卷钱，一次他说自己有事，没有见久凡，晚上电话也关机了，她一晚没睡，天亮了发信过去，我在你楼下，看见有女人从你那里在走出来。立刻感到了他的恐惧，面对这种情况，他都是极力解释，这次却反常，好久不回信。
　　总在下决心要离开，却痛苦，因为深爱他，只有伤透了心，才能轻松走掉。
　　他们是嫖客与妓女的关系，她来他就给钱，有一天在床上，感觉到了他有心无力，叹了口气便睡过去了，她知道，要尽了。嫖，应该下流暗败，在久凡这里，他尽量保持正人君子，又出着钱，他总想一举多得，想用这钱，留住她，以备不时之需。
　　那一丝丝的毁了那感情，终于有一天看不去了，久凡发信过去，“我再不会见你，”鼎之气哄哄，发来短信劝说，已经都耗尽了，知道他已经完全不爱了。
　　早晨八九点起床，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吹来，吹得帘子鼓了又扁下去，情景是这样熟悉。鼎之一直静静躺在记忆里，他讲给她的过去，说给她的话。也是这样的早晨，七八点钟，风来了，潮呼呼穿堂吹过，要下雨了，鼎之打来电话，那个早晨，鼎之到她的生活中来。
　　铺满野刺的路，赤着身子爬过去，白细细的皮肉不深不浅的扎出了带点血色的红，又钻心的疼，又痒。
　　她在日记里写：身在其位谋其职，我也能天天呆在屋子里看书。
　　一月过去好几天，还没有来行经，她开始担心起来，等了好些日子，依然没有来，洗澡时候两手托着小肚子，觉得异常的圆，又很硬。并不打算生下他来，也不会告诉他了，这孩子来的多余，他未必会认，一时气急败坏说成是野种，她一定吃不消这一句，心里惘然，只觉得像毒瘤一样，渐渐大起来了，过几天有想呕吐的感觉，确定了已经怀孕了，故意做剧烈的运动，空腹吃花生，是听久美说，会不小心滑出来。洗澡的时候顶着肚子，用手往下鲁，她恨他，也恨这个孩子。
　　独自定了医院去做掉，出来虚弱极了，扶着墙根走，几次都觉得要在马路上睡下去了，桂青一无所知，只看见久凡脸色发白，饭里搁了辣子，久凡之吃了米饭就睡去了，第二天顿了鸡汤给她喝，她一个人喝光了一锅汤。虽然做的是无痛的，腹部总是历历的疼。
　　初春早晨天还没亮彻底，站在小楼窗户前看见远处的红灯笼。是春节过完还没有取下来的一只，夜里下了小雨，远远的看过去，树枝上扯着薄薄的雾，透过雾看见它，安静，孤独，就那么一只，挂在初春的晨雾里，微微的红印染了周围的水汽，成了朦胧的一团圆物，衬得周围更清净了。
　　八
　　久凡二十五岁了，毫无结婚的意愿，父母干着急，桂青担心她和久美一样太匆匆，一步错，人生也错了。
　　门开着，白色月洞门，该选择什么，宁愿靠在门口，永远停在这里，也不用选了，做了的事都堆在里面，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
　　瑞华几次都问久凡怎么不带对象回来，久凡含糊说过去，理由总是还不确定。这几个月，腹部总抽疼，有时候难以忍耐，黄昏久凡爬在窗户看外面，许多孩子在打闹，山黑了下去，树也同化在黑暗里。
　　毕业后无事可做，没有工作，男朋友也没有了，久凡无动于衷，陆续写了的东西也都退了回来，父亲帮忙在交情好的朋友里找事做，久凡也不愿意去，一直拖着。
　　久美生了孩子，久凡去看，可爱极了，快乐之余，腹部微微抽疼起来，她知道是自己心里的作用，二十三岁打掉了孩子，自那以后，一月一月的毫无规律，小腹部也好端端的抽疼，顾青是医生，久凡也不好问，总不能说为了一个已婚男人怀了孩子，又做掉了。
　　夜里睡不着，月光惨白，没拉窗帘，在地上照出一块方来，久凡觉得自己是要这样老去了，孤苦伶仃，不愿意为了不爱的人去生孩子，造人太辛苦，还得花许多的心思来养大，动许多的心思。宁可自己一个人，有一天要走了，也是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顾青打电话来约久凡出去坐坐，问久凡近况，顾青医学院毕业，成绩优秀，毕业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她是安分的女孩子，太安分，男朋友都没有，倒是她们成了又一种知己。
　　久凡毕业了无心找工作，也不差钱，陆陆续续写稿子寄出去，挣钱回来母亲看了，催的不是那么紧了，这也骄纵了她，更不愿意出去找事，宁愿这样与世隔绝，自己像是这座楼里的孤魂。也几乎不出门，不喜欢见人。一本书和椅子，可以安慰她许多日子。
　　久凡同顾青来到一家临河的茶馆，“毕业这都一年不见你了，你变了，不过一直是我心里优雅的样子，”顾青说，听见别人说自己变了久凡总是格外敏感，是怕自己变老了，别人说着也不好听，单独自己是嫁不出去的，不知道底细的人，会认为是别人嫌弃她，久凡烫了长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暗白宽松衬衫，在家里呆久了，懒散起来，连衣服看起来懒洋洋。
　　“我前几日见到沈雨了，我们的初中同学，她变漂亮了，结婚了，谁也没通知，和一个富商，听说那男人有许多的老婆，我见到她，她依然那样，好像也不在乎，认识的人说的沸沸扬扬，”顾青说，久凡恩了一声，继续喝茶，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去评头论足一番。
　　“我要出去找事做，养活我的父母，”久凡喝着茶，漫不经心说一句，“什么事都好，只要别闲着，闲着容易多想，日子也过快，那句话说的好，‘闲处光阴易过’什么都没做就老了，”顾青说一句。
　　久凡也怕日子这样悄悄的过去，自己永远在这间屋子里，四季更替也在这间屋子里，青春也一样在这里没有了，月光惨白，躺在床上和月光一起过完了许多生日，“这样懒散久了，我害怕出门，也怕了那些应付，有时候想想这样是生活，”久凡说话，顾青只是笑笑。
　　久凡挑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去面试，她是会计出身，毕业前已经考好了该考的证，工作容易找，碰巧这陈氏集团在招人，她就去了，面试的人不多，因为不是毕业季节，学生还有的去处。这陈氏集团是与房地产有关的企业，有一定的规模，她在门外等了许久，进去的人迟迟不出来，心里并不着急，在是来碰碰运气，这只是找工作的第一天。
　　到了自己面试，走进去，负责面试的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微胖，很精神，穿着黑西装，面目也和善，简单看了久凡的资料就同意来上班。
　　晚间有人打电话过来，是陌生的男子声音，就干心里一紧，她的电话号码几乎没人知道，她也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她是习惯了淡淡的对待，依旧不慌不忙，与对方打招呼，“你好，”“我们今天面试见过面了，沈小姐，”“恩，今天是面试了，不过您哪位，陈氏集团吗，”“请沈小姐别见怪，我这是假公济私了，并不是公司的事情，只是今天看见沈小姐，”略顿顿，“你与一个人特别像，你的气质特别好，看着很舒服，”她心沉下去，见惯了这样的老套路，心里腾起了旧布抖起的霉味，毫无心情在听下去了，又想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能笑着以对，那大学的日子，已经给了她教训了，人言可畏，就算毫无意义的招呼，也能提升人际关系。
　　“还不知道您姓什么，”久凡说一句，“梁慕，以后我们是同事，可以这样叫我，”“恩，好的，那么明天见。”
　　给并对那梁慕没有沈映像，总抵着眼睛，记得最清的还是其中一位的黑皮鞋，因为一直低头看，那梁慕打电话来，心里一件不冷不热，脑子里掠过与这男子会发生恋情，立刻消减了念头，最多想到的是他移情别恋，哭着来说分手的模样，也不愿意再发生什么爱情，宁愿和父母安静的过下去。
　　久凡夜里起来几次，总是睡不着，已经疲倦了闯荡的日子，只想静下来，静下来会生活不下去，只能出去了。
　　早晨起穿洗了澡出门，单只辫了辫子在脑后，穿高跟鞋，涂淡淡的口红，她改不了在学校的装束，是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
　　第一天上班就开小会，那梁慕坐在中间讲话，简单几句就介绍完了，梁慕介绍给同事认识久凡，说话间像是与她认识已久的样子，其他人的眼神也千万种，久凡笑着点头示意。
　　梁慕总是很热情，久凡知道他喜欢她，一次在楼顶看见他与一个女孩子说话，有些慌张，四处看，像是女朋友的样子，久凡对他总淡淡的，不认为他是安分守己的男人，也厌恶这样的男人，这梁慕是她的上司，免得不见面，下班总是请久凡一起吃饭，久凡拒绝过几次，他显出了怒气，下次再叫，那神气也变了，她是怕了人与人之间的事，就同意出去，在家西餐厅里。
　　梁慕微胖是结实的那种，从那钟鼎之以后，她对男人是彻底戒了，见了也是不区分性别，或是熟人，或是新友，而这梁先生，却热情，问许多涉及隐私的事情，久凡看了许多的小说，总能搜索出许多的场景对白，简单应付过去。
　　“我觉得我们像是认识很久，很亲切，你走进来面试，我直着眼睛，”“哦，我也觉得呢”久凡回一句，抵着头自顾自的吃，要走了梁慕也没吃一口盘子里的东西，一杯子姐一杯子喝酒。
　　久凡穿了高跟鞋，和梁慕一样高了，他和了酒一身酒气，走到车前才发觉悟过来不能开车回去，久凡说打车回去，梁慕回过头笑笑，也依从来，便在一旁等车，身后有人走过来梁慕打招呼，久凡忙着拦车，忽转头，看见梁慕在和一个中年人穿黑毛衣的人说话，走过去，梁慕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也在公司上班，”“恩，是新来的，”黑毛衣说了一句，久凡点头打招呼，“你们是要回去吗，怎么站在这里，”黑毛衣一句话，“喝了酒，开不了，要打车回去，”“我送你们，”黑毛衣一句，梁慕并不介绍他的名字，只是说话。
　　久凡说自己打车回去，梁慕说一定要送，最后无奈同意坐那黑毛衣的车子回去，梁慕却在上车钱接来电话说有点事麻烦黑毛衣送久凡回去。
　　是黑色的辉腾，看出他是有钱的低调人，久凡在副驾坐上，古典音乐轻声环绕在车里，让人很舒服，他与她说话，问些家常的事情，显得不生疏，久凡微微转过头，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样子，头发浓密却是花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皱纹，人很清瘦，穿了黑毛衣，皮肤呈暗白色。
　　也是后来知道，他就是梁慕的顶头上司，他有许多妻子，也有许多的孩子，带大到一定的年纪，统统被母亲带走了，至今没有一人在身边。
　　在外面吃饭，久凡见过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样子，他又是那么大的年纪了，走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小姑娘喊了一声爸爸，长得清瘦，倒是很漂亮，情妇的孩子，都漂亮，因为那母亲是顶漂亮才能立刻花好月圆。
　　梁慕独对久凡好，久凡在楼道里走过去，那男同事都是一样的眼神，女同事也是喝着茶，茶杯在嘴边不往嘴里送茶，斜着眼睛看，没听见说了什么话，也能想到都能说什么。
　　梁慕下班约久凡一起坐坐，工作上也是尽量原谅她的许多错误，下班俩人同走在路上，太阳在楼间隙露出来的一点空隙里，一直往下掉，走到转弯处，终于都掉下去了，路上乱哄哄的，许多人脚步匆匆闪过去。梁慕紧紧走在一侧，时不时指明该去哪个方向。
　　“今天去喝点酒如何，反正是周末，”梁慕提议，“就我们两个吗，”久凡问一句，本想早点吃完饭回家休息，梁慕兴致很好，她也不好推脱。
　　酒馆是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什么建筑，像是单单遗立在了这里，中间梁慕问起来有没有男朋友，久凡笑笑说了句“我要得养一只狗了，虽然我不喜欢狗，但也不能没有男朋友，”“你深爱过，才这样受伤，你的眼里填满了故事，水汪汪的，”“是一汪浅水吗？”久凡打趣的说。
　　“我知道现在说一些话你觉得不好，我自从见了你，就不能像陌生人一样对你了，”梁慕说了一句，四目相对，久凡去拿杯子，梁慕的手伸过来拉她，这举动，这眼神，她不觉得有异样，只是从他的手里缩了回来，若两人有了感情，这足够点燃爱情的火焰，一方是冷冷对待，便是平常的事情了。
　　一次周末梁慕约了朋友同久凡见面，想是他单方已经做好了主意，两人关系迅速在那瘦长的身体里升温，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虽知道他是这意思，她也是淡淡以对，晚上出门，衣服也没换，只当是出去坐坐去了，如果遇见了爱的人，她这里的情景应该另是一番，她也忘记了是不是还在等，只是随着日子走了下去，毫无目的。
　　久凡去，小屋子里挤着许多人，两两面对着说话，梁慕起来招呼她过去，对这样的场合，只有她心里的人在，她才不觉得别扭，许多人，互不认识，要打招呼，碰杯，讲玩笑话，她总是以困像以对，太触目又会招来别人的不快，显得她这人太高傲，高傲一词，不是顾青告诉她，她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她大多是以卑微自称。
　　久凡的左侧是梁慕的好友，中间出去，她撇了一眼，是一切中等型的男人，声音倒好听，同梁慕说话时候，久凡转过头来，心池里的水，微微荡开，笑容很甜，她像是恍然觉悟一样，微微向后一倒，原是没有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是心里的幻觉。
　　这人，怎么这样熟悉，心里起了厌恶，也是后来才觉出此意味，想象过那钟先生年轻时千百个样子，虽见了照片，总是不够贴切，照片里太薄太久，木讷讷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笑，看着陌生极了，只有陪他走过那段光影，才不觉得不实际，现在，就在这里了，宁可把这陌生的先生，当作他，也能天天见面，不说话也没关系，远远近近的撇过一眼，也能安慰。
　　事后，和梁慕说话时候，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心里也不懊恼，也不怕她会爱上梁慕的好朋友，梁慕心里痛苦，也不怕那顾先生会疑虑她和梁慕的关系，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真的感情，从不计较这些，即便有两人也能给出理由来，口问心，心问口，即可给出理由来。
　　再次见面，在马路上会和，一起走到喝酒的地方去，那顾先生，像是已经记住了她，两目相对时，他点头微笑给久凡，她即可心里明白了，那晚，也说了几句话，互留了电话就散了。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他要找，她在等，时间对了，人，也对了，一切都对了，却总觉得，缺了一样，她想不明白，对那顾先生也按兵不动，他也从不发信来，只有同梁慕出去，才见到他，她不认为他不爱她，那眼神太熟悉，唯独朝她这里看的时候才有了那样的气息，她肯定是真的。
　　周末早晨没有事可干，早起开了窗户看外面，对面是一个新婚不久的人家，同样是独门独户的住，这样住好也不好，窗户正对邻居的院子，说了什么一目了然，如是那妇人有了新欢，早晨从那院子里开门走出来，是相当明显，久凡站在窗口想，她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几次开窗户的时候，看见那妇人站在窗户里抱着小孩子，她的丈夫在院子里擦车，那女人扯着嗓子让丈夫给孩子切西瓜来吃，丈夫并没有立刻就去，她便骂了起来。
　　那妇人是特别瘦的女人，也黑，个头也不高，散散扎着头发，男人像是个小商贩，也不像提别有钱，是早住进来的，那时候房价也没现在涨的厉害。久凡不喜欢这一家子，有时候替这房子的男主人难过，娶的老婆不中看也不中用，立在窗口，下人一样呼叫自己的丈夫，也不喜欢这那孩子，是大盘脸面，跟着他的母亲不出门，很白，很爱哭，像个多病的女孩子，眼泪总在脸上，冬天时候出门近距离看见过他，穿的很厚，脸依然微青，眼睛很大，一点都不亮，多大了还是母亲抱来抱去，全由他母亲宠着他，更觉得有理由成天哭，他的母亲，也因他而高居，动辄就离家出走，那男人也没办法了，久凡不认为他是太老实，只认为他是没钱，又住这样的地方，出出进进都是有钱人，他的妻子越发觉得自己的丈夫无能，呼来喝去，他也抬不起头来。
　　冷风在窗户里呼呼吹来，吹的她一晃神，心里悲凉起来，不是替那妇人，也不是男主人，她害怕婚姻，最暗败的日子，就在自己的眼前，也是最怕的，宁可一生这样下去。
　　梁慕发信来说去坐坐，久凡拒绝了，第二天递交了辞职信给那次黑衣男人，也是梁慕的顶头上司，开会时候，见到了他，才明白，那夜梁慕为何有那样的神情。
　　第二天清晨，久凡开机，收到那顶头上司的短信：可以见面谈谈吗，陈熙义。
　　想是与他的公司有关的事，久凡爽快应允了，在一家茶楼里，人不多，与那陈先生面对面坐，已经交了辞职信，说话也不用小心翼翼，只是以礼相对，“陈先生，有事吗？”“我还没批准你离职，怎么不称呼陈懂，”他的语气轻松，六方会谈撤退，变成俩人促膝交谈，“我觉得干不了，累的慌，”久凡笑着回一句，“年轻人都怕累吗？”他端起茶喝一口，“梁慕就很卖力，我却做不来，要逼死自己了，”“可以选择适合你的，你再考虑几天，全当给你请假休息了，”“我已经想好了，”也没说谢谢的话，她觉得，像是彼此了解很多了。
　　末了俩人谈到别处去了，陈先生说他喜欢养花，久凡也赞同喜欢养花，陈先生说要送她几盆，她拒绝了，笑着看远处说了句，“我以前养着父亲的许多花，放假回来，每天浇水，剪枯叶子，比我自己还要悉心的照料，走时，它们是墨绿色，父亲太忙了，没时间照看，再次回来看见有几盆枯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像是夭折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你养了那么久，送给我，心里也会难过，所以我不要，”“你也害怕难过，”“我害怕，连花，都不能养了，养出感情，自己痛苦，它总要先走一步，”久凡说一句，“你其他的都好，就是悲观主义太浓了，”“我不愿意刻意去改，也知道改不了的，只有某件事，来教会了我道理，恍然大悟了，才改过来了，”说着俩人又说到别处去了，时间倒是很快，中午吃了饭，天要黑了，久凡说一句，要回去了，才散了。
　　不用到时间就去做一件事情，整个人都懒散起来了，父亲和母亲去了老家里，久凡本要一同去，就是不愿意一起去瑞华家里，宁可在这楼里绕圈子。桂青回来时候说起文彦，说他要结婚了，工作也是在县城里找的，很稳定，他的女朋友在读研，今年就出来分工作，久凡一听就知道还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文彦对久凡说他自己不喜欢那女孩子，高中时候曾经喜欢，上了大学，俩人不在一个城市里，也见了更多的女孩子，曾经给久凡看照片时候，翻到一张的时候停下来问久凡，这女孩子怎么样，文彦告诉她，是同班同学，是一起出游时候照的，照片里文彦笑的像小时候，很轻松自由的笑，一次吃饭同他的女朋友吃饭，说了笑话，他的笑，截然不同。
　　久凡问桂青结婚定下来了没有，桂青只说，瑞华已经忙着装修新房子了，久凡心里黯然起来，脑子里绕其文彦说的话，“我毕业了不会回来的，我不喜欢小县城，我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我喜欢北京。”“文彦不是说不回来了吗？”久凡问了一句，桂青忙着做饭，久凡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就上楼了。
　　陈先生发开短信：周末出来聊聊，想见你一面。久凡同意了，如是梁慕，她也许会拒绝，是怕生出许多事来，而这陈先生，打她的注意她也有理由拒绝。
　　久凡应邀，这次并不是两人，以前共事的人，来了不少，梁慕当然也在场，梁慕看见她，过来打招呼，陈先生也看见了，要开口问近况，已经招呼她过来坐，再次看梁慕，眼里有了轻蔑的神气，久凡也不理睬，知道他是为了陈先生，年轻的男士，最恨女人跟年纪大的男人在一起，虽然瞧不到眼里，等到自己有钱有地位了，也会来步入后尘，早已忘记了年轻的骨气，梁慕厌恶，她也明白。
　　转头看陈先生，他漫不经心嘴边放着酒杯，作为掩饰，本是在注意着久凡和梁慕之间的变化，久凡心里一紧，他是这样有心计，心里没有厌恶，却慌慌跳起来，知道陈先生多想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来的时候，梁慕照顾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关系不纯洁，大概他也知道了。
　　酒会结束后，陈先生喝了酒，让梁慕送他回去，久凡走在前面，不准备道别就走，陈先生赶了前来，“久凡搭我的车子回去，顺路啊，”她轻轻倒抽一口气，微微的晕眩，从不听的他叫她的名字，这样亲切，像是已经叫了许久了，耳朵也不别扭。
　　临走时又叫一人同坐，只好久凡同陈先生一同做后面，车门一关，车里即可诡异起来，有酒气，陈先生抱着胳膊坐，梁慕不说话，陈熙义只同久凡和副座的黑脸人交流，因是顶头上司，说话显得呆板，也没笑话，转弯时候，梁慕急速开过去，晃的与陈熙义更近些，突然又东西微顶在她的胳膊上，抬头看他的，眼睛框边熠熠生辉，依旧半含笑坐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久凡想起《色戒》里的一幕，蚀骨销魂。
　　陈熙义是四十多的人，头花白，却浓密，脸上没有皱纹，因是喜欢穿黑衣服，更显得的年轻了许多，也因是上司当久了，说话总像指挥着什么，扬着头站在高处的样子，身材很瘦，个头不算高，整个人显得精神，商场磨砺久了，他的衣食住行，像是课程表，都是提前安排，久凡只知道他偏爱黑色。
　　梁慕终于开口了，来找久凡说话，在午后的茶屋里，天气热，只有服务生时而走来走去。见了面不说话，大部分时间是静坐，久凡有睡午觉的习惯，正中午，有些乏了，危着身子在靠椅上，再不说话真要睡着了，知道梁慕来的目的，“什么事非得现在出来，”久凡问了一句，他依然沉着脸，半晌才开口，“你喜欢他，我不明白，换了别人，我倒是能明白，”“什么，”“我是说陈懂，他有许多孩子，遍地都是老婆，算不了老婆，应该是妾，你爸爸的家产，不够你用吗？如果你真是缺钱，我去借，”久凡一顷身，坐直了身子，心里一紧，梁慕怎么会知道她的父亲。
　　正要问，又止住了，他也是说的急了，说漏了嘴，父亲虽几次亏空，也是人好，沈家只有一副空壳子在，生意最后支撑不下去了，盛华才变卖了场子，外人只能看见好的，多人一传，话总是变味了，梁慕想是也是从噢乖别人那里听来的，父亲已经在家不干事好几年了，梁慕是外地人，不会知道根底。
　　久凡心里，又是一阵亏空，梁慕对她好，是因为略知的错消息导致，以为自己就是富家女，久凡也没有提起过家里的状况，只是梁慕送她到家门口，是一幢独楼墨绿色的楼身，是盛华唯一留下来的财产，除此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收入，欠了瑞华的钱都没还清楚，久凡知道父亲的为难，才出来找事做，曾经下来决心，一辈子不会干不喜欢的事，事到跟前也没办法了，出来打拼不要紧，是时间都耗在枯燥无味的事情上了，心里难过极了。
　　梁慕上次走后，表情难看极了，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提了久凡的父亲，她立刻变了表情，陷入心事里，临走时，正眼不瞧梁慕，脸上的表情应该像桂青说的一样：拉的老长。原是心里悲凉极了，也生了厌恶之情，她从来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平生最厌恶嫌贫爱富的人，自己总是在穷人富人之间来回的跳，看够了许多嫌弃的眼光，不能容忍。
　　后来同陈熙义一起吃茶看见过他，也是一副不自在，当天晚上发来短信：那天走的时候，你的态度伤了我的心。
　　久凡也没回过去，过了几天后，又发国一条来：你依然是我心里的那个你。
　　总是闲处光阴易过，她的年纪也大了，临近生日，越发觉得窘极了，瑞华打电话来问桂青，桂青也是随口应付过去，久凡后来问起桂青：“大姑打电话说什么，”立刻脸上不自在起来，久凡也不问了，知道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文彦都要结婚，自己又是女孩子，瑞华介绍对象，久凡从不去见，也不答应，瑞华气的不再过问了，一来二去，倒像是她是自己有问题，同性恋或者做了别人的情妇，各样的猜疑都会加上来，想是在亲戚间的名声早坏透了，桂青也是一脸愁容，久凡觉得对不起她。
　　她怕随便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也怕对方不忠，您愿意个人生活下去。久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她不觉得她过的好，从美少女即可转入大龄妇女，人也黑了许多，时常过来住，结婚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母性多了，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心思都在孩子上，一次久凡进厨房同桂青说，想吃好多东西了，久美在一旁站着，是异样的眼光，倒是什么也没说，换了从前，定会说一句：“嘴这么馋，怀孕了不成，”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当然知道怀孕前的征兆，久凡无心多呆就转身出去了。
　　梁慕发来短信问候久凡，又是这样的夜晚，白天想来许多关于婚姻的事，脑里忽闪了念头，发信给梁慕：我要结婚你会吗？梁慕即可回过来：我一直在等你同意。望着黑暗中的黑字，她陷入怅惘里，她并不爱梁慕，梁慕对她的感情只是建立在对父亲的仰慕上，再想到桂青，脑力乱作一团不愿想下去了。
　　清晨起床，收到梁慕的短信：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久凡觉得自己像大海里的孤鱼，也是一种碰网就死的刀鱼，越来越一意孤行了，只有一盏灯引着她，才能步入正轨，现在是急需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灯，都摇起她的念头。轻松同意了梁慕，在市中心的小区里，不大的房间里，见到了梁慕的父母，是本份的职工，从家里的摆设看的出过的节俭，他的父母人很好，久凡也很喜欢他们，看的出他们也喜欢久凡。
　　晚间回去，梁慕送到楼下，天色还早，正在犹豫要不要顺便见见桂青，是想让她安心，抬头看见久美在窗户里张望，怕明天又有许多的疑问，便说：进去坐坐吧。梁慕笑笑，似乎觉得也是情理之中了，同久凡并肩进去，桂青在看电视，久美早已通信了，听见门响笑着迎出来，到很晚才回去。
　　这以后梁慕久凡同梁慕经常出去，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日久凡去梁慕的公司等他，并没有打电话，本想到了说，看见梁慕走了出来，不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是走向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那女生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久凡想起以前见他在这里等梁慕。梁慕走过来，那女学生举起箱子砸过来，掉了一地的毛绒玩具，也有枯萎的一束花，隔的远，也能听见西斯底里的哭骂声，是个厉害的角色。
　　心里难受起来，知道不是因为梁慕有别的女朋友，是看见那女学生想起来钟鼎之，如果不是自己早下狠心，站在楼下大哭大闹的事，她也会有记录。
　　晚间见到梁慕，并没有哀伤的神情，更觉得凄惶，脑里瞬间闪过念头，只有钟鼎之才能让她哀伤，虽是人已经淡去了，总忘不掉。
　　梁慕很快要求订婚了，也免不了谈到房子的事，久凡没有准备，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梁慕清楚了她家里的情况，不会这样义无反顾。
