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命弥留之际,我写下这样的文字,目的只有一个,我想让我的孩子在我死后,还记得他们曾有一个父亲这样存在过,我也想让他们能从我苦难的一生中,有所借鉴,并应用到自己的生活里,我并不奢求他们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但我希望他们活着的时候,能时刻铭记自己出身在一个怎样的家族,以及在家族里所经受的一切,时刻铭记自己是一个苦命人的后代,是破产了的但不曾丢弃良心的农民的后代。
——遗言绝笔
我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小村庄,那里没有山,只有两条纵横的土丘,和两条纵贯的河流,土丘和河流一直延伸到了远离这片土地的世界。这两条河流都有相当的历史,一条始于隋时的大运河,一条始于解放前夕的伊家河,它们将我的故乡包裹在了自己的怀下,这份宠爱如此的沉重,以致在享受它的恩惠的同时,又在遭受地域的局限,这里太封闭了,封闭的没有一点希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弊端越加给我们带来生活的不便、困扰,甚至是绝望。若干年过去了,我们的村庄依旧如初,似乎一直留恋着解放前夕懵懂的岁月,这里成了被祖国遗弃的地方。
我是一个穷苦农民的儿子,祖辈世代为农,生活地域的迁徙,并没有改变我们的农民身份。听祖母说,我们之前并不是生活在这里,只是后来遇到了灾荒,被迫迁徙到这里。那时祖父是一个年轻的健壮小伙,就因为他勤劳质朴、踏实能干这一点,祖母被打动了,于是就嫁给了他。祖父的父亲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像样的财产,只有一只羸弱的老牛和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关于曾祖父、曾祖母的事迹,家族里很少有人再知道了,祖父也绝口不提。祖母生活的家庭相对是宽裕的,这在当时可算是大户人家了。
我的父亲是祖父的二儿子,他们兄弟四个,还有三个姐妹。大姐最大,不幸在20岁正值绽放的年龄因病早逝了,而三弟也在妻儿尚幼的境况下,莫名地自杀了。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我的身影,五年后,我才诞生了。祖母也是在因为这样的不幸事件,转而信仰了耶稣,从此也改变了我的精神世界。
父亲在27岁时,才结婚,30岁时,有我。我有一个年长我两岁半的兄长。我们一起度过了那段不幸的童年。在我出生10个月之后,母亲自杀了,当时年仅22岁,那是一个阴风晦雨的日子,正值农忙,数日的连雨天,庄稼烂了一地,这个小村庄遭受了如此的重创,再也无力支撑了。人们沉默了,悲伤了,绝望了,而我的母亲就在这种绝望中走向了毁灭。她很年轻,不怎么会持家,也许是我和兄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生活压力与困扰吧。多年后,听村里人说,母亲很贤淑、温顺,而且有点纯真,但她不懂得生活,在技能方面很欠缺,不怎么会做煎饼。要知道,当时饼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人们说,我母亲是笨死的,我只是沉默。那段岁月对我来说,真是太陌生了,在我还没弄清母亲这个概念时,它就彻底地不复存在了。
父亲只好将我交由祖母代为抚养,而兄长则被送到了外祖母家里。我们兄弟就这样暂时分开了,几年之后我们才又生活在一起。也是从那时起,我幼小的心灵走进了耶稣的世界。当然那时我一无所知,根本没有感受周围世界的能力,但祖母确实把我带进了她们的教堂,带进了她们的教友中,我的幼年就是在祖母和这些教友的悉心呵护下度过的。
四岁多的时候,父亲和兄长都回来了,我们重又生活在了一起。那时我已经不小了,兄长也已经长到6、7岁了,我们可以自食其力了。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祖父不再同意祖母继续照看我了,也不准许她来照顾我们这个家庭了。从此,我和兄长、父亲过上了三个男人的独立生活。艰辛是可想而知的,对于那段历史,我的记忆已经渐趋模糊了,也许那样的日子,就连我的记忆也不愿去铭记吧,也或许我当时还小,并无太多的记忆,也说不定。
我记得最清晰的是,当时我们养了一头猪,一头很肥壮的猪。我们做饭,兄长烧火,我煮饼子,我们从小就吃它。可能是经验不足吧,饼子被煮坏了,我们怕父亲回来责罚,就把它喂给猪吃了,结果把猪害惨了,烫得它嗷嗷叫,路过的人都听到了。多年后,还有人向我们提起这件事呢。他们说我们苦,很不容易,就都哭了。
