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生活中的快乐都是一样的，但各有各的不快乐。
　　最近，赵明全是既快乐，又有一点不快乐。
　　快乐的是，人到中年已经“五子登科”喜盈门，心里乐得就像一朵盛开的月季花。
　　赵明全40来岁就当上了副局长，已经大权在握十余年了，有一个许多人羡慕的好位子。
　　赵明全非常有心计，很早的时候，就做房子的文章。当年实行房改时，政策规定，夫妻双方只能一方参加房改，也就是只能买一套房改房。本来，赵明全的老婆在市属单位工作，已先于他在本单位参加房改并买下了一套房改房。接着，赵明全所在的省直单位也进行房改，按理，他就不能再参加房改了。但赵明全通过工作之便找到关系从老婆单位开出证明，说她没有参加本单位的房改，并把她身份证上的真名蒙住进行复印，再在复印件的空格内填上两个谐音字之后又复印一次，然后，把这个复印件提交给单位房改办，结果上网一查，真没有查到他老婆的名字，这样，他在自己单位又参加房改，又买了一套房改房，而且由于那时他是副处长，这套房子比他老婆的那套还要大很多。后来，他找到一个机会把老婆调到了另一个单位，又瞄准市场行情，把他老婆那套房改房以市场价出售，再从市场上买进一套新房子。这样一来，就像洗钱一样洗房，把违规多占的房子洗成了一套更新更大更好的合法的房子。赵明全挖空心思多弄了一套房子，等于比别人多拿了一辈子的工资，尝到这个甜头后，他就一直不断倒腾房子。房改结束后，过了没多长一段时间，一些单位就各显神通开始搞集资建房。参加集资建房比从市场上购买商品房要便宜一半以上，而产权和市值却同商品房完全一样，同等交易，同步上涨。只要搞到一套集资房，那么也相当于比别人多拿半辈子工资，所以，集资房是一个香饽饽，大家都抢着要，有的人把自己在单位上获得的一个购房号转让出去就能得到1-20万。一般来讲，能够搞集资建房的单位都是一些掌握着社会资源的特权部门，而且需要采取一些变通的办法才能把集资房搞起来，为了取得另外一些特权部门的支持，他们在搞集资建房时，往往就会尽可能多建一些，以方便为一些特权单位掌握着特权的领导提供这种特殊的极大隐性福利。赵明全是一个对权和利用心很深的人，经常盯着那些有求于自己的单位，一旦得知对方有集资建房的信息，就会去找到该单位头头，要求关照。一声关照，含义特别深刻。你关照我，我就关照你；你这次关照了我，我以后才会或者就会关照你；我以前关照了你，现在你应该关照我。就像喝酒，喝来喝去，都不用自己掏钱，关照来，关照去，也都是拿手中的权力在做交易。赵明全深谙其中的道理和玄机，先后从不同单位拿到了4套集资房。这次，居然有个单位在搞集资建房中，为单位头头们建的是别墅，“一把手”是一个独栋，其他副职的是双拼，两人一栋。这个单位本来就经常需要赵明全的关照，所以，他掌握信息后，立即找上门去，要求也关照一套双拼。为此，他还慷慨地把自己从俄罗斯带回来的一个二手镜头私下送给了正准备国庆节去西藏过一把拍摄瘾的那个单位的“一把手”，于是，他顺利地以50万的价格买了一套按市场价至少需要250万才买得到的双拼别墅。
　　房子，就是票子。赵明全作为一个充其量年薪20万的公务员，仅房产就达到至少2000万，而且，每天还在不停地涨，天天在为他增加票子，真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
　　赵明全在票子大丰收的同时，帽子也增加了一顶：硕士。他已经完成在职研究生课程，在国庆节前夕，到学校领到了文凭学位证书，并且办好了硕博连读手续，再一鼓作气继续“攻读”博士。他从中专、大专、本科到戴上硕士帽，而且戴上博士帽也指日可待，帽子一直在不断增加增高。
　　国庆节前，后勤处又为赵明全换了一部新车，这是他当上副局长以来，坐上的第三辆新车了。其实，他并不只一辆车，自从当上“二把手”后，局里的一辆进口越野车实质上也归他使用了，钥匙在他和司机手上，其他人就别指望能用上了。单位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一把手”起码3辆车，一辆奥迪轿车，一辆进口越野车，还有一辆奥迪Q8豪华接待车，这三辆车，别人是挨都不能挨的，就他一个人专用，如果他还需要用其他车辆则随时调用；“二把手”则是一辆小车，一辆越野车；其他的班子成员也每人一辆小车。作为“二把手”，他在车子上也比别人爽，比别人多占、多用。
　　最让赵明全快乐的是，在有了位子、房子、票子和车子之后，自然就不缺女子。
　　实话实说，赵明全一切都很平常，尤其是当年找对象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很一般，家境萍萍，学历萍萍，长相也萍萍，所以，他就干脆在老家找了一个对象，是县城里的一个小学老师，结婚后，才慢慢找路子把他调到省城来，安排在市群众文化馆工作，并生育了一个儿子。当时，他真的感到很爽，就把儿子取名：赵爽。但是，随着自己不断进步不断高升，而老婆的年龄也在不断增大不断变老，赵明全感觉到在这一点上没有当时那个爽劲了，便在外面也偷偷去“大排档”换换口味。他本来一直有一个公开的秘密，人称“赵少帅和张四小姐”，正好与历史上的“张少帅和赵四小姐”掉了一个个，但也相映成趣。不过，那个张四小姐却并没有和他长相守，而是在几年前，突然随丈夫远渡重洋，移民加拿大了，以至他俩这几年只能时不时相互发发微信之类的东西玩一玩，名符其实地望洋兴叹。