　　特意找来桂青盛华不在家的时间，叫梁慕来家里做做，久凡翻起照片给他看，是自己的小时候，梁慕低头看的仔细，久凡便对他说：“我父亲以前做生意，是做家具的，总是不景气，前几年就关掉了，”梁慕看的认真，只是一个恩字应承，久凡已经耐不住了，“我还有许多债要还，怕拖累你，梁慕，”他停下来，是要细细听明白的神情，久凡心里并不难过，急需全部坦露真相，“上次你妈说，买房子各出一半，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要替我父亲还钱，也会连累你一身债，我们还是结束吧。”
　　梁慕像受了巨大的蒙蔽，不能消化，即可站起身来，开门走了，下楼的声音巨响无比，声声都扣在耳朵里。
　　桂青因为见了久凡带男朋友回来，心里的责任也了了，不再过问了，她心里也舒了口气。关于未来，对于她太庞大了，无从可知，夜里打起台灯看书，凌晨的湿气阵阵传进来，在无陷的黑夜里穿梭，心头有千斤重。
　　久凡毕业两年了，没有稳定的工作，盛华虽是生意人，也没结交下关系过硬的人，一提到帮忙当然也是找不到人影，她觉得自己是这座楼里的困兽，唯有轻松的心情流过才快乐，有时候她也担心这样久了，会成疯子，低头不语，又疯又傻。
　　久美回家不久就回娘家来住，桂青看着怪，多问几句，久美咧着嘴哭起来，说丈夫外面有人来，久凡听见，心里凉了许多，自从她有了孩子，整个人变得黑又瘦，生完孩子脸上许多雀斑，大不如以前美艳，久美说见过那女人，比她丈夫大好多，儿子已经多大了，也带来过家里，久美在坐月子，名义是朋友来看，久美哭的鼻涕流进嘴里，讲了许多，一个命运因男人而悲惨的女人，没人愿意再去奚落，怨她自己选择了苦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久美自己心里倒是注意正，结婚时候房产证独写了自己的名字，要离婚他自然一无所有，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可以做，全靠着久美，就是这样，依然背叛他，竟然蛮的如此可怜，情妇带到自己的眼前也不知道，她那丈夫也厉害，理由是顶头上司没有孩子，想看看小孩子，久美什么也不知道。
　　桂青也没有劝离婚，她自己也没有能力帮女儿养大两个孩子，离了婚孩子没有父亲也不好，也不去劝说，久美哭许久，不见母亲给主意，也停止了，怏怏回去，自从结婚，很少见那当姐夫的人来过，久凡也厌恶见到那人，来时一副空大的样子，总在想一夜暴富，眼珠圆且黑在麦色的皮肤下显得不怀好意，女眷们离开，总在和盛华商量关于借钱的事，盛华是早全部亏空了，不然早被掏空了。
　　九
　　雷雨夜，久凡关灯在房间里，不拉窗帘，一道闪电过去，整个天地发白了，持续两秒钟，随即又漆黑下去，这段时间里她总是无辜出神，坐在窗户前看过去，一次回神看见玻璃里皮肤暗白的削瘦的女人，心里一惊，发现是自己才抹去恐惧感，许久没有这样审视自己，头发挽在难后，苦大仇深的模样，深深望向镜子里，眼珠异常明亮。
　　一天打开网络找东西，邮箱里许多的邮件未读，也是无事可做，一条条翻下去，陈先生发来百封邮件，内容都相同：许久没有你的消息，倍是担忧，你已毕业，依旧等你，我心未变，看到请回信。甚是担忧，还请体恤我的苦心。
　　也不记恨他，只是这信让她想起来钟鼎之，两年过去，他一次不曾联系她，嘴上安慰自己已是故人了，心里隐隐总是拿身边的男性与鼎之比较，只不过念头一闪而过，不会多加斟酌，怕自己心里泛起酸意。
　　久凡看着信苦笑，笑自己的命运滑稽，也笑那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不如一个过客爱慕之情。总在说终止，总是终止不了，是因为对爱情还有期待，也是因为依然在等一个人来，都这般年纪了，等来来的只有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陈先生来求爱，她应该早点答应了，那钟鼎之也该省去。
　　总在说结束，总是结束不了，这次，应该能了。她26了，大概也知道等下去的结果了。那次打了胎，小肚子总是历历的疼，月经量极少，有几月像是要绝净了，她还是女孩子，已到这布田地，也不敢去医院检查有没有了生育功能，其实也是怕再加一层的心灰意冷。
　　梁慕喜欢她，她也没有意愿告诉他，早已知道了告诉的结果，何况他爱的是父亲的家产，知道自己没了生育能力，声名狼藉，也不会带她回去见父母。
　　两日后恢复了他：我已想好去见你。
　　陈先生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第二天告诉桂青要去广东一趟，就买了火车票，陈先生发信嘱咐说买飞机票过来，久凡不愿意，总想火车还有时间缓冲，不然太突兀了。
　　火车走了两天多，久凡也睡了两天多，什么都不想，也不怕他是骗子之类，全当出来散心了，七月的广东闷热难耐，一下火车热浪扑来，像在蒸笼里，陈先生发来短信在出站口举了牌子等她，她从未见过他，只是按他说的走出来。站口人头攒动，张望了半天，看见举着凡字的人，很熟悉，太熟悉，她觉得太假了，浓密的花白头发，柔色淡黑的T恤，陈熙义举着牌子，也在四处张望。
　　久凡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你也在这里，”陈熙义转过头，神情轻松下来笑着说了句：“对啊。”
　　陈熙义挥手，有人走过来帮久凡提行李，两人上了一辆车子，车里开了冷气，流出的汗即可消失，思维也恢复常态，她像反应过了什么，笑着说了句：“如果看见的人不像好人，我就跑，”“还好我长得不像。”
　　她也不怪她蛮着他，其实对出站口谁会接她，她已经无所谓了。这个陈先生和那个陈先生也无区别，也没想过要见的人是胖是瘦，高或矮，只是微微提醒自己，一把年纪不要被贩卖了，给人知道看定笑死。
　　陈熙义在广东也有分公司，因此常在这里住。久凡下意识里觉得应该会安排自己在酒店，也没多问，随着车开到那里就下车，一切都听陈熙义的，想必也会死都安排好了。
　　在人迹罕至的空旷地方，独立一幢一色青砖砌成的房子，外面看着是屋子繁多的楼房，他带久凡进去，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妈在家里照料一切，并无其他的人，屋子收拾的传统，以枣红实木家具居多，红色也是主调，家电多数是红色，是旧式的富人家宅邸，透着隐隐保守的气息，也是齐全的中华味，看不见任何外来的模式，连那床，都是铜制的老太太正方里的床。
　　久凡到门口，像是穿到了开放以前，笑着说：“你家像地主，俗气也不像，高雅也是与现在不配调的，”熙义手放在裤兜里，在跟柳妈吩咐行李如何安置，斜过头来，随即笑着走过来，“你说对了，我们家以前就是地主，房子的客室，是按老宅子布置的，本想接来我的父亲一起住，他老了不愿意离开故里，我也没有改变，也是看着这家具和风格，总能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我也老了，喜欢回忆起以前，”说着笑对久凡，“你要不喜欢可以换换风格，你们年轻人必定不喜欢这样沉闷，”说着话，已走到沙发跟前要坐下来了，久凡也不拘谨，感觉也不是那样的怪癖，说了句“这样好的家具搁置起来够可惜了，我父亲也喜欢这样的古味，那时候我们家买了新房子，他也是在自己的家具厂里运来实木来做自己喜欢的家具，听他的口气，花了许多钱，我倒是觉得浪费了，一棵树长起来这样费劲，如果个人真的喜欢，那就一人中一棵树，等到，有两个怀抱那么粗，才准砍去做家具，”“那得等多少年，我这辈子是晚了，以后也不敢再买这实木的了，”熙义笑笑。
　　岔开了话叫刘妈过来，随便吩咐几句，就跟久凡道了别，说是有会议，几十号人等着他，再推迟不了了，久凡顿时心里生了愧疚感，站起来看见他快步走出门上了车，门外是一圈矮白墙，种一排嫣红的花，长得异常茁壮，久凡靠在窗前，往外面看，心里并无异常的感情，从下火战车到见到陈熙义，心情都是平静的，在车里也没有过多同他说话，一直在看闪过的店铺和高楼，也像小时候一样挨个读过店铺的名字，心里平静极了。
　　久凡转过头，刘妈依然在身后站定，身材矮小，是小脸，皮肤白黄，眼窝显得略深，已经有了皱纹，却不显老，伸手看得出还算敏捷，不然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只有一个人打理，像广东的女人，久凡怕开口一口广东话即便理会不来，只冲她笑，“热水开好了，陈先生说洗了澡先吃饭，让我问问你喜欢吃的菜，”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概也是北方人，久凡不便多打听，只是笑着说：“我先去房间换衣服，你带我去吧。”柳妈带久凡来自己的房间，转角楼梯走上去，太大有些晕眩，二楼许多房间排过去，一眼望去显得幽深，铺着花团锦簇的地毯，走上去有深陷的感觉。
　　久凡进去安排的房间，家具不齐全，太大显得空落落的，白色的铁床，柳妈站在门口说：“陈先生说等你来了再安排房间的布置，这间房里有浴室，”说完就关门走了。
　　久凡洗了澡，便睡了，白色的床大而软，她即刻睡熟了，火车上与一四五个互不认识的人一起睡，又是没脱衣服，夜里醒来好几次，睡着了也是浅浅的嗡嗡声不断拢来，最后的一夜干脆睁着眼睛看窗外一片一片的荒野，被黑暗盖住，眼睛透不过去。
　　昏昏睡了很久，醒来天已经暗了，窗外上了昏黄的灯火，久凡转过身，看见熙义坐在床沿上，黑暗中定下眼睛看着她，暗光中只眼镜熠熠生辉，穿黑色衣服，黑夜也连同他一起淹没了他瘦怯的身体。
　　他并不急着叫她起来吃饭，顶着下巴看得入神，眼镜反射的一点光，也帮着眼睛的忙，更含情脉脉起来，轻声说了句，“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更美，”久凡拢着头发坐起来，幽幽说句：“天黑了。”
　　俩人四目相对，但她的心里并无欲望过去抱他。
　　熙义有一天问久凡：“你有什么打算，”她知道是在问关于生活，她低头想着眼里汪着泪水，悠悠说了句：“我要养活我的父母，”讲起亲情总是红了眼眶，因为爱的深沉，熙义暗暗说了句：“接他们一起来住，”她没有回他的话，他也知道是行不通的办法。
　　又有一天他早起去料理事情，回来的也早，久凡房间里独自看书，他回来找她，轻声进了房间站在身后，她抵着头，哭红了眼睛，不想被他看见。读的是《红楼梦》，是金钏死去的一节，看到年轻的女人死去，她都想到了自己，第二次人流后月经迟迟不来，半年了去医院检查，说得了宫颈癌，已是晚期了，手术化疗都可以治疗，医生嘱咐好多，她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全身通凉了。夜里睡在床上，几次想到了死，整夜的醒下去，要逼死自己了，摸着肚子冰冷僵硬，心里凄惨极了，治疗也不是好不了，只是不愿意再花父母的钱，也是羞于人知道，还没有结婚，就得了妇科病。
　　她来找他，是觉得活不下去了，刀片拿在手里，那夜与顾青聊天，好端端的说一句：“我如果早死去，烧纸时你也多带我一个人的，不枉我们此生是知己，”顾青只当她是玩笑话，也郑重的答应了。
　　最近的日子，熙义总带久凡去见他的好友，总是在高尔夫球场，她并不跟着去打球，只在休息的地放远远的看着，一望无际的深绿，她靠着椅子也懒的动一下，表情也是懒散极了，像是大病初愈，得病的事，不愿意告诉熙义，想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会露出来厌恶，她也会顺势说要回去了，从此也不再联系，只是不会和他同房，因为没有感情，也是她不能再有性了，熙义并不强求，要绝精的人，总会把每次机会用在全力以赴的时机上，比如吃烛光宴，彼此也是神往已久，春雨一样积攒许多日子，才肯。她没有露出任何感情，想是他看得清。
　　久凡出来快一月了，只有盛华打电话来问去了哪里，久凡只说出去办事了，他也不多问了。走时告诉桂青要出趟远门，她似乎很放心。已经二十多年来，她对她，一直这样冷冷淡淡，她爱她，她却不爱她。
　　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除非这个女儿是丈夫的情人所生，桂青并不说过分的话给她，两人独自相处，对她不坏，只是一直很冷淡。
　　熙义要出趟远门，走时吩咐余妈可以陪久凡去海边逛逛，久凡经常独自去吹海风，天气好的时候在海边坐许久，直到夜色洒在海上才回去。
　　一天早晨她出去觉得有些冷，便回去拿衣服，在大门口，看见余妈在和一个中年女人说话，那女人并不进去，只给了余妈一包东西就上车了，久凡也不理踩，想必是熙义的哪位太太，梁慕告诉她，他又许多太太孩子，都不在他身边，久凡走到门口，余妈看起来特别不自在，看着久凡说了句，“桂英太太并不常来，这次是给先生送药来了，”久凡脑里即可翻滚了，尘封的旧事滚滚袭来。
　　余妈继续说：“沈小姐刚来时，也吓了我一跳，您和桂英太太长得很像，”她再没说下去，久凡笑笑，说了句“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这个名字，与家里失去多年联系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桂英太太，你说长得像，我倒是很想见见，说不定就是我哪位亲戚，”余妈即可找来了电话，寻亲的事情冲淡了别的事情，余妈继续说，“桂英太太没有孩子，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先生，后来总吵架，几年前就搬出去了，她倒是很照顾先生，知道他胃不好，总拿中药来，不过总由我收，先生在时她不会来。”
　　久凡拖余妈约了桂英出来，余妈打了电话一并对久凡说了句，“太太不知道你和先生的关系，”久凡也不为这话尴尬，已经到这地步了，卢氏自己的选的，羞耻和尊严也是自己选择被人踩的，生气难过自己找不出理由，也不计较了。
　　久凡见到桂英就自我介绍，并没有说来见她的目的，桂英和桂青一样的年纪，不过桂英更年轻，熙义给了她一个小公司，她很能干，是高鼻梁，眼珠很黑，微微含着泪，并不老，也是长瘦的脸，并不像桂青，她比桂青看着从容，穿了暗灰色的衣服，整个人很精神，来时同余妈打听，说她有两个女儿，都是抱来的，桂英靠在沙发上喝茶，久凡低头看见一只脚指头特别像，即可一惊。
　　桂英开口说话：“余妈说你是我的亲戚，”“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时候有人提起过您的名字，也许是同名的人太多了，但余妈说您和我是老乡，好多年没人提起过，突然有了痕迹，我太好奇了，”桂英即可紧张起来，问久凡父母的名字，久凡说了桂青，“我想您可能是我妈妈的表姐妹，所以想来见见您。”
　　桂英神色已经变了，站起身来要说有事要走了，走时冲久凡笑。她也不理睬，想必也猜到了她是熙义带来的女人。
　　夜黑了久凡回到熙义家里，熙义已经回来了，饭后随久凡到房间里，说了句：“余妈说你见到桂英了，”久凡恩了一声，也没多问，“你和她很像，她今天打电话让我回来有事要说，余妈说她也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在家里住，我已经见过她了，”熙义并没说下去，“怎么了，”久凡问了句，熙义不说话出去了。
　　久凡夜里打电话给桂英，她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温柔极了，挂电话的时候，匆匆叫了句：“凡凡也要照顾好自己，”久凡觉得熙义和桂英太奇怪了，也难怪了，桂英也许是自己的小姨，熙义应该是自己的姨夫，虽然他们离婚那里，也是乱伦，虽然并没有与熙义怎样。
　　第二天早晨久凡早早出门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给熙义。
　　回到家里，桂英和盛华在吃饭，久凡放了行李就来一起同坐，她觉得应该告诉桂青见到了桂英，洗锅的时候，便说：“我在广东见到桂英了，是不是我们的亲戚，”桂青立刻变脸，朝外面大吼叫盛华，盛华过来，桂青已经哭了，“你的女儿，真的找她的亲妈去了，我说了你不信，”盛华一脸无措，只劝桂青少说几句，桂青并不停止：“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年你怎么不让她带走她，我养这么大，一声不吭就去找亲妈，你妹妹说的对，她就是白眼狼，跟她那妈又什么区别，”久凡听的不明白，便说：“妈，到底是什么情况，”“别叫我妈，我不是，你是你爸和野女人的种，”久凡脑力哄哄开始响，一切都明白了。
　　桂青从小不爱她，也说的过去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妹妹背着自己生了孩子，还要远走高飞，桂青跪在地上求盛华，盛华心意已决，桂英看不过去了，大着肚子，也跪下来，求姐姐容她生下孩子，她就独自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到底是男人心狠，盛华决意要带桂英走，桂英可怜姐姐，临时反悔了。
　　久凡看着窗外，苦笑，昏灯下面，不能即可消化这消息，仿佛乱梦颠倒，可笑极了。
　　久凡的病越来越厉害，她也不打算治了，搬出去独住，在一件阴暗的小房间里，饭也很少吃了，只等着死在这里，她心里毫无希望，死灰一样。
　　桂英得知久凡不辞而别，脱熙义到处找，熙义知道桂英此生就这一个女儿，也放弃让妻子与他前夫的女儿做他的小姨奶奶，帮着桂英找久凡，久凡离开也是悄悄离开，心里无牵挂了，桂青恨她，已经忍受这许多年，想是不愿意多看见她，父亲的钱，她是没能力还了，只好一走了之。
　　她摧残了几日身体，终于熬不下去晕倒在房门口，送到医院好几日找不到家属，顾青也在那家医院垫付了医药费，打电话给盛华，久凡昏睡了几天醒过来，只有桂英在旁边，两人只是相互看着不说话，久凡嘴唇干白的厉害，静静躺在床上，桂英用勺子喂她喝水，眼泪流进头发里，这次后，她不再哭了。
　　桂英辞了公司的事，带久凡去美国治疗，熙义也一同去了，治好了病熙义提议久凡在美国上学，还是25岁，来得及进修，久凡拒绝了。熙义末了单独找久凡说话：“我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像一个人，是桂英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她很久，她爱的是你的父亲，后来有了你，亲戚里不能容下她，走投无路才来广东，我爱你的母亲，也爱你，应该是父亲的爱，”久凡听到这里，只是望着远处苦笑，觉得一切可笑之极，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父亲和母亲，再不会这样去爱另一个父母亲，陈熙义差点就成了自己的丈夫，这会子，来劝说做女儿，像是乱梦，她接受不了。
　　她一生只爱两个人，母亲和钟鼎之，都太可笑了，久凡爱桂青，桂青却恨她，她也爱鼎之，他只愿意利用她。
　　她不愿意再寄托在任何人那里，只想活下去，最正常的生活。她会有自己的家，最正常不过的家庭，在冰凉摇晃的灯下，盛饭，饭也不是最简单的，剩菜居多，丈夫长得结实，孩子像父亲一样黝黑健壮，不是自己亲生，一点也不像她，倒也是一种生活，每天围着饭桌，夜晚来临围着床转。她也会为一篮子猪草和邻居家的女人大打出口，脸皮变成河马的皮肤，没有什么再能伤到心。
　　她的心上了粗糙的一层墙，提起亲情也不能让她动容。
　　重门洞开，靠在门口要选择走那条，也不用选了，做了事都堆在里面了，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了。
　　，盛华也是放心才让她来帮忙，中间父亲出去，有人打电话来，接了并不说话，又发来短信，一行行自己显示出来了，她才知道父亲有了人，那语气像是在一起很久了，又是闹分手的短信，对方肯定是年纪小的女孩子，她也不再想下去，也无所谓，只不愿被桂青察觉。久凡心疼自己的父亲，可以心里允许他做任何喜欢的事情，只不能抛弃母亲。
　　陈先生喜欢和久凡说话，和父亲一样的年纪，久凡不对他说无理的话，只是简单的字回过去，她不拒绝与年纪大的人多说，不像年轻的男孩子轻狂。
　　后来才恍然大悟。
　　他的话对于她，是空旷草地里没穿衣服狂奔的裸体女人，光脚踩着石子和草茬，惊恐被发现头也不回跑进雾气里，脚其实很疼，戳进肉里一下一下，难受自己知道，过后谁也想不起她是不是可怜的人，这类另类的场面与话，容易被注意也容易忘记，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女生抛弃家庭，也知道这陈先生的用意，心里也没厌恶感，她更同情他将乐趣寄托在女人身上，是最平白无趣的日子，无可打发了。
　　见过久凡的照片，照片里她穿一件宽松藕色的亚麻衬衫，配一件浅色藏蓝连体裤，和着满头蓬蓬的齐肩卷发，五官不精致，倒看着舒服，个头算高的，却很瘦，眼里汪着水，眼珠不黑却有神，带着笑，脸上露出了棱角，在高楼林立的闹市，跨开步子走着，久久安静的表情。
　　从头看到脚，眼光停在露出一截的脚踝处，分明看出了骨头。见了照片，他更喜爱这个素净的女学生，应该也快乐的想了许多别的事，总是强调给阿小任何空难都来找他，陈先生后来干脆提出条件要养起她。
　　久凡也不去理他，直着眼看着他一行行发过字来，看的眼睛累了，关了电脑睡去了，她不奇怪这样的事情，郑岚说不定也是被这样的父亲找去了，久凡也不替郑岚可惜，她要的，那父亲一样的人能给她，她会幸福，因为得到了从小就没有的，郑岚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拥有许多钱和那华贵更好的东西了，她穷怕了，唯一的理想是跑到顶头去，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那顶头，牺牲自己的爱情也无关紧要，顶多是在黑夜孤独时候，流些泪，大学时候她谈过几个漂亮的男朋友，接触半月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光速不再联系，同宿舍的奇怪也会问“你怎么突然不打电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久凡再不堪也不能一辈子屈就在一个半辈子已过去的男人身上，她最厌恶的一种女人，活着躯壳的废物。
　　到了夏天，傍晚时候闷热难耐，久凡穿着短裤，白底红点背心，爬在窗户铁栏上看草坪上的一坨坨的人，温腾腾的空气蒸干了鼻头的汗，宿舍门开着通风，有人在唱歌，不知道名字，尽管难听，也听得出唱的拼命，一定是皱着眉头。天热都开着宿舍门，听的真清楚。久凡望着窗外，悠悠说了句：“23年都是一个人，现在你也走了。”
　　天黑下来，忽然觉得冷清起来，是鼎之走了的原因，其实他在，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他太遥远，冷热都不在心里。
　　总埋头在书堆里，今天不想翻书。她关了灯，上床抱着电脑写日记，蓝光反照在脸上，一深一浅。写到鼎之，停下笔，不知不觉流下泪，觉得真讨厌，泪流的多余，深信自己能这样轻而易举忘记他，用手被用力擦干净，总有泪一条条流出来，他是那样毅然决然，真的，就走了。
　　久凡忽然，神色匆忙打开灯去翻一堆旧书，找到记在书上的电话号码，给鼎之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空空落落的声音，空声来来回回，也让她来来回回在鼎之的场景里出不来。
　　心清楚了，她才明白，应该早结束了。
　　真尴尬，结束了还打电话，事情以后会有新的路径，也有新的风景，当然不会有他了。久凡脸上打起勉强的笑，撇过不提。
　　第二天中午，鼎之回了电话，久凡跑去外面接，楼道太吵，她直直走到八楼阳台，心里一直突突的跳。
　　“喂，”
　　“恩，”
　　“最近好吗，”
　　“恩，”，
　　“我看见你打电话了，昨晚单位有事在外面，”
　　“恩，”
　　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想见见他，却始终没张口，接了电话只会一个恩字来应承。
　　记起王小姐，心里难过起来，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可笑，“我不能纠缠在一件无意义的事情里。”
　　“你误会了，就是想到你的电话，”顿了顿语气轻快，“我走了就不会回去，”“他比我有钱，我是败在钱上，我知道你会离开我，我能怎么样，这样一把年纪总不能求着你放，让别人怎么说我，我还是爱着你，你比我狠心。”
　　久凡听着电话，吃了闭门羹，犹如深爱的人对着你放冷箭，箭插在当心口，心门鼓胀，眼泪一条条流出来，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了，自己已经是他心里之外的人了，鼎之在电话里说，听不见他的话，他要一生一世说下去了，不再听下去，挂了电话。
　　她爬在铁栏杆上哭很久，后背一上一下，抬头看见外头日光惨白，眼睛肿胀，农历五月的阳光，亮而白，眼睛怎么揉都看不清外面的东西，总有泪。鼎之真的走了，留下一堆难以启齿的话。
　　久凡没有回宿舍，室友都在，回去撞个正着，看她哭过，总能议论个十来天。
　　想到那陈先生，真想想一气之下同意了，最终被糟蹋抛弃，是满嘴黄牙的恶心男人，她这样痛苦，最下流暗败的事，才能刺激她心灰意冷的心。
　　能坏到哪里去，最坏也有个人看似全心全意的了，说不定他会同意与她同结于好，再不会对女人一心二用了，答应了他，以后成了娇贵的女人，永远干净体面的活着。
　　答应了他，也能帮父亲光耀岳家的门楣，他的家具厂总是惨淡，到处周转资金，没人帮他，她心疼父亲，想成全他的事业心，也许有了许多钱能改变他的失败。也许父亲根本不需要要女儿的帮助，女儿帮他会戳伤他的面子。
　　将久凡上的是所私立的大学，成绩半前不后，付了高昂的学费进来的，没毕业已领会到了这尴尬的难处，同意了这陈先生，真是一举多得了，毕业了也不会像邻家毕业的大学生，回家后无事可做，门也不出的呆在家里，突然见了，只觉得邻家的哥哥皮肤像泡久了的白色，阴白，白的过了火候，看着不自在。
　　小说里，情妇们日子过的暗无天日，金银珠宝的光辉，只是男人面子，回去也照样一件不落如数奉还。掉进去就永世时不得超生，掉在贪念和卑微里，变成处处小心翼翼又受尽气的姨太太，虽然旧时代已经过去。成天处在一群扑粉摸脂的女人里，比来比去，比穿比家况，贪婪卑微。真是要自掘坟墓，自己看着亲手被埋掉。
　　她这样极力护着自己的尊严，怎么能活在这样的日子里，空虚会掏空她的一切，什么都不剩。那个男人会怎么对她，会一生一世的这样喜欢她吗？就算能，再不能光明的活着了，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有真心实意的朋友，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她，下贱的女人。
　　也得顺着他，不能大声对他说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厌倦了她苦着脸的样子，不给她供钱，生一堆的孩子，一个个都像父亲，矮小，又胖，她没见过陈先生，但也即可能想到那暗败的形象，自己生的孩子也对她呼来喝去，真是要她的命。
　　钟鼎之的话，要验证了，要落在这种生活里，一生一世下去，一阵不自在，苍蝇爬过茅坑，眼看着它又爬在自己的皮肤上，红嘴深吸一口皮肤凉次次的，瑞华一直在安排久凡的后半生，再不好的人们也好过了她最放心的男人，到时候要结婚了，通知瑞华桂青，桂青也不会说冷讽的话，她好她坏，不在母亲身上，只是久美嫁的丈夫不争气，她的希望都破了，对什么也是淡淡的。也想到瑞华同桂青打电话时候如何说她声名狼藉。盛华也不会多问，那新爱人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了，他心思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爱父母也爱鼎之，他们都嫌弃她。看不见她的存在。久凡上床睡觉，声音太大，睡不着，汲着拖鞋下来床取书看。插着耳机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醒来黄昏，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忙去了。
　　醒来又是这样的阴天，心一层层碎，鼎之是他唯一的安慰，去县里找，已经空了，眼泪流进嘴里，望着屋顶说了一句“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沉下去。”
　　久凡做了梦，梦里她在啜啼，刮着大风，没鞋子，梦里学校放假了，梦里的颜色是墨色，白天黑夜都一样。看见自摆好东西，像抑郁症患者坐在凳子上。久美来了，带着表姐，“啊，表姐，”久凡站起来，不会想到表姐来学校看他，尽管在一个城市住，只有一次主动联系她，介绍表姐夫的亲戚给久凡做男友，那男的一直打电话过来久凡也不管，后来也不打了，表姐也没打过电话，知道得罪了她，这次却来看她。
