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路过佑民寺,因想起我至今唯一认识的一位法号释圣善的和尚就是这座寺里的住家,便顺脚往里走,准备拜访一下他。
佑民寺是一座始建于南朝梁天监年间(公元502-519年)的古寺,过去这里肯定是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但现在它却被喧嚣的闹市团团围住。只有走到里面去后,才能感觉到这座小巧的寺庙里还依然保持着一种清静,与墙外那吵闹的街市形成强烈的对比。寺庙刚刚作过较好修缮,大门前的寺名和寺内大雄宝殿的匾额以及两旁“护国护民喜见象王住世;非心非佛恍闻马祖升堂”的对联均为赵朴初先生亲笔撰书,看上去从容无忌,灵秀庄重,和靖超逸,使人产生顿悟。我曾在20岁时以极端的热情和朋友顶着风雪爬上峨嵋山金顶去看佛光,但佛光并没有如我们所祈盼的那样出现在清晨的天空,可是在过去了12年之后,我却仿佛看到那神秘的瑞光就静驻在赵朴初老先生所题写的匾额和对联之中。看来,一个俗人对佛性的领悟,时间和阅历比打坐、诵经更为重要。
寺内也很热闹,善男信女三三两两地在菩萨面前叩头焚香,许愿祈祷。因为修缮工程还在进行,不少民工散在寺内的空地上打制石料,显得有些乱。我四处张望着,时有不相识的僧人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我不知怎样才能找到释圣善,只好信步在寺内走着。走到一座偏殿前,我看到墙上贴着一则《喜讯》:
各位善信十方檀越居士:
由于广大善信的喜舍捐献,我寺修缮工作进展顺利。法堂即将完工,广大善信盼望十年之久的铜佛及铜佛殿重建工程即将动工。兹订于1994年12月18日(农历十一月十六日)上午9时举行法堂落成、铜佛殿奠基仪式,请各位善信随喜参加,共沾法溢,功德无量无边(随缘捐赠者将有珍贵礼品作永久纪念)。
旁边还贴着一张《法堂落成铜佛殿奠基礼品赠送办法》。
我看着墙上贴的这两张告示,立即又从顿悟中跳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我想释圣善当着这里的住家,的确也不容易,寺庙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没有钱就办不成事。他曾经对我说过,和尚其实也不好当啊!
我是在市政协会上与释圣善相识的,本来我搞经济研究,他是佛教界人士,一个是入世,一个是出世,好象扯不到一起,但按照政协的划分都属于社会科学界,因此在分组讨论时被编在一个组。开始,我们多少有点距离感,总觉得一个和尚和我们坐到一起来讨论国事,评品政务,与他潜心修行的“四大皆空”的心性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当我们听了他的发言之后,便感到国事政务还真有必要请和尚来参与。我记得他主要讲了佑民寺的修葺工作,一是经费紧缺,政府虽然拨了一些专款,但法堂要重修,铜佛要重铸,铜佛殿要重建,空缺还大很多;二是寺庙周围的高楼大厦步步紧逼,有些高层宿舍楼的阳台都从空中伸到寺院里面来了,那个上面晒着的裤衩乳罩迎风招展,飘然于佛堂檐边,另外还有一块地(可能还包括那块地上的房子)本是寺庙的财产,但在“文革”中被一单位占去,交涉了好几年都要不回来,他准备去打官司。听了他的这番倾吐,我们莫不表示出极大的同情。恰好我们那个组还有一位有名的律师,他当场答应愿意帮助寺庙打官司。释圣善当时也非常地感动,几次起身施礼。时隔三年多,现在看起来,佑民寺的修缮工作的确有了很大的进展,崭新的法堂已经修好,铜佛殿马上就要动工兴建,巨型铜佛也将重铸,正在加紧募捐。我想释圣善肯定不会还是在政协会上的那副愁容了,而应该高兴起来。
可是,我找遍了整座寺庙也不见释圣善的影子。一位法号广凯的年轻和尚告诉我,他没见过释圣善,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我说这怎么可能呢,他本是这座寺庙的当家。年轻和尚说他自己是刚刚从外地云游过来的,所以不知道过去的当家。“他云游去了。”我听到这个声音后,赶忙环顾四周,只见有一位老和尚端坐在殿内菩萨的香案边闭目养神,我想肯定是他告诉我释圣善云游去了。我向那位老和尚和那位年轻和尚一并道了声谢,就不无惆怅地走出了佑民寺。
晚上我还有点放心不下这件事,心想释圣善云游去了哪里呢?不过我立即就感到自己真是可笑,僧人云游,行踪飘忽,就好象行云一样,连自己也不知道游到哪里,还会再游向何方。其实只要我们获得了某种悟性,就会发现这般云游的并不止是僧人,我们这些俗人难道就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今后又会去哪里?说实在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终身云游着,那么虔诚那么苦苦地游来游去,总想找到自己那个不知为何物的理想,总是朝一个不知在哪里的目标奔走。其实,理想的东西能不能找到,目标能不能达到,都没有多大的关系,都谈不上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每一个人到头来都只剩下一段过去了的云游。
说起来,我们和和尚的区别,只不过和尚是主动出游,而我们却往往是被迫,因为我们毕竟缺乏和尚的那种悟性。你看,释圣善云游去了,我却还想去拜访他,到他早已离去的庙里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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