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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城市(六)

时间:2006/4/3 作者: 夜色 热度: 84999

    高林的工作很单调,有时会很忙,但也只是单调的忙碌。有时高林也会想,是不是这种生活使得他对彭敏如此迷恋? 也许爱情最初就是产生于孤独与单调的生活。这种想法如蜻蜓点水,在高林的脑中没作停留。多一个女人就是多一件事,他可以在工作之余发一发短信,打一打电话,显得生活不是那么单调无聊。其实使生活变得不那么无聊可以选择其他事情做,为什么偏偏要找一个女人? 找一个女人也许是最方便的方法,但不一定经济。

    彭敏的态度总是那么若即若离而又不即不离,让高林捉摸不透。但不正因为如此,高林才会拼命地捉摸,拼命地迷恋? 他有时觉得彭敏还不如最初对他热情。但也许女人最懂得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不会让人珍惜,尤其是女人。高林这样想的,他喜欢这样想,因为这样想代表着还有希望。

    高林觉得彭敏身上晃动着他在高中暗恋的同学的影子。也许两人的确有一点点相似,但这一点点相似,却像酵母一样,发酵扩大。彭敏的举手投足,一笑一颦,无不与高中的那个女生同,或高中的那个女生,无不与彭敏同。但也许二者毫无相似之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喜欢一个东西,便会把自己喜欢的一切都加在它的上面,不管其本身具备不具备。没有人愿意别人说自己不是个东西,所以也不应例外。也许王柔是对的,自己并不真的喜欢彭敏,而只是喜欢她的身上的以前自己喜欢的人的影子。但他又会马上否定这个想法,为什么不是两个人他都喜欢呢。

    高林去了彭敏的住处几次,觉得彭敏的住处才像一个家,家具电器,厕所浴池,一应俱全,自己的住处简陋得倒像高中时代学生宿舍,不过在高中时这样的房间塞得下十个八个人,现在只一个人专有,似乎也可以聊以自慰。彭敏来第一次来到自己的住处只说一句 “不错,在北京总算有一个住的地方。”,他当时以为是一句夸赞的话。

    每次去彭敏的住处,都是高林提出的。彭敏并不是每次都拒绝,但每次答应时都不痛快,仿佛冥思苦想一个拒绝的理由,只是一时找不到,只好答应。不过最让高林难以忍受的是彭敏对他的客气。他宁肯她打他,骂他,甚至一口回绝他,让他立刻掉入无底的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她对自己这样冷冷的客气。

    高林有时也会想彭敏并不喜欢自己,这让他心生阵阵的悲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却总不能如愿得到。生活是什么? 似乎是在你拼命地追求,想得到某种东西,想做成某件事情,达到某种目的时,阻拦你的那只看不见的手,你看不见它,却生活在它的掌心之中。世间的悲欢离合,无不由它一手造成。世间当然也有很多完满的结局,但除去人们拼命争取,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是在靠运气,靠这只巨的神秘之手愿不愿意。但如果它愿意,似乎也不用拼命争取。不过高林觉得,这只手愿意的机率,要高于自己买彩票中五百万大奖。每个买彩票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宠儿,其实这是在自我欺骗与拍马。每一个人都再普通不过,不会因为买彩票而变得幸运。高林从不买彩票。他今生最坚定的信念就是他不会买彩票中奖。他是一个喜欢把一切事情都往最坏处想的人,他是一个走极端的人。

    但人们忽视了,走极端的人往往走两头。比如一个极端压抑自己的人,突然放纵起来,让那些平日很放纵的人瞠目结舌;哑巴轻易不开口,开口必是一个雄辩的人,可惜这句话无法证实,否则他就不是哑巴;一个极端痛苦的人狂笑狂歌,一下子除去世间一切痛苦,然而世人对此表示妒忌,于是说这是疯了,把他关进疯人院。