　　姐姐总是人缘好，表哥表姐都有联系。表姐们的身体模糊，弟弟清晰了，久凡说一起吃饭，久美说来在食堂吃了才来。
　　她心里难过起来，揉着眼睛，呲着嘴忽然放声哭起来，弟弟怎么来的时候不早给她说，她可以去接他，知道他是要略略一坐就走了，好久不见了。
　　夜深人静，别人轻微的鼾声，这里起一处，那里又一处，心里委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又不能放声，捂着被子，哭声丝丝缕缕的放了出去。她的心是单薄的，心眼也细，用贾母的话，恐不是有寿的人。
　　一整夜伤心，心在死亡。“我这样自私的人就应该沉下去。不，不值得，应该活得更好，不相信永世不得超生，”她想着，头疼，再也想不下去了，心一层一层的碎下去。在日记薄里写一句：一个人过23年，现在你也要走了。
　　久凡去找顾青，哭着说了许多，也是只愿意在顶好的好友面前才这样，顾青看了，说不用害怕，可能是副乳，顾青带久凡挂号看。
　　去医院，中年的男大夫人让她脱下着整只胳膊。脱了袖子，露出了内衣带子，医生伸手在胳膊底下摆弄，反复的捏，抬起眼睛看着高处的墙，取出手，略停停，又伸手进去，萦在外面等，久凡不自在起来，问了句“什么病啊，”中年男人取出手，直直身子，早起洗完的脸上泛起油光，亮堂堂的脸。
　　一直笑容满面，放松了表情，说了句“正常，副乳，女性都有长的可能。”不等再张口久凡已穿好衣服，拎了包开门要走，医生紧随句：“姑娘还是做个彩超检查一下，也不好说，确定一下也好，”久凡转过头，面无颜色，这样简单的病，顾青只是大三的学生，一看就告诉她是副乳，何况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经验。
　　久凡站在门口不走，想说什么，却没了心思，只是倍感失望，忽想起宝玉说园子里的大娘们的一句话，大概是女孩子染了男人气都变得和男人一样粗野了。这中年大夫，虽满脸油光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漂亮过，也有过和鼎之一样的年纪，唇红齿白，说话彬彬有礼，对女孩子也非常礼貌谦让。
　　已经入冬，车在树下走，树枝混杂电线，照在玻璃里面，天是凉白的颜色。下午三点多，阳光不刺眼，睁着眼睛看不清太阳，眼睛胀痛，除了自己，路上的人飘在水里，看不清楚，街窄，只能容下两辆小车并排走，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来摇去，她有些困了。
　　鼎之总是发短信来，说只是想见一面，她横着心，不想再痛苦下去，什么决心都没用，他已经根深蒂固在她的心里了，二十三年，从未有一个人，让她狂热过，怎么能轻易的忘记，这样深的感情也让她难过，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我可以见你，也要从你那里拿钱，我们一清二楚。大概是同意做你的情人，”久凡发过去，他喜欢钱，从前的日子苦惯了，也格外喜欢钱，他总是算计的自己格外划算，她也恨透了他这样利用她，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这样信任的人，也是不想到最后成了风流场里女人才有的下场，半新不旧，跟任何一个男人谈起来，再爱她也会心里生嫌弃，会和她发生关系，绝对不会娶回去，那样太不划算。
　　久凡发过去，好久后才回过来，”我是爱你，被你想成什么了，你不愿意，以后不会碰你，”“我就是要拿钱，”她回了一句，鼎之知道她主意已定，自己又喜欢年轻的身体，无奈就同意了。
　　晚饭俩人一起吃，久凡低着头只是吃，尽量不露出难堪的表情。钟鼎之和往常一样，夹菜，说些近日的新鲜事，对她的笑，也和往常一样，她也不奇怪，他自己已经打拼了许多年，对待她这样的年纪的人，应该得心应手，久凡看着他，只是做苦笑状。
　　心里生起心疼，是心疼他过去过的那么苦，虽然现在有了钱，也保留着那习惯，点餐前对照着价格，不划算不点，去酒馆喝酒，也是问清了才喝，久凡默不作声的一旁看，他是正人君子，不觉得这样计较在喜欢的人面前没面子，总之他所有的举动，她觉得没有不对的。
　　晚上在鼎之的床上，鼎之已经发出咻咻的鼾声睡着了，久凡坐起来，一整晚也没说什么近话，都是客套的说着不关乎自己的事，在黑暗里，说了句“你是最亲的人，我总以为，我有你，现在你也走了，我的未来被退回来了，是空虚空荡的一件物。”他也没睡熟，像是提防她，听见声音坐起来，在黑暗中只是叹气，末了说一句，“我那么爱你，你不会懂。”
　　早上久凡醒的早，冲完澡出来，鼎之也醒了，坐起在床上，久凡已穿好了衣服，俩人简单道别就出了门，取钱包时候，包里放了一卷钱，久凡摸着钱，像是一团赃物，心里凉了出来。他不会娶她，也不是真的爱她，所有的猜测是对的，给钱无疑是觉得内疚，就算她提出来，也是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还这样年轻，他也对她有过恻隐之心。
　　清冷的早晨，久凡从鼎之那里出来，像是被世界抛弃了，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唯独那一卷钱，岿然不动，躺在那里，像婴儿的死尸，她不敢再去看。
　　她是还想继续下去，唯有忍耐他的作为，这样磨下去，直到真的心死了，也就不痛苦了。
　　总是周末了见面，走的时候能看见一卷钱，一次他说自己有事，没有见久凡，晚上电话也关机了，她一晚没睡，天亮了发信过去，我在你楼下，看见有女人从你那里在走出来。立刻感到了他的恐惧，面对这种情况，他都是极力解释，这次却反常，好久不回信。
　　总在下决心要离开，却痛苦，因为深爱他，只有伤透了心，才能轻松走掉。
　　他们是嫖客与妓女的关系，她来他就给钱，有一天在床上，感觉到了他有心无力，叹了口气便睡过去了，她知道，要尽了。嫖，应该下流暗败，在久凡这里，他尽量保持正人君子，又出着钱，他总想一举多得，想用这钱，留住她，以备不时之需。
　　那一丝丝的毁了那感情，终于有一天看不去了，久凡发信过去，“我再不会见你，”鼎之气哄哄，发来短信劝说，已经都耗尽了，知道他已经完全不爱了。
　　早晨八九点起床，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吹来，吹得帘子鼓了又扁下去，情景是这样熟悉。鼎之一直静静躺在记忆里，他讲给她的过去，说给她的话。也是这样的早晨，七八点钟，风来了，潮呼呼穿堂吹过，要下雨了，鼎之打来电话，那个早晨，鼎之到她的生活中来。
　　铺满野刺的路，赤着身子爬过去，白细细的皮肉不深不浅的扎出了带点血色的红，又钻心的疼，又痒。
　　她在日记里写：身在其位谋其职，我也能天天呆在屋子里看书。
　　一月过去好几天，还没有来行经，她开始担心起来，等了好些日子，依然没有来，洗澡时候两手托着小肚子，觉得异常的圆，又很硬。并不打算生下他来，也不会告诉他了，这孩子来的多余，他未必会认，一时气急败坏说成是野种，她一定吃不消这一句，心里惘然，只觉得像毒瘤一样，渐渐大起来了，过几天有想呕吐的感觉，确定了已经怀孕了，故意做剧烈的运动，空腹吃花生，是听久美说，会不小心滑出来。洗澡的时候顶着肚子，用手往下鲁，她恨他，也恨这个孩子。
　　独自定了医院去做掉，出来虚弱极了，扶着墙根走，几次都觉得要在马路上睡下去了，桂青一无所知，只看见久凡脸色发白，饭里搁了辣子，久凡之吃了米饭就睡去了，第二天顿了鸡汤给她喝，她一个人喝光了一锅汤。虽然做的是无痛的，腹部总是历历的疼。
　　初春早晨天还没亮彻底，站在小楼窗户前看见远处的红灯笼。是春节过完还没有取下来的一只，夜里下了小雨，远远的看过去，树枝上扯着薄薄的雾，透过雾看见它，安静，孤独，就那么一只，挂在初春的晨雾里，微微的红印染了周围的水汽，成了朦胧的一团圆物，衬得周围更清净了。
　　八
　　久凡二十五岁了，毫无结婚的意愿，父母干着急，桂青担心她和久美一样太匆匆，一步错，人生也错了。
　　门开着，白色月洞门，该选择什么，宁愿靠在门口，永远停在这里，也不用选了，做了的事都堆在里面，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
　　瑞华几次都问久凡怎么不带对象回来，久凡含糊说过去，理由总是还不确定。这几个月，腹部总抽疼，有时候难以忍耐，黄昏久凡爬在窗户看外面，许多孩子在打闹，山黑了下去，树也同化在黑暗里。
　　毕业后无事可做，没有工作，男朋友也没有了，久凡无动于衷，陆续写了的东西也都退了回来，父亲帮忙在交情好的朋友里找事做，久凡也不愿意去，一直拖着。
　　久美生了孩子，久凡去看，可爱极了，快乐之余，腹部微微抽疼起来，她知道是自己心里的作用，二十三岁打掉了孩子，自那以后，一月一月的毫无规律，小腹部也好端端的抽疼，顾青是医生，久凡也不好问，总不能说为了一个已婚男人怀了孩子，又做掉了。
　　夜里睡不着，月光惨白，没拉窗帘，在地上照出一块方来，久凡觉得自己是要这样老去了，孤苦伶仃，不愿意为了不爱的人去生孩子，造人太辛苦，还得花许多的心思来养大，动许多的心思。宁可自己一个人，有一天要走了，也是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顾青打电话来约久凡出去坐坐，问久凡近况，顾青医学院毕业，成绩优秀，毕业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她是安分的女孩子，太安分，男朋友都没有，倒是她们成了又一种知己。
　　久凡毕业了无心找工作，也不差钱，陆陆续续写稿子寄出去，挣钱回来母亲看了，催的不是那么紧了，这也骄纵了她，更不愿意出去找事，宁愿这样与世隔绝，自己像是这座楼里的孤魂。也几乎不出门，不喜欢见人。一本书和椅子，可以安慰她许多日子。
　　久凡同顾青来到一家临河的茶馆，“毕业这都一年不见你了，你变了，不过一直是我心里优雅的样子，”顾青说，听见别人说自己变了久凡总是格外敏感，是怕自己变老了，别人说着也不好听，单独自己是嫁不出去的，不知道底细的人，会认为是别人嫌弃她，久凡烫了长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暗白宽松衬衫，在家里呆久了，懒散起来，连衣服看起来懒洋洋。
　　“我前几日见到沈雨了，我们的初中同学，她变漂亮了，结婚了，谁也没通知，和一个富商，听说那男人有许多的老婆，我见到她，她依然那样，好像也不在乎，认识的人说的沸沸扬扬，”顾青说，久凡恩了一声，继续喝茶，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去评头论足一番。
　　“我要出去找事做，养活我的父母，”久凡喝着茶，漫不经心说一句，“什么事都好，只要别闲着，闲着容易多想，日子也过快，那句话说的好，‘闲处光阴易过’什么都没做就老了，”顾青说一句。
　　久凡也怕日子这样悄悄的过去，自己永远在这间屋子里，四季更替也在这间屋子里，青春也一样在这里没有了，月光惨白，躺在床上和月光一起过完了许多生日，“这样懒散久了，我害怕出门，也怕了那些应付，有时候想想这样是生活，”久凡说话，顾青只是笑笑。
　　久凡挑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去面试，她是会计出身，毕业前已经考好了该考的证，工作容易找，碰巧这陈氏集团在招人，她就去了，面试的人不多，因为不是毕业季节，学生还有的去处。这陈氏集团是与房地产有关的企业，有一定的规模，她在门外等了许久，进去的人迟迟不出来，心里并不着急，在是来碰碰运气，这只是找工作的第一天。
　　到了自己面试，走进去，负责面试的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微胖，很精神，穿着黑西装，面目也和善，简单看了久凡的资料就同意来上班。
　　晚间有人打电话过来，是陌生的男子声音，就干心里一紧，她的电话号码几乎没人知道，她也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她是习惯了淡淡的对待，依旧不慌不忙，与对方打招呼，“你好，”“我们今天面试见过面了，沈小姐，”“恩，今天是面试了，不过您哪位，陈氏集团吗，”“请沈小姐别见怪，我这是假公济私了，并不是公司的事情，只是今天看见沈小姐，”略顿顿，“你与一个人特别像，你的气质特别好，看着很舒服，”她心沉下去，见惯了这样的老套路，心里腾起了旧布抖起的霉味，毫无心情在听下去了，又想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能笑着以对，那大学的日子，已经给了她教训了，人言可畏，就算毫无意义的招呼，也能提升人际关系。
　　“还不知道您姓什么，”久凡说一句，“梁慕，以后我们是同事，可以这样叫我，”“恩，好的，那么明天见。”
　　给并对那梁慕没有沈映像，总抵着眼睛，记得最清的还是其中一位的黑皮鞋，因为一直低头看，那梁慕打电话来，心里一件不冷不热，脑子里掠过与这男子会发生恋情，立刻消减了念头，最多想到的是他移情别恋，哭着来说分手的模样，也不愿意再发生什么爱情，宁愿和父母安静的过下去。
　　久凡夜里起来几次，总是睡不着，已经疲倦了闯荡的日子，只想静下来，静下来会生活不下去，只能出去了。
　　早晨起穿洗了澡出门，单只辫了辫子在脑后，穿高跟鞋，涂淡淡的口红，她改不了在学校的装束，是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
　　第一天上班就开小会，那梁慕坐在中间讲话，简单几句就介绍完了，梁慕介绍给同事认识久凡，说话间像是与她认识已久的样子，其他人的眼神也千万种，久凡笑着点头示意。
　　梁慕总是很热情，久凡知道他喜欢她，一次在楼顶看见他与一个女孩子说话，有些慌张，四处看，像是女朋友的样子，久凡对他总淡淡的，不认为他是安分守己的男人，也厌恶这样的男人，这梁慕是她的上司，免得不见面，下班总是请久凡一起吃饭，久凡拒绝过几次，他显出了怒气，下次再叫，那神气也变了，她是怕了人与人之间的事，就同意出去，在家西餐厅里。
　　梁慕微胖是结实的那种，从那钟鼎之以后，她对男人是彻底戒了，见了也是不区分性别，或是熟人，或是新友，而这梁先生，却热情，问许多涉及隐私的事情，久凡看了许多的小说，总能搜索出许多的场景对白，简单应付过去。
　　“我觉得我们像是认识很久，很亲切，你走进来面试，我直着眼睛，”“哦，我也觉得呢”久凡回一句，抵着头自顾自的吃，要走了梁慕也没吃一口盘子里的东西，一杯子姐一杯子喝酒。
　　久凡穿了高跟鞋，和梁慕一样高了，他和了酒一身酒气，走到车前才发觉悟过来不能开车回去，久凡说打车回去，梁慕回过头笑笑，也依从来，便在一旁等车，身后有人走过来梁慕打招呼，久凡忙着拦车，忽转头，看见梁慕在和一个中年人穿黑毛衣的人说话，走过去，梁慕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也在公司上班，”“恩，是新来的，”黑毛衣说了一句，久凡点头打招呼，“你们是要回去吗，怎么站在这里，”黑毛衣一句话，“喝了酒，开不了，要打车回去，”“我送你们，”黑毛衣一句，梁慕并不介绍他的名字，只是说话。
　　久凡说自己打车回去，梁慕说一定要送，最后无奈同意坐那黑毛衣的车子回去，梁慕却在上车钱接来电话说有点事麻烦黑毛衣送久凡回去。
　　是黑色的辉腾，看出他是有钱的低调人，久凡在副驾坐上，古典音乐轻声环绕在车里，让人很舒服，他与她说话，问些家常的事情，显得不生疏，久凡微微转过头，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样子，头发浓密却是花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皱纹，人很清瘦，穿了黑毛衣，皮肤呈暗白色。
　　也是后来知道，他就是梁慕的顶头上司，他有许多妻子，也有许多的孩子，带大到一定的年纪，统统被母亲带走了，至今没有一人在身边。
　　在外面吃饭，久凡见过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样子，他又是那么大的年纪了，走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小姑娘喊了一声爸爸，长得清瘦，倒是很漂亮，情妇的孩子，都漂亮，因为那母亲是顶漂亮才能立刻花好月圆。
　　梁慕独对久凡好，久凡在楼道里走过去，那男同事都是一样的眼神，女同事也是喝着茶，茶杯在嘴边不往嘴里送茶，斜着眼睛看，没听见说了什么话，也能想到都能说什么。
　　梁慕下班约久凡一起坐坐，工作上也是尽量原谅她的许多错误，下班俩人同走在路上，太阳在楼间隙露出来的一点空隙里，一直往下掉，走到转弯处，终于都掉下去了，路上乱哄哄的，许多人脚步匆匆闪过去。梁慕紧紧走在一侧，时不时指明该去哪个方向。
　　“今天去喝点酒如何，反正是周末，”梁慕提议，“就我们两个吗，”久凡问一句，本想早点吃完饭回家休息，梁慕兴致很好，她也不好推脱。
　　酒馆是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什么建筑，像是单单遗立在了这里，中间梁慕问起来有没有男朋友，久凡笑笑说了句“我要得养一只狗了，虽然我不喜欢狗，但也不能没有男朋友，”“你深爱过，才这样受伤，你的眼里填满了故事，水汪汪的，”“是一汪浅水吗？”久凡打趣的说。
　　“我知道现在说一些话你觉得不好，我自从见了你，就不能像陌生人一样对你了，”梁慕说了一句，四目相对，久凡去拿杯子，梁慕的手伸过来拉她，这举动，这眼神，她不觉得有异样，只是从他的手里缩了回来，若两人有了感情，这足够点燃爱情的火焰，一方是冷冷对待，便是平常的事情了。
　　一次周末梁慕约了朋友同久凡见面，想是他单方已经做好了主意，两人关系迅速在那瘦长的身体里升温，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虽知道他是这意思，她也是淡淡以对，晚上出门，衣服也没换，只当是出去坐坐去了，如果遇见了爱的人，她这里的情景应该另是一番，她也忘记了是不是还在等，只是随着日子走了下去，毫无目的。
　　久凡去，小屋子里挤着许多人，两两面对着说话，梁慕起来招呼她过去，对这样的场合，只有她心里的人在，她才不觉得别扭，许多人，互不认识，要打招呼，碰杯，讲玩笑话，她总是以困像以对，太触目又会招来别人的不快，显得她这人太高傲，高傲一词，不是顾青告诉她，她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她大多是以卑微自称。
　　久凡的左侧是梁慕的好友，中间出去，她撇了一眼，是一切中等型的男人，声音倒好听，同梁慕说话时候，久凡转过头来，心池里的水，微微荡开，笑容很甜，她像是恍然觉悟一样，微微向后一倒，原是没有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是心里的幻觉。
　　这人，怎么这样熟悉，心里起了厌恶，也是后来才觉出此意味，想象过那钟先生年轻时千百个样子，虽见了照片，总是不够贴切，照片里太薄太久，木讷讷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笑，看着陌生极了，只有陪他走过那段光影，才不觉得不实际，现在，就在这里了，宁可把这陌生的先生，当作他，也能天天见面，不说话也没关系，远远近近的撇过一眼，也能安慰。
　　事后，和梁慕说话时候，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心里也不懊恼，也不怕她会爱上梁慕的好朋友，梁慕心里痛苦，也不怕那顾先生会疑虑她和梁慕的关系，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真的感情，从不计较这些，即便有两人也能给出理由来，口问心，心问口，即可给出理由来。
　　再次见面，在马路上会和，一起走到喝酒的地方去，那顾先生，像是已经记住了她，两目相对时，他点头微笑给久凡，她即可心里明白了，那晚，也说了几句话，互留了电话就散了。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他要找，她在等，时间对了，人，也对了，一切都对了，却总觉得，缺了一样，她想不明白，对那顾先生也按兵不动，他也从不发信来，只有同梁慕出去，才见到他，她不认为他不爱她，那眼神太熟悉，唯独朝她这里看的时候才有了那样的气息，她肯定是真的。
　　周末早晨没有事可干，早起开了窗户看外面，对面是一个新婚不久的人家，同样是独门独户的住，这样住好也不好，窗户正对邻居的院子，说了什么一目了然，如是那妇人有了新欢，早晨从那院子里开门走出来，是相当明显，久凡站在窗口想，她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几次开窗户的时候，看见那妇人站在窗户里抱着小孩子，她的丈夫在院子里擦车，那女人扯着嗓子让丈夫给孩子切西瓜来吃，丈夫并没有立刻就去，她便骂了起来。
　　那妇人是特别瘦的女人，也黑，个头也不高，散散扎着头发，男人像是个小商贩，也不像提别有钱，是早住进来的，那时候房价也没现在涨的厉害。久凡不喜欢这一家子，有时候替这房子的男主人难过，娶的老婆不中看也不中用，立在窗口，下人一样呼叫自己的丈夫，也不喜欢这那孩子，是大盘脸面，跟着他的母亲不出门，很白，很爱哭，像个多病的女孩子，眼泪总在脸上，冬天时候出门近距离看见过他，穿的很厚，脸依然微青，眼睛很大，一点都不亮，多大了还是母亲抱来抱去，全由他母亲宠着他，更觉得有理由成天哭，他的母亲，也因他而高居，动辄就离家出走，那男人也没办法了，久凡不认为他是太老实，只认为他是没钱，又住这样的地方，出出进进都是有钱人，他的妻子越发觉得自己的丈夫无能，呼来喝去，他也抬不起头来。
　　冷风在窗户里呼呼吹来，吹的她一晃神，心里悲凉起来，不是替那妇人，也不是男主人，她害怕婚姻，最暗败的日子，就在自己的眼前，也是最怕的，宁可一生这样下去。
　　梁慕发信来说去坐坐，久凡拒绝了，第二天递交了辞职信给那次黑衣男人，也是梁慕的顶头上司，开会时候，见到了他，才明白，那夜梁慕为何有那样的神情。
　　第二天清晨，久凡开机，收到那顶头上司的短信：可以见面谈谈吗，陈熙义。
　　想是与他的公司有关的事，久凡爽快应允了，在一家茶楼里，人不多，与那陈先生面对面坐，已经交了辞职信，说话也不用小心翼翼，只是以礼相对，“陈先生，有事吗？”“我还没批准你离职，怎么不称呼陈懂，”他的语气轻松，六方会谈撤退，变成俩人促膝交谈，“我觉得干不了，累的慌，”久凡笑着回一句，“年轻人都怕累吗？”他端起茶喝一口，“梁慕就很卖力，我却做不来，要逼死自己了，”“可以选择适合你的，你再考虑几天，全当给你请假休息了，”“我已经想好了，”也没说谢谢的话，她觉得，像是彼此了解很多了。
　　末了俩人谈到别处去了，陈先生说他喜欢养花，久凡也赞同喜欢养花，陈先生说要送她几盆，她拒绝了，笑着看远处说了句，“我以前养着父亲的许多花，放假回来，每天浇水，剪枯叶子，比我自己还要悉心的照料，走时，它们是墨绿色，父亲太忙了，没时间照看，再次回来看见有几盆枯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像是夭折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你养了那么久，送给我，心里也会难过，所以我不要，”“你也害怕难过，”“我害怕，连花，都不能养了，养出感情，自己痛苦，它总要先走一步，”久凡说一句，“你其他的都好，就是悲观主义太浓了，”“我不愿意刻意去改，也知道改不了的，只有某件事，来教会了我道理，恍然大悟了，才改过来了，”说着俩人又说到别处去了，时间倒是很快，中午吃了饭，天要黑了，久凡说一句，要回去了，才散了。
　　不用到时间就去做一件事情，整个人都懒散起来了，父亲和母亲去了老家里，久凡本要一同去，就是不愿意一起去瑞华家里，宁可在这楼里绕圈子。桂青回来时候说起文彦，说他要结婚了，工作也是在县城里找的，很稳定，他的女朋友在读研，今年就出来分工作，久凡一听就知道还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文彦对久凡说他自己不喜欢那女孩子，高中时候曾经喜欢，上了大学，俩人不在一个城市里，也见了更多的女孩子，曾经给久凡看照片时候，翻到一张的时候停下来问久凡，这女孩子怎么样，文彦告诉她，是同班同学，是一起出游时候照的，照片里文彦笑的像小时候，很轻松自由的笑，一次吃饭同他的女朋友吃饭，说了笑话，他的笑，截然不同。
　　久凡问桂青结婚定下来了没有，桂青只说，瑞华已经忙着装修新房子了，久凡心里黯然起来，脑子里绕其文彦说的话，“我毕业了不会回来的，我不喜欢小县城，我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我喜欢北京。”“文彦不是说不回来了吗？”久凡问了一句，桂青忙着做饭，久凡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就上楼了。
　　陈先生发开短信：周末出来聊聊，想见你一面。久凡同意了，如是梁慕，她也许会拒绝，是怕生出许多事来，而这陈先生，打她的注意她也有理由拒绝。
　　久凡应邀，这次并不是两人，以前共事的人，来了不少，梁慕当然也在场，梁慕看见她，过来打招呼，陈先生也看见了，要开口问近况，已经招呼她过来坐，再次看梁慕，眼里有了轻蔑的神气，久凡也不理睬，知道他是为了陈先生，年轻的男士，最恨女人跟年纪大的男人在一起，虽然瞧不到眼里，等到自己有钱有地位了，也会来步入后尘，早已忘记了年轻的骨气，梁慕厌恶，她也明白。
　　转头看陈先生，他漫不经心嘴边放着酒杯，作为掩饰，本是在注意着久凡和梁慕之间的变化，久凡心里一紧，他是这样有心计，心里没有厌恶，却慌慌跳起来，知道陈先生多想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来的时候，梁慕照顾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关系不纯洁，大概他也知道了。
　　酒会结束后，陈先生喝了酒，让梁慕送他回去，久凡走在前面，不准备道别就走，陈先生赶了前来，“久凡搭我的车子回去，顺路啊，”她轻轻倒抽一口气，微微的晕眩，从不听的他叫她的名字，这样亲切，像是已经叫了许久了，耳朵也不别扭。
　　临走时又叫一人同坐，只好久凡同陈先生一同做后面，车门一关，车里即可诡异起来，有酒气，陈先生抱着胳膊坐，梁慕不说话，陈熙义只同久凡和副座的黑脸人交流，因是顶头上司，说话显得呆板，也没笑话，转弯时候，梁慕急速开过去，晃的与陈熙义更近些，突然又东西微顶在她的胳膊上，抬头看他的，眼睛框边熠熠生辉，依旧半含笑坐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久凡想起《色戒》里的一幕，蚀骨销魂。
　　陈熙义是四十多的人，头花白，却浓密，脸上没有皱纹，因是喜欢穿黑衣服，更显得的年轻了许多，也因是上司当久了，说话总像指挥着什么，扬着头站在高处的样子，身材很瘦，个头不算高，整个人显得精神，商场磨砺久了，他的衣食住行，像是课程表，都是提前安排，久凡只知道他偏爱黑色。
　　梁慕终于开口了，来找久凡说话，在午后的茶屋里，天气热，只有服务生时而走来走去。见了面不说话，大部分时间是静坐，久凡有睡午觉的习惯，正中午，有些乏了，危着身子在靠椅上，再不说话真要睡着了，知道梁慕来的目的，“什么事非得现在出来，”久凡问了一句，他依然沉着脸，半晌才开口，“你喜欢他，我不明白，换了别人，我倒是能明白，”“什么，”“我是说陈懂，他有许多孩子，遍地都是老婆，算不了老婆，应该是妾，你爸爸的家产，不够你用吗？如果你真是缺钱，我去借，”久凡一顷身，坐直了身子，心里一紧，梁慕怎么会知道她的父亲。
　　正要问，又止住了，他也是说的急了，说漏了嘴，父亲虽几次亏空，也是人好，沈家只有一副空壳子在，生意最后支撑不下去了，盛华才变卖了场子，外人只能看见好的，多人一传，话总是变味了，梁慕想是也是从噢乖别人那里听来的，父亲已经在家不干事好几年了，梁慕是外地人，不会知道根底。
　　久凡心里，又是一阵亏空，梁慕对她好，是因为略知的错消息导致，以为自己就是富家女，久凡也没有提起过家里的状况，只是梁慕送她到家门口，是一幢独楼墨绿色的楼身，是盛华唯一留下来的财产，除此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收入，欠了瑞华的钱都没还清楚，久凡知道父亲的为难，才出来找事做，曾经下来决心，一辈子不会干不喜欢的事，事到跟前也没办法了，出来打拼不要紧，是时间都耗在枯燥无味的事情上了，心里难过极了。
