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虫有时候大中午一个人坐在那里,垫着一本书,有时候是课本,但是阿虫发呆的时候不看书,发呆有时候比看书有用。这是我的谬论,事实上书也好故事也好,遐想和遥远的天空一样,都有着致命地吸引力。
你平时都躲在这里?军哥靠在楼梯上问。
阿虫对军哥的出现倒也不觉得突然,本就是迷一样的存在,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我觉得有些反感而已,一只狗的领地突然出现另一只狗来撒尿,那这个地方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了。狗这种东西总是莫名地扩张自己的领地,也许只是标记一下,下回串门用,但是不会有另外一只狗喜欢除自己以外的味道。这种行为形同偷窥,而阿虫就是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在洗澡时被一个男人看见,就是互相认识,也少不了窘迫。
这里凉快,不想在教室呆着。
读英语?军哥俯下身子,捡起阿虫放下的书。没想到你还是很努力的啊,我只在课堂学习,出了教室休想让我动一下课本。
坐的。阿虫被看得不好意思,本来就是随手拿的没想到被人夸奖勤奋。你在家也不学习?
不学。军哥有些不耐烦,觉得自己在重复说过的话,这种废话的重复让他感到不信任和不尊重。
那你在年纪第几?
没考过试,在这个学校。军哥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说这个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阿虫跟着军哥辗转来到行政楼顶层,阿虫一路走的心惊胆颤,这里是老师和主任校长办公的地方,室外的空调机还在运作着,阿虫怕遇见什么领导,大中午不学习也不休息在行政楼乱转难免心虚。
来这儿干什么?
军哥不说话,走到拐角处的一个卷帘门前,手伸到下面的缝隙里,稍一用力门就升上去。强烈的光线刺进昏暗地楼道里,阿虫眼泪都流出来了,模模糊糊地看着军哥的剪影走进光里,努力张开瞳孔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奇怪地逻辑,你被某个东西刺激到,那么如果你在第一时间接受这种刺激并且熟悉它,那么这种刺激马上就变得不足为道了。就像你长大后不会为丢失糖果这样的事情哭泣,不知是麻木还是熟悉。
门后是个平台,在那里足以俯视整座校园。汉白玉的栏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里毫无遮拦,只在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凳子。军哥勾过来一个坐下,示意阿虫也坐下,阿虫刚坐下就跳起来,凳子被晒了一整天,表面温度至少有六七十度。
军哥扭过头笑笑,略微得意地开玩笑,坐吧,对痔疮有好处。
你才有痔疮。阿虫气呼呼的说,又觉得自己小家子气的像个娘们,索性就不说话了。
我走到栏杆边俯视脚下的校园,风略过树梢窸窸窣窣的声音,三三两两的人有气无力地拖着身体你走过,教学楼那边而已看到各个教室门都洞开着,利于风穿过。也有人坐在东向的楼道里看书,阴凉处有学生的聊天。远处的篮球场两个光膀子的学生练习投球,但是被老师发现,警告中午不许打球,等老师走后,那两个学生又从某个地方钻出来接着玩。我看着他们挥汗如雨的样子默默哀伤,我多想像他们那样使用自己的身体,多想那样挥霍自己的生命,哪怕只有一次。
我转身盯着阿虫,阿虫也看着我,眼里也是那样的哀伤。
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以俯视的方式但做不到超然物外的态度,看见太多,便是看见太多做不到的自己,哪怕是,就只是中午无聊时和同学一起坐在楼道里聊聊天。阿虫孤独如此,我孤独如此,所以我们在一起。
军哥发现阿虫的一样,少见的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无论看什么别看见自己。
阿虫吃了一惊,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军哥接着说,我以前也是这样,总是从别人身上看见自己,他们有的不是我能有的,但后来我终于明白,那是命运,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有的我没有,但是我拥有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仰望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像是在呼吸一样,轻轻地吐出一个一个音节,似乎陷入一场难忘地回忆里。
命运?好一个伪命题,没想到你信命。阿虫笑笑掩饰刚才的尴尬。
军哥猛地站起来,就像一头凶猛地狮子在睡梦中觉察到了危险,而力量又在一瞬间回到了这个躯壳里,刚才的那种阴郁更像是一种梦。阿虫琢磨这个人的某种经历,去发现眼前一暗,抬头之势看见他的剪影,光线被他挡住了,自己处在他被放大的影子里。
阿虫也站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讨厌站在别人的背后。
命吗?哈哈,有趣的东西。而我,生来就是要改变命的!阿虫你记住,我生来就是要改变命的。
阿虫看不见他现在什么表情,但知道那张脸上一定写满了扭曲和张狂,那种愤恨没有非同一般地经历是不会出现在一个正常人的脸上的。
你不懂我的过去。他说。
那是因为你没说过。阿虫低语。
说过你也不会懂。
你不说怎么会知道我不懂?