    高林往往把一切事情都往最坏处设想,但在彭敏这件事上却刚好相反,拼命地给自己以希望。其实往最坏处打算,往往是因为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而往最好处设想,则多半由于最坏的情况将要发生。种种迹象表明他和她最终将不会有结果,他也感觉到四周充满不祥的重重迷雾,希望的星星之火在这重重迷雾中几乎无法看到。然而他在心中顽固地坚持信着毛主席老人家的教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有时并不能分清心中的期望和实际的希望,以为期望有多大,希望便有多大。高林在心中先将微弱的希望之光重重放大,大到仿佛天使降临时充满天空的五彩光芒,将他照耀,将他团团包围;彭敏如天使从彩色的天边向他款款走来,向他轻轻飘来…他闭上了眼睛,他醉沉沉的,他站立不稳,他飘忽不定,那是一种如神话般美丽的感觉…可惜他还能分得清现实和幻想;希望之光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变成五彩祥光;天使似乎也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尽管古往今来很多人都声称见过。

    高林一向自诩理智和坚强,却在这件事上宁愿生活在希望之光无限扩大的虚拟世界里,而不愿多看一眼现实。爱可以将一个人变得愚蠢,难道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愚蠢有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愚蠢有时是快乐的同义语,而智慧则代表着痛苦。人们看不起愚蠢,也许正因为做到愚蠢比作到聪明还难—人们看不起某种东西往往有两种原因,有时因为它太容易,有时则是因为太难。

    每个女人都是一个迷。而高林觉得彭敏更是迷中之迷。这也正是她吸引他的地方—虽然他痛恨为什么她要以这样的方式吸引他,而且重要的是自己竟甘心被她如此吸引。是她在考验自己吧! 高林喜欢这种代表着希望的解读。

    他觉得彭敏如同天空中的一片云—美丽如云,不知离他是近还是远。云飘然而无定,彭敏该不会如云一样,飘离自己的世界,飘向天边…他的心中隐隐作痛,仿佛马上就要失去彭敏,其实他从未得到过。

    人有时心中会充满希望,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有时却陷入无尽的绝望,感受如同漫漫黑夜一般的悲凉。人们对绝望的悲凉与对希望的喜悦的这两种东西似乎都容易上瘾,因为悲剧与喜剧同时受到人们的欢迎。这正是滑稽之处: 有时让自己欣喜若狂,有时又悲痛欲绝,也许生活本身正是悲喜交集,人们以此为人生。

    高林真得希望自己的也能如天上的云一般: 无喜无忧,无苦无痛,永远悠闲自得。在繁华的北京上空,不会因为城市的喧嚣而烦恼,也不会因为灯光的迷离而诱惑;即使被风吹到寒冷遥远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也不会有半点的忧伤…

    高林想到这里,不禁笑了。恐怕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片云。 “想成为一片云” 便是很 “人” 的一种东西。而云的“悠闲自得,无忧无虑” 的品质也是 “人造” 的,不管云愿不愿意强加给人家的。事实上云从不会 “愿或不愿意” 。云只是在空中飘着,这似乎是唯一存在的事。而这 “唯一存在” 也是在人看到之后的 “唯一存在” 。还是不要成为云吧,高林在心中对自己说。如果真成了一片云,的确会无忧无虑,只是恐怕连自己存在不存在也无法知晓,而空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兴叹的对象,到那个时候,高林想,恐怕不仅仅是一片云,你可以什么都是,但什么都是就是什么都不是;幸亏还没变成云,所以是一个人,那还是老老实实作一个人。烦恼忧伤孤独寂寞也好,也许这是为得到幸福和喜悦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就让自己为了彭敏或喜或忧,或发疯吧。

    高林又陷入了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他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晚上,为了解闷,他找来一个同事。高林请客,两人来到一家小饭馆。几杯啤酒下肚,两人已是酒酣耳热。酒是一种有奇妙的东西,它可以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下子拉近距离,使他们亲热得亲兄弟见了也自叹弗如。但这也只是“一下子”的事,酒散人醒,一切又回到如初。酒喝到半路,高林已将自己的烦恼全交待了。

    这位同事已结婚一年,老婆是北京本地人。他听到高林的诉苦,又加上酒的功效,本已通红的酒脸更是红光泛起,恨不能去给建筑工地当照明灯。他如同一个大功告成的胜利者,对高林道:“女人嘛,女人就是要追!追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脸皮厚!有韧性,坚持!要不兄弟给你制定一个计划,三个月搞定一女人。”