　　梁慕上次走后，表情难看极了，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提了久凡的父亲，她立刻变了表情，陷入心事里，临走时，正眼不瞧梁慕，脸上的表情应该像桂青说的一样：拉的老长。原是心里悲凉极了，也生了厌恶之情，她从来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平生最厌恶嫌贫爱富的人，自己总是在穷人富人之间来回的跳，看够了许多嫌弃的眼光，不能容忍。
　　后来同陈熙义一起吃茶看见过他，也是一副不自在，当天晚上发来短信：那天走的时候，你的态度伤了我的心。
　　久凡也没回过去，过了几天后，又发国一条来：你依然是我心里的那个你。
　　总是闲处光阴易过，她的年纪也大了，临近生日，越发觉得窘极了，瑞华打电话来问桂青，桂青也是随口应付过去，久凡后来问起桂青：“大姑打电话说什么，”立刻脸上不自在起来，久凡也不问了，知道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文彦都要结婚，自己又是女孩子，瑞华介绍对象，久凡从不去见，也不答应，瑞华气的不再过问了，一来二去，倒像是她是自己有问题，同性恋或者做了别人的情妇，各样的猜疑都会加上来，想是在亲戚间的名声早坏透了，桂青也是一脸愁容，久凡觉得对不起她。
　　她怕随便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也怕对方不忠，您愿意个人生活下去。久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她不觉得她过的好，从美少女即可转入大龄妇女，人也黑了许多，时常过来住，结婚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母性多了，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心思都在孩子上，一次久凡进厨房同桂青说，想吃好多东西了，久美在一旁站着，是异样的眼光，倒是什么也没说，换了从前，定会说一句：“嘴这么馋，怀孕了不成，”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当然知道怀孕前的征兆，久凡无心多呆就转身出去了。
　　梁慕发来短信问候久凡，又是这样的夜晚，白天想来许多关于婚姻的事，脑里忽闪了念头，发信给梁慕：我要结婚你会吗？梁慕即可回过来：我一直在等你同意。望着黑暗中的黑字，她陷入怅惘里，她并不爱梁慕，梁慕对她的感情只是建立在对父亲的仰慕上，再想到桂青，脑力乱作一团不愿想下去了。
　　清晨起床，收到梁慕的短信：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久凡觉得自己像大海里的孤鱼，也是一种碰网就死的刀鱼，越来越一意孤行了，只有一盏灯引着她，才能步入正轨，现在是急需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灯，都摇起她的念头。轻松同意了梁慕，在市中心的小区里，不大的房间里，见到了梁慕的父母，是本份的职工，从家里的摆设看的出过的节俭，他的父母人很好，久凡也很喜欢他们，看的出他们也喜欢久凡。
　　晚间回去，梁慕送到楼下，天色还早，正在犹豫要不要顺便见见桂青，是想让她安心，抬头看见久美在窗户里张望，怕明天又有许多的疑问，便说：进去坐坐吧。梁慕笑笑，似乎觉得也是情理之中了，同久凡并肩进去，桂青在看电视，久美早已通信了，听见门响笑着迎出来，到很晚才回去。
　　这以后梁慕久凡同梁慕经常出去，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日久凡去梁慕的公司等他，并没有打电话，本想到了说，看见梁慕走了出来，不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是走向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那女生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久凡想起以前见他在这里等梁慕。梁慕走过来，那女学生举起箱子砸过来，掉了一地的毛绒玩具，也有枯萎的一束花，隔的远，也能听见西斯底里的哭骂声，是个厉害的角色。
　　心里难受起来，知道不是因为梁慕有别的女朋友，是看见那女学生想起来钟鼎之，如果不是自己早下狠心，站在楼下大哭大闹的事，她也会有记录。
　　晚间见到梁慕，并没有哀伤的神情，更觉得凄惶，脑里瞬间闪过念头，只有钟鼎之才能让她哀伤，虽是人已经淡去了，总忘不掉。
　　梁慕很快要求订婚了，也免不了谈到房子的事，久凡没有准备，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梁慕清楚了她家里的情况，不会这样义无反顾。
　　特意找来桂青盛华不在家的时间，叫梁慕来家里做做，久凡翻起照片给他看，是自己的小时候，梁慕低头看的仔细，久凡便对他说：“我父亲以前做生意，是做家具的，总是不景气，前几年就关掉了，”梁慕看的认真，只是一个恩字应承，久凡已经耐不住了，“我还有许多债要还，怕拖累你，梁慕，”他停下来，是要细细听明白的神情，久凡心里并不难过，急需全部坦露真相，“上次你妈说，买房子各出一半，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要替我父亲还钱，也会连累你一身债，我们还是结束吧。”
　　梁慕像受了巨大的蒙蔽，不能消化，即可站起身来，开门走了，下楼的声音巨响无比，声声都扣在耳朵里。
　　桂青因为见了久凡带男朋友回来，心里的责任也了了，不再过问了，她心里也舒了口气。关于未来，对于她太庞大了，无从可知，夜里打起台灯看书，凌晨的湿气阵阵传进来，在无陷的黑夜里穿梭，心头有千斤重。
　　久凡毕业两年了，没有稳定的工作，盛华虽是生意人，也没结交下关系过硬的人，一提到帮忙当然也是找不到人影，她觉得自己是这座楼里的困兽，唯有轻松的心情流过才快乐，有时候她也担心这样久了，会成疯子，低头不语，又疯又傻。
　　久美回家不久就回娘家来住，桂青看着怪，多问几句，久美咧着嘴哭起来，说丈夫外面有人来，久凡听见，心里凉了许多，自从她有了孩子，整个人变得黑又瘦，生完孩子脸上许多雀斑，大不如以前美艳，久美说见过那女人，比她丈夫大好多，儿子已经多大了，也带来过家里，久美在坐月子，名义是朋友来看，久美哭的鼻涕流进嘴里，讲了许多，一个命运因男人而悲惨的女人，没人愿意再去奚落，怨她自己选择了苦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久美自己心里倒是注意正，结婚时候房产证独写了自己的名字，要离婚他自然一无所有，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可以做，全靠着久美，就是这样，依然背叛他，竟然蛮的如此可怜，情妇带到自己的眼前也不知道，她那丈夫也厉害，理由是顶头上司没有孩子，想看看小孩子，久美什么也不知道。
　　桂青也没有劝离婚，她自己也没有能力帮女儿养大两个孩子，离了婚孩子没有父亲也不好，也不去劝说，久美哭许久，不见母亲给主意，也停止了，怏怏回去，自从结婚，很少见那当姐夫的人来过，久凡也厌恶见到那人，来时一副空大的样子，总在想一夜暴富，眼珠圆且黑在麦色的皮肤下显得不怀好意，女眷们离开，总在和盛华商量关于借钱的事，盛华是早全部亏空了，不然早被掏空了。
　　九
　　雷雨夜，久凡关灯在房间里，不拉窗帘，一道闪电过去，整个天地发白了，持续两秒钟，随即又漆黑下去，这段时间里她总是无辜出神，坐在窗户前看过去，一次回神看见玻璃里皮肤暗白的削瘦的女人，心里一惊，发现是自己才抹去恐惧感，许久没有这样审视自己，头发挽在难后，苦大仇深的模样，深深望向镜子里，眼珠异常明亮。
　　一天打开网络找东西，邮箱里许多的邮件未读，也是无事可做，一条条翻下去，陈先生发来百封邮件，内容都相同：许久没有你的消息，倍是担忧，你已毕业，依旧等你，我心未变，看到请回信。甚是担忧，还请体恤我的苦心。
　　也不记恨他，只是这信让她想起来钟鼎之，两年过去，他一次不曾联系她，嘴上安慰自己已是故人了，心里隐隐总是拿身边的男性与鼎之比较，只不过念头一闪而过，不会多加斟酌，怕自己心里泛起酸意。
　　久凡看着信苦笑，笑自己的命运滑稽，也笑那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不如一个过客爱慕之情。总在说终止，总是终止不了，是因为对爱情还有期待，也是因为依然在等一个人来，都这般年纪了，等来来的只有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陈先生来求爱，她应该早点答应了，那钟鼎之也该省去。
　　总在说结束，总是结束不了，这次，应该能了。她26了，大概也知道等下去的结果了。那次打了胎，小肚子总是历历的疼，月经量极少，有几月像是要绝净了，她还是女孩子，已到这布田地，也不敢去医院检查有没有了生育功能，其实也是怕再加一层的心灰意冷。
　　梁慕喜欢她，她也没有意愿告诉他，早已知道了告诉的结果，何况他爱的是父亲的家产，知道自己没了生育能力，声名狼藉，也不会带她回去见父母。
　　两日后恢复了他：我已想好去见你。
　　陈先生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第二天告诉桂青要去广东一趟，就买了火车票，陈先生发信嘱咐说买飞机票过来，久凡不愿意，总想火车还有时间缓冲，不然太突兀了。
　　火车走了两天多，久凡也睡了两天多，什么都不想，也不怕他是骗子之类，全当出来散心了，七月的广东闷热难耐，一下火车热浪扑来，像在蒸笼里，陈先生发来短信在出站口举了牌子等她，她从未见过他，只是按他说的走出来。站口人头攒动，张望了半天，看见举着凡字的人，很熟悉，太熟悉，她觉得太假了，浓密的花白头发，柔色淡黑的T恤，陈熙义举着牌子，也在四处张望。
　　久凡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你也在这里，”陈熙义转过头，神情轻松下来笑着说了句：“对啊。”
　　陈熙义挥手，有人走过来帮久凡提行李，两人上了一辆车子，车里开了冷气，流出的汗即可消失，思维也恢复常态，她像反应过了什么，笑着说了句：“如果看见的人不像好人，我就跑，”“还好我长得不像。”
　　她也不怪她蛮着他，其实对出站口谁会接她，她已经无所谓了。这个陈先生和那个陈先生也无区别，也没想过要见的人是胖是瘦，高或矮，只是微微提醒自己，一把年纪不要被贩卖了，给人知道看定笑死。
　　陈熙义在广东也有分公司，因此常在这里住。久凡下意识里觉得应该会安排自己在酒店，也没多问，随着车开到那里就下车，一切都听陈熙义的，想必也会死都安排好了。
　　在人迹罕至的空旷地方，独立一幢一色青砖砌成的房子，外面看着是屋子繁多的楼房，他带久凡进去，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妈在家里照料一切，并无其他的人，屋子收拾的传统，以枣红实木家具居多，红色也是主调，家电多数是红色，是旧式的富人家宅邸，透着隐隐保守的气息，也是齐全的中华味，看不见任何外来的模式，连那床，都是铜制的老太太正方里的床。
　　久凡到门口，像是穿到了开放以前，笑着说：“你家像地主，俗气也不像，高雅也是与现在不配调的，”熙义手放在裤兜里，在跟柳妈吩咐行李如何安置，斜过头来，随即笑着走过来，“你说对了，我们家以前就是地主，房子的客室，是按老宅子布置的，本想接来我的父亲一起住，他老了不愿意离开故里，我也没有改变，也是看着这家具和风格，总能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我也老了，喜欢回忆起以前，”说着笑对久凡，“你要不喜欢可以换换风格，你们年轻人必定不喜欢这样沉闷，”说着话，已走到沙发跟前要坐下来了，久凡也不拘谨，感觉也不是那样的怪癖，说了句“这样好的家具搁置起来够可惜了，我父亲也喜欢这样的古味，那时候我们家买了新房子，他也是在自己的家具厂里运来实木来做自己喜欢的家具，听他的口气，花了许多钱，我倒是觉得浪费了，一棵树长起来这样费劲，如果个人真的喜欢，那就一人中一棵树，等到，有两个怀抱那么粗，才准砍去做家具，”“那得等多少年，我这辈子是晚了，以后也不敢再买这实木的了，”熙义笑笑。
　　岔开了话叫刘妈过来，随便吩咐几句，就跟久凡道了别，说是有会议，几十号人等着他，再推迟不了了，久凡顿时心里生了愧疚感，站起来看见他快步走出门上了车，门外是一圈矮白墙，种一排嫣红的花，长得异常茁壮，久凡靠在窗前，往外面看，心里并无异常的感情，从下火战车到见到陈熙义，心情都是平静的，在车里也没有过多同他说话，一直在看闪过的店铺和高楼，也像小时候一样挨个读过店铺的名字，心里平静极了。
　　久凡转过头，刘妈依然在身后站定，身材矮小，是小脸，皮肤白黄，眼窝显得略深，已经有了皱纹，却不显老，伸手看得出还算敏捷，不然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只有一个人打理，像广东的女人，久凡怕开口一口广东话即便理会不来，只冲她笑，“热水开好了，陈先生说洗了澡先吃饭，让我问问你喜欢吃的菜，”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概也是北方人，久凡不便多打听，只是笑着说：“我先去房间换衣服，你带我去吧。”柳妈带久凡来自己的房间，转角楼梯走上去，太大有些晕眩，二楼许多房间排过去，一眼望去显得幽深，铺着花团锦簇的地毯，走上去有深陷的感觉。
　　久凡进去安排的房间，家具不齐全，太大显得空落落的，白色的铁床，柳妈站在门口说：“陈先生说等你来了再安排房间的布置，这间房里有浴室，”说完就关门走了。
　　久凡洗了澡，便睡了，白色的床大而软，她即刻睡熟了，火车上与一四五个互不认识的人一起睡，又是没脱衣服，夜里醒来好几次，睡着了也是浅浅的嗡嗡声不断拢来，最后的一夜干脆睁着眼睛看窗外一片一片的荒野，被黑暗盖住，眼睛透不过去。
　　昏昏睡了很久，醒来天已经暗了，窗外上了昏黄的灯火，久凡转过身，看见熙义坐在床沿上，黑暗中定下眼睛看着她，暗光中只眼镜熠熠生辉，穿黑色衣服，黑夜也连同他一起淹没了他瘦怯的身体。
　　他并不急着叫她起来吃饭，顶着下巴看得入神，眼镜反射的一点光，也帮着眼睛的忙，更含情脉脉起来，轻声说了句，“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更美，”久凡拢着头发坐起来，幽幽说句：“天黑了。”
　　俩人四目相对，但她的心里并无欲望过去抱他。
　　熙义有一天问久凡：“你有什么打算，”她知道是在问关于生活，她低头想着眼里汪着泪水，悠悠说了句：“我要养活我的父母，”讲起亲情总是红了眼眶，因为爱的深沉，熙义暗暗说了句：“接他们一起来住，”她没有回他的话，他也知道是行不通的办法。
　　又有一天他早起去料理事情，回来的也早，久凡房间里独自看书，他回来找她，轻声进了房间站在身后，她抵着头，哭红了眼睛，不想被他看见。读的是《红楼梦》，是金钏死去的一节，看到年轻的女人死去，她都想到了自己，第二次人流后月经迟迟不来，半年了去医院检查，说得了宫颈癌，已是晚期了，手术化疗都可以治疗，医生嘱咐好多，她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全身通凉了。夜里睡在床上，几次想到了死，整夜的醒下去，要逼死自己了，摸着肚子冰冷僵硬，心里凄惨极了，治疗也不是好不了，只是不愿意再花父母的钱，也是羞于人知道，还没有结婚，就得了妇科病。
　　她来找他，是觉得活不下去了，刀片拿在手里，那夜与顾青聊天，好端端的说一句：“我如果早死去，烧纸时你也多带我一个人的，不枉我们此生是知己，”顾青只当她是玩笑话，也郑重的答应了。
　　最近的日子，熙义总带久凡去见他的好友，总是在高尔夫球场，她并不跟着去打球，只在休息的地放远远的看着，一望无际的深绿，她靠着椅子也懒的动一下，表情也是懒散极了，像是大病初愈，得病的事，不愿意告诉熙义，想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会露出来厌恶，她也会顺势说要回去了，从此也不再联系，只是不会和他同房，因为没有感情，也是她不能再有性了，熙义并不强求，要绝精的人，总会把每次机会用在全力以赴的时机上，比如吃烛光宴，彼此也是神往已久，春雨一样积攒许多日子，才肯。她没有露出任何感情，想是他看得清。
　　久凡出来快一月了，只有盛华打电话来问去了哪里，久凡只说出去办事了，他也不多问了。走时告诉桂青要出趟远门，她似乎很放心。已经二十多年来，她对她，一直这样冷冷淡淡，她爱她，她却不爱她。
　　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除非这个女儿是丈夫的情人所生，桂青并不说过分的话给她，两人独自相处，对她不坏，只是一直很冷淡。
　　熙义要出趟远门，走时吩咐余妈可以陪久凡去海边逛逛，久凡经常独自去吹海风，天气好的时候在海边坐许久，直到夜色洒在海上才回去。
　　一天早晨她出去觉得有些冷，便回去拿衣服，在大门口，看见余妈在和一个中年女人说话，那女人并不进去，只给了余妈一包东西就上车了，久凡也不理踩，想必是熙义的哪位太太，梁慕告诉她，他又许多太太孩子，都不在他身边，久凡走到门口，余妈看起来特别不自在，看着久凡说了句，“桂英太太并不常来，这次是给先生送药来了，”久凡脑里即可翻滚了，尘封的旧事滚滚袭来。
　　余妈继续说：“沈小姐刚来时，也吓了我一跳，您和桂英太太长得很像，”她再没说下去，久凡笑笑，说了句“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这个名字，与家里失去多年联系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桂英太太，你说长得像，我倒是很想见见，说不定就是我哪位亲戚，”余妈即可找来了电话，寻亲的事情冲淡了别的事情，余妈继续说，“桂英太太没有孩子，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先生，后来总吵架，几年前就搬出去了，她倒是很照顾先生，知道他胃不好，总拿中药来，不过总由我收，先生在时她不会来。”
　　久凡拖余妈约了桂英出来，余妈打了电话一并对久凡说了句，“太太不知道你和先生的关系，”久凡也不为这话尴尬，已经到这地步了，卢氏自己的选的，羞耻和尊严也是自己选择被人踩的，生气难过自己找不出理由，也不计较了。
　　久凡见到桂英就自我介绍，并没有说来见她的目的，桂英和桂青一样的年纪，不过桂英更年轻，熙义给了她一个小公司，她很能干，是高鼻梁，眼珠很黑，微微含着泪，并不老，也是长瘦的脸，并不像桂青，她比桂青看着从容，穿了暗灰色的衣服，整个人很精神，来时同余妈打听，说她有两个女儿，都是抱来的，桂英靠在沙发上喝茶，久凡低头看见一只脚指头特别像，即可一惊。
　　桂英开口说话：“余妈说你是我的亲戚，”“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时候有人提起过您的名字，也许是同名的人太多了，但余妈说您和我是老乡，好多年没人提起过，突然有了痕迹，我太好奇了，”桂英即可紧张起来，问久凡父母的名字，久凡说了桂青，“我想您可能是我妈妈的表姐妹，所以想来见见您。”
　　桂英神色已经变了，站起身来要说有事要走了，走时冲久凡笑。她也不理睬，想必也猜到了她是熙义带来的女人。
　　夜黑了久凡回到熙义家里，熙义已经回来了，饭后随久凡到房间里，说了句：“余妈说你见到桂英了，”久凡恩了一声，也没多问，“你和她很像，她今天打电话让我回来有事要说，余妈说她也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在家里住，我已经见过她了，”熙义并没说下去，“怎么了，”久凡问了句，熙义不说话出去了。
　　久凡夜里打电话给桂英，她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温柔极了，挂电话的时候，匆匆叫了句：“凡凡也要照顾好自己，”久凡觉得熙义和桂英太奇怪了，也难怪了，桂英也许是自己的小姨，熙义应该是自己的姨夫，虽然他们离婚那里，也是乱伦，虽然并没有与熙义怎样。
　　第二天早晨久凡早早出门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给熙义。
　　回到家里，桂英和盛华在吃饭，久凡放了行李就来一起同坐，她觉得应该告诉桂青见到了桂英，洗锅的时候，便说：“我在广东见到桂英了，是不是我们的亲戚，”桂青立刻变脸，朝外面大吼叫盛华，盛华过来，桂青已经哭了，“你的女儿，真的找她的亲妈去了，我说了你不信，”盛华一脸无措，只劝桂青少说几句，桂青并不停止：“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年你怎么不让她带走她，我养这么大，一声不吭就去找亲妈，你妹妹说的对，她就是白眼狼，跟她那妈又什么区别，”久凡听的不明白，便说：“妈，到底是什么情况，”“别叫我妈，我不是，你是你爸和野女人的种，”久凡脑力哄哄开始响，一切都明白了。
　　桂青从小不爱她，也说的过去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妹妹背着自己生了孩子，还要远走高飞，桂青跪在地上求盛华，盛华心意已决，桂英看不过去了，大着肚子，也跪下来，求姐姐容她生下孩子，她就独自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到底是男人心狠，盛华决意要带桂英走，桂英可怜姐姐，临时反悔了。
　　久凡看着窗外，苦笑，昏灯下面，不能即可消化这消息，仿佛乱梦颠倒，可笑极了。
　　久凡的病越来越厉害，她也不打算治了，搬出去独住，在一件阴暗的小房间里，饭也很少吃了，只等着死在这里，她心里毫无希望，死灰一样。
　　桂英得知久凡不辞而别，脱熙义到处找，熙义知道桂英此生就这一个女儿，也放弃让妻子与他前夫的女儿做他的小姨奶奶，帮着桂英找久凡，久凡离开也是悄悄离开，心里无牵挂了，桂青恨她，已经忍受这许多年，想是不愿意多看见她，父亲的钱，她是没能力还了，只好一走了之。
　　她摧残了几日身体，终于熬不下去晕倒在房门口，送到医院好几日找不到家属，顾青也在那家医院垫付了医药费，打电话给盛华，久凡昏睡了几天醒过来，只有桂英在旁边，两人只是相互看着不说话，久凡嘴唇干白的厉害，静静躺在床上，桂英用勺子喂她喝水，眼泪流进头发里，这次后，她不再哭了。
　　桂英辞了公司的事，带久凡去美国治疗，熙义也一同去了，治好了病熙义提议久凡在美国上学，还是25岁，来得及进修，久凡拒绝了。熙义末了单独找久凡说话：“我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像一个人，是桂英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她很久，她爱的是你的父亲，后来有了你，亲戚里不能容下她，走投无路才来广东，我爱你的母亲，也爱你，应该是父亲的爱，”久凡听到这里，只是望着远处苦笑，觉得一切可笑之极，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父亲和母亲，再不会这样去爱另一个父母亲，陈熙义差点就成了自己的丈夫，这会子，来劝说做女儿，像是乱梦，她接受不了。
　　她一生只爱两个人，母亲和钟鼎之，都太可笑了，久凡爱桂青，桂青却恨她，她也爱鼎之，他只愿意利用她。
　　她不愿意再寄托在任何人那里，只想活下去，最正常的生活。她会有自己的家，最正常不过的家庭，在冰凉摇晃的灯下，盛饭，饭也不是最简单的，剩菜居多，丈夫长得结实，孩子像父亲一样黝黑健壮，不是自己亲生，一点也不像她，倒也是一种生活，每天围着饭桌，夜晚来临围着床转。她也会为一篮子猪草和邻居家的女人大打出口，脸皮变成河马的皮肤，没有什么再能伤到心。
　　她的心上了粗糙的一层墙，提起亲情也不能让她动容。
　　重门洞开，靠在门口要选择走那条，也不用选了，做了事都堆在里面了，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了。

, 掘坟墓，自己看着亲手被埋掉。
　　她这样极力护着自己的尊严，怎么能活在这样的日子里，空虚会掏空她的一切，什么都不剩。那个男人会怎么对她，会一生一世的这样喜欢她吗？就算能，再不能光明的活着了，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有真心实意的朋友，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她，下贱的女人。
　　也得顺着他，不能大声对他说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厌倦了她苦着脸的样子，不给她供钱，生一堆的孩子，一个个都像父亲，矮小，又胖，她没见过陈先生，但也即可能想到那暗败的形象，自己生的孩子也对她呼来喝去，真是要她的命。
　　钟鼎之的话，要验证了，要落在这种生活里，一生一世下去，一阵不自在，苍蝇爬过茅坑，眼看着它又爬在自己的皮肤上，红嘴深吸一口皮肤凉次次的，瑞华一直在安排久凡的后半生，再不好的人们也好过了她最放心的男人，到时候要结婚了，通知瑞华桂青，桂青也不会说冷讽的话，她好她坏，不在母亲身上，只是久美嫁的丈夫不争气，她的希望都破了，对什么也是淡淡的。也想到瑞华同桂青打电话时候如何说她声名狼藉。盛华也不会多问，那新爱人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了，他心思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爱父母也爱鼎之，他们都嫌弃她。看不见她的存在。久凡上床睡觉，声音太大，睡不着，汲着拖鞋下来床取书看。插着耳机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醒来黄昏，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忙去了。
　　醒来又是这样的阴天，心一层层碎，鼎之是他唯一的安慰，去县里找，已经空了，眼泪流进嘴里，望着屋顶说了一句“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沉下去。”
　　久凡做了梦，梦里她在啜啼，刮着大风，没鞋子，梦里学校放假了，梦里的颜色是墨色，白天黑夜都一样。看见自摆好东西，像抑郁症患者坐在凳子上。久美来了，带着表姐，“啊，表姐，”久凡站起来，不会想到表姐来学校看他，尽管在一个城市住，只有一次主动联系她，介绍表姐夫的亲戚给久凡做男友，那男的一直打电话过来久凡也不管，后来也不打了，表姐也没打过电话，知道得罪了她，这次却来看她。
　　姐姐总是人缘好，表哥表姐都有联系。表姐们的身体模糊，弟弟清晰了，久凡说一起吃饭，久美说来在食堂吃了才来。
　　她心里难过起来，揉着眼睛，呲着嘴忽然放声哭起来，弟弟怎么来的时候不早给她说，她可以去接他，知道他是要略略一坐就走了，好久不见了。
　　夜深人静，别人轻微的鼾声，这里起一处，那里又一处，心里委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又不能放声，捂着被子，哭声丝丝缕缕的放了出去。她的心是单薄的，心眼也细，用贾母的话，恐不是有寿的人。
　　一整夜伤心，心在死亡。“我这样自私的人就应该沉下去。不，不值得，应该活得更好，不相信永世不得超生，”她想着，头疼，再也想不下去了，心一层一层的碎下去。在日记薄里写一句：一个人过23年，现在你也要走了。
　　久凡去找顾青，哭着说了许多，也是只愿意在顶好的好友面前才这样，顾青看了，说不用害怕，可能是副乳，顾青带久凡挂号看。
　　去医院，中年的男大夫人让她脱下着整只胳膊。脱了袖子，露出了内衣带子，医生伸手在胳膊底下摆弄，反复的捏，抬起眼睛看着高处的墙，取出手，略停停，又伸手进去，萦在外面等，久凡不自在起来，问了句“什么病啊，”中年男人取出手，直直身子，早起洗完的脸上泛起油光，亮堂堂的脸。