五岁那年,我上学了。其实也不是这样,是兄长上学,父亲又外出很远上班,家里没人看护我了,所以父亲就决定把我送到学校,至少有兄长陪伴,他就放心多了。可是我们兄弟很淘气,不爱学习,还经常和别人打架,人们都不喜欢我们。三年后,我还是幼儿园里呆着,而兄长上一年级了。父亲生气了,责备我不用功学习,于是就勒令我退学,回家做饭,潜心悔过去了。那两年,我独自操持着家务,不到十岁,一个人的世界是孤独的,尤其当我还是少年的时候,尽管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但我渐渐地不再喜欢那样的生活,我想上学了。时常跑到学校,趴在窗口,看兄长在教室里坐着读书。我没有哭,只是傻傻的、呆呆的、痴痴地目不转睛地踮起脚尖望着兄长。两年后,父亲原谅了我,也考虑到我年龄已经不小了,再不读书可就荒废了,于是,父亲送我去上学,可是老师不愿意收留我,原因是我没有读幼儿园,其实我是读过的,而且读了三年,可他们说必须从头开始。后来,在父亲的百般请求下,老师才最终应许了。我又上学了。
当然,那段岁月,陪伴我们的还有土地。父亲是一个不爱干农活的农民,后来事实也证明,父亲是一个不安分的不地道的农民。童年,我们和父亲聚少离多,唯独我和兄长相依为命。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做饭,一起外出玩耍,有时还一起和人家打架、偷东西。最让我们承受不起的是种地,我们还小,还不懂得种地,只是拼命地出苦力,结果我们的田地还是长满了野草,别人家每年都有很好的收成,而我们兄弟种出来的地,却是那样的微乎其微,毫无收获。我们伤心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那样辛苦的付出,上天还是没有眷顾我们。
从劳动中,可以看出兄长也不爱种地,和父亲一样,后来他毅然抛弃了土地,走向了未知的世界。那时他才15岁,没经过父亲的允许,就辍学了。之后,他离家出走了。
我的童年也随着兄长的离去,而彻底结束了。尽管我当时只有12岁,但没有兄长的日子,童年就不再是童年。也正是在那一年,祖父因病去世了,为了给小儿子(我的四叔父)留下仅有的一点钱用来结婚,他选择了放弃治疗,因为第一次治疗失败了,他就不想在给活着的人带来任何困扰。祖父离开后,祖母又回到了我们家,帮着照看起这个家来。这距离她最初离开我们,已经足足7年了。
一年后,父亲也离家出走了,听说到一个名字叫城的地方去工作。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再见到父亲。破败的老房子空荡荡的,直到若干年后才又热闹起来。父亲走后,祖母把我带到了四叔父家,也就是我父亲的四弟,当时他刚结婚,有一个儿子,祖母和四叔父生活在一起。于是,我的寄居生活开始了。叔父是很友善的,待我很好,他教会了我很多,幼年时,他经常带着我去玩。只是我的叔母有点小孩子气,有时相处的不是那么融洽,寄人篱下的辛酸感觉是有的,不过在祖母的呵护下,我过得很健康,尽管有时在物质上并不是那么宽裕。
和祖母生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我受益最深的日子,因为耳濡目染,我的世界里有了一个伟大苦难者的形象,他就是救苦救难的耶稣。可是那样的生活毕竟是短暂的,我的不幸再次降临,祖母也离开了我。那年距离我小学毕业就还只有几个月,因为这件事,我辍学了,我失去了人生中的唯一依靠,祖母的离开,第一次让我体验到了痛的滋味。我的精神世界陷入了低谷,在家蜗居半年后,我也毅然离开了家乡,去寻找外出的父亲。
父亲没找到,我却有幸遇见了兄长,他当时在码头跟人家帮闲,干点杂活,吃一顿算一顿。那时他的生活处境很不好,感觉家最才是最眷顾我们的,尽管是那样的贫穷、寂寞。我当时又冷又饿,因为已经临近深秋了,而且我外出时,没带什么行囊,兄长为了我,四处奔波,寻找食物、住所。可是现实总是不尽人意,我们被老板赶走了,理由是他不希望一个乞丐在带着一个乞丐弟弟向他乞讨。那一夜我们露宿在了码头,不过我还是吃到了食物,足够多的食物,还有了一件暖和的旧衣衫。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发现兄长不见了。我寻遍了周边所有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我顿时感到伤痛欲绝,我以为兄长抛弃了我,尽管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无私地给予了我食物和衣服,但我不能接受他狠心的不辞而别,从此我对他产生了怨恨。
