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杨逢时当上了解放军，穿上了军装，但他并没有像大多数战士那样上前线打仗，而是被挑去给一位首长当勤务兵。首长有不止一个勤务兵，杨逢时并不是侍候首长本人，而是为首长侍候马，牵马、喂马、照看好马。首长接到命令，率兵去南方打仗，杨逢时就牵着马一路跟着首长过黄河，过长江。首长很会打仗，打过了长江，还要往前打。好像说，再往前，马就不好使了，不需要马了；又好像说，解放军太能打了，一路打下来了太多的地方，急需要有人接管。不管怎么说，反正，杨逢时没有继续跟着首长往前走了，而是被留了下来。
　　临别时，首长还不知道杨逢时叫什么名字，就问他，“小鬼，跟了我这么些日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报告首长，我叫杨逢时！”
　　“杨逢时？杨、逢、时，杨、风、驰，哈哈哈……”首长一边仰头哈哈大笑，一边挥手在杨逢时的背上抽了一鞭子，说：“你这名字好哇，风驰电掣嘛，我们一路打过来，那真是风驰电掣呀！”然后，随手把马鞭丢给杨逢时，说，“杨风驰，留在这里好好干！我呀，又要风驰电掣地去打前头了啰！”
　　从此，他就叫“杨风驰”了
　　首长继续南下，杨风驰留下来接管被首长打下来的地方。
　　杨风驰，留在了一个叫通羊县的地方。那是南方一个处于三省四县交界处的小县，就在通羊四面环山的小县城里，他结识了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女子，个子娇小，水灵秀气，举止大方，性格泼辣。她，叫孙晓岚。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个地道的农家姑娘。原来，她是当地一个乡绅的闺女，早年，被爹送到省城的女子学校去读书，在那里走上了革命道路，并坚决背叛了自己的家庭。不多时，组织就派她回老家从事地下工作，直到配合解放军把这个地方打下来，就和留下来的战士一起接管了这个小县城。
　　这个小县城本就地处偏僻，加之遭受长期的战乱蹂躏，非常凋敝。当时还不到一万人口，既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厂、商铺，也没有称得上灯红酒绿的烟馆、妓院。解放军一到，几个所谓的乡绅都龟缩在家中暗暗察云观天，不敢出来，不敢吱声。这个寂寞惯了的小县城，只有到了半上午，街上才会冒出几个挑担叫卖的小贩，或者是剃头挑子什么的。所以，接管工作不仅极其顺当而且也非常简单。把旧政府遗留下来的一点财物和账务理理清，逐一登记造册，对户籍人口核对核对，也作个登记造册，然后，就是写传单、刷标语，反反复复进行革命宣传。正是通过这些宣传，这个长期蔽塞的小县城才感觉到解放了，过上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了！
　　杨风驰和孙晓岚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感到自己的工作具有翻天覆地的意义，因此对自己感到无比自豪，并且从相互支持发展到相互欣赏，再到相互爱慕。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向组织正式提交了婚恋申请。这是纪律，组织不批准，在部队是不允许谈爱结婚的。申请提交到军管会主任那儿，杨风驰和孙晓岚就望眼欲穿地等待组织批准，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了，都没有回音。
　　原来，军管会主任也暗自喜欢上了孙晓岚。
　　这个军管会主任，30多岁。在部队是副营长，杀过日本鬼子，之后一直带兵打仗，从黄河以北打过来，一直打过长江，是条硬汉子。当年，为了打日本鬼子，他抛妻别子离开家乡，参加了国军。哪知道打完小日本之后，紧接着又打内战，在平津战役中，他所在的部队接到上司的命令集体向解放军投诚，并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教育改造后，加入了解放军。由于一直在外打仗，跟家里早已失去了联系，根本就不知道家中的妻儿是否安好，抑或是否安在！过去，打仗，整天在枪炮子弹中滚，没有心思去想家、想家中的妻儿。接管这个小县城后，尤其是见到孙晓岚之后，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心绪油然而生。但是，当时，还是战争时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一丁点儿音信。当他收到杨风驰和孙晓岚的婚恋申请时，看了看，又看了看，然后就把它认真地折叠起来郑重地放到军装左胸口的口袋里，仔细扣好扣子，还在口袋外面按了一按，拍了一拍，接着就抽了几支烟，之后便又忙碌开了。
　　申请迟迟没有得到批准，但并不耽误爱慕以地下的形式暗自进行。尤其是对于惯于搞地下工作的孙晓岚而言，甚至感到在地下进行更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南方的冬夜，潮湿阴冷，但爱的火焰不仅能把小镇的寒冷驱散，而且弄不好还足以把燥热的心烧焦。天一黑，杨风驰在焦急地等待了一天之后，就按照孙晓岚的暗中授意，急急忙忙地潜入到城南的一座观音庙里。
　　庙不大，里面还算暖和。解放军刚进城的那天，杨风驰和战友们就是按照地下组织的接应方案，一起在这里过的夜，所以，对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于是，杨风驰就靠着神案喜滋滋地猜想孙晓岚又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过去，男子在心急火燎地等待，可是，心上的人儿却一直没有出现。
　　第二天，当杨风驰看到孙晓岚时，却发现她远远地就折身躲开自己。杨风驰是个没什么太多心机的人，正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军管会主任正式找他谈话了。