　　一直笑容满面，放松了表情，说了句“正常，副乳，女性都有长的可能。”不等再张口久凡已穿好衣服，拎了包开门要走，医生紧随句：“姑娘还是做个彩超检查一下，也不好说，确定一下也好，”久凡转过头，面无颜色，这样简单的病，顾青只是大三的学生，一看就告诉她是副乳，何况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经验。
　　久凡站在门口不走，想说什么，却没了心思，只是倍感失望，忽想起宝玉说园子里的大娘们的一句话，大概是女孩子染了男人气都变得和男人一样粗野了。这中年大夫，虽满脸油光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漂亮过，也有过和鼎之一样的年纪，唇红齿白，说话彬彬有礼，对女孩子也非常礼貌谦让。
　　已经入冬，车在树下走，树枝混杂电线，照在玻璃里面，天是凉白的颜色。下午三点多，阳光不刺眼，睁着眼睛看不清太阳，眼睛胀痛，除了自己，路上的人飘在水里，看不清楚，街窄，只能容下两辆小车并排走，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来摇去，她有些困了。
　　鼎之总是发短信来，说只是想见一面，她横着心，不想再痛苦下去，什么决心都没用，他已经根深蒂固在她的心里了，二十三年，从未有一个人，让她狂热过，怎么能轻易的忘记，这样深的感情也让她难过，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我可以见你，也要从你那里拿钱，我们一清二楚。大概是同意做你的情人，”久凡发过去，他喜欢钱，从前的日子苦惯了，也格外喜欢钱，他总是算计的自己格外划算，她也恨透了他这样利用她，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这样信任的人，也是不想到最后成了风流场里女人才有的下场，半新不旧，跟任何一个男人谈起来，再爱她也会心里生嫌弃，会和她发生关系，绝对不会娶回去，那样太不划算。
　　久凡发过去，好久后才回过来，”我是爱你，被你想成什么了，你不愿意，以后不会碰你，”“我就是要拿钱，”她回了一句，鼎之知道她主意已定，自己又喜欢年轻的身体，无奈就同意了。
　　晚饭俩人一起吃，久凡低着头只是吃，尽量不露出难堪的表情。钟鼎之和往常一样，夹菜，说些近日的新鲜事，对她的笑，也和往常一样，她也不奇怪，他自己已经打拼了许多年，对待她这样的年纪的人，应该得心应手，久凡看着他，只是做苦笑状。
　　心里生起心疼，是心疼他过去过的那么苦，虽然现在有了钱，也保留着那习惯，点餐前对照着价格，不划算不点，去酒馆喝酒，也是问清了才喝，久凡默不作声的一旁看，他是正人君子，不觉得这样计较在喜欢的人面前没面子，总之他所有的举动，她觉得没有不对的。
　　晚上在鼎之的床上，鼎之已经发出咻咻的鼾声睡着了，久凡坐起来，一整晚也没说什么近话，都是客套的说着不关乎自己的事，在黑暗里，说了句“你是最亲的人，我总以为，我有你，现在你也走了，我的未来被退回来了，是空虚空荡的一件物。”他也没睡熟，像是提防她，听见声音坐起来，在黑暗中只是叹气，末了说一句，“我那么爱你，你不会懂。”
　　早上久凡醒的早，冲完澡出来，鼎之也醒了，坐起在床上，久凡已穿好了衣服，俩人简单道别就出了门，取钱包时候，包里放了一卷钱，久凡摸着钱，像是一团赃物，心里凉了出来。他不会娶她，也不是真的爱她，所有的猜测是对的，给钱无疑是觉得内疚，就算她提出来，也是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还这样年轻，他也对她有过恻隐之心。
　　清冷的早晨，久凡从鼎之那里出来，像是被世界抛弃了，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唯独那一卷钱，岿然不动，躺在那里，像婴儿的死尸，她不敢再去看。
　　她是还想继续下去，唯有忍耐他的作为，这样磨下去，直到真的心死了，也就不痛苦了。
　　总是周末了见面，走的时候能看见一卷钱，一次他说自己有事，没有见久凡，晚上电话也关机了，她一晚没睡，天亮了发信过去，我在你楼下，看见有女人从你那里在走出来。立刻感到了他的恐惧，面对这种情况，他都是极力解释，这次却反常，好久不回信。
　　总在下决心要离开，却痛苦，因为深爱他，只有伤透了心，才能轻松走掉。
　　他们是嫖客与妓女的关系，她来他就给钱，有一天在床上，感觉到了他有心无力，叹了口气便睡过去了，她知道，要尽了。嫖，应该下流暗败，在久凡这里，他尽量保持正人君子，又出着钱，他总想一举多得，想用这钱，留住她，以备不时之需。
　　那一丝丝的毁了那感情，终于有一天看不去了，久凡发信过去，“我再不会见你，”鼎之气哄哄，发来短信劝说，已经都耗尽了，知道他已经完全不爱了。
　　早晨八九点起床，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吹来，吹得帘子鼓了又扁下去，情景是这样熟悉。鼎之一直静静躺在记忆里，他讲给她的过去，说给她的话。也是这样的早晨，七八点钟，风来了，潮呼呼穿堂吹过，要下雨了，鼎之打来电话，那个早晨，鼎之到她的生活中来。
　　铺满野刺的路，赤着身子爬过去，白细细的皮肉不深不浅的扎出了带点血色的红，又钻心的疼，又痒。
　　她在日记里写：身在其位谋其职，我也能天天呆在屋子里看书。
　　一月过去好几天，还没有来行经，她开始担心起来，等了好些日子，依然没有来，洗澡时候两手托着小肚子，觉得异常的圆，又很硬。并不打算生下他来，也不会告诉他了，这孩子来的多余，他未必会认，一时气急败坏说成是野种，她一定吃不消这一句，心里惘然，只觉得像毒瘤一样，渐渐大起来了，过几天有想呕吐的感觉，确定了已经怀孕了，故意做剧烈的运动，空腹吃花生，是听久美说，会不小心滑出来。洗澡的时候顶着肚子，用手往下鲁，她恨他，也恨这个孩子。
　　独自定了医院去做掉，出来虚弱极了，扶着墙根走，几次都觉得要在马路上睡下去了，桂青一无所知，只看见久凡脸色发白，饭里搁了辣子，久凡之吃了米饭就睡去了，第二天顿了鸡汤给她喝，她一个人喝光了一锅汤。虽然做的是无痛的，腹部总是历历的疼。
　　初春早晨天还没亮彻底，站在小楼窗户前看见远处的红灯笼。是春节过完还没有取下来的一只，夜里下了小雨，远远的看过去，树枝上扯着薄薄的雾，透过雾看见它，安静，孤独，就那么一只，挂在初春的晨雾里，微微的红印染了周围的水汽，成了朦胧的一团圆物，衬得周围更清净了。
　　八
　　久凡二十五岁了，毫无结婚的意愿，父母干着急，桂青担心她和久美一样太匆匆，一步错，人生也错了。
　　门开着，白色月洞门，该选择什么，宁愿靠在门口，永远停在这里，也不用选了，做了的事都堆在里面，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
　　瑞华几次都问久凡怎么不带对象回来，久凡含糊说过去，理由总是还不确定。这几个月，腹部总抽疼，有时候难以忍耐，黄昏久凡爬在窗户看外面，许多孩子在打闹，山黑了下去，树也同化在黑暗里。
　　毕业后无事可做，没有工作，男朋友也没有了，久凡无动于衷，陆续写了的东西也都退了回来，父亲帮忙在交情好的朋友里找事做，久凡也不愿意去，一直拖着。
　　久美生了孩子，久凡去看，可爱极了，快乐之余，腹部微微抽疼起来，她知道是自己心里的作用，二十三岁打掉了孩子，自那以后，一月一月的毫无规律，小腹部也好端端的抽疼，顾青是医生，久凡也不好问，总不能说为了一个已婚男人怀了孩子，又做掉了。
　　夜里睡不着，月光惨白，没拉窗帘，在地上照出一块方来，久凡觉得自己是要这样老去了，孤苦伶仃，不愿意为了不爱的人去生孩子，造人太辛苦，还得花许多的心思来养大，动许多的心思。宁可自己一个人，有一天要走了，也是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顾青打电话来约久凡出去坐坐，问久凡近况，顾青医学院毕业，成绩优秀，毕业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她是安分的女孩子，太安分，男朋友都没有，倒是她们成了又一种知己。
　　久凡毕业了无心找工作，也不差钱，陆陆续续写稿子寄出去，挣钱回来母亲看了，催的不是那么紧了，这也骄纵了她，更不愿意出去找事，宁愿这样与世隔绝，自己像是这座楼里的孤魂。也几乎不出门，不喜欢见人。一本书和椅子，可以安慰她许多日子。
　　久凡同顾青来到一家临河的茶馆，“毕业这都一年不见你了，你变了，不过一直是我心里优雅的样子，”顾青说，听见别人说自己变了久凡总是格外敏感，是怕自己变老了，别人说着也不好听，单独自己是嫁不出去的，不知道底细的人，会认为是别人嫌弃她，久凡烫了长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暗白宽松衬衫，在家里呆久了，懒散起来，连衣服看起来懒洋洋。
　　“我前几日见到沈雨了，我们的初中同学，她变漂亮了，结婚了，谁也没通知，和一个富商，听说那男人有许多的老婆，我见到她，她依然那样，好像也不在乎，认识的人说的沸沸扬扬，”顾青说，久凡恩了一声，继续喝茶，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去评头论足一番。
　　“我要出去找事做，养活我的父母，”久凡喝着茶，漫不经心说一句，“什么事都好，只要别闲着，闲着容易多想，日子也过快，那句话说的好，‘闲处光阴易过’什么都没做就老了，”顾青说一句。
　　久凡也怕日子这样悄悄的过去，自己永远在这间屋子里，四季更替也在这间屋子里，青春也一样在这里没有了，月光惨白，躺在床上和月光一起过完了许多生日，“这样懒散久了，我害怕出门，也怕了那些应付，有时候想想这样是生活，”久凡说话，顾青只是笑笑。
　　久凡挑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去面试，她是会计出身，毕业前已经考好了该考的证，工作容易找，碰巧这陈氏集团在招人，她就去了，面试的人不多，因为不是毕业季节，学生还有的去处。这陈氏集团是与房地产有关的企业，有一定的规模，她在门外等了许久，进去的人迟迟不出来，心里并不着急，在是来碰碰运气，这只是找工作的第一天。
　　到了自己面试，走进去，负责面试的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微胖，很精神，穿着黑西装，面目也和善，简单看了久凡的资料就同意来上班。
　　晚间有人打电话过来，是陌生的男子声音，就干心里一紧，她的电话号码几乎没人知道，她也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她是习惯了淡淡的对待，依旧不慌不忙，与对方打招呼，“你好，”“我们今天面试见过面了，沈小姐，”“恩，今天是面试了，不过您哪位，陈氏集团吗，”“请沈小姐别见怪，我这是假公济私了，并不是公司的事情，只是今天看见沈小姐，”略顿顿，“你与一个人特别像，你的气质特别好，看着很舒服，”她心沉下去，见惯了这样的老套路，心里腾起了旧布抖起的霉味，毫无心情在听下去了，又想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能笑着以对，那大学的日子，已经给了她教训了，人言可畏，就算毫无意义的招呼，也能提升人际关系。
　　“还不知道您姓什么，”久凡说一句，“梁慕，以后我们是同事，可以这样叫我，”“恩，好的，那么明天见。”
　　给并对那梁慕没有沈映像，总抵着眼睛，记得最清的还是其中一位的黑皮鞋，因为一直低头看，那梁慕打电话来，心里一件不冷不热，脑子里掠过与这男子会发生恋情，立刻消减了念头，最多想到的是他移情别恋，哭着来说分手的模样，也不愿意再发生什么爱情，宁愿和父母安静的过下去。
　　久凡夜里起来几次，总是睡不着，已经疲倦了闯荡的日子，只想静下来，静下来会生活不下去，只能出去了。
　　早晨起穿洗了澡出门，单只辫了辫子在脑后，穿高跟鞋，涂淡淡的口红，她改不了在学校的装束，是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
　　第一天上班就开小会，那梁慕坐在中间讲话，简单几句就介绍完了，梁慕介绍给同事认识久凡，说话间像是与她认识已久的样子，其他人的眼神也千万种，久凡笑着点头示意。
　　梁慕总是很热情，久凡知道他喜欢她，一次在楼顶看见他与一个女孩子说话，有些慌张，四处看，像是女朋友的样子，久凡对他总淡淡的，不认为他是安分守己的男人，也厌恶这样的男人，这梁慕是她的上司，免得不见面，下班总是请久凡一起吃饭，久凡拒绝过几次，他显出了怒气，下次再叫，那神气也变了，她是怕了人与人之间的事，就同意出去，在家西餐厅里。
　　梁慕微胖是结实的那种，从那钟鼎之以后，她对男人是彻底戒了，见了也是不区分性别，或是熟人，或是新友，而这梁先生，却热情，问许多涉及隐私的事情，久凡看了许多的小说，总能搜索出许多的场景对白，简单应付过去。
　　“我觉得我们像是认识很久，很亲切，你走进来面试，我直着眼睛，”“哦，我也觉得呢”久凡回一句，抵着头自顾自的吃，要走了梁慕也没吃一口盘子里的东西，一杯子姐一杯子喝酒。
　　久凡穿了高跟鞋，和梁慕一样高了，他和了酒一身酒气，走到车前才发觉悟过来不能开车回去，久凡说打车回去，梁慕回过头笑笑，也依从来，便在一旁等车，身后有人走过来梁慕打招呼，久凡忙着拦车，忽转头，看见梁慕在和一个中年人穿黑毛衣的人说话，走过去，梁慕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也在公司上班，”“恩，是新来的，”黑毛衣说了一句，久凡点头打招呼，“你们是要回去吗，怎么站在这里，”黑毛衣一句话，“喝了酒，开不了，要打车回去，”“我送你们，”黑毛衣一句，梁慕并不介绍他的名字，只是说话。
　　久凡说自己打车回去，梁慕说一定要送，最后无奈同意坐那黑毛衣的车子回去，梁慕却在上车钱接来电话说有点事麻烦黑毛衣送久凡回去。
　　是黑色的辉腾，看出他是有钱的低调人，久凡在副驾坐上，古典音乐轻声环绕在车里，让人很舒服，他与她说话，问些家常的事情，显得不生疏，久凡微微转过头，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样子，头发浓密却是花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皱纹，人很清瘦，穿了黑毛衣，皮肤呈暗白色。
　　也是后来知道，他就是梁慕的顶头上司，他有许多妻子，也有许多的孩子，带大到一定的年纪，统统被母亲带走了，至今没有一人在身边。
　　在外面吃饭，久凡见过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样子，他又是那么大的年纪了，走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小姑娘喊了一声爸爸，长得清瘦，倒是很漂亮，情妇的孩子，都漂亮，因为那母亲是顶漂亮才能立刻花好月圆。
　　梁慕独对久凡好，久凡在楼道里走过去，那男同事都是一样的眼神，女同事也是喝着茶，茶杯在嘴边不往嘴里送茶，斜着眼睛看，没听见说了什么话，也能想到都能说什么。
　　梁慕下班约久凡一起坐坐，工作上也是尽量原谅她的许多错误，下班俩人同走在路上，太阳在楼间隙露出来的一点空隙里，一直往下掉，走到转弯处，终于都掉下去了，路上乱哄哄的，许多人脚步匆匆闪过去。梁慕紧紧走在一侧，时不时指明该去哪个方向。
　　“今天去喝点酒如何，反正是周末，”梁慕提议，“就我们两个吗，”久凡问一句，本想早点吃完饭回家休息，梁慕兴致很好，她也不好推脱。
　　酒馆是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什么建筑，像是单单遗立在了这里，中间梁慕问起来有没有男朋友，久凡笑笑说了句“我要得养一只狗了，虽然我不喜欢狗，但也不能没有男朋友，”“你深爱过，才这样受伤，你的眼里填满了故事，水汪汪的，”“是一汪浅水吗？”久凡打趣的说。
　　“我知道现在说一些话你觉得不好，我自从见了你，就不能像陌生人一样对你了，”梁慕说了一句，四目相对，久凡去拿杯子，梁慕的手伸过来拉她，这举动，这眼神，她不觉得有异样，只是从他的手里缩了回来，若两人有了感情，这足够点燃爱情的火焰，一方是冷冷对待，便是平常的事情了。
　　一次周末梁慕约了朋友同久凡见面，想是他单方已经做好了主意，两人关系迅速在那瘦长的身体里升温，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虽知道他是这意思，她也是淡淡以对，晚上出门，衣服也没换，只当是出去坐坐去了，如果遇见了爱的人，她这里的情景应该另是一番，她也忘记了是不是还在等，只是随着日子走了下去，毫无目的。
　　久凡去，小屋子里挤着许多人，两两面对着说话，梁慕起来招呼她过去，对这样的场合，只有她心里的人在，她才不觉得别扭，许多人，互不认识，要打招呼，碰杯，讲玩笑话，她总是以困像以对，太触目又会招来别人的不快，显得她这人太高傲，高傲一词，不是顾青告诉她，她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她大多是以卑微自称。
　　久凡的左侧是梁慕的好友，中间出去，她撇了一眼，是一切中等型的男人，声音倒好听，同梁慕说话时候，久凡转过头来，心池里的水，微微荡开，笑容很甜，她像是恍然觉悟一样，微微向后一倒，原是没有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是心里的幻觉。
　　这人，怎么这样熟悉，心里起了厌恶，也是后来才觉出此意味，想象过那钟先生年轻时千百个样子，虽见了照片，总是不够贴切，照片里太薄太久，木讷讷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笑，看着陌生极了，只有陪他走过那段光影，才不觉得不实际，现在，就在这里了，宁可把这陌生的先生，当作他，也能天天见面，不说话也没关系，远远近近的撇过一眼，也能安慰。
　　事后，和梁慕说话时候，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心里也不懊恼，也不怕她会爱上梁慕的好朋友，梁慕心里痛苦，也不怕那顾先生会疑虑她和梁慕的关系，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真的感情，从不计较这些，即便有两人也能给出理由来，口问心，心问口，即可给出理由来。
　　再次见面，在马路上会和，一起走到喝酒的地方去，那顾先生，像是已经记住了她，两目相对时，他点头微笑给久凡，她即可心里明白了，那晚，也说了几句话，互留了电话就散了。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他要找，她在等，时间对了，人，也对了，一切都对了，却总觉得，缺了一样，她想不明白，对那顾先生也按兵不动，他也从不发信来，只有同梁慕出去，才见到他，她不认为他不爱她，那眼神太熟悉，唯独朝她这里看的时候才有了那样的气息，她肯定是真的。
　　周末早晨没有事可干，早起开了窗户看外面，对面是一个新婚不久的人家，同样是独门独户的住，这样住好也不好，窗户正对邻居的院子，说了什么一目了然，如是那妇人有了新欢，早晨从那院子里开门走出来，是相当明显，久凡站在窗口想，她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几次开窗户的时候，看见那妇人站在窗户里抱着小孩子，她的丈夫在院子里擦车，那女人扯着嗓子让丈夫给孩子切西瓜来吃，丈夫并没有立刻就去，她便骂了起来。
　　那妇人是特别瘦的女人，也黑，个头也不高，散散扎着头发，男人像是个小商贩，也不像提别有钱，是早住进来的，那时候房价也没现在涨的厉害。久凡不喜欢这一家子，有时候替这房子的男主人难过，娶的老婆不中看也不中用，立在窗口，下人一样呼叫自己的丈夫，也不喜欢这那孩子，是大盘脸面，跟着他的母亲不出门，很白，很爱哭，像个多病的女孩子，眼泪总在脸上，冬天时候出门近距离看见过他，穿的很厚，脸依然微青，眼睛很大，一点都不亮，多大了还是母亲抱来抱去，全由他母亲宠着他，更觉得有理由成天哭，他的母亲，也因他而高居，动辄就离家出走，那男人也没办法了，久凡不认为他是太老实，只认为他是没钱，又住这样的地方，出出进进都是有钱人，他的妻子越发觉得自己的丈夫无能，呼来喝去，他也抬不起头来。
　　冷风在窗户里呼呼吹来，吹的她一晃神，心里悲凉起来，不是替那妇人，也不是男主人，她害怕婚姻，最暗败的日子，就在自己的眼前，也是最怕的，宁可一生这样下去。
　　梁慕发信来说去坐坐，久凡拒绝了，第二天递交了辞职信给那次黑衣男人，也是梁慕的顶头上司，开会时候，见到了他，才明白，那夜梁慕为何有那样的神情。
　　第二天清晨，久凡开机，收到那顶头上司的短信：可以见面谈谈吗，陈熙义。
　　想是与他的公司有关的事，久凡爽快应允了，在一家茶楼里，人不多，与那陈先生面对面坐，已经交了辞职信，说话也不用小心翼翼，只是以礼相对，“陈先生，有事吗？”“我还没批准你离职，怎么不称呼陈懂，”他的语气轻松，六方会谈撤退，变成俩人促膝交谈，“我觉得干不了，累的慌，”久凡笑着回一句，“年轻人都怕累吗？”他端起茶喝一口，“梁慕就很卖力，我却做不来，要逼死自己了，”“可以选择适合你的，你再考虑几天，全当给你请假休息了，”“我已经想好了，”也没说谢谢的话，她觉得，像是彼此了解很多了。
　　末了俩人谈到别处去了，陈先生说他喜欢养花，久凡也赞同喜欢养花，陈先生说要送她几盆，她拒绝了，笑着看远处说了句，“我以前养着父亲的许多花，放假回来，每天浇水，剪枯叶子，比我自己还要悉心的照料，走时，它们是墨绿色，父亲太忙了，没时间照看，再次回来看见有几盆枯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像是夭折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你养了那么久，送给我，心里也会难过，所以我不要，”“你也害怕难过，”“我害怕，连花，都不能养了，养出感情，自己痛苦，它总要先走一步，”久凡说一句，“你其他的都好，就是悲观主义太浓了，”“我不愿意刻意去改，也知道改不了的，只有某件事，来教会了我道理，恍然大悟了，才改过来了，”说着俩人又说到别处去了，时间倒是很快，中午吃了饭，天要黑了，久凡说一句，要回去了，才散了。
　　不用到时间就去做一件事情，整个人都懒散起来了，父亲和母亲去了老家里，久凡本要一同去，就是不愿意一起去瑞华家里，宁可在这楼里绕圈子。桂青回来时候说起文彦，说他要结婚了，工作也是在县城里找的，很稳定，他的女朋友在读研，今年就出来分工作，久凡一听就知道还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文彦对久凡说他自己不喜欢那女孩子，高中时候曾经喜欢，上了大学，俩人不在一个城市里，也见了更多的女孩子，曾经给久凡看照片时候，翻到一张的时候停下来问久凡，这女孩子怎么样，文彦告诉她，是同班同学，是一起出游时候照的，照片里文彦笑的像小时候，很轻松自由的笑，一次吃饭同他的女朋友吃饭，说了笑话，他的笑，截然不同。
　　久凡问桂青结婚定下来了没有，桂青只说，瑞华已经忙着装修新房子了，久凡心里黯然起来，脑子里绕其文彦说的话，“我毕业了不会回来的，我不喜欢小县城，我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我喜欢北京。”“文彦不是说不回来了吗？”久凡问了一句，桂青忙着做饭，久凡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就上楼了。
　　陈先生发开短信：周末出来聊聊，想见你一面。久凡同意了，如是梁慕，她也许会拒绝，是怕生出许多事来，而这陈先生，打她的注意她也有理由拒绝。
　　久凡应邀，这次并不是两人，以前共事的人，来了不少，梁慕当然也在场，梁慕看见她，过来打招呼，陈先生也看见了，要开口问近况，已经招呼她过来坐，再次看梁慕，眼里有了轻蔑的神气，久凡也不理睬，知道他是为了陈先生，年轻的男士，最恨女人跟年纪大的男人在一起，虽然瞧不到眼里，等到自己有钱有地位了，也会来步入后尘，早已忘记了年轻的骨气，梁慕厌恶，她也明白。
　　转头看陈先生，他漫不经心嘴边放着酒杯，作为掩饰，本是在注意着久凡和梁慕之间的变化，久凡心里一紧，他是这样有心计，心里没有厌恶，却慌慌跳起来，知道陈先生多想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来的时候，梁慕照顾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关系不纯洁，大概他也知道了。
　　酒会结束后，陈先生喝了酒，让梁慕送他回去，久凡走在前面，不准备道别就走，陈先生赶了前来，“久凡搭我的车子回去，顺路啊，”她轻轻倒抽一口气，微微的晕眩，从不听的他叫她的名字，这样亲切，像是已经叫了许久了，耳朵也不别扭。
　　临走时又叫一人同坐，只好久凡同陈先生一同做后面，车门一关，车里即可诡异起来，有酒气，陈先生抱着胳膊坐，梁慕不说话，陈熙义只同久凡和副座的黑脸人交流，因是顶头上司，说话显得呆板，也没笑话，转弯时候，梁慕急速开过去，晃的与陈熙义更近些，突然又东西微顶在她的胳膊上，抬头看他的，眼睛框边熠熠生辉，依旧半含笑坐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久凡想起《色戒》里的一幕，蚀骨销魂。
　　陈熙义是四十多的人，头花白，却浓密，脸上没有皱纹，因是喜欢穿黑衣服，更显得的年轻了许多，也因是上司当久了，说话总像指挥着什么，扬着头站在高处的样子，身材很瘦，个头不算高，整个人显得精神，商场磨砺久了，他的衣食住行，像是课程表，都是提前安排，久凡只知道他偏爱黑色。
　　梁慕终于开口了，来找久凡说话，在午后的茶屋里，天气热，只有服务生时而走来走去。见了面不说话，大部分时间是静坐，久凡有睡午觉的习惯，正中午，有些乏了，危着身子在靠椅上，再不说话真要睡着了，知道梁慕来的目的，“什么事非得现在出来，”久凡问了一句，他依然沉着脸，半晌才开口，“你喜欢他，我不明白，换了别人，我倒是能明白，”“什么，”“我是说陈懂，他有许多孩子，遍地都是老婆，算不了老婆，应该是妾，你爸爸的家产，不够你用吗？如果你真是缺钱，我去借，”久凡一顷身，坐直了身子，心里一紧，梁慕怎么会知道她的父亲。
　　正要问，又止住了，他也是说的急了，说漏了嘴，父亲虽几次亏空，也是人好，沈家只有一副空壳子在，生意最后支撑不下去了，盛华才变卖了场子，外人只能看见好的，多人一传，话总是变味了，梁慕想是也是从噢乖别人那里听来的，父亲已经在家不干事好几年了，梁慕是外地人，不会知道根底。
　　久凡心里，又是一阵亏空，梁慕对她好，是因为略知的错消息导致，以为自己就是富家女，久凡也没有提起过家里的状况，只是梁慕送她到家门口，是一幢独楼墨绿色的楼身，是盛华唯一留下来的财产，除此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收入，欠了瑞华的钱都没还清楚，久凡知道父亲的为难，才出来找事做，曾经下来决心，一辈子不会干不喜欢的事，事到跟前也没办法了，出来打拼不要紧，是时间都耗在枯燥无味的事情上了，心里难过极了。
　　梁慕上次走后，表情难看极了，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提了久凡的父亲，她立刻变了表情，陷入心事里，临走时，正眼不瞧梁慕，脸上的表情应该像桂青说的一样：拉的老长。原是心里悲凉极了，也生了厌恶之情，她从来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平生最厌恶嫌贫爱富的人，自己总是在穷人富人之间来回的跳，看够了许多嫌弃的眼光，不能容忍。
　　后来同陈熙义一起吃茶看见过他，也是一副不自在，当天晚上发来短信：那天走的时候，你的态度伤了我的心。
　　久凡也没回过去，过了几天后，又发国一条来：你依然是我心里的那个你。
　　总是闲处光阴易过，她的年纪也大了，临近生日，越发觉得窘极了，瑞华打电话来问桂青，桂青也是随口应付过去，久凡后来问起桂青：“大姑打电话说什么，”立刻脸上不自在起来，久凡也不问了，知道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文彦都要结婚，自己又是女孩子，瑞华介绍对象，久凡从不去见，也不答应，瑞华气的不再过问了，一来二去，倒像是她是自己有问题，同性恋或者做了别人的情妇，各样的猜疑都会加上来，想是在亲戚间的名声早坏透了，桂青也是一脸愁容，久凡觉得对不起她。