无奈,在外漂泊了半年有余,我被迫回家了。我又回到了叔父家,和他们一起种地,一起生活,可我最想做的还是有一天能离家出走。就这样,三年过去了,有一天,父亲奇迹般的回来了。他不仅带回了很多东西,还带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当时,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做?可是后来我才了解到,女人是有夫之妇,只是丈夫在一次矿难中,不幸遇难,而他的丈夫就是我父亲的同事,来不及说什么,就匆匆地离去了。父亲在其他同事的劝解下,试着去帮助她、走近她,其实不是这样,父亲见他们孤儿寡女,无依无靠,就竭心尽力去帮助他们,这样也对得起同事的在天之灵。后来,女人渐渐爱上了父亲,也许更多的是感动吧,总之他们算是一家了。很快,我们又回到了老房子里。
在父亲的支助下,我又重新上学了。是从高中读起,而且只读了一年,就读了大学。因为当时我已经18岁了,没有时间再从头读起了。很顺利,我进入了大学。尽管不怎么让人满意,但总还是圆了我儿时的一份憧憬。可是我并不怎么喜欢学习选修的专业,医学,这是父亲的意愿,他希望我好好学医,以后可以治病救人,也可以借此谋生。可是当下的环境,已不是救死扶伤那么简单了,它掺杂了太多的利益需求,在学校我看不到自己未来的样子,而且我的记性不好,时常头痛,总是疑神疑鬼,认为自己会死掉,来不及做我想做的,所以为了在能把握的活着的人生里,多让自己找到一种最初的真实的感觉,我选择放弃了它,转而学习新闻,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喜欢读书和写东西。
那仅有的两年大学时光,渐渐地让我走向成熟,可以说我所经受的一切不幸,在大学时得到了回顾、深思,这样就让我变得越加清醒、成熟起来。大学成了我人生的一次转折,尽管对生活本身有益的东西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但我不仅收获了精神的觉醒,还收获了写作。两年之后,我毅然离开了大学,尽管还没有到毕业的日子,但我厌倦了那里的生活。我不想再逃课,事实上我已经逃得足够得多,我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图书馆、外面的街头度过的。我喜欢上了游荡,仅仅一个人的游荡,被夜风吹着,偶尔感到一丝丝的冷意,但我的内心是温暖的,因为我时刻清醒着,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是对自己内心真实诉求的一种忠诚回应。
父亲听说了我的意愿,是很生气的,他给我说起了兄长,当年他也是这样不上学的,结果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他不希望我走兄长的路,应该去读书,去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父亲是对的,在大多数看来都是对的,可是再也不能忍受被模式支配的生活,我应该走自己的路。我的坚持,彻底地触怒了父亲,他和我闹翻了,一气之下就带着女人和孩子回到了他们曾相遇的那座城。而我也离开了故乡,没来得及向叔父作别,就只身来到了北京,跟着一位大学的朋友,在北京工作,他帮助了很多,这是我很感激的,他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曾引导了我,我很欣赏他有品性的精神追求。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我仅有的一点写作的本事,居然帮上了我,我成了一名编辑,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待遇虽不怎么好,但那是我喜欢的工作。渐渐地我发现,自己除了写作,一无所有,除了写作,再无所爱。
杂志社的氛围是好的,冥冥之中契合了我的心境。在这里,我发现自己不想再游荡了,我的那颗时常漂泊的不安分的心安静了,它想停下来好好感受一下稳定的感觉。而且,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是相信文字力量的人,我想相信自己的文字可以给自己在生活上带来点什么,尽管微博,但总可安顿自己。当然,我想出的新想法不是指她,而是另一个关于文字引导舆论,零距离切入心灵,造福读者的想法。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一种绝大的空想,但我想到了,而且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诉求,所以我就去做了。我把这个想法和主编提到了,主编是一位资深的老者,人很慈善,学识渊博,这是我很敬仰的。他是认可我的,只是有些犹豫,单有想法是不够的,如何用更实用的方案践行你的想法,才更为重要。