　　“小杨同志，我代表组织正式找你谈一谈。现在的革命形势发展得非常快，完全超出我们想象，快得连干部都接不上茬了。你年轻，也算识文断字，是难得的急需要派用场的干部。组织上要求你，把精力全部放到工作上，个人问题暂时放一放。等全国都解放了，还愁找不到老婆？”
　　听了军管会主任的这一番话，杨风驰才意识到，申请交上去多时而没有回音，是组织不批准他和孙晓岚谈恋爱。可是，他俩都已经……搞了那么多……地下活动，那可怎么办？
　　他决定还是要孙晓岚拿个主意。
　　他哪里知道，孙晓岚之所以出尔反尔，让杨风驰在寒冷的观音庙里等了一整晚而没有去见他，正是因为军管会主任就在那个晚上找她进行了同样的谈话，而且更是暗示她，作为一名背叛家庭的革命者，更要经得起各种考验，以表明自己对于组织的忠诚。所以，孙晓岚一时根本就没有了主意，只好躲着杨风驰。不过，这个小县城就那么一点儿大，这个军管会总共就那么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躲不过谁。
　　转眼就开春了，许多东西都开始按捺不住又重新躁动起来。孙晓岚拿出搞地下工作的本领，在组织的鼻子底下再度相约杨风驰到观音庙去见面。本来杨风驰在军管会主任找他谈话后就按照组织的要求，把个人问题搁起来了，不提，也不想，一门心思工作，所以，他没有应承。但是，孙晓岚就有那么倔，杨风驰越不应承她越来劲，最后，她撂下一句话：“今晚，你要是不去，我就在那里死给你看！”
　　小县城的春夜有点闷热，也有点空戚，但也有许多东西在暗自滋长。孙晓岚以一个地下工作者的职业习惯，没有直接去观音庙，而是绕了几个弯子，才趁着朦胧的夜色，借助还不是那么稠密的点点蛙声，警惕地靠近观音庙。当她感觉四周并无异常动静，不会存在什么危险后，才闪身进去。可危险往往就存在于莫名的寂静和貌似无虞的氛围之中，出现在放松防备和出乎意料之时。就在孙晓岚闪进庙门的一刹那，嘴巴被人捂住了，还听到一声压住嗓子发出的命令：“别动！乖点，就不要你的命！”孙晓岚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杨风驰提前埋伏到这里来逗她，吓唬她，或者报复她，而是遇上强人了。
　　原来，这是山上下来的几个小土匪。解放军拿下小县城后，他们躲在山上一直不敢下来打劫，只是偶尔派个把两个人下来打探打探动静，可是猫了整整一个冬天，山上给养所剩无几了，他们不得不冒险下来想法弄些财米油盐上去。土匪一看进来的是个女的，不过是瞎碰上的，以为坏不了大事，于是就把孙晓岚绑起来，用头巾把她的嘴巴塞住，继续耐心地等待时机，好照原计划出去抢东西。不过，土匪还是提高了警惕，在庙里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杨风驰就走过来了。杨逢时个子高大，没有搞过地下工作，不会蹑手蹑脚走路，以至土匪早早就发现了他。土匪屏住呼吸，准备故伎重演，用收拾孙晓岚的办法来收拾他。可是，朦胧中，他们隐隐约约发现，在杨风驰的身后，好像远远地还跟着好几个人。天啦，莫不是自己的行动已经被解放军发觉，派人来捉拿来了吧？土匪吓得赶紧从庙后出逃。已经走到庙前的杨风驰听到黑暗的庙里发出了一些响动，顿时停住脚步。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喝一声：“谁！”
　　土匪一听，妈呀，真的是解放军来了，于是就稀里哗啦打起枪来。一听到枪声，一直跟在杨风驰后面的人就一边开枪一边冲了上来。就这样，土匪和解放军稀里糊涂交上火了。一看这阵势，杨风驰也跟着往庙里冲。他没有真正上过阵，没有开过枪，这会儿身上也没有带武器，但是，他想到孙晓岚有可能在里面，就赤手空拳拼命往里冲！
　　在黑暗中，好一顿乱打。土匪当然打不过解放军，当军管会主任率先冲进庙里时，发现几个土匪都已经报销了。但是，他看到了杨风驰却没有看见孙晓岚。她被一个狡猾的土匪头子挟持着，正在往庙后的山上逃窜。军管会主任打仗的经验丰富，立即一马当先就追了上去。
　　土匪头子的子弹已经打光了，用一把匕首架在孙晓岚的脖子上，威胁解放军放下手里的枪。军管会主任救人心切，在发现土匪已经没有子弹后，心想凭自己的一手好枪法，准能一枪打掉他的天灵盖。于是，假装放下手枪，然而就在慢慢放下枪的一瞬间突然抬起枪口一扣扳机，一颗子弹正中土匪的眉心。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土匪倒下的同时，军管会主任也倒下了。原来，那土匪头子从小就练出了一门绝门功夫，能用脚放镖。当军管会主任紧盯着他手上的匕首，并疾速击毙他时，他也同时一抬脚就出其不意地从裤管里发出一支暗镖，直插军管会主任的左胸。
　　军管会主任看到孙岚被救下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本来是带人来捉杨风驰和孙晓岚的，因为他发现他俩并没有按照组织的要求放下个人问题，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而是在组织没有批准的情况下，背着组织谈婚恋，暗地里搞小动作。这是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性质非常严重，必须在掌握事实证据后，好好教育他们一番，起码要关他3天禁闭，让其保证不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可是，他现在遭到土匪暗算了，已经不行了。军管会主任吃力地解开纽扣，从左胸口袋里摸出杨风驰和孙晓岚老早呈交的婚恋申请书，把那份已经完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申请递给杨逢时，断断续续地交代：“组，组织，批，批批，批准……你，你，你……们……好，好，好……好照，照，照顾……她……吧！”
　　杨风驰和孙晓岚一直保存着这份被军管会主任的鲜血染红的申请书，直到后来被抄家时才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就这样，杨风驰和孙晓岚算是通过组织批准，正式公开建立了恋爱关系。
　　后来，他俩结了婚。
　　再后来，生下了长子，杨正伟。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