　　她怕随便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也怕对方不忠，您愿意个人生活下去。久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她不觉得她过的好，从美少女即可转入大龄妇女，人也黑了许多，时常过来住，结婚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母性多了，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心思都在孩子上，一次久凡进厨房同桂青说，想吃好多东西了，久美在一旁站着，是异样的眼光，倒是什么也没说，换了从前，定会说一句：“嘴这么馋，怀孕了不成，”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当然知道怀孕前的征兆，久凡无心多呆就转身出去了。
　　梁慕发来短信问候久凡，又是这样的夜晚，白天想来许多关于婚姻的事，脑里忽闪了念头，发信给梁慕：我要结婚你会吗？梁慕即可回过来：我一直在等你同意。望着黑暗中的黑字，她陷入怅惘里，她并不爱梁慕，梁慕对她的感情只是建立在对父亲的仰慕上，再想到桂青，脑力乱作一团不愿想下去了。
　　清晨起床，收到梁慕的短信：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久凡觉得自己像大海里的孤鱼，也是一种碰网就死的刀鱼，越来越一意孤行了，只有一盏灯引着她，才能步入正轨，现在是急需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灯，都摇起她的念头。轻松同意了梁慕，在市中心的小区里，不大的房间里，见到了梁慕的父母，是本份的职工，从家里的摆设看的出过的节俭，他的父母人很好，久凡也很喜欢他们，看的出他们也喜欢久凡。
　　晚间回去，梁慕送到楼下，天色还早，正在犹豫要不要顺便见见桂青，是想让她安心，抬头看见久美在窗户里张望，怕明天又有许多的疑问，便说：进去坐坐吧。梁慕笑笑，似乎觉得也是情理之中了，同久凡并肩进去，桂青在看电视，久美早已通信了，听见门响笑着迎出来，到很晚才回去。
　　这以后梁慕久凡同梁慕经常出去，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日久凡去梁慕的公司等他，并没有打电话，本想到了说，看见梁慕走了出来，不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是走向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那女生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久凡想起以前见他在这里等梁慕。梁慕走过来，那女学生举起箱子砸过来，掉了一地的毛绒玩具，也有枯萎的一束花，隔的远，也能听见西斯底里的哭骂声，是个厉害的角色。
　　心里难受起来，知道不是因为梁慕有别的女朋友，是看见那女学生想起来钟鼎之，如果不是自己早下狠心，站在楼下大哭大闹的事，她也会有记录。
　　晚间见到梁慕，并没有哀伤的神情，更觉得凄惶，脑里瞬间闪过念头，只有钟鼎之才能让她哀伤，虽是人已经淡去了，总忘不掉。
　　梁慕很快要求订婚了，也免不了谈到房子的事，久凡没有准备，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梁慕清楚了她家里的情况，不会这样义无反顾。
　　特意找来桂青盛华不在家的时间，叫梁慕来家里做做，久凡翻起照片给他看，是自己的小时候，梁慕低头看的仔细，久凡便对他说：“我父亲以前做生意，是做家具的，总是不景气，前几年就关掉了，”梁慕看的认真，只是一个恩字应承，久凡已经耐不住了，“我还有许多债要还，怕拖累你，梁慕，”他停下来，是要细细听明白的神情，久凡心里并不难过，急需全部坦露真相，“上次你妈说，买房子各出一半，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要替我父亲还钱，也会连累你一身债，我们还是结束吧。”
　　梁慕像受了巨大的蒙蔽，不能消化，即可站起身来，开门走了，下楼的声音巨响无比，声声都扣在耳朵里。
　　桂青因为见了久凡带男朋友回来，心里的责任也了了，不再过问了，她心里也舒了口气。关于未来，对于她太庞大了，无从可知，夜里打起台灯看书，凌晨的湿气阵阵传进来，在无陷的黑夜里穿梭，心头有千斤重。
　　久凡毕业两年了，没有稳定的工作，盛华虽是生意人，也没结交下关系过硬的人，一提到帮忙当然也是找不到人影，她觉得自己是这座楼里的困兽，唯有轻松的心情流过才快乐，有时候她也担心这样久了，会成疯子，低头不语，又疯又傻。
　　久美回家不久就回娘家来住，桂青看着怪，多问几句，久美咧着嘴哭起来，说丈夫外面有人来，久凡听见，心里凉了许多，自从她有了孩子，整个人变得黑又瘦，生完孩子脸上许多雀斑，大不如以前美艳，久美说见过那女人，比她丈夫大好多，儿子已经多大了，也带来过家里，久美在坐月子，名义是朋友来看，久美哭的鼻涕流进嘴里，讲了许多，一个命运因男人而悲惨的女人，没人愿意再去奚落，怨她自己选择了苦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久美自己心里倒是注意正，结婚时候房产证独写了自己的名字，要离婚他自然一无所有，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可以做，全靠着久美，就是这样，依然背叛他，竟然蛮的如此可怜，情妇带到自己的眼前也不知道，她那丈夫也厉害，理由是顶头上司没有孩子，想看看小孩子，久美什么也不知道。
　　桂青也没有劝离婚，她自己也没有能力帮女儿养大两个孩子，离了婚孩子没有父亲也不好，也不去劝说，久美哭许久，不见母亲给主意，也停止了，怏怏回去，自从结婚，很少见那当姐夫的人来过，久凡也厌恶见到那人，来时一副空大的样子，总在想一夜暴富，眼珠圆且黑在麦色的皮肤下显得不怀好意，女眷们离开，总在和盛华商量关于借钱的事，盛华是早全部亏空了，不然早被掏空了。
　　九
　　雷雨夜，久凡关灯在房间里，不拉窗帘，一道闪电过去，整个天地发白了，持续两秒钟，随即又漆黑下去，这段时间里她总是无辜出神，坐在窗户前看过去，一次回神看见玻璃里皮肤暗白的削瘦的女人，心里一惊，发现是自己才抹去恐惧感，许久没有这样审视自己，头发挽在难后，苦大仇深的模样，深深望向镜子里，眼珠异常明亮。
　　一天打开网络找东西，邮箱里许多的邮件未读，也是无事可做，一条条翻下去，陈先生发来百封邮件，内容都相同：许久没有你的消息，倍是担忧，你已毕业，依旧等你，我心未变，看到请回信。甚是担忧，还请体恤我的苦心。
　　也不记恨他，只是这信让她想起来钟鼎之，两年过去，他一次不曾联系她，嘴上安慰自己已是故人了，心里隐隐总是拿身边的男性与鼎之比较，只不过念头一闪而过，不会多加斟酌，怕自己心里泛起酸意。
　　久凡看着信苦笑，笑自己的命运滑稽，也笑那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不如一个过客爱慕之情。总在说终止，总是终止不了，是因为对爱情还有期待，也是因为依然在等一个人来，都这般年纪了，等来来的只有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陈先生来求爱，她应该早点答应了，那钟鼎之也该省去。
　　总在说结束，总是结束不了，这次，应该能了。她26了，大概也知道等下去的结果了。那次打了胎，小肚子总是历历的疼，月经量极少，有几月像是要绝净了，她还是女孩子，已到这布田地，也不敢去医院检查有没有了生育功能，其实也是怕再加一层的心灰意冷。
　　梁慕喜欢她，她也没有意愿告诉他，早已知道了告诉的结果，何况他爱的是父亲的家产，知道自己没了生育能力，声名狼藉，也不会带她回去见父母。
　　两日后恢复了他：我已想好去见你。
　　陈先生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第二天告诉桂青要去广东一趟，就买了火车票，陈先生发信嘱咐说买飞机票过来，久凡不愿意，总想火车还有时间缓冲，不然太突兀了。
　　火车走了两天多，久凡也睡了两天多，什么都不想，也不怕他是骗子之类，全当出来散心了，七月的广东闷热难耐，一下火车热浪扑来，像在蒸笼里，陈先生发来短信在出站口举了牌子等她，她从未见过他，只是按他说的走出来。站口人头攒动，张望了半天，看见举着凡字的人，很熟悉，太熟悉，她觉得太假了，浓密的花白头发，柔色淡黑的T恤，陈熙义举着牌子，也在四处张望。
　　久凡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你也在这里，”陈熙义转过头，神情轻松下来笑着说了句：“对啊。”
　　陈熙义挥手，有人走过来帮久凡提行李，两人上了一辆车子，车里开了冷气，流出的汗即可消失，思维也恢复常态，她像反应过了什么，笑着说了句：“如果看见的人不像好人，我就跑，”“还好我长得不像。”
　　她也不怪她蛮着他，其实对出站口谁会接她，她已经无所谓了。这个陈先生和那个陈先生也无区别，也没想过要见的人是胖是瘦，高或矮，只是微微提醒自己，一把年纪不要被贩卖了，给人知道看定笑死。
　　陈熙义在广东也有分公司，因此常在这里住。久凡下意识里觉得应该会安排自己在酒店，也没多问，随着车开到那里就下车，一切都听陈熙义的，想必也会死都安排好了。
　　在人迹罕至的空旷地方，独立一幢一色青砖砌成的房子，外面看着是屋子繁多的楼房，他带久凡进去，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妈在家里照料一切，并无其他的人，屋子收拾的传统，以枣红实木家具居多，红色也是主调，家电多数是红色，是旧式的富人家宅邸，透着隐隐保守的气息，也是齐全的中华味，看不见任何外来的模式，连那床，都是铜制的老太太正方里的床。
　　久凡到门口，像是穿到了开放以前，笑着说：“你家像地主，俗气也不像，高雅也是与现在不配调的，”熙义手放在裤兜里，在跟柳妈吩咐行李如何安置，斜过头来，随即笑着走过来，“你说对了，我们家以前就是地主，房子的客室，是按老宅子布置的，本想接来我的父亲一起住，他老了不愿意离开故里，我也没有改变，也是看着这家具和风格，总能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我也老了，喜欢回忆起以前，”说着笑对久凡，“你要不喜欢可以换换风格，你们年轻人必定不喜欢这样沉闷，”说着话，已走到沙发跟前要坐下来了，久凡也不拘谨，感觉也不是那样的怪癖，说了句“这样好的家具搁置起来够可惜了，我父亲也喜欢这样的古味，那时候我们家买了新房子，他也是在自己的家具厂里运来实木来做自己喜欢的家具，听他的口气，花了许多钱，我倒是觉得浪费了，一棵树长起来这样费劲，如果个人真的喜欢，那就一人中一棵树，等到，有两个怀抱那么粗，才准砍去做家具，”“那得等多少年，我这辈子是晚了，以后也不敢再买这实木的了，”熙义笑笑。
　　岔开了话叫刘妈过来，随便吩咐几句，就跟久凡道了别，说是有会议，几十号人等着他，再推迟不了了，久凡顿时心里生了愧疚感，站起来看见他快步走出门上了车，门外是一圈矮白墙，种一排嫣红的花，长得异常茁壮，久凡靠在窗前，往外面看，心里并无异常的感情，从下火战车到见到陈熙义，心情都是平静的，在车里也没有过多同他说话，一直在看闪过的店铺和高楼，也像小时候一样挨个读过店铺的名字，心里平静极了。
　　久凡转过头，刘妈依然在身后站定，身材矮小，是小脸，皮肤白黄，眼窝显得略深，已经有了皱纹，却不显老，伸手看得出还算敏捷，不然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只有一个人打理，像广东的女人，久凡怕开口一口广东话即便理会不来，只冲她笑，“热水开好了，陈先生说洗了澡先吃饭，让我问问你喜欢吃的菜，”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概也是北方人，久凡不便多打听，只是笑着说：“我先去房间换衣服，你带我去吧。”柳妈带久凡来自己的房间，转角楼梯走上去，太大有些晕眩，二楼许多房间排过去，一眼望去显得幽深，铺着花团锦簇的地毯，走上去有深陷的感觉。
　　久凡进去安排的房间，家具不齐全，太大显得空落落的，白色的铁床，柳妈站在门口说：“陈先生说等你来了再安排房间的布置，这间房里有浴室，”说完就关门走了。
　　久凡洗了澡，便睡了，白色的床大而软，她即刻睡熟了，火车上与一四五个互不认识的人一起睡，又是没脱衣服，夜里醒来好几次，睡着了也是浅浅的嗡嗡声不断拢来，最后的一夜干脆睁着眼睛看窗外一片一片的荒野，被黑暗盖住，眼睛透不过去。
　　昏昏睡了很久，醒来天已经暗了，窗外上了昏黄的灯火，久凡转过身，看见熙义坐在床沿上，黑暗中定下眼睛看着她，暗光中只眼镜熠熠生辉，穿黑色衣服，黑夜也连同他一起淹没了他瘦怯的身体。
　　他并不急着叫她起来吃饭，顶着下巴看得入神，眼镜反射的一点光，也帮着眼睛的忙，更含情脉脉起来，轻声说了句，“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更美，”久凡拢着头发坐起来，幽幽说句：“天黑了。”
　　俩人四目相对，但她的心里并无欲望过去抱他。
　　熙义有一天问久凡：“你有什么打算，”她知道是在问关于生活，她低头想着眼里汪着泪水，悠悠说了句：“我要养活我的父母，”讲起亲情总是红了眼眶，因为爱的深沉，熙义暗暗说了句：“接他们一起来住，”她没有回他的话，他也知道是行不通的办法。
　　又有一天他早起去料理事情，回来的也早，久凡房间里独自看书，他回来找她，轻声进了房间站在身后，她抵着头，哭红了眼睛，不想被他看见。读的是《红楼梦》，是金钏死去的一节，看到年轻的女人死去，她都想到了自己，第二次人流后月经迟迟不来，半年了去医院检查，说得了宫颈癌，已是晚期了，手术化疗都可以治疗，医生嘱咐好多，她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全身通凉了。夜里睡在床上，几次想到了死，整夜的醒下去，要逼死自己了，摸着肚子冰冷僵硬，心里凄惨极了，治疗也不是好不了，只是不愿意再花父母的钱，也是羞于人知道，还没有结婚，就得了妇科病。
　　她来找他，是觉得活不下去了，刀片拿在手里，那夜与顾青聊天，好端端的说一句：“我如果早死去，烧纸时你也多带我一个人的，不枉我们此生是知己，”顾青只当她是玩笑话，也郑重的答应了。
　　最近的日子，熙义总带久凡去见他的好友，总是在高尔夫球场，她并不跟着去打球，只在休息的地放远远的看着，一望无际的深绿，她靠着椅子也懒的动一下，表情也是懒散极了，像是大病初愈，得病的事，不愿意告诉熙义，想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会露出来厌恶，她也会顺势说要回去了，从此也不再联系，只是不会和他同房，因为没有感情，也是她不能再有性了，熙义并不强求，要绝精的人，总会把每次机会用在全力以赴的时机上，比如吃烛光宴，彼此也是神往已久，春雨一样积攒许多日子，才肯。她没有露出任何感情，想是他看得清。
　　久凡出来快一月了，只有盛华打电话来问去了哪里，久凡只说出去办事了，他也不多问了。走时告诉桂青要出趟远门，她似乎很放心。已经二十多年来，她对她，一直这样冷冷淡淡，她爱她，她却不爱她。
　　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除非这个女儿是丈夫的情人所生，桂青并不说过分的话给她，两人独自相处，对她不坏，只是一直很冷淡。
　　熙义要出趟远门，走时吩咐余妈可以陪久凡去海边逛逛，久凡经常独自去吹海风，天气好的时候在海边坐许久，直到夜色洒在海上才回去。
　　一天早晨她出去觉得有些冷，便回去拿衣服，在大门口，看见余妈在和一个中年女人说话，那女人并不进去，只给了余妈一包东西就上车了，久凡也不理踩，想必是熙义的哪位太太，梁慕告诉她，他又许多太太孩子，都不在他身边，久凡走到门口，余妈看起来特别不自在，看着久凡说了句，“桂英太太并不常来，这次是给先生送药来了，”久凡脑里即可翻滚了，尘封的旧事滚滚袭来。
　　余妈继续说：“沈小姐刚来时，也吓了我一跳，您和桂英太太长得很像，”她再没说下去，久凡笑笑，说了句“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这个名字，与家里失去多年联系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桂英太太，你说长得像，我倒是很想见见，说不定就是我哪位亲戚，”余妈即可找来了电话，寻亲的事情冲淡了别的事情，余妈继续说，“桂英太太没有孩子，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先生，后来总吵架，几年前就搬出去了，她倒是很照顾先生，知道他胃不好，总拿中药来，不过总由我收，先生在时她不会来。”
　　久凡拖余妈约了桂英出来，余妈打了电话一并对久凡说了句，“太太不知道你和先生的关系，”久凡也不为这话尴尬，已经到这地步了，卢氏自己的选的，羞耻和尊严也是自己选择被人踩的，生气难过自己找不出理由，也不计较了。
　　久凡见到桂英就自我介绍，并没有说来见她的目的，桂英和桂青一样的年纪，不过桂英更年轻，熙义给了她一个小公司，她很能干，是高鼻梁，眼珠很黑，微微含着泪，并不老，也是长瘦的脸，并不像桂青，她比桂青看着从容，穿了暗灰色的衣服，整个人很精神，来时同余妈打听，说她有两个女儿，都是抱来的，桂英靠在沙发上喝茶，久凡低头看见一只脚指头特别像，即可一惊。
　　桂英开口说话：“余妈说你是我的亲戚，”“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时候有人提起过您的名字，也许是同名的人太多了，但余妈说您和我是老乡，好多年没人提起过，突然有了痕迹，我太好奇了，”桂英即可紧张起来，问久凡父母的名字，久凡说了桂青，“我想您可能是我妈妈的表姐妹，所以想来见见您。”
　　桂英神色已经变了，站起身来要说有事要走了，走时冲久凡笑。她也不理睬，想必也猜到了她是熙义带来的女人。
　　夜黑了久凡回到熙义家里，熙义已经回来了，饭后随久凡到房间里，说了句：“余妈说你见到桂英了，”久凡恩了一声，也没多问，“你和她很像，她今天打电话让我回来有事要说，余妈说她也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在家里住，我已经见过她了，”熙义并没说下去，“怎么了，”久凡问了句，熙义不说话出去了。
　　久凡夜里打电话给桂英，她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温柔极了，挂电话的时候，匆匆叫了句：“凡凡也要照顾好自己，”久凡觉得熙义和桂英太奇怪了，也难怪了，桂英也许是自己的小姨，熙义应该是自己的姨夫，虽然他们离婚那里，也是乱伦，虽然并没有与熙义怎样。
　　第二天早晨久凡早早出门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给熙义。
　　回到家里，桂英和盛华在吃饭，久凡放了行李就来一起同坐，她觉得应该告诉桂青见到了桂英，洗锅的时候，便说：“我在广东见到桂英了，是不是我们的亲戚，”桂青立刻变脸，朝外面大吼叫盛华，盛华过来，桂青已经哭了，“你的女儿，真的找她的亲妈去了，我说了你不信，”盛华一脸无措，只劝桂青少说几句，桂青并不停止：“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年你怎么不让她带走她，我养这么大，一声不吭就去找亲妈，你妹妹说的对，她就是白眼狼，跟她那妈又什么区别，”久凡听的不明白，便说：“妈，到底是什么情况，”“别叫我妈，我不是，你是你爸和野女人的种，”久凡脑力哄哄开始响，一切都明白了。
　　桂青从小不爱她，也说的过去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妹妹背着自己生了孩子，还要远走高飞，桂青跪在地上求盛华，盛华心意已决，桂英看不过去了，大着肚子，也跪下来，求姐姐容她生下孩子，她就独自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到底是男人心狠，盛华决意要带桂英走，桂英可怜姐姐，临时反悔了。
　　久凡看着窗外，苦笑，昏灯下面，不能即可消化这消息，仿佛乱梦颠倒，可笑极了。
　　久凡的病越来越厉害，她也不打算治了，搬出去独住，在一件阴暗的小房间里，饭也很少吃了，只等着死在这里，她心里毫无希望，死灰一样。
　　桂英得知久凡不辞而别，脱熙义到处找，熙义知道桂英此生就这一个女儿，也放弃让妻子与他前夫的女儿做他的小姨奶奶，帮着桂英找久凡，久凡离开也是悄悄离开，心里无牵挂了，桂青恨她，已经忍受这许多年，想是不愿意多看见她，父亲的钱，她是没能力还了，只好一走了之。
　　她摧残了几日身体，终于熬不下去晕倒在房门口，送到医院好几日找不到家属，顾青也在那家医院垫付了医药费，打电话给盛华，久凡昏睡了几天醒过来，只有桂英在旁边，两人只是相互看着不说话，久凡嘴唇干白的厉害，静静躺在床上，桂英用勺子喂她喝水，眼泪流进头发里，这次后，她不再哭了。
　　桂英辞了公司的事，带久凡去美国治疗，熙义也一同去了，治好了病熙义提议久凡在美国上学，还是25岁，来得及进修，久凡拒绝了。熙义末了单独找久凡说话：“我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像一个人，是桂英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她很久，她爱的是你的父亲，后来有了你，亲戚里不能容下她，走投无路才来广东，我爱你的母亲，也爱你，应该是父亲的爱，”久凡听到这里，只是望着远处苦笑，觉得一切可笑之极，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父亲和母亲，再不会这样去爱另一个父母亲，陈熙义差点就成了自己的丈夫，这会子，来劝说做女儿，像是乱梦，她接受不了。
　　她一生只爱两个人，母亲和钟鼎之，都太可笑了，久凡爱桂青，桂青却恨她，她也爱鼎之，他只愿意利用她。
　　她不愿意再寄托在任何人那里，只想活下去，最正常的生活。她会有自己的家，最正常不过的家庭，在冰凉摇晃的灯下，盛饭，饭也不是最简单的，剩菜居多，丈夫长得结实，孩子像父亲一样黝黑健壮，不是自己亲生，一点也不像她，倒也是一种生活，每天围着饭桌，夜晚来临围着床转。她也会为一篮子猪草和邻居家的女人大打出口，脸皮变成河马的皮肤，没有什么再能伤到心。
　　她的心上了粗糙的一层墙，提起亲情也不能让她动容。
　　重门洞开，靠在门口要选择走那条，也不用选了，做了事都堆在里面了，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了。
　　，盛华也是放心才让她来帮忙，中间父亲出去，有人打电话来，接了并不说话，又发来短信，一行行自己显示出来了，她才知道父亲有了人，那语气像是在一起很久了，又是闹分手的短信，对方肯定是年纪小的女孩子，她也不再想下去，也无所谓，只不愿被桂青察觉。久凡心疼自己的父亲，可以心里允许他做任何喜欢的事情，只不能抛弃母亲。
　　陈先生喜欢和久凡说话，和父亲一样的年纪，久凡不对他说无理的话，只是简单的字回过去，她不拒绝与年纪大的人多说，不像年轻的男孩子轻狂。
　　后来才恍然大悟。
　　他的话对于她，是空旷草地里没穿衣服狂奔的裸体女人，光脚踩着石子和草茬，惊恐被发现头也不回跑进雾气里，脚其实很疼，戳进肉里一下一下，难受自己知道，过后谁也想不起她是不是可怜的人，这类另类的场面与话，容易被注意也容易忘记，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女生抛弃家庭，也知道这陈先生的用意，心里也没厌恶感，她更同情他将乐趣寄托在女人身上，是最平白无趣的日子，无可打发了。
　　见过久凡的照片，照片里她穿一件宽松藕色的亚麻衬衫，配一件浅色藏蓝连体裤，和着满头蓬蓬的齐肩卷发，五官不精致，倒看着舒服，个头算高的，却很瘦，眼里汪着水，眼珠不黑却有神，带着笑，脸上露出了棱角，在高楼林立的闹市，跨开步子走着，久久安静的表情。
　　从头看到脚，眼光停在露出一截的脚踝处，分明看出了骨头。见了照片，他更喜爱这个素净的女学生，应该也快乐的想了许多别的事，总是强调给阿小任何空难都来找他，陈先生后来干脆提出条件要养起她。
　　久凡也不去理他，直着眼看着他一行行发过字来，看的眼睛累了，关了电脑睡去了，她不奇怪这样的事情，郑岚说不定也是被这样的父亲找去了，久凡也不替郑岚可惜，她要的，那父亲一样的人能给她，她会幸福，因为得到了从小就没有的，郑岚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拥有许多钱和那华贵更好的东西了，她穷怕了，唯一的理想是跑到顶头去，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那顶头，牺牲自己的爱情也无关紧要，顶多是在黑夜孤独时候，流些泪，大学时候她谈过几个漂亮的男朋友，接触半月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光速不再联系，同宿舍的奇怪也会问“你怎么突然不打电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久凡再不堪也不能一辈子屈就在一个半辈子已过去的男人身上，她最厌恶的一种女人，活着躯壳的废物。
　　到了夏天，傍晚时候闷热难耐，久凡穿着短裤，白底红点背心，爬在窗户铁栏上看草坪上的一坨坨的人，温腾腾的空气蒸干了鼻头的汗，宿舍门开着通风，有人在唱歌，不知道名字，尽管难听，也听得出唱的拼命，一定是皱着眉头。天热都开着宿舍门，听的真清楚。久凡望着窗外，悠悠说了句：“23年都是一个人，现在你也走了。”
　　天黑下来，忽然觉得冷清起来，是鼎之走了的原因，其实他在，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他太遥远，冷热都不在心里。
　　总埋头在书堆里，今天不想翻书。她关了灯，上床抱着电脑写日记，蓝光反照在脸上，一深一浅。写到鼎之，停下笔，不知不觉流下泪，觉得真讨厌，泪流的多余，深信自己能这样轻而易举忘记他，用手被用力擦干净，总有泪一条条流出来，他是那样毅然决然，真的，就走了。
　　久凡忽然，神色匆忙打开灯去翻一堆旧书，找到记在书上的电话号码，给鼎之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空空落落的声音，空声来来回回，也让她来来回回在鼎之的场景里出不来。
　　心清楚了，她才明白，应该早结束了。
　　真尴尬，结束了还打电话，事情以后会有新的路径，也有新的风景，当然不会有他了。久凡脸上打起勉强的笑，撇过不提。
　　第二天中午，鼎之回了电话，久凡跑去外面接，楼道太吵，她直直走到八楼阳台，心里一直突突的跳。
　　“喂，”
　　“恩，”
　　“最近好吗，”
　　“恩，”，
　　“我看见你打电话了，昨晚单位有事在外面，”
　　“恩，”
　　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想见见他，却始终没张口，接了电话只会一个恩字来应承。
　　记起王小姐，心里难过起来，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可笑，“我不能纠缠在一件无意义的事情里。”
　　“你误会了，就是想到你的电话，”顿了顿语气轻快，“我走了就不会回去，”“他比我有钱，我是败在钱上，我知道你会离开我，我能怎么样，这样一把年纪总不能求着你放，让别人怎么说我，我还是爱着你，你比我狠心。”
　　久凡听着电话，吃了闭门羹，犹如深爱的人对着你放冷箭，箭插在当心口，心门鼓胀，眼泪一条条流出来，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了，自己已经是他心里之外的人了，鼎之在电话里说，听不见他的话，他要一生一世说下去了，不再听下去，挂了电话。
　　她爬在铁栏杆上哭很久，后背一上一下，抬头看见外头日光惨白，眼睛肿胀，农历五月的阳光，亮而白，眼睛怎么揉都看不清外面的东西，总有泪。鼎之真的走了，留下一堆难以启齿的话。