    高林在一旁听得骇然,觉得追女人怎么像作买卖。他性格腼腆,脸皮不厚,看见女人又会自动再薄上一层。这位仁兄说得最重要的东西自己恰好不具备。都说酒后吐真言,他说的话一定不假。高林不禁暗暗叫苦,低头不说话。

    同事似乎在“酒能乱性”中也能发现高林的心事,又安慰他道:“脸皮厚,固然重要。但现在的女人是很现实的,尤其是生活在北京的女人”—如果他生活在南京,自然会说南京的女人—“她们找老公虽然也看两人在一起有没有感情或感觉,但往往先看这个人做什么工作,挣多少钱。这无可厚非。像北京的这些白领女性们,不就得找一个和她收入相当或比她高,品味因而才会相似的老公?这样两人才能买得起房子—你知道北京的房子有多贵,买得起私家车—这似乎成了北京人的共同理想;一周看一场电影;偶尔到酒吧感受一下气氛。她们婚前已养成这种方式,不会因为结婚而改变。如此,她们就被迫找一个有钱的老公,然后才有感情和浪漫。所以,脸皮厚要以有钱为后盾,而有了钱脸皮薄,又有什么关系?”

    高林苦笑道:“咱们有钱吗?”

    两人同时沉默。

    那一夜,两人都喝了不少,所谈都碰触到了各自的心事与苦闷。有时人可以借酒麻痹自己的愁绪,有时借酒浇愁,那愁似火焰,而酒变成了油。高林身在异乡,在彭敏这件事上的苦恼,如果在此之前还只是精神上的愁苦与忧伤,那么和同事煮酒论天下后,又增加了现实的担忧与烦恼。他只不过是一个低薪小职员罢了。如果彭敏问:“你拿什么供养我?”他自然不能酸溜溜的回答:“就用我对你所有的爱。”感情不是能拿来吃的,更何况现在似乎只有一头热的感情。

    同事也说他很烦,自己挣得钱还不如老婆的一半,心理严重失衡,塌尽天下男人的台。结婚一年,老岳母对自己不理不睬。

    然而高林觉得同事的烦恼,算不得烦恼。他只不过是陪自己一起烦罢了。高林也陪别人一起烦过。陪别人一起烦,只是在曲折地对别人表示同情。人们可以从对别人的同情中找到一种优越,获得满足。街上的乞丐绝对有必要存在,几乎每个人对乞丐都可以表示自己廉价的同情。高林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高林觉得酒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如果说死是一种伟大的平等,那酒也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平等。无论是皇帝老儿,还是平头百姓,无论是百万富翁,还是穷困书生,醉酒后那种迷离的感觉是相似的,平等的。哪怕是这种相似或平等是短暂的(所以才说是“小小的”)。酒醒后人们又会回归各自的烦恼,各自的喜悦,各自的奔波劳碌和各自的生活琐屑。生活像一把绳索,它时时勒紧人的喉咙,酒只不过让人缓一口气罢了。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人与人的生活从根本上到底又有多大的区别?一个人劳碌一天,穷困一生;一个人清闲一天,富贵一世;二者又有什么区别?一天的结束后都要进入梦乡,一生的结束后都要进入坟墓,一次的醉酒后便会飘飘欲仙,不省人事…有人在生活中处处碰壁,有人在生活中无不得意;前者羡慕后者,痛苦由此产生。但二者都是生活,属于人生的经历,如同苦和甜都属于味道。味道是不论孰优孰劣的。更何况,并没有永远顺心快乐的生活,烦恼与忧愁却总与人相伴。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烦忧罢了。

    高林这样想着,心中好受些。那夜他不知怎么回的他那个小屋。醉酒后竟能找到家,心中不忘一阵暗喜。他找到了床,不一会便睡着了。皇帝在睡眠中也许会变成一个穷人,高林呢?当然,他可以在梦中当皇帝。但我们的主人公也许更希望梦见彭敏。所有人的,在梦中似乎也能扯平。