那天,我一个人来到了河滩,天已经很晚了,我又吹到了凉风,很熟悉的感觉,不过此刻的心是安定的,大学时的游荡心理没有了,现在更想做的是践行自己,而非漫无目的的挥霍有限的生命。我想到了自己的故乡,想到了自己的出生,母亲的离去,想到了艰辛的童年,兄长的离开,我也想到了祖母,想到了寄居的生活,父亲的重新出现,我也想到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深深爱上的女人,想到了与父亲争执,想到了彻底背井离乡,只身来到北京。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祖辈世代为农,我理应给自己的农民出身、给自己的历史一个交代。
那一刻,我想到了用文字书写故乡、土地,去书写那里的人们,我想到了书写童年的成长、家庭的教育、大学的教育,我想到了书写人对物质的需求和对理想的需求,人最初的自己和最真实的自……
《祖母的孙女》
你的父亲和母亲抛下了你,也抛下了我,而我一个被抛弃的行将老者,将你收留、抚养、教育,不单单是因为我是你的祖母,有一份责任,更重要的是我的信仰,不能没有你的信仰的延续,我是一个基督教徒,而你是基督教徒的后代。
《摇篮曲》
生命的歌谣是纯真而又动人心扉的,在那久远的故乡,有泥土的芳香,和人们最朴实的念想。人类的童年也是从最接近土地的地方走过的,那时他们懂得如何去像自己一样爱着那片养育他们的土地,而如今土地也悲伤了,流浪的人啊,即使流浪也不知道为什么流浪。
《牧羊女》
《一封陌生来信》
《强盗兄弟》
《风流父亲》
《新族长》
《假想史》
《英雄时代》
《香山诗人》
《蚁族里的乌托邦》
……
……
我成功了,我的想法在慢慢地得到践行,并且得到了读者的一致响应。老前辈给予我很多,这是一种精神的领导,他让我知道了如何用文字去真实的还原世界与人原本最初的样子,这让我受用终生。当然我还要感谢另一位文字绝好的编辑,她是我在北京遇到的人生中的最爱。其实,在大学期间,我有过一段感情,只是现实总是那样的残酷。我曾设想着和她回到家乡,告诉她我曾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方,但她拒绝了。理由只有一个,她对农民的土地、出生地不敢兴趣,尽管她也是农民出身。这就等于说,一个农民出身的人厌倦起了自己的历史、身份,甚至是鄙薄。我并没有怨恨她,尽管她说出了如此荒谬的令天下农民寒心的言论,我可以理解她,因为后天生活环境的熏染,她渐渐失去了农民原有的品质,取而代之的是社会浅薄的甚至近乎污浊的物质价值思想。爱情就这样走向了尽头,与其说是两个人的价值导向不同,倒不如说是物质式的奢求战胜了精神式的想往,我与学校的价值取向出现了偏颇,我因为无法承受就离开了学校,这是我离开的根本原因,这我并未告诉父亲。
而杂志社遇到的这个女孩,也就是我的同事,后来成了我的妻子,我们俩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兄长,老二是妹妹,尽管我们只生活了几年,但那短暂的时光,是离开祖母后,最为幸福的时光,虽死无憾。
她叫瑛,北京人,家境是优裕的,人也很漂亮。她大学期间主修文学,毕业后进入了这家杂志社。她自幼喜欢文字,文字对她来说,就像家对她的意义,一个人活着不能没有家,同样一个人活着,也不能没有文字。我们时常交流,交流诗歌、文艺,偶尔也谈谈童年的故事。她听了我的故事,哭了,而且哭了很久,在我的怀里一直哭到睡去。我们相爱了。当然,我的身世,是我们相爱之后,才告诉她的,因为我有必要对她坦诚,我一无所有,充其量只是一个有故事的不幸的人儿,爱应该是纯粹的,不带有任何物质交易,因为我真的爱她,所以我不想去交易、去隐瞒。
很快,这事就让她父母亲知道了,她们先前自然是强烈反对的。只是瑛执意去那么做,父母亲无奈,只好约见我,看看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让他们唯一的女儿爱的如此义无反顾。那个周末,瑛带着我去了她的家,我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父母亲。这一见,让我顿时吃惊不已,在我的印象里,我一直以为她的父母应该是40多岁的中年夫妇,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对老夫老妻。原来,她们是老年得女,女儿成了他们唯一的寄托。他们对我的印象自然是好的,尽管我读书不多,但祖母对我的影响根深蒂固。当时,我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沉稳而又彬彬有礼地出现在他们老两口跟前,着实令他们满意。