　　久凡没有回宿舍，室友都在，回去撞个正着，看她哭过，总能议论个十来天。
　　想到那陈先生，真想想一气之下同意了，最终被糟蹋抛弃，是满嘴黄牙的恶心男人，她这样痛苦，最下流暗败的事，才能刺激她心灰意冷的心。
　　能坏到哪里去，最坏也有个人看似全心全意的了，说不定他会同意与她同结于好，再不会对女人一心二用了，答应了他，以后成了娇贵的女人，永远干净体面的活着。
　　答应了他，也能帮父亲光耀岳家的门楣，他的家具厂总是惨淡，到处周转资金，没人帮他，她心疼父亲，想成全他的事业心，也许有了许多钱能改变他的失败。也许父亲根本不需要要女儿的帮助，女儿帮他会戳伤他的面子。
　　将久凡上的是所私立的大学，成绩半前不后，付了高昂的学费进来的，没毕业已领会到了这尴尬的难处，同意了这陈先生，真是一举多得了，毕业了也不会像邻家毕业的大学生，回家后无事可做，门也不出的呆在家里，突然见了，只觉得邻家的哥哥皮肤像泡久了的白色，阴白，白的过了火候，看着不自在。
　　小说里，情妇们日子过的暗无天日，金银珠宝的光辉，只是男人面子，回去也照样一件不落如数奉还。掉进去就永世时不得超生，掉在贪念和卑微里，变成处处小心翼翼又受尽气的姨太太，虽然旧时代已经过去。成天处在一群扑粉摸脂的女人里，比来比去，比穿比家况，贪婪卑微。真是要自掘坟墓，自己看着亲手被埋掉。
　　她这样极力护着自己的尊严，怎么能活在这样的日子里，空虚会掏空她的一切，什么都不剩。那个男人会怎么对她，会一生一世的这样喜欢她吗？就算能，再不能光明的活着了，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有真心实意的朋友，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她，下贱的女人。
　　也得顺着他，不能大声对他说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厌倦了她苦着脸的样子，不给她供钱，生一堆的孩子，一个个都像父亲，矮小，又胖，她没见过陈先生，但也即可能想到那暗败的形象，自己生的孩子也对她呼来喝去，真是要她的命。
　　钟鼎之的话，要验证了，要落在这种生活里，一生一世下去，一阵不自在，苍蝇爬过茅坑，眼看着它又爬在自己的皮肤上，红嘴深吸一口皮肤凉次次的，瑞华一直在安排久凡的后半生，再不好的人们也好过了她最放心的男人，到时候要结婚了，通知瑞华桂青，桂青也不会说冷讽的话，她好她坏，不在母亲身上，只是久美嫁的丈夫不争气，她的希望都破了，对什么也是淡淡的。也想到瑞华同桂青打电话时候如何说她声名狼藉。盛华也不会多问，那新爱人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了，他心思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爱父母也爱鼎之，他们都嫌弃她。看不见她的存在。久凡上床睡觉，声音太大，睡不着，汲着拖鞋下来床取书看。插着耳机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醒来黄昏，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忙去了。
　　醒来又是这样的阴天，心一层层碎，鼎之是他唯一的安慰，去县里找，已经空了，眼泪流进嘴里，望着屋顶说了一句“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沉下去。”
　　久凡做了梦，梦里她在啜啼，刮着大风，没鞋子，梦里学校放假了，梦里的颜色是墨色，白天黑夜都一样。看见自摆好东西，像抑郁症患者坐在凳子上。久美来了，带着表姐，“啊，表姐，”久凡站起来，不会想到表姐来学校看他，尽管在一个城市住，只有一次主动联系她，介绍表姐夫的亲戚给久凡做男友，那男的一直打电话过来久凡也不管，后来也不打了，表姐也没打过电话，知道得罪了她，这次却来看她。
　　姐姐总是人缘好，表哥表姐都有联系。表姐们的身体模糊，弟弟清晰了，久凡说一起吃饭，久美说来在食堂吃了才来。
　　她心里难过起来，揉着眼睛，呲着嘴忽然放声哭起来，弟弟怎么来的时候不早给她说，她可以去接他，知道他是要略略一坐就走了，好久不见了。
　　夜深人静，别人轻微的鼾声，这里起一处，那里又一处，心里委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又不能放声，捂着被子，哭声丝丝缕缕的放了出去。她的心是单薄的，心眼也细，用贾母的话，恐不是有寿的人。
　　一整夜伤心，心在死亡。“我这样自私的人就应该沉下去。不，不值得，应该活得更好，不相信永世不得超生，”她想着，头疼，再也想不下去了，心一层一层的碎下去。在日记薄里写一句：一个人过23年，现在你也要走了。
　　久凡去找顾青，哭着说了许多，也是只愿意在顶好的好友面前才这样，顾青看了，说不用害怕，可能是副乳，顾青带久凡挂号看。
　　去医院，中年的男大夫人让她脱下着整只胳膊。脱了袖子，露出了内衣带子，医生伸手在胳膊底下摆弄，反复的捏，抬起眼睛看着高处的墙，取出手，略停停，又伸手进去，萦在外面等，久凡不自在起来，问了句“什么病啊，”中年男人取出手，直直身子，早起洗完的脸上泛起油光，亮堂堂的脸。
　　一直笑容满面，放松了表情，说了句“正常，副乳，女性都有长的可能。”不等再张口久凡已穿好衣服，拎了包开门要走，医生紧随句：“姑娘还是做个彩超检查一下，也不好说，确定一下也好，”久凡转过头，面无颜色，这样简单的病，顾青只是大三的学生，一看就告诉她是副乳，何况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经验。
　　久凡站在门口不走，想说什么，却没了心思，只是倍感失望，忽想起宝玉说园子里的大娘们的一句话，大概是女孩子染了男人气都变得和男人一样粗野了。这中年大夫，虽满脸油光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漂亮过，也有过和鼎之一样的年纪，唇红齿白，说话彬彬有礼，对女孩子也非常礼貌谦让。
　　已经入冬，车在树下走，树枝混杂电线，照在玻璃里面，天是凉白的颜色。下午三点多，阳光不刺眼，睁着眼睛看不清太阳，眼睛胀痛，除了自己，路上的人飘在水里，看不清楚，街窄，只能容下两辆小车并排走，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来摇去，她有些困了。
　　鼎之总是发短信来，说只是想见一面，她横着心，不想再痛苦下去，什么决心都没用，他已经根深蒂固在她的心里了，二十三年，从未有一个人，让她狂热过，怎么能轻易的忘记，这样深的感情也让她难过，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我可以见你，也要从你那里拿钱，我们一清二楚。大概是同意做你的情人，”久凡发过去，他喜欢钱，从前的日子苦惯了，也格外喜欢钱，他总是算计的自己格外划算，她也恨透了他这样利用她，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这样信任的人，也是不想到最后成了风流场里女人才有的下场，半新不旧，跟任何一个男人谈起来，再爱她也会心里生嫌弃，会和她发生关系，绝对不会娶回去，那样太不划算。
　　久凡发过去，好久后才回过来，”我是爱你，被你想成什么了，你不愿意，以后不会碰你，”“我就是要拿钱，”她回了一句，鼎之知道她主意已定，自己又喜欢年轻的身体，无奈就同意了。
　　晚饭俩人一起吃，久凡低着头只是吃，尽量不露出难堪的表情。钟鼎之和往常一样，夹菜，说些近日的新鲜事，对她的笑，也和往常一样，她也不奇怪，他自己已经打拼了许多年，对待她这样的年纪的人，应该得心应手，久凡看着他，只是做苦笑状。
　　心里生起心疼，是心疼他过去过的那么苦，虽然现在有了钱，也保留着那习惯，点餐前对照着价格，不划算不点，去酒馆喝酒，也是问清了才喝，久凡默不作声的一旁看，他是正人君子，不觉得这样计较在喜欢的人面前没面子，总之他所有的举动，她觉得没有不对的。
　　晚上在鼎之的床上，鼎之已经发出咻咻的鼾声睡着了，久凡坐起来，一整晚也没说什么近话，都是客套的说着不关乎自己的事，在黑暗里，说了句“你是最亲的人，我总以为，我有你，现在你也走了，我的未来被退回来了，是空虚空荡的一件物。”他也没睡熟，像是提防她，听见声音坐起来，在黑暗中只是叹气，末了说一句，“我那么爱你，你不会懂。”
　　早上久凡醒的早，冲完澡出来，鼎之也醒了，坐起在床上，久凡已穿好了衣服，俩人简单道别就出了门，取钱包时候，包里放了一卷钱，久凡摸着钱，像是一团赃物，心里凉了出来。他不会娶她，也不是真的爱她，所有的猜测是对的，给钱无疑是觉得内疚，就算她提出来，也是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还这样年轻，他也对她有过恻隐之心。
　　清冷的早晨，久凡从鼎之那里出来，像是被世界抛弃了，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唯独那一卷钱，岿然不动，躺在那里，像婴儿的死尸，她不敢再去看。
　　她是还想继续下去，唯有忍耐他的作为，这样磨下去，直到真的心死了，也就不痛苦了。
　　总是周末了见面，走的时候能看见一卷钱，一次他说自己有事，没有见久凡，晚上电话也关机了，她一晚没睡，天亮了发信过去，我在你楼下，看见有女人从你那里在走出来。立刻感到了他的恐惧，面对这种情况，他都是极力解释，这次却反常，好久不回信。
　　总在下决心要离开，却痛苦，因为深爱他，只有伤透了心，才能轻松走掉。
　　他们是嫖客与妓女的关系，她来他就给钱，有一天在床上，感觉到了他有心无力，叹了口气便睡过去了，她知道，要尽了。嫖，应该下流暗败，在久凡这里，他尽量保持正人君子，又出着钱，他总想一举多得，想用这钱，留住她，以备不时之需。
　　那一丝丝的毁了那感情，终于有一天看不去了，久凡发信过去，“我再不会见你，”鼎之气哄哄，发来短信劝说，已经都耗尽了，知道他已经完全不爱了。
　　早晨八九点起床，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吹来，吹得帘子鼓了又扁下去，情景是这样熟悉。鼎之一直静静躺在记忆里，他讲给她的过去，说给她的话。也是这样的早晨，七八点钟，风来了，潮呼呼穿堂吹过，要下雨了，鼎之打来电话，那个早晨，鼎之到她的生活中来。
　　铺满野刺的路，赤着身子爬过去，白细细的皮肉不深不浅的扎出了带点血色的红，又钻心的疼，又痒。
　　她在日记里写：身在其位谋其职，我也能天天呆在屋子里看书。
　　一月过去好几天，还没有来行经，她开始担心起来，等了好些日子，依然没有来，洗澡时候两手托着小肚子，觉得异常的圆，又很硬。并不打算生下他来，也不会告诉他了，这孩子来的多余，他未必会认，一时气急败坏说成是野种，她一定吃不消这一句，心里惘然，只觉得像毒瘤一样，渐渐大起来了，过几天有想呕吐的感觉，确定了已经怀孕了，故意做剧烈的运动，空腹吃花生，是听久美说，会不小心滑出来。洗澡的时候顶着肚子，用手往下鲁，她恨他，也恨这个孩子。
　　独自定了医院去做掉，出来虚弱极了，扶着墙根走，几次都觉得要在马路上睡下去了，桂青一无所知，只看见久凡脸色发白，饭里搁了辣子，久凡之吃了米饭就睡去了，第二天顿了鸡汤给她喝，她一个人喝光了一锅汤。虽然做的是无痛的，腹部总是历历的疼。
　　初春早晨天还没亮彻底，站在小楼窗户前看见远处的红灯笼。是春节过完还没有取下来的一只，夜里下了小雨，远远的看过去，树枝上扯着薄薄的雾，透过雾看见它，安静，孤独，就那么一只，挂在初春的晨雾里，微微的红印染了周围的水汽，成了朦胧的一团圆物，衬得周围更清净了。
　　八
　　久凡二十五岁了，毫无结婚的意愿，父母干着急，桂青担心她和久美一样太匆匆，一步错，人生也错了。
　　门开着，白色月洞门，该选择什么，宁愿靠在门口，永远停在这里，也不用选了，做了的事都堆在里面，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
　　瑞华几次都问久凡怎么不带对象回来，久凡含糊说过去，理由总是还不确定。这几个月，腹部总抽疼，有时候难以忍耐，黄昏久凡爬在窗户看外面，许多孩子在打闹，山黑了下去，树也同化在黑暗里。
　　毕业后无事可做，没有工作，男朋友也没有了，久凡无动于衷，陆续写了的东西也都退了回来，父亲帮忙在交情好的朋友里找事做，久凡也不愿意去，一直拖着。
　　久美生了孩子，久凡去看，可爱极了，快乐之余，腹部微微抽疼起来，她知道是自己心里的作用，二十三岁打掉了孩子，自那以后，一月一月的毫无规律，小腹部也好端端的抽疼，顾青是医生，久凡也不好问，总不能说为了一个已婚男人怀了孩子，又做掉了。
　　夜里睡不着，月光惨白，没拉窗帘，在地上照出一块方来，久凡觉得自己是要这样老去了，孤苦伶仃，不愿意为了不爱的人去生孩子，造人太辛苦，还得花许多的心思来养大，动许多的心思。宁可自己一个人，有一天要走了，也是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顾青打电话来约久凡出去坐坐，问久凡近况，顾青医学院毕业，成绩优秀，毕业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她是安分的女孩子，太安分，男朋友都没有，倒是她们成了又一种知己。
　　久凡毕业了无心找工作，也不差钱，陆陆续续写稿子寄出去，挣钱回来母亲看了，催的不是那么紧了，这也骄纵了她，更不愿意出去找事，宁愿这样与世隔绝，自己像是这座楼里的孤魂。也几乎不出门，不喜欢见人。一本书和椅子，可以安慰她许多日子。
　　久凡同顾青来到一家临河的茶馆，“毕业这都一年不见你了，你变了，不过一直是我心里优雅的样子，”顾青说，听见别人说自己变了久凡总是格外敏感，是怕自己变老了，别人说着也不好听，单独自己是嫁不出去的，不知道底细的人，会认为是别人嫌弃她，久凡烫了长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暗白宽松衬衫，在家里呆久了，懒散起来，连衣服看起来懒洋洋。
　　“我前几日见到沈雨了，我们的初中同学，她变漂亮了，结婚了，谁也没通知，和一个富商，听说那男人有许多的老婆，我见到她，她依然那样，好像也不在乎，认识的人说的沸沸扬扬，”顾青说，久凡恩了一声，继续喝茶，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去评头论足一番。
　　“我要出去找事做，养活我的父母，”久凡喝着茶，漫不经心说一句，“什么事都好，只要别闲着，闲着容易多想，日子也过快，那句话说的好，‘闲处光阴易过’什么都没做就老了，”顾青说一句。
　　久凡也怕日子这样悄悄的过去，自己永远在这间屋子里，四季更替也在这间屋子里，青春也一样在这里没有了，月光惨白，躺在床上和月光一起过完了许多生日，“这样懒散久了，我害怕出门，也怕了那些应付，有时候想想这样是生活，”久凡说话，顾青只是笑笑。
　　久凡挑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去面试，她是会计出身，毕业前已经考好了该考的证，工作容易找，碰巧这陈氏集团在招人，她就去了，面试的人不多，因为不是毕业季节，学生还有的去处。这陈氏集团是与房地产有关的企业，有一定的规模，她在门外等了许久，进去的人迟迟不出来，心里并不着急，在是来碰碰运气，这只是找工作的第一天。
　　到了自己面试，走进去，负责面试的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微胖，很精神，穿着黑西装，面目也和善，简单看了久凡的资料就同意来上班。
　　晚间有人打电话过来，是陌生的男子声音，就干心里一紧，她的电话号码几乎没人知道，她也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她是习惯了淡淡的对待，依旧不慌不忙，与对方打招呼，“你好，”“我们今天面试见过面了，沈小姐，”“恩，今天是面试了，不过您哪位，陈氏集团吗，”“请沈小姐别见怪，我这是假公济私了，并不是公司的事情，只是今天看见沈小姐，”略顿顿，“你与一个人特别像，你的气质特别好，看着很舒服，”她心沉下去，见惯了这样的老套路，心里腾起了旧布抖起的霉味，毫无心情在听下去了，又想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能笑着以对，那大学的日子，已经给了她教训了，人言可畏，就算毫无意义的招呼，也能提升人际关系。
　　“还不知道您姓什么，”久凡说一句，“梁慕，以后我们是同事，可以这样叫我，”“恩，好的，那么明天见。”
　　给并对那梁慕没有沈映像，总抵着眼睛，记得最清的还是其中一位的黑皮鞋，因为一直低头看，那梁慕打电话来，心里一件不冷不热，脑子里掠过与这男子会发生恋情，立刻消减了念头，最多想到的是他移情别恋，哭着来说分手的模样，也不愿意再发生什么爱情，宁愿和父母安静的过下去。
　　久凡夜里起来几次，总是睡不着，已经疲倦了闯荡的日子，只想静下来，静下来会生活不下去，只能出去了。
　　早晨起穿洗了澡出门，单只辫了辫子在脑后，穿高跟鞋，涂淡淡的口红，她改不了在学校的装束，是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
　　第一天上班就开小会，那梁慕坐在中间讲话，简单几句就介绍完了，梁慕介绍给同事认识久凡，说话间像是与她认识已久的样子，其他人的眼神也千万种，久凡笑着点头示意。
　　梁慕总是很热情，久凡知道他喜欢她，一次在楼顶看见他与一个女孩子说话，有些慌张，四处看，像是女朋友的样子，久凡对他总淡淡的，不认为他是安分守己的男人，也厌恶这样的男人，这梁慕是她的上司，免得不见面，下班总是请久凡一起吃饭，久凡拒绝过几次，他显出了怒气，下次再叫，那神气也变了，她是怕了人与人之间的事，就同意出去，在家西餐厅里。
　　梁慕微胖是结实的那种，从那钟鼎之以后，她对男人是彻底戒了，见了也是不区分性别，或是熟人，或是新友，而这梁先生，却热情，问许多涉及隐私的事情，久凡看了许多的小说，总能搜索出许多的场景对白，简单应付过去。
　　“我觉得我们像是认识很久，很亲切，你走进来面试，我直着眼睛，”“哦，我也觉得呢”久凡回一句，抵着头自顾自的吃，要走了梁慕也没吃一口盘子里的东西，一杯子姐一杯子喝酒。
　　久凡穿了高跟鞋，和梁慕一样高了，他和了酒一身酒气，走到车前才发觉悟过来不能开车回去，久凡说打车回去，梁慕回过头笑笑，也依从来，便在一旁等车，身后有人走过来梁慕打招呼，久凡忙着拦车，忽转头，看见梁慕在和一个中年人穿黑毛衣的人说话，走过去，梁慕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也在公司上班，”“恩，是新来的，”黑毛衣说了一句，久凡点头打招呼，“你们是要回去吗，怎么站在这里，”黑毛衣一句话，“喝了酒，开不了，要打车回去，”“我送你们，”黑毛衣一句，梁慕并不介绍他的名字，只是说话。
　　久凡说自己打车回去，梁慕说一定要送，最后无奈同意坐那黑毛衣的车子回去，梁慕却在上车钱接来电话说有点事麻烦黑毛衣送久凡回去。
　　是黑色的辉腾，看出他是有钱的低调人，久凡在副驾坐上，古典音乐轻声环绕在车里，让人很舒服，他与她说话，问些家常的事情，显得不生疏，久凡微微转过头，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样子，头发浓密却是花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皱纹，人很清瘦，穿了黑毛衣，皮肤呈暗白色。
　　也是后来知道，他就是梁慕的顶头上司，他有许多妻子，也有许多的孩子，带大到一定的年纪，统统被母亲带走了，至今没有一人在身边。
　　在外面吃饭，久凡见过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样子，他又是那么大的年纪了，走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小姑娘喊了一声爸爸，长得清瘦，倒是很漂亮，情妇的孩子，都漂亮，因为那母亲是顶漂亮才能立刻花好月圆。
　　梁慕独对久凡好，久凡在楼道里走过去，那男同事都是一样的眼神，女同事也是喝着茶，茶杯在嘴边不往嘴里送茶，斜着眼睛看，没听见说了什么话，也能想到都能说什么。
　　梁慕下班约久凡一起坐坐，工作上也是尽量原谅她的许多错误，下班俩人同走在路上，太阳在楼间隙露出来的一点空隙里，一直往下掉，走到转弯处，终于都掉下去了，路上乱哄哄的，许多人脚步匆匆闪过去。梁慕紧紧走在一侧，时不时指明该去哪个方向。
　　“今天去喝点酒如何，反正是周末，”梁慕提议，“就我们两个吗，”久凡问一句，本想早点吃完饭回家休息，梁慕兴致很好，她也不好推脱。
　　酒馆是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什么建筑，像是单单遗立在了这里，中间梁慕问起来有没有男朋友，久凡笑笑说了句“我要得养一只狗了，虽然我不喜欢狗，但也不能没有男朋友，”“你深爱过，才这样受伤，你的眼里填满了故事，水汪汪的，”“是一汪浅水吗？”久凡打趣的说。
　　“我知道现在说一些话你觉得不好，我自从见了你，就不能像陌生人一样对你了，”梁慕说了一句，四目相对，久凡去拿杯子，梁慕的手伸过来拉她，这举动，这眼神，她不觉得有异样，只是从他的手里缩了回来，若两人有了感情，这足够点燃爱情的火焰，一方是冷冷对待，便是平常的事情了。
　　一次周末梁慕约了朋友同久凡见面，想是他单方已经做好了主意，两人关系迅速在那瘦长的身体里升温，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虽知道他是这意思，她也是淡淡以对，晚上出门，衣服也没换，只当是出去坐坐去了，如果遇见了爱的人，她这里的情景应该另是一番，她也忘记了是不是还在等，只是随着日子走了下去，毫无目的。
　　久凡去，小屋子里挤着许多人，两两面对着说话，梁慕起来招呼她过去，对这样的场合，只有她心里的人在，她才不觉得别扭，许多人，互不认识，要打招呼，碰杯，讲玩笑话，她总是以困像以对，太触目又会招来别人的不快，显得她这人太高傲，高傲一词，不是顾青告诉她，她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她大多是以卑微自称。
　　久凡的左侧是梁慕的好友，中间出去，她撇了一眼，是一切中等型的男人，声音倒好听，同梁慕说话时候，久凡转过头来，心池里的水，微微荡开，笑容很甜，她像是恍然觉悟一样，微微向后一倒，原是没有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是心里的幻觉。
　　这人，怎么这样熟悉，心里起了厌恶，也是后来才觉出此意味，想象过那钟先生年轻时千百个样子，虽见了照片，总是不够贴切，照片里太薄太久，木讷讷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笑，看着陌生极了，只有陪他走过那段光影，才不觉得不实际，现在，就在这里了，宁可把这陌生的先生，当作他，也能天天见面，不说话也没关系，远远近近的撇过一眼，也能安慰。
　　事后，和梁慕说话时候，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心里也不懊恼，也不怕她会爱上梁慕的好朋友，梁慕心里痛苦，也不怕那顾先生会疑虑她和梁慕的关系，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真的感情，从不计较这些，即便有两人也能给出理由来，口问心，心问口，即可给出理由来。
　　再次见面，在马路上会和，一起走到喝酒的地方去，那顾先生，像是已经记住了她，两目相对时，他点头微笑给久凡，她即可心里明白了，那晚，也说了几句话，互留了电话就散了。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他要找，她在等，时间对了，人，也对了，一切都对了，却总觉得，缺了一样，她想不明白，对那顾先生也按兵不动，他也从不发信来，只有同梁慕出去，才见到他，她不认为他不爱她，那眼神太熟悉，唯独朝她这里看的时候才有了那样的气息，她肯定是真的。
　　周末早晨没有事可干，早起开了窗户看外面，对面是一个新婚不久的人家，同样是独门独户的住，这样住好也不好，窗户正对邻居的院子，说了什么一目了然，如是那妇人有了新欢，早晨从那院子里开门走出来，是相当明显，久凡站在窗口想，她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几次开窗户的时候，看见那妇人站在窗户里抱着小孩子，她的丈夫在院子里擦车，那女人扯着嗓子让丈夫给孩子切西瓜来吃，丈夫并没有立刻就去，她便骂了起来。
　　那妇人是特别瘦的女人，也黑，个头也不高，散散扎着头发，男人像是个小商贩，也不像提别有钱，是早住进来的，那时候房价也没现在涨的厉害。久凡不喜欢这一家子，有时候替这房子的男主人难过，娶的老婆不中看也不中用，立在窗口，下人一样呼叫自己的丈夫，也不喜欢这那孩子，是大盘脸面，跟着他的母亲不出门，很白，很爱哭，像个多病的女孩子，眼泪总在脸上，冬天时候出门近距离看见过他，穿的很厚，脸依然微青，眼睛很大，一点都不亮，多大了还是母亲抱来抱去，全由他母亲宠着他，更觉得有理由成天哭，他的母亲，也因他而高居，动辄就离家出走，那男人也没办法了，久凡不认为他是太老实，只认为他是没钱，又住这样的地方，出出进进都是有钱人，他的妻子越发觉得自己的丈夫无能，呼来喝去，他也抬不起头来。
　　冷风在窗户里呼呼吹来，吹的她一晃神，心里悲凉起来，不是替那妇人，也不是男主人，她害怕婚姻，最暗败的日子，就在自己的眼前，也是最怕的，宁可一生这样下去。
　　梁慕发信来说去坐坐，久凡拒绝了，第二天递交了辞职信给那次黑衣男人，也是梁慕的顶头上司，开会时候，见到了他，才明白，那夜梁慕为何有那样的神情。
　　第二天清晨，久凡开机，收到那顶头上司的短信：可以见面谈谈吗，陈熙义。
　　想是与他的公司有关的事，久凡爽快应允了，在一家茶楼里，人不多，与那陈先生面对面坐，已经交了辞职信，说话也不用小心翼翼，只是以礼相对，“陈先生，有事吗？”“我还没批准你离职，怎么不称呼陈懂，”他的语气轻松，六方会谈撤退，变成俩人促膝交谈，“我觉得干不了，累的慌，”久凡笑着回一句，“年轻人都怕累吗？”他端起茶喝一口，“梁慕就很卖力，我却做不来，要逼死自己了，”“可以选择适合你的，你再考虑几天，全当给你请假休息了，”“我已经想好了，”也没说谢谢的话，她觉得，像是彼此了解很多了。
　　末了俩人谈到别处去了，陈先生说他喜欢养花，久凡也赞同喜欢养花，陈先生说要送她几盆，她拒绝了，笑着看远处说了句，“我以前养着父亲的许多花，放假回来，每天浇水，剪枯叶子，比我自己还要悉心的照料，走时，它们是墨绿色，父亲太忙了，没时间照看，再次回来看见有几盆枯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像是夭折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你养了那么久，送给我，心里也会难过，所以我不要，”“你也害怕难过，”“我害怕，连花，都不能养了，养出感情，自己痛苦，它总要先走一步，”久凡说一句，“你其他的都好，就是悲观主义太浓了，”“我不愿意刻意去改，也知道改不了的，只有某件事，来教会了我道理，恍然大悟了，才改过来了，”说着俩人又说到别处去了，时间倒是很快，中午吃了饭，天要黑了，久凡说一句，要回去了，才散了。
　　不用到时间就去做一件事情，整个人都懒散起来了，父亲和母亲去了老家里，久凡本要一同去，就是不愿意一起去瑞华家里，宁可在这楼里绕圈子。桂青回来时候说起文彦，说他要结婚了，工作也是在县城里找的，很稳定，他的女朋友在读研，今年就出来分工作，久凡一听就知道还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文彦对久凡说他自己不喜欢那女孩子，高中时候曾经喜欢，上了大学，俩人不在一个城市里，也见了更多的女孩子，曾经给久凡看照片时候，翻到一张的时候停下来问久凡，这女孩子怎么样，文彦告诉她，是同班同学，是一起出游时候照的，照片里文彦笑的像小时候，很轻松自由的笑，一次吃饭同他的女朋友吃饭，说了笑话，他的笑，截然不同。
