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很想到二孃家去玩,又怕到二孃家去玩。
想去是因为二孃家离城近,可以偷偷进城看热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钱买,看看也很过瘾,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美梦;二孃家在长江边上,可以看人游泳,可以数过往船只,最可以的是涨水时节,可以捞河漂杂物,有的能卖钱,有的可做柴禾,捞得越多,二孃的笑容越多,夸奖也越多,偶尔还可以得到一颗水果糖吃,那个糖的甜喔,至今回味起了,仍然满口生津。
对我和几个表兄弟来讲,最现实、也是最快乐的是夏天。小时候,几乎每个夏天我都要陪祖母或我自个儿到二孃家玩十多天。
晚上在田埂上抓青蛙(那时老师没有要求保护青蛙,填饱人的肚子是第一要素),手电筒一照,青蛙一动不动,任你摆布,大小全收,两三个小时,就收获满满一口袋。第二天,二孃和姑爷选个大的进城卖钱,小的叫我们去放生,“放生”是我们最乐意干的事儿。
白天,我们去水田抓鳝鱼,鳝鱼可没有青蛙那么笨,我们从这个洞探手进去,它从那个洞溜走,几个小伙伴满田追捕,逃出法爪的多,缉拿归案的少,倒是满身的泥水,让我们不得不找地儿洗“干净”晾晒起来,然后光溜溜的去捉拿下一个目标,估计二孃他们进城快回来了,我们赶紧穿上湿润润的衣裤,把放生的青蛙和抓获的鳝鱼藏进流杯池(据说是黄庭坚开凿的)的竹篓里喂养起来,以备我离开二孃家前集体“放生”。然后胡乱割扯些喂猪的杂草回二孃家交账。
怕到二孃家是二孃的规矩多:不可以下河洗澡、不可以下田玩水、不可以掉饭、不可以打烂东西、不可以吃闲饭、不可以偷盐巴、不可以……总之,二孃说不可以的都不可以,否则我的表兄弟就得被棍子吃肉(挨打),我也少不了挨骂:你淹死了二孃拿啥子(什么)赔你老汉(爸)?你成了懒汉、败家子哪个负得起责?
还有就是,那时候我觉得二孃太抠门,太霸道。
从来不给我们零花钱,连我们抓的青蛙卖了钱,都不给我们买点好东西吃,有时我表哥小声咕哝两声,换来的必定是一顿臭骂:那点钱还不够买你几个家伙抓青蛙费的电池,你长大了还想有个窝窝(住房)不?还想接媳妇不?你看人家毛子(我的小名)多懂事,哪像你们几个馋嘴狗?(我知道,二孃在堵我的嘴,也在拐着弯骂我,凭二孃的精明,能不知道我和表兄弟分期分批的偷盐积存起来,每次在我将要离开二孃家前到流杯池用盐和柴火为青蛙、鳝鱼们“放生”?)
我姑爷也不可以自行用钱,而且姑爷的一切缴获要归她,不然,姑爷就会几天不清净,最后还得乖乖缴了才了事。
有一次,二孃把我表哥、表姐读过的旧书,全部清理来卖给下乡收破烂的小贩,共卖了1元多钱。我姑爷知道后,心痛得实在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这下卖安逸(好)了,十多元钱卖一元钱,还贴一大筐书。二孃一听,不对呀?你得给老娘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姑爷不等用刑就赶紧坦白交代:在书里藏了十多元钱。这还了得?幸好二孃认识那收破烂的,幸好那买主还未转手卖出,幸好姑爷翻遍了破烂仓库找到了那十多元钱,幸好书上有我表哥、表姐的名字。
事后,姑爷告诉我:“毛子,你不要怪你二孃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你二孃硬气,你二孃还想有张一千元的存折”。
二孃确实硬气:风风光光的把两个女嫁了出去;给六个儿修了六套住房,风风光光的把六个儿媳妇接了进来;然后不要儿女一分钱,不给儿女添麻烦,两老口自己过日子。
去年,二孃在用工厂旁拾来的柴禾煮饭的时候,不知怎么柴禾里面有一管雷管,不幸被炸伤。被强行送进医院后,仍坚决不做手术,后来在我的反复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医治。手术前,二孃告诉我:“毛子,我有一个存折,存了一万多元钱,是二孃存来等二孃和你姑爷百年归寿后用的,哪晓得(知道)二孃这么不争气,老了老了还要花冤枉钱;多少医一下就行了,不可以把钱给二孃医光了,二孃不想背着一身债去见老祖先人”。
二孃,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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