因为子非鱼。
因为子非余!阿虫加重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尽管两句的读音都是一样的,但是军哥还是敏感地发现的不同,一阵激烈的争吵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相视一笑。
有时间吧,其实我一直想找的不过是一个懂我的人。军哥拍拍阿虫的肩膀。
彼此彼此,就像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人活着不过是想找一个能说上话的人,我觉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对于故事我不是一般的热衷!阿虫在军哥的目光里慢慢找回一点自信,对,这才是自己本来应有的面目。
嗯,不错。军哥点点头表示肯定,不过不知道是对那本书的评价不错还是对自己说的话表示赞同。片刻后军哥突然转移话题,你看这些烟头。
阿虫看向军哥示意的方向,走过去捡起来仔细端详,上面印着烫金的两个小字,玉溪。阿虫看看军哥,怎么了?没研究过啊。
哈哈,你知道我抽什么吗?
中华?阿虫唯一能想到的烟的名字就是这个了。
军哥摇摇头,我只抽黄鹤楼。
哪个贵?阿虫依然不明就里。
我是在给你讨论这个问题吗?我是在跟你讨论什么烟更贵的问题吗?军哥一阵无语。
那就只有讨论一下烟的品味问题了,据说抽中华的人都有钱,你看起来也挺有钱的,你为啥不抽中华?阿虫睁大眼睛望着军哥,问。
军哥的手掌不自觉张开一下,有种把这个家伙一脚踹下楼的冲动,一字一顿的说,我说过我只抽一种烟!天啊,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折磨我,让我认识这小子。老子从前都是一句话不说二遍的,今天我实在重复太多了。而且,而且……我今天是不是太多话了?
阿虫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要说的是这里除了你还有人来过,就是这个抽玉溪的家伙!
军哥努力给自己脸上装上些微笑,你终于开窍了。对,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这个抽玉溪的家伙,可我被你气的突然想不起来这家伙叫什么了。军哥挠挠脑袋。
就叫玉溪吧。阿虫脑袋里一片灵光闪现。
好,这个叫玉溪的。额,怎么这么别扭?
习惯一下就好。阿虫安慰道。
好,这个叫玉溪的。军哥在无意识中又在重复自己说的话,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词语,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是个变态!
变态?阿虫心里说道,比你还变态吗?
仿佛在接阿虫的话,军哥继续说道,在s中存在一些怪物,而这号绝对是其中的翘楚,相比较下,我也只能望其项背而已。
这么变态。阿虫本想说这么厉害的,可话到嘴边又想刺激一下这位,却发现这位毫无反应。
我找你事项让你帮忙搞定这个玉溪,我需要他,晚上我把他电话发给你,你要和他搞好关系,我有用。
什么用?
一项大计划!以后告诉你,你还是先解决这个玉溪吧。军哥神秘兮兮的一笑。
你为什自己不去?
你没听说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像我们这种气场的人一见面就崩盘了,所以只有靠你了?你知道的这个学校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说完军哥意味深长地拍拍阿虫的肩膀。
你什么意思?阿虫莫名其妙地被人贬低了一顿,有被委以重任,不知道该表达怎样的情绪。
一句话,这个变态只有你能搞定。军哥肯定的说。
玉溪多少钱?我还是给你买一盒玉溪吧。阿虫转身欲走,懦弱的人总有着对危险的直觉。
有报酬。军哥高喊。
什么?
事成之后,你就是我老大,我就是你小弟。军哥站的像一位高级宾馆门口的服务生,诚恳地说。
阿虫觉得后背凉丝丝的,像掉进了冰窟!
这学校,这城市,太平静了!军哥叹一口气望向天空,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表情,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那是阿虫做梦都想有可是终究难以望其项背的生命状态,怎么说呢,置身其中又带着些许的坦然吧。
我看看他,又看看阿虫,说,这样活着也不错!