　　正在赵明全郁闷难解之时，没想到，突然又有一对母女闯进了他的感情生活，让赵明全真是喜出望外。
　　最近，赵明全的儿子赵爽，找了一个对象，是他的师妹。本来，赵爽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但由于就在本市，所以经常去母校拜见老师，会会同学校友。于是，就认识了刚刚进校的小师妹。这个小师妹年龄很小，而且特别的萌。国庆节，赵明全叫赵爽把女朋友带到家里来玩，好认识一下。结果，女孩的妈妈也一起来了。
　　原来，女孩的爸爸本是一家大型国企的老板，身价好几个亿。没想到，几年前得了抑郁症，一天凌晨，他从自家房顶上跳了下来。好在，他住的是别墅，只有三层，跳到花园里，土质松软，没有摔死，只是摔成了多处骨折，被送进医院住院治疗。一般而言，伤筋动骨，300天，但他身体很好，在医院治疗了260多天，断骨就长回去了，身体也基本康复了，心想马上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可是，又在一个凌晨，他又从医院的楼上跳了下来。这回，是从4搂跳下来的，但是楼下正好有一排一米多高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化带，他正好掉在那个上面，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几天之后，他就回企业去上班了。那天，他西装革履，在宽敞气派的会议室里，凭窗而立，俯瞰着楼下碧波粼粼的偌大游泳池，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陆续前来的与会人员，当着大家的面，毫不犹豫地从14楼一跃而下……
　　女孩的妈妈是个典型的贵妇人作派，与赵明全的老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喜欢开豪车、跑车，搞富有刺激性的活动。一见面，就好像很亲，并以很自我的口吻提议，“国庆节，我们一起出去自驾游吧。”赵明全本来心里乐滋滋的，巴不得马上就出发，但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老婆不说话。他老婆说，“你们去吧，这个假期，我说好要回老家去看看。”她的这个话中是有话的，因为她的老家也就是赵明全的老家，言下之意是我回老家，你却不回？这时，赵爽的女朋友却兴奋地拍着双手跳跃着说，“啊啊啊，好好好，那我们就去您老家自驾游啦！”
　　自驾游，就是自己开着车想走到哪里就走到那里，自由自在地游玩。现在旅游的景点多如牛毛，很多都是最近几年赶着人造出来的，大家都游腻了，就像在宾馆酒店吃多了千篇一律的华宴大餐，原汁原味的农家乐就大行其道，旅游也拣那些还没有开辟成景点的荒山野岭去探访原生态的大自然。赵明全开着路虎越野车，和老婆一起在前面带路；赵爽则和女朋友坐在她妈妈开的宝马吉普上紧随其后。一路上，人欢车快，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来到了老家山深林密的野山关。
　　野山关，一般人都不知道，更没到过，但却是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注定会被写入传奇的地方。当年，周恩来和朱德在江西南昌打响第一枪之后被迫南撤，撤出江西之后，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带着疲惫的队伍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北，一会儿南，和敌人兜圈子，捉迷藏，最后来到野山关。朱德接到命令，带3000人在野山关死守三天，以掩护主力部队安全撤离。3天之后，3000人，只剩下1000多人了，朱德率领完成阻击任务的部队去找主力部队，结果，主力部队没有了，在转移途中被打光了，听说周恩来去了香港。这时，一直遭到围追堵截的部队，又转回到了野山关，一清点，只剩下600多人了。怎么办？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吧！没想到，队伍中站出来6个小伙子，异口同声地说，不能解散，要坚持到底！于是，朱德带着这600多人又几经曲折好不容易折回江西，上了井冈山，和毛泽东会师了。那6个小伙子，后来都成为了元帅。加上朱德，这600多人中，就出了7个元帅。
