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逶迤,山脉绵延,峰峦重叠。莽莽的大山很美丽,云谲波诡的山雾,蓊蓊郁郁的山林,姹紫嫣红的山花,一路欢唱的山泉。可大山的高耸与博大却把人们圈定在这里,只让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联通着外面的世界,封闭让我们曾经落后和贫穷。
人们常说,八零后是父母和社会的宠儿,可大山生活留给我的却是刻骨铭心的清苦与艰难。我所在的小山村十来户人家,同根同宗,过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生活:农耕、采樵、狩猎。父辈们很勤劳,早出晚归,宵衣旰食,却常常青黄不接,每年三四月就开始断粮,只得以冬藏在地窖里的红薯为主粮。所以,直到现在,红薯一直成了萦绕在我头脑里挥之不去的噩梦,夜梦中还常常释放着红薯讨厌的味道。记得有一次我们广州聚会,邻座的朋友给我夹了一大碗红薯。我佯装生气,开玩笑地说:要是谁再给我夹红薯,我就跟谁急!弄得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想象不到连续几个月都吃红薯那种真实的况味。
因为偏僻、落后、贫穷和饥饿,我常常幻想着从大山里逃出去,生活在外面的世界,追求一种别样的生活,很多玩伴也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因为母亲去世,父亲一个人独自抚养四个孩子已成巨大的问题,遑论读书。年仅七岁的姐姐小学一年级还没毕业就不得不辍学回家照顾三个弟弟妹妹。
长姊为母,仅长我两岁的姐姐很疼我。我八岁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玩伴都去读书了,可我还是呆在家里与那头老黄牛朝夕相处,很不是滋味。于是,在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她央求爸爸送我去读书,并且承诺她会全力为父亲分担家务。我们都知道,父亲何尝不想送我读书,他是因为家庭的困境和苦难不得不压抑自己的痛苦和无奈。
不过,父亲我还是想方设法让我读书了——虽然我上学的时候光着脚丫,穿着补丁的衣服,可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高兴和激动。姐姐为了给我买一双凉鞋,一个人去大山深处采摘苦笋,准备去十里外的圩场卖。圩场赶集的那天,是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日子——因为痛,因为爱。这一天,我和姐姐用稚嫩的肩膀挑着超过负荷的胆子,在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山路上踽踽而行,趔趔趄趄,三步一停,两步一歇,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弄得狼狈不堪。没走多远,担子越来越沉重,肩膀火辣辣地痛,小腿像灌铅似的难受,脚掌磨出血泡也烂了。我痛得直哭,姐姐也眼含泪水。这是怎样一段艰难的旅程啊,十里的路好像没有尽头。我多么希望能像电视里播放的那样,宽阔的马路连着村庄,冒烟的汽车载着我们赶集啊!
好不容易到了圩场,我们整个骨架都散了,软绵绵地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等候顾客。一个大叔看我们可怜,把苦笋全买了,还多给了一块钱。姐姐用一块钱给我买了凉鞋,还买了一些香干和填肚子的东西,最后还剩两块多。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小腿肿得厉害,脚掌被磨破的血泡开始发炎,无法下床,只好在家休养了一个星期。父亲看着心疼,边用山药水轻轻地擦拭着我的小腿,边说:“逊伢子,用心读书,读好书,以后的生活就好了!”
父亲的话深深烙在我的心里,再加上生活的体悟让我明白,只有读书,我才能逃出大山,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是这样一种理想和信念的力量支撑着我,推动着我。哪怕再苦再累,我始终不敢懈怠。这种力量让我在人生道路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小学毕业,我以全县第三成绩被保送到省重点中学;初中毕业,再次被保送到省重点高中;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研究生;出国教学,我成了很多朋友羡慕的对象;现在,我回国在政府工作,工作舒心,生活稳定,妻子贤惠能干,女儿活泼可爱,家庭幸福美满。当然,这里面有多少艰辛、痛苦和无奈,只有我自己知道,包括大学期间父亲病重瘫痪去世导致债台高筑,压力犹如泰山崩于前;还有在广东挖瓷沙,在原始森林里伐木头,在港口扛货物,在大学做家教、给人做宵夜等等。
心若在,梦就在,这是我最深刻的感悟;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梦就一定会延续。
当然,最让我开心和高兴的还是家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莽山成了国家4A级森林公园,标准的县道直达景区,连接两条高速公路和景区的双向四车道快速干线正紧锣密鼓地建设,游客天南地北汇聚于此;村里人们的生活好了,红薯成了偶尔打一下牙祭的粗粮,破旧的泥砖房被一幢幢小洋楼所代替;姐姐也在附近的工厂上班,每天骑着摩托车过着朝八晚六的生活;我们那个小山村也在不断飞出“金凤凰”,目前已走出9个大学生,2个研究生。
这一切多么让人振奋啊!大山的路还在延伸,我们的梦还在延续,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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