    平淡的生活如一碗白开水,没有一点味道。但人类却饮用了几百万年而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适应。这足以证明人们在平淡生活中也会活得好好的。如果说高林的生活在未遇到彭敏之前像一碗白开水,那现在的生活简直像加入了一剂苦药。他对彭敏如此的依恋,而彭敏对他却如此得冷漠!如果他没有遇到彭敏,他的生活也许会一如既往的平静下去。他不会对她朝思暮想,更不会产生那种想占有,想得到的强烈欲望。人的欲望并不是生而就有的,至少如果他还生活在那个平静的小乡村,他也不会想到要买车。欲望只能膨大而不会缩小。假如彭敏和自己最终分手,其实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因为他本来就不曾拥有,但他也许不会平静的生活,一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现在稍稍明白佛陀教育人们无欲无求的苦心,可惜高林现在还不想当和尚,所以只好痛苦下去。

    他和往常一样会给彭敏发一发短信,不管对方回不回。这也许就是脸皮厚。但他觉得这样说并不恰当。即使是厚脸皮吧,也是一种一往深情的厚脸皮。他只不过是掉入了希望渺茫的感情深渊,只是在作着一种绝望的抗争罢了。

    转眼周末到了。高林觉得孤身一人并非全无是处,至少想怎么打发时间,就怎么打发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自在,没有人管着自己。只是一想到彭敏,心中便会隐隐作痛,这种痛来源于内心的深处,他这才知道前面的那些话不过全是自我安慰。不过他还是要庆幸自己心脏没有毛病。

    以往每次周末到来时,他总要给彭敏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肯和自己一起出来玩。这次,高林决定不打电话给她了。他害怕她那冷冷的口气,就算是自己在逃避吧。

    晚上,同事找他吃饭,他又喝了不少酒,只感觉自己肚子里像吞进了大砖头,沉甸甸,鼓胀胀;想吐,却吐不出来;想在肚皮上开一个口子,却又担心过后没法逢合,所以只好捱着受着,只是心里奇怪谁也不想使自难受,却又总觉得难受不可或缺。难受就难受吧,如果肉体上的难受可以使人不注意心灵的难受,他情愿再难受些。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回到宿舍,高林打开音响,开始听歌,却不小心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昨夜的残酒还留在肚子里。他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昨夜昏昏睡去,窗帘也没有拉。太阳此时还没有出来,但清晨的光亮已让高林感到刺眼。他记得睡去的时候外面是沉沉的黑夜,醒来时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坐在一个时空机器里,在神秘的宇宙中穿行,又像漂泊在时间的长河中,轻轻地向前挪移。这神秘的穿行,这轻轻的挪移,都发生在睡梦中,在不知不觉中进行!

    这时光之行还在无声无息的继续!高林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安,自己这是在不可抗拒地,不由自主地漂向哪里?不安进而成为一种恐惧,因为他预感到最终将要到达的地方。他想停止这无声无息,这静得令人害怕的漂泊。他不能够,没有人能够。高林似乎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害怕时光溜走的最终原因,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一点点消失的恐惧,生命如同一个渐渐走向熄灭的火团。使自己忙碌,使自己充实,其实并不能阻挡这团生命之火的熄灭,而只是使它烧得旺一些,让人们不去想,不去注意这令人不安的熄灭和逝去罢了。

    想到这里,高林从床上跳起来,从没有如此迅速地穿好衣服,他决定作一些实际的事情,去爬山。

    太阳虽然已经出来,昨夜的湿气却并没有散尽,正是一天中难得的清凉时光。秀气的小山上有人在吊嗓子,或传来一句半句京戏。这声音带着早晨的清凉,在空阔的山与山之间扩散开来,又被满山茂盛的林木吸收。

    高林发现爬山的人除了自己全是老年人,或独自而来,或结伴而行。这些人苍老的面皮和躯体,让人不忍细看。越是年老,越是注意身体的健康,而这恰恰是年轻人拿来挥霍的资本,人生就是这样被捉弄着。高林爬向山顶时,太阳也翻上了山,千万条桔红色的光散成一片,染红了向阳一面的山坡。整个的小山坳开始恢复夜间丧失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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