我们谈了很多,但我没有一句有失体统,这让他们对我越加的喜爱。更重要的是,我如实地讲出了自己的农民出身、经历以及家庭的遭遇。我不想隐瞒他们什么,我一无所有,我的全部唯独只是一个我。我相信一个鲜活的生命的价值可以抵得过任何物质上的奢华。因为人创造了物质,而且是人创造了幸福,而非物质。精神的享受永远是物质所不能比拟的,在我看来物质的享受永远都是最低等的。他们是认可的,因为他们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是退休的大学教授。老人们应许了,让我们努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还叮嘱我真心的对待他们唯一的挚爱的女儿。这是理所当然的,在我把自己的那颗漂泊不定的心交给她的时候,这就注定了她成了我唯一的深入我灵魂的至亲。
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想组建自己的家庭,结束多年漂泊生活的念头。于是,我们开始努力一起奋斗,当然我们不可能丢下老两口,自己去独自生活。在我27岁那一年,我结婚了,在父亲当年结婚的年龄结婚了,尽管我们当时一无所有,但我们想都想有一个家,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对这份感情是有信心的,绝对的真诚。我们在外面一起租房子住,时常回去看我的岳父、岳母。
就在我结婚没多久,家乡传来了一个消息,兄长有音信了,不幸的是那是一个噩耗,兄长被捕了,关进了监狱,还被判了刑,刑期5年。听说是因为一桩打架的小事才被捕的,可是在审讯中,可能遭受了逼供,他把多年前抢劫、吸毒的事都说了出来。我的兄长15岁下学,离家出走,只是后来偶尔相遇一次,就再也没有相聚过。10多年,他是如何度过的,又遭受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确信,我很想见到他,尽管当年他无故离开,让我心生怨恨,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毕竟我们是亲兄弟,而且从小相依为命。
这事,我没有让瑛知道,我不想让他担心。她怀孕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我到当地的监狱见到了兄长,他变了,变得我几乎不认识了。他显得很沧桑,但又有一种成熟的男子美,他是那样的俊美,却遭遇了这样的灾祸。我们聊了很多,可他是沉默的,每次都是我问到,他才勉强回答。这些年来,他确实经受了很多,吃了很多苦,他的苦难胜过我的几百倍。我们哭了,但又强忍着,这是相聚的激动之泪,还是对命运不公的悲泣呢?我想都有吧。我特意向他问到了,当时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出了事实的真相。今天他之所以被判刑,就是当年那次的抢劫,而抢劫的目的也仅仅只是能为我这个弟弟买到一些吃的。我顿时恍惚了,泣不成声,我留下了为兄长准备的衣物、食品和生活费,就离开了。
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正如我期望的那样的。之前我就想成为父亲,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老大是哥哥,老二是妹妹,哥哥永远照顾着妹妹!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会把祖辈、父辈的故事全都讲给他们听,把我从苦难中得到的受益也都传授给他们,我想让他们牢记自己生在一个怎样的家族,我想让他们在我离开的时候,和我在时一样团结友爱,骨肉相连!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兄长,他也为我高兴,幸福地哭了。只是他暂时还看不到,有一天,我会带他去看望他的叔父的。可是兄长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监狱里来人告知我的时候,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妻子见到这一幕,很担心,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把兄长的事情告诉了她,她也哭了,陪着我哭了。那人不但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带来了,还带来了一封信,是兄长离走时的绝笔,这是一封遗书。我看过遗书之后,就彻底崩溃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妻子趴在我身边哽咽着。