　　久凡问桂青结婚定下来了没有，桂青只说，瑞华已经忙着装修新房子了，久凡心里黯然起来，脑子里绕其文彦说的话，“我毕业了不会回来的，我不喜欢小县城，我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我喜欢北京。”“文彦不是说不回来了吗？”久凡问了一句，桂青忙着做饭，久凡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就上楼了。
　　陈先生发开短信：周末出来聊聊，想见你一面。久凡同意了，如是梁慕，她也许会拒绝，是怕生出许多事来，而这陈先生，打她的注意她也有理由拒绝。
　　久凡应邀，这次并不是两人，以前共事的人，来了不少，梁慕当然也在场，梁慕看见她，过来打招呼，陈先生也看见了，要开口问近况，已经招呼她过来坐，再次看梁慕，眼里有了轻蔑的神气，久凡也不理睬，知道他是为了陈先生，年轻的男士，最恨女人跟年纪大的男人在一起，虽然瞧不到眼里，等到自己有钱有地位了，也会来步入后尘，早已忘记了年轻的骨气，梁慕厌恶，她也明白。
　　转头看陈先生，他漫不经心嘴边放着酒杯，作为掩饰，本是在注意着久凡和梁慕之间的变化，久凡心里一紧，他是这样有心计，心里没有厌恶，却慌慌跳起来，知道陈先生多想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来的时候，梁慕照顾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关系不纯洁，大概他也知道了。
　　酒会结束后，陈先生喝了酒，让梁慕送他回去，久凡走在前面，不准备道别就走，陈先生赶了前来，“久凡搭我的车子回去，顺路啊，”她轻轻倒抽一口气，微微的晕眩，从不听的他叫她的名字，这样亲切，像是已经叫了许久了，耳朵也不别扭。
　　临走时又叫一人同坐，只好久凡同陈先生一同做后面，车门一关，车里即可诡异起来，有酒气，陈先生抱着胳膊坐，梁慕不说话，陈熙义只同久凡和副座的黑脸人交流，因是顶头上司，说话显得呆板，也没笑话，转弯时候，梁慕急速开过去，晃的与陈熙义更近些，突然又东西微顶在她的胳膊上，抬头看他的，眼睛框边熠熠生辉，依旧半含笑坐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久凡想起《色戒》里的一幕，蚀骨销魂。
　　陈熙义是四十多的人，头花白，却浓密，脸上没有皱纹，因是喜欢穿黑衣服，更显得的年轻了许多，也因是上司当久了，说话总像指挥着什么，扬着头站在高处的样子，身材很瘦，个头不算高，整个人显得精神，商场磨砺久了，他的衣食住行，像是课程表，都是提前安排，久凡只知道他偏爱黑色。
　　梁慕终于开口了，来找久凡说话，在午后的茶屋里，天气热，只有服务生时而走来走去。见了面不说话，大部分时间是静坐，久凡有睡午觉的习惯，正中午，有些乏了，危着身子在靠椅上，再不说话真要睡着了，知道梁慕来的目的，“什么事非得现在出来，”久凡问了一句，他依然沉着脸，半晌才开口，“你喜欢他，我不明白，换了别人，我倒是能明白，”“什么，”“我是说陈懂，他有许多孩子，遍地都是老婆，算不了老婆，应该是妾，你爸爸的家产，不够你用吗？如果你真是缺钱，我去借，”久凡一顷身，坐直了身子，心里一紧，梁慕怎么会知道她的父亲。
　　正要问，又止住了，他也是说的急了，说漏了嘴，父亲虽几次亏空，也是人好，沈家只有一副空壳子在，生意最后支撑不下去了，盛华才变卖了场子，外人只能看见好的，多人一传，话总是变味了，梁慕想是也是从噢乖别人那里听来的，父亲已经在家不干事好几年了，梁慕是外地人，不会知道根底。
　　久凡心里，又是一阵亏空，梁慕对她好，是因为略知的错消息导致，以为自己就是富家女，久凡也没有提起过家里的状况，只是梁慕送她到家门口，是一幢独楼墨绿色的楼身，是盛华唯一留下来的财产，除此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收入，欠了瑞华的钱都没还清楚，久凡知道父亲的为难，才出来找事做，曾经下来决心，一辈子不会干不喜欢的事，事到跟前也没办法了，出来打拼不要紧，是时间都耗在枯燥无味的事情上了，心里难过极了。
　　梁慕上次走后，表情难看极了，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提了久凡的父亲，她立刻变了表情，陷入心事里，临走时，正眼不瞧梁慕，脸上的表情应该像桂青说的一样：拉的老长。原是心里悲凉极了，也生了厌恶之情，她从来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平生最厌恶嫌贫爱富的人，自己总是在穷人富人之间来回的跳，看够了许多嫌弃的眼光，不能容忍。
　　后来同陈熙义一起吃茶看见过他，也是一副不自在，当天晚上发来短信：那天走的时候，你的态度伤了我的心。
　　久凡也没回过去，过了几天后，又发国一条来：你依然是我心里的那个你。
　　总是闲处光阴易过，她的年纪也大了，临近生日，越发觉得窘极了，瑞华打电话来问桂青，桂青也是随口应付过去，久凡后来问起桂青：“大姑打电话说什么，”立刻脸上不自在起来，久凡也不问了，知道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文彦都要结婚，自己又是女孩子，瑞华介绍对象，久凡从不去见，也不答应，瑞华气的不再过问了，一来二去，倒像是她是自己有问题，同性恋或者做了别人的情妇，各样的猜疑都会加上来，想是在亲戚间的名声早坏透了，桂青也是一脸愁容，久凡觉得对不起她。
　　她怕随便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也怕对方不忠，您愿意个人生活下去。久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她不觉得她过的好，从美少女即可转入大龄妇女，人也黑了许多，时常过来住，结婚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母性多了，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心思都在孩子上，一次久凡进厨房同桂青说，想吃好多东西了，久美在一旁站着，是异样的眼光，倒是什么也没说，换了从前，定会说一句：“嘴这么馋，怀孕了不成，”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当然知道怀孕前的征兆，久凡无心多呆就转身出去了。
　　梁慕发来短信问候久凡，又是这样的夜晚，白天想来许多关于婚姻的事，脑里忽闪了念头，发信给梁慕：我要结婚你会吗？梁慕即可回过来：我一直在等你同意。望着黑暗中的黑字，她陷入怅惘里，她并不爱梁慕，梁慕对她的感情只是建立在对父亲的仰慕上，再想到桂青，脑力乱作一团不愿想下去了。
　　清晨起床，收到梁慕的短信：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久凡觉得自己像大海里的孤鱼，也是一种碰网就死的刀鱼，越来越一意孤行了，只有一盏灯引着她，才能步入正轨，现在是急需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灯，都摇起她的念头。轻松同意了梁慕，在市中心的小区里，不大的房间里，见到了梁慕的父母，是本份的职工，从家里的摆设看的出过的节俭，他的父母人很好，久凡也很喜欢他们，看的出他们也喜欢久凡。
　　晚间回去，梁慕送到楼下，天色还早，正在犹豫要不要顺便见见桂青，是想让她安心，抬头看见久美在窗户里张望，怕明天又有许多的疑问，便说：进去坐坐吧。梁慕笑笑，似乎觉得也是情理之中了，同久凡并肩进去，桂青在看电视，久美早已通信了，听见门响笑着迎出来，到很晚才回去。
　　这以后梁慕久凡同梁慕经常出去，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日久凡去梁慕的公司等他，并没有打电话，本想到了说，看见梁慕走了出来，不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是走向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那女生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久凡想起以前见他在这里等梁慕。梁慕走过来，那女学生举起箱子砸过来，掉了一地的毛绒玩具，也有枯萎的一束花，隔的远，也能听见西斯底里的哭骂声，是个厉害的角色。
　　心里难受起来，知道不是因为梁慕有别的女朋友，是看见那女学生想起来钟鼎之，如果不是自己早下狠心，站在楼下大哭大闹的事，她也会有记录。
　　晚间见到梁慕，并没有哀伤的神情，更觉得凄惶，脑里瞬间闪过念头，只有钟鼎之才能让她哀伤，虽是人已经淡去了，总忘不掉。
　　梁慕很快要求订婚了，也免不了谈到房子的事，久凡没有准备，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梁慕清楚了她家里的情况，不会这样义无反顾。
　　特意找来桂青盛华不在家的时间，叫梁慕来家里做做，久凡翻起照片给他看，是自己的小时候，梁慕低头看的仔细，久凡便对他说：“我父亲以前做生意，是做家具的，总是不景气，前几年就关掉了，”梁慕看的认真，只是一个恩字应承，久凡已经耐不住了，“我还有许多债要还，怕拖累你，梁慕，”他停下来，是要细细听明白的神情，久凡心里并不难过，急需全部坦露真相，“上次你妈说，买房子各出一半，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要替我父亲还钱，也会连累你一身债，我们还是结束吧。”
　　梁慕像受了巨大的蒙蔽，不能消化，即可站起身来，开门走了，下楼的声音巨响无比，声声都扣在耳朵里。
　　桂青因为见了久凡带男朋友回来，心里的责任也了了，不再过问了，她心里也舒了口气。关于未来，对于她太庞大了，无从可知，夜里打起台灯看书，凌晨的湿气阵阵传进来，在无陷的黑夜里穿梭，心头有千斤重。
　　久凡毕业两年了，没有稳定的工作，盛华虽是生意人，也没结交下关系过硬的人，一提到帮忙当然也是找不到人影，她觉得自己是这座楼里的困兽，唯有轻松的心情流过才快乐，有时候她也担心这样久了，会成疯子，低头不语，又疯又傻。
　　久美回家不久就回娘家来住，桂青看着怪，多问几句，久美咧着嘴哭起来，说丈夫外面有人来，久凡听见，心里凉了许多，自从她有了孩子，整个人变得黑又瘦，生完孩子脸上许多雀斑，大不如以前美艳，久美说见过那女人，比她丈夫大好多，儿子已经多大了，也带来过家里，久美在坐月子，名义是朋友来看，久美哭的鼻涕流进嘴里，讲了许多，一个命运因男人而悲惨的女人，没人愿意再去奚落，怨她自己选择了苦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久美自己心里倒是注意正，结婚时候房产证独写了自己的名字，要离婚他自然一无所有，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可以做，全靠着久美，就是这样，依然背叛他，竟然蛮的如此可怜，情妇带到自己的眼前也不知道，她那丈夫也厉害，理由是顶头上司没有孩子，想看看小孩子，久美什么也不知道。
　　桂青也没有劝离婚，她自己也没有能力帮女儿养大两个孩子，离了婚孩子没有父亲也不好，也不去劝说，久美哭许久，不见母亲给主意，也停止了，怏怏回去，自从结婚，很少见那当姐夫的人来过，久凡也厌恶见到那人，来时一副空大的样子，总在想一夜暴富，眼珠圆且黑在麦色的皮肤下显得不怀好意，女眷们离开，总在和盛华商量关于借钱的事，盛华是早全部亏空了，不然早被掏空了。
　　九
　　雷雨夜，久凡关灯在房间里，不拉窗帘，一道闪电过去，整个天地发白了，持续两秒钟，随即又漆黑下去，这段时间里她总是无辜出神，坐在窗户前看过去，一次回神看见玻璃里皮肤暗白的削瘦的女人，心里一惊，发现是自己才抹去恐惧感，许久没有这样审视自己，头发挽在难后，苦大仇深的模样，深深望向镜子里，眼珠异常明亮。
　　一天打开网络找东西，邮箱里许多的邮件未读，也是无事可做，一条条翻下去，陈先生发来百封邮件，内容都相同：许久没有你的消息，倍是担忧，你已毕业，依旧等你，我心未变，看到请回信。甚是担忧，还请体恤我的苦心。
　　也不记恨他，只是这信让她想起来钟鼎之，两年过去，他一次不曾联系她，嘴上安慰自己已是故人了，心里隐隐总是拿身边的男性与鼎之比较，只不过念头一闪而过，不会多加斟酌，怕自己心里泛起酸意。
　　久凡看着信苦笑，笑自己的命运滑稽，也笑那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不如一个过客爱慕之情。总在说终止，总是终止不了，是因为对爱情还有期待，也是因为依然在等一个人来，都这般年纪了，等来来的只有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陈先生来求爱，她应该早点答应了，那钟鼎之也该省去。
　　总在说结束，总是结束不了，这次，应该能了。她26了，大概也知道等下去的结果了。那次打了胎，小肚子总是历历的疼，月经量极少，有几月像是要绝净了，她还是女孩子，已到这布田地，也不敢去医院检查有没有了生育功能，其实也是怕再加一层的心灰意冷。
　　梁慕喜欢她，她也没有意愿告诉他，早已知道了告诉的结果，何况他爱的是父亲的家产，知道自己没了生育能力，声名狼藉，也不会带她回去见父母。
　　两日后恢复了他：我已想好去见你。
　　陈先生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第二天告诉桂青要去广东一趟，就买了火车票，陈先生发信嘱咐说买飞机票过来，久凡不愿意，总想火车还有时间缓冲，不然太突兀了。
　　火车走了两天多，久凡也睡了两天多，什么都不想，也不怕他是骗子之类，全当出来散心了，七月的广东闷热难耐，一下火车热浪扑来，像在蒸笼里，陈先生发来短信在出站口举了牌子等她，她从未见过他，只是按他说的走出来。站口人头攒动，张望了半天，看见举着凡字的人，很熟悉，太熟悉，她觉得太假了，浓密的花白头发，柔色淡黑的T恤，陈熙义举着牌子，也在四处张望。
　　久凡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你也在这里，”陈熙义转过头，神情轻松下来笑着说了句：“对啊。”
　　陈熙义挥手，有人走过来帮久凡提行李，两人上了一辆车子，车里开了冷气，流出的汗即可消失，思维也恢复常态，她像反应过了什么，笑着说了句：“如果看见的人不像好人，我就跑，”“还好我长得不像。”
　　她也不怪她蛮着他，其实对出站口谁会接她，她已经无所谓了。这个陈先生和那个陈先生也无区别，也没想过要见的人是胖是瘦，高或矮，只是微微提醒自己，一把年纪不要被贩卖了，给人知道看定笑死。
　　陈熙义在广东也有分公司，因此常在这里住。久凡下意识里觉得应该会安排自己在酒店，也没多问，随着车开到那里就下车，一切都听陈熙义的，想必也会死都安排好了。
　　在人迹罕至的空旷地方，独立一幢一色青砖砌成的房子，外面看着是屋子繁多的楼房，他带久凡进去，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妈在家里照料一切，并无其他的人，屋子收拾的传统，以枣红实木家具居多，红色也是主调，家电多数是红色，是旧式的富人家宅邸，透着隐隐保守的气息，也是齐全的中华味，看不见任何外来的模式，连那床，都是铜制的老太太正方里的床。
　　久凡到门口，像是穿到了开放以前，笑着说：“你家像地主，俗气也不像，高雅也是与现在不配调的，”熙义手放在裤兜里，在跟柳妈吩咐行李如何安置，斜过头来，随即笑着走过来，“你说对了，我们家以前就是地主，房子的客室，是按老宅子布置的，本想接来我的父亲一起住，他老了不愿意离开故里，我也没有改变，也是看着这家具和风格，总能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我也老了，喜欢回忆起以前，”说着笑对久凡，“你要不喜欢可以换换风格，你们年轻人必定不喜欢这样沉闷，”说着话，已走到沙发跟前要坐下来了，久凡也不拘谨，感觉也不是那样的怪癖，说了句“这样好的家具搁置起来够可惜了，我父亲也喜欢这样的古味，那时候我们家买了新房子，他也是在自己的家具厂里运来实木来做自己喜欢的家具，听他的口气，花了许多钱，我倒是觉得浪费了，一棵树长起来这样费劲，如果个人真的喜欢，那就一人中一棵树，等到，有两个怀抱那么粗，才准砍去做家具，”“那得等多少年，我这辈子是晚了，以后也不敢再买这实木的了，”熙义笑笑。
　　岔开了话叫刘妈过来，随便吩咐几句，就跟久凡道了别，说是有会议，几十号人等着他，再推迟不了了，久凡顿时心里生了愧疚感，站起来看见他快步走出门上了车，门外是一圈矮白墙，种一排嫣红的花，长得异常茁壮，久凡靠在窗前，往外面看，心里并无异常的感情，从下火战车到见到陈熙义，心情都是平静的，在车里也没有过多同他说话，一直在看闪过的店铺和高楼，也像小时候一样挨个读过店铺的名字，心里平静极了。
　　久凡转过头，刘妈依然在身后站定，身材矮小，是小脸，皮肤白黄，眼窝显得略深，已经有了皱纹，却不显老，伸手看得出还算敏捷，不然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只有一个人打理，像广东的女人，久凡怕开口一口广东话即便理会不来，只冲她笑，“热水开好了，陈先生说洗了澡先吃饭，让我问问你喜欢吃的菜，”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概也是北方人，久凡不便多打听，只是笑着说：“我先去房间换衣服，你带我去吧。”柳妈带久凡来自己的房间，转角楼梯走上去，太大有些晕眩，二楼许多房间排过去，一眼望去显得幽深，铺着花团锦簇的地毯，走上去有深陷的感觉。
　　久凡进去安排的房间，家具不齐全，太大显得空落落的，白色的铁床，柳妈站在门口说：“陈先生说等你来了再安排房间的布置，这间房里有浴室，”说完就关门走了。
　　久凡洗了澡，便睡了，白色的床大而软，她即刻睡熟了，火车上与一四五个互不认识的人一起睡，又是没脱衣服，夜里醒来好几次，睡着了也是浅浅的嗡嗡声不断拢来，最后的一夜干脆睁着眼睛看窗外一片一片的荒野，被黑暗盖住，眼睛透不过去。
　　昏昏睡了很久，醒来天已经暗了，窗外上了昏黄的灯火，久凡转过身，看见熙义坐在床沿上，黑暗中定下眼睛看着她，暗光中只眼镜熠熠生辉，穿黑色衣服，黑夜也连同他一起淹没了他瘦怯的身体。
　　他并不急着叫她起来吃饭，顶着下巴看得入神，眼镜反射的一点光，也帮着眼睛的忙，更含情脉脉起来，轻声说了句，“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更美，”久凡拢着头发坐起来，幽幽说句：“天黑了。”
　　俩人四目相对，但她的心里并无欲望过去抱他。
　　熙义有一天问久凡：“你有什么打算，”她知道是在问关于生活，她低头想着眼里汪着泪水，悠悠说了句：“我要养活我的父母，”讲起亲情总是红了眼眶，因为爱的深沉，熙义暗暗说了句：“接他们一起来住，”她没有回他的话，他也知道是行不通的办法。
　　又有一天他早起去料理事情，回来的也早，久凡房间里独自看书，他回来找她，轻声进了房间站在身后，她抵着头，哭红了眼睛，不想被他看见。读的是《红楼梦》，是金钏死去的一节，看到年轻的女人死去，她都想到了自己，第二次人流后月经迟迟不来，半年了去医院检查，说得了宫颈癌，已是晚期了，手术化疗都可以治疗，医生嘱咐好多，她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全身通凉了。夜里睡在床上，几次想到了死，整夜的醒下去，要逼死自己了，摸着肚子冰冷僵硬，心里凄惨极了，治疗也不是好不了，只是不愿意再花父母的钱，也是羞于人知道，还没有结婚，就得了妇科病。
　　她来找他，是觉得活不下去了，刀片拿在手里，那夜与顾青聊天，好端端的说一句：“我如果早死去，烧纸时你也多带我一个人的，不枉我们此生是知己，”顾青只当她是玩笑话，也郑重的答应了。
　　最近的日子，熙义总带久凡去见他的好友，总是在高尔夫球场，她并不跟着去打球，只在休息的地放远远的看着，一望无际的深绿，她靠着椅子也懒的动一下，表情也是懒散极了，像是大病初愈，得病的事，不愿意告诉熙义，想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会露出来厌恶，她也会顺势说要回去了，从此也不再联系，只是不会和他同房，因为没有感情，也是她不能再有性了，熙义并不强求，要绝精的人，总会把每次机会用在全力以赴的时机上，比如吃烛光宴，彼此也是神往已久，春雨一样积攒许多日子，才肯。她没有露出任何感情，想是他看得清。
　　久凡出来快一月了，只有盛华打电话来问去了哪里，久凡只说出去办事了，他也不多问了。走时告诉桂青要出趟远门，她似乎很放心。已经二十多年来，她对她，一直这样冷冷淡淡，她爱她，她却不爱她。
　　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除非这个女儿是丈夫的情人所生，桂青并不说过分的话给她，两人独自相处，对她不坏，只是一直很冷淡。
　　熙义要出趟远门，走时吩咐余妈可以陪久凡去海边逛逛，久凡经常独自去吹海风，天气好的时候在海边坐许久，直到夜色洒在海上才回去。
　　一天早晨她出去觉得有些冷，便回去拿衣服，在大门口，看见余妈在和一个中年女人说话，那女人并不进去，只给了余妈一包东西就上车了，久凡也不理踩，想必是熙义的哪位太太，梁慕告诉她，他又许多太太孩子，都不在他身边，久凡走到门口，余妈看起来特别不自在，看着久凡说了句，“桂英太太并不常来，这次是给先生送药来了，”久凡脑里即可翻滚了，尘封的旧事滚滚袭来。
　　余妈继续说：“沈小姐刚来时，也吓了我一跳，您和桂英太太长得很像，”她再没说下去，久凡笑笑，说了句“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这个名字，与家里失去多年联系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桂英太太，你说长得像，我倒是很想见见，说不定就是我哪位亲戚，”余妈即可找来了电话，寻亲的事情冲淡了别的事情，余妈继续说，“桂英太太没有孩子，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先生，后来总吵架，几年前就搬出去了，她倒是很照顾先生，知道他胃不好，总拿中药来，不过总由我收，先生在时她不会来。”
　　久凡拖余妈约了桂英出来，余妈打了电话一并对久凡说了句，“太太不知道你和先生的关系，”久凡也不为这话尴尬，已经到这地步了，卢氏自己的选的，羞耻和尊严也是自己选择被人踩的，生气难过自己找不出理由，也不计较了。
　　久凡见到桂英就自我介绍，并没有说来见她的目的，桂英和桂青一样的年纪，不过桂英更年轻，熙义给了她一个小公司，她很能干，是高鼻梁，眼珠很黑，微微含着泪，并不老，也是长瘦的脸，并不像桂青，她比桂青看着从容，穿了暗灰色的衣服，整个人很精神，来时同余妈打听，说她有两个女儿，都是抱来的，桂英靠在沙发上喝茶，久凡低头看见一只脚指头特别像，即可一惊。
　　桂英开口说话：“余妈说你是我的亲戚，”“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时候有人提起过您的名字，也许是同名的人太多了，但余妈说您和我是老乡，好多年没人提起过，突然有了痕迹，我太好奇了，”桂英即可紧张起来，问久凡父母的名字，久凡说了桂青，“我想您可能是我妈妈的表姐妹，所以想来见见您。”
　　桂英神色已经变了，站起身来要说有事要走了，走时冲久凡笑。她也不理睬，想必也猜到了她是熙义带来的女人。
　　夜黑了久凡回到熙义家里，熙义已经回来了，饭后随久凡到房间里，说了句：“余妈说你见到桂英了，”久凡恩了一声，也没多问，“你和她很像，她今天打电话让我回来有事要说，余妈说她也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在家里住，我已经见过她了，”熙义并没说下去，“怎么了，”久凡问了句，熙义不说话出去了。
　　久凡夜里打电话给桂英，她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温柔极了，挂电话的时候，匆匆叫了句：“凡凡也要照顾好自己，”久凡觉得熙义和桂英太奇怪了，也难怪了，桂英也许是自己的小姨，熙义应该是自己的姨夫，虽然他们离婚那里，也是乱伦，虽然并没有与熙义怎样。
　　第二天早晨久凡早早出门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给熙义。
　　回到家里，桂英和盛华在吃饭，久凡放了行李就来一起同坐，她觉得应该告诉桂青见到了桂英，洗锅的时候，便说：“我在广东见到桂英了，是不是我们的亲戚，”桂青立刻变脸，朝外面大吼叫盛华，盛华过来，桂青已经哭了，“你的女儿，真的找她的亲妈去了，我说了你不信，”盛华一脸无措，只劝桂青少说几句，桂青并不停止：“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年你怎么不让她带走她，我养这么大，一声不吭就去找亲妈，你妹妹说的对，她就是白眼狼，跟她那妈又什么区别，”久凡听的不明白，便说：“妈，到底是什么情况，”“别叫我妈，我不是，你是你爸和野女人的种，”久凡脑力哄哄开始响，一切都明白了。
　　桂青从小不爱她，也说的过去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妹妹背着自己生了孩子，还要远走高飞，桂青跪在地上求盛华，盛华心意已决，桂英看不过去了，大着肚子，也跪下来，求姐姐容她生下孩子，她就独自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到底是男人心狠，盛华决意要带桂英走，桂英可怜姐姐，临时反悔了。
　　久凡看着窗外，苦笑，昏灯下面，不能即可消化这消息，仿佛乱梦颠倒，可笑极了。
　　久凡的病越来越厉害，她也不打算治了，搬出去独住，在一件阴暗的小房间里，饭也很少吃了，只等着死在这里，她心里毫无希望，死灰一样。
　　桂英得知久凡不辞而别，脱熙义到处找，熙义知道桂英此生就这一个女儿，也放弃让妻子与他前夫的女儿做他的小姨奶奶，帮着桂英找久凡，久凡离开也是悄悄离开，心里无牵挂了，桂青恨她，已经忍受这许多年，想是不愿意多看见她，父亲的钱，她是没能力还了，只好一走了之。
　　她摧残了几日身体，终于熬不下去晕倒在房门口，送到医院好几日找不到家属，顾青也在那家医院垫付了医药费，打电话给盛华，久凡昏睡了几天醒过来，只有桂英在旁边，两人只是相互看着不说话，久凡嘴唇干白的厉害，静静躺在床上，桂英用勺子喂她喝水，眼泪流进头发里，这次后，她不再哭了。
　　桂英辞了公司的事，带久凡去美国治疗，熙义也一同去了，治好了病熙义提议久凡在美国上学，还是25岁，来得及进修，久凡拒绝了。熙义末了单独找久凡说话：“我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像一个人，是桂英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她很久，她爱的是你的父亲，后来有了你，亲戚里不能容下她，走投无路才来广东，我爱你的母亲，也爱你，应该是父亲的爱，”久凡听到这里，只是望着远处苦笑，觉得一切可笑之极，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父亲和母亲，再不会这样去爱另一个父母亲，陈熙义差点就成了自己的丈夫，这会子，来劝说做女儿，像是乱梦，她接受不了。
　　她一生只爱两个人，母亲和钟鼎之，都太可笑了，久凡爱桂青，桂青却恨她，她也爱鼎之，他只愿意利用她。
　　她不愿意再寄托在任何人那里，只想活下去，最正常的生活。她会有自己的家，最正常不过的家庭，在冰凉摇晃的灯下，盛饭，饭也不是最简单的，剩菜居多，丈夫长得结实，孩子像父亲一样黝黑健壮，不是自己亲生，一点也不像她，倒也是一种生活，每天围着饭桌，夜晚来临围着床转。她也会为一篮子猪草和邻居家的女人大打出口，脸皮变成河马的皮肤，没有什么再能伤到心。
　　她的心上了粗糙的一层墙，提起亲情也不能让她动容。
　　重门洞开，靠在门口要选择走那条，也不用选了，做了事都堆在里面了，更远的未来也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