这是个以我为中心展开的故事,是吗?阿虫紧张地问我。
有很多事儿我也搞不清楚,这家伙神秘兮兮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一如既往的,你不过是个陪衬,跑龙套的,你唯一的努力方向是不要在第一场就领盒饭,你要做那个中午盒饭里有鸡腿的那个。这就是我对你的全部期许以及最好估计了。我拍拍阿虫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按下他心底的悸动,老老实实,就老老实实就好,别妄想,人都是被自己的妄想害死的。
阿虫看起来很失落,耷拉着手,就像一只可怜的狗受尽凌辱耷拉着耳朵夹紧尾巴。
好了,别失落了,至少你也侵入了他的狗窝不是吗?我笑笑。
我也想有这样的狗窝!阿虫蹲下来捂着脸,小声的啜泣,瘦弱的肩膀不时抖动,我最受不了他这种可怜像,辛亏军哥已经走远了,没看见这个家伙的怂样,否则就算赌上性命都不会对这个家伙产生一点点期许,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别他妈哭了。我站在他面前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居高临下的尽情睥睨这个家伙。有谁会可怜你吗?不会,不会阿虫。你记住人活着是为自己,也许会有人给你一个小指头盖的温暖也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而你的存在也就和街头的乞丐差不多了,你丢尽了廉耻,你在羞辱自己的人格。哭能改变什么?我告你阿虫,我再一次告诉你他妈的阿虫,别可怜自己,这世界没他妈谁是可怜的,也没他妈谁值得可怜,上天给你的困境是为了让你活出一种生命姿态,一种众人仰望的姿态!
阿虫停止了啜泣,抬头看看我,眼眶红红地。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让所有人看见你。好了,至少你赢了,你看,至少我现在的立场和那天晚上你的立场一样了,我现在支持你积极阳光的活法了,去做吧,虽然会受伤,但请把背影给他们。我抓着自己头发,让它跟阿虫的一样乱糟糟的,我第一次放弃了自己的立场,因为我发现我无法阻止阿虫去追求他想要的那种生命姿态,而且直觉告诉我,无论付出多少,这个目光柔弱的家伙都会执着地走下去,也许那才是阿虫本来的样子。
阿虫已经不再哭泣,他站起来莫名其妙地抱了我一下,我犹豫一下也抱住了他,我发现阿虫的身体是凉的,而且阿虫是如此的瘦弱,隔着衬衣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胸骨,他的肩骨以及一节一节突出的脊椎。
阿虫用力地抱紧我,像是要汲取一些温暖,可是我是冰冷的刺猬,想要给他温暖的怀抱,却只能伤害他。而阿虫只能抱着我,因为没人会拥抱他。于是我想起两只刺猬在寒冷地冬天相互依偎取暖,互相伤害又互相靠近,彼此厌恶又彼此依赖。幸好只有我是刺猬,阿虫没有这样保护自己的能力。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做一只拔掉自己身上所有的刺的刺猬,而一只表皮光洁的刺猬又拿什么保护自己。
我们都是把自己伪装的很好的刺猬,唯一信任的是大地和自己的肚皮。而我们终将长成这样的刺猬,为了不受伤害所以只好伤害别人。我知道阿虫也会长出我这样的刺,去挑逗别人的鲜血。
我抚摸着阿虫左臂上的几道疤痕,阿虫从来不穿短袖就是因为这触目惊心的疤痕,就是再愚蠢地人也能看出来这排列整齐的疤痕只能是亲力而为。阿虫就是这样在内心隐藏了巨大地委屈,全世界都欠他的,无论是抽烟的还是浓妆艳抹的,无论是散布谣言的还是把高楼建立到天空之上的,其他人存在只是证明了阿虫可以不存在。所以阿虫生来就是被嘲讽的,被同学嘲讽,被老师嘲讽,被家长嘲讽,也许还真含有那么点儿善意,但是对阿虫,对不起,他只是把这些藏在心里,一步一步走向黑暗地悬崖,落崖惊风,阿虫张开双臂面对黑暗,面前的身后的并无差别,寒风从裤腿和衣袖里穿过,头发拍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湿润,嘴角咬着自己的嘴唇。
却不肯死去,不肯伤害那些伤害他的人,所以他惩罚自己,用剃须刀在左臂上留下那些伤心的回忆。可是谁知道呢,下一个明天会不会更加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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