　　夜幕降临之前，赵明全一行就来到了这样一个传奇的地方，打开3顶帐篷，在一条小溪边安营扎寨。他们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听着悠悠流淌的溪水声，享受着远离闹市的宁静，还有山里的凉爽。赵爽和他的女朋友，本来是活跃的，但在一切都静下来时，他俩也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赵明全心里在想，置身在这样的宁静之中，多好啊！想起自己整天算计来算计去，晚上睡在床上，翻一个身还要想几桩心事，平心而论，累啊！可是，不累，哪有今天，哪能到这里来享受这份宁静！赵明全的老婆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人，平时没什么话，看上去好像心事也不太多，对任何事物都不会有热烈反应，对任何环境都反应平淡，因为大家都坐在石头上，她也就找块石头一起在那里坐着……在无边的宁静中，月亮悄悄地升起来了。月光洒在溪水里，泛着粼粼银光。这时，大家发现赵爽女朋友妈妈的脸上却泛着泪光。这个平日里很自我很乐观的大大咧咧的女人，在这样一个月光如水的宁静夜晚，竟在默默地暗自垂泪……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她独自钻进了自己的那顶帐篷。随后，赵爽带着自己的女朋友钻进了自己的帐篷。赵明全和老婆相互看了一眼，两人也默契地一起钻进了帐篷。
　　刚刚睡下，赵爽女朋友妈妈的帐篷里却传出嘤嘤的哭声。赵明全推了推身边的老婆，他老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睡吧，都下半夜了。”可是赵明全怎么也睡不着，就又从帐篷里钻出来，仍然坐到溪边的石头上。一会儿，嘤嘤的哭声停止了，赵爽女朋友的妈妈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挨在赵明全的身边坐下来。他俩什么也没有说，渐渐就感到了山里的凉意。赵明全问，“凉吧！”
　　“嗯。”
　　于是，两人就本能地相互靠近了一点。
　　……
　　赵明全在山里自由自在而又新奇刺激地转悠了几天之后，高高兴兴而又游兴未尽地回来上班，没想到，却有一桩令人不快乐的事在等着他。
　　那天，一上班，杨正伟就把赵明全请到办公室，把一封信交给他。原来，是省纪委转来的一封举报信。信中举报赵明全利用职务之便向与行使职权有关的单位报销费用、干预人事并索取集资房。赵明全急速地看了一遍举报信的内容，立即猜到一定是知情人写的，不然，不可能把自己的情况搞得那么清楚，但并没有署名，是匿名举报。赵明全赶紧看省纪委在转来此信时所附的那张信访转办处理单，看到只在酌情处理那条意见前面打了一个勾，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信是转给杨正伟的，处理意见是“酌情处理”，那就是让杨正伟看着办。也就是说，杨正伟既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认真地进行查处，也可以轻描淡写，只当没有那回事。现在看来，杨正伟不准备“认真”。因为，他要是一认真，赵明全可能就吃不了兜着走。俗话说，狗急了还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同在一个班子里这么多年，谁没有掌握一点别人的事情？尤其是赵明全还私下里为自己办过不少事，再说，作为“一把手”，赵明全对自己还是很维护的，于情于理，都没有必要去倒他。不过，他看是轻描淡写，实却掐住了赵明全的脖子。
　　杨正伟把信原封不动地给赵明全看，一方面无形中就把赵明全对自己一向的示好给抹得干干净净，再没有必要背负“投挑报李”的心理了；另一方面就是让他顷刻间完全丧失在必要时可以暗暗和自己讨价还价的资本，彻底屈服与自己，乖乖地让自己牵着鼻子走。
　　杨正伟精明过人，赵明全也有过人的精明，对此，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不过，杨正伟始终掌握着主动权，他随时可以把手上的那个圈套放松或者拉紧，那赵明全就得完全看他的眼色行事。
　　赵明全看完信，双手把信还给杨正伟。杨正伟接过信，又把它装进信封，随手放在桌上，并对赵明全说，“这个信，给你看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然后吸了一大口烟，并喷出一大团烟雾，把从不吸烟的赵明全呛得直流眼泪。
　　杨正伟接着说，“明天，开个会，研究一下班子建设问题。我已经和总局组织部沟通过了，我们班子本来还有一个职数，年底有一位已经到了改非的年龄，他改任非领导职务后，就还有两个职数，可以再提两名副局长。我考虑再三，职数不能一下子用满，先提一个，并向组织部推荐了王珩。王珩是很不错的，你很了解，班子成员也都很了解，年轻有为，尤其是善于做协调工作，群众反映也不错。总局要求我们正式报上去，好尽快组织考察，走选拔任职程序。”
　　赵明全忙点头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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