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这通电话,再无法让我安稳入睡,索性爬起来,坐在床沿静默与夜对抗。
我曾在《最暖那时光》里写了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柳囟,她现在已嫁做他人妇,并于零九年初产下一子,务农,种姜种稻,生活极其清苦艰辛。
零九年我找到她,之前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得联系。
今晚我正准备关机睡觉,电话却突然想起,显示了她的号,她很少给我打电话,虽有漫游我也急急忙忙接起。我还没“喂”出声来,那头的“堤坝”已泄洪,她竭力控制自己,只是低沉的呜咽,一声一声揪着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而我只能一直握着电话,没敢问一句。三年前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所遭受的,已让我心疼得只会握住她的手垂泪,吐不出一个字,而今又是这样的场景,却无法触碰到她,无法拥抱。
一
“ 令令。”她轻咳了一声,嗓子有些沙哑。
“我犯大错了,我打了儿子,不小心打脸上了。”那边又忍不住开始抽噎。
“本来是要打头的,哪知他一偏,一巴掌结结实实就打上脸去了。”
“我直接懵了,手扬在空中半天没反应过来。”
“儿子张嘴大哭我去搂他,他见我眼泪哗哗掉竟然用小手给我擦泪‘妈妈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妈妈别生气,妈妈别不理我,妈妈对不起。’”
“宝宝还在肚子里时我就告诉自己,若是女儿,这一辈子绝不打她,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一个指头,哪怕我没教育好,她早恋她未婚先孕,我都舍不得打她,她所有的任性所有的错误我来替她买单,只要她开心快乐。若是儿子,从小就得严管,做错事让他背棒棒,但是绝对不会打他脸,轻拍都不行,只要有打他的念头在先。”
“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尽心尽力爱儿子,给他最完整的家庭,给他买他喜欢的玩具,他不爱上幼儿园就先不上,不逼他做他没兴趣的事,只想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
“我想把我没有得到过的温暖幸福统统给儿子。”
“可是,我竟然把我得到过的巴掌也给了他。”
“我脸上挨巴掌时是七岁,儿子挨巴掌时才三岁。”
“我当时半边脸都是红肿的,却不觉得多痛,心麻木了吧。”
“儿子的脸也印上了我难看的巴掌印,摸着烫呼呼的。”
“我挨巴掌的脸,右边;儿子的也是。”
“我跟儿子道歉,儿子竟然回‘妈妈没关系的,妈妈以后我会听话,妈妈不哭。’”
“我会告诉泽泽,妈妈打你不对,妈妈真是不小心,希望儿子别放在心上。”
二
七岁时的一个下午,我从家里用小药瓶“偷出”些酒精躲在小学旁的松林里给柳囟擦脸,边给她涂边凑着小嘴巴给她吹,眼泪哗哗掉,仿佛挨巴掌的是我自己。
七岁时给她涂酒精,她硬是没掉一颗泪,牙齿咬得“咯吱”响。
而今,为人母,她不小心打了儿子一巴掌,痛得撕心裂肺,再无法咬咬牙就忍得过。
她痛的,还是十几年前父亲给的那一巴掌吧。
那一巴掌,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那一巴掌,可是没有不小心在里头;那一巴掌,可是她七岁的年纪;那一巴掌,可是没有任何道歉;那一巴掌,可是用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力量;那一巴掌,可是打痛到牙齿;给她那一巴掌的男人,把母亲也抛弃;那一巴掌,可是让她奋不顾身要离开,小小年纪怀孕生子;那一巴掌之后,她再也无法原谅!
三
女儿是用来疼的,好好疼的。
我坐在床沿,回想起十几年前柳囟那忧伤委屈的脸。
直到现在我才肯知道,那是她无法走出来的疤痛。
她只想得到一句“对不起。”
然而,她等到云散风起雨落都是空白。
并不是所有父爱,都博大;也并不是所有父亲,都可以安稳依靠。
我也会告诉泽泽,妈妈那天手手生气,不小心拍了宝贝的脸脸,妈妈给泽泽道歉,泽泽要从心里说“没有关系,我爱妈妈。”
再或者,我会告诉柳囟,阿爸想泽泽了,你带泽泽回去住几天。你知道泽泽喜欢外公,他们一老一小可是“一派”。
我们唯一可以掌控的,是自己。去原谅,也是释放自己。
这些,等我能握住柳囟的手时,再悄悄告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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