我在信中知道了一个真相,一个埋藏了20多年的真相。母亲当时确实是自杀,但并单单是因为天灾,母亲患了重病,而且具有遗传性,父亲在救治母亲上灰心了,甚至可以说是退缩了、妥协了,母亲不愿拖累家庭,毅然选择了寻死这条路。母亲在下葬的时候,父亲竟买不起一口棺材,舅母(我母亲的姐姐)为此事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从此就再也没有来往。母亲被埋在了家乡那条土丘上,她的躯体彻底融入了那片她诞生的土地,她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这两条土丘包围的那块窄小的地方。
母亲的死一半源于父亲。兄长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件事,因无法面对,就离家出走了,尽管他当时只有15岁。后来父亲执意我读医生,治病救人,也源于此,他不希望看到死亡,看到因无法治愈的疾病而剥夺了人的生命的死亡。这是我后来找到他才得知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深感自责,活在痛苦中,也许他的离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不管怎样,我原谅了我的父亲。父亲对兄长的死是不能接受的,他年轻时失去了一位贤淑的妻子,现在临近晚年,却又失去了儿子,这样的打击太过于沉重。人生最不幸的三件事,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而他就经历了两件,这不能不说是天意弄人。我和父亲把兄长好好地安葬了,就安葬在了母亲的身边,这样他们就能彼此相守了。
父亲见到了他的孙子,笑了,而后又哭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至今还在为兄长的死而感到心痛。我深爱着我的兄长,他是我父亲的儿子,祖母的孙子,他也曾是我的偶像,可是他走错了一步,遭受了磨难,永远的离开了我!这源于我的一份罪过。为此,当我的第二个孩子出世的时候,我给她起了兄长的名,一个叫“真”的名字。
我累了,累着沉思着,沉思着累的缘由,缘由是什么,是我真的累了,累得无心诉说过往,过往的人和事都成了历史,我死了一次又一次,渐渐地感觉到了孤独,熟悉的人儿不再了,虽然活着,却死在了昨天里,我却活在昨天里,再也等不到她们的醒来!我成了过去的人儿,成了一段历史单纯的记忆!
一眨眼,五年过去了,如今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老大是男孩,老二是妹妹,我和妻子爱他们两个,我们生活在岳父岳母的老宅子里。他们都还健在,我们一家六口是幸福的。可是有一天,我想回到故乡了,回到那块曾养育我的土地。妻子是支持我的,岳父岳母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我们回故乡了。我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叔父和叔母,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一家生活的还挺好。他们看到我的到来也很激动,情不自禁地都哭了。他们了解了一切,因为他们也是这个不幸故事中的主角。
我休憩了一下老房子,就和妻儿住了下来。我又种起了地,种起了儿时曾种过的那块土地。可是一切都不是最初的感觉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目睹眼前的苍凉,我又悲伤了,其实土地也是会悲伤的,它太孤独,也太落败,所以世代以土地为生的人们才将它抛弃,谁曾想到,没有土地的日子,我们同样是孤独的,漂泊的,心灵需要归属,而人必须跟着心儿走!庆幸,我是有土地的,即便微薄,即便贫瘠,可那是我心儿的安身之处,也正因此,我以我是农民的儿子而感到无比光荣!
可是好景不长,我就要死了。我的孩子都长到了我当年自力更生的年龄了,我对他们有信心,他们兄妹手足至亲,一定会相守相依,不离不弃,并且在母亲的陪伴下,健康成长。他们也一定会挚爱着自己伟大的母亲,为她端茶倒水,排忧解难,守护她到老。
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我的本意,如果我事先知道会遭受如此之多的不幸,也许我会犹豫,犹豫脱离母体的子宫!事实上,我已经来了,而且带我来的人也已逝去多年,我所经历的不单为我,也在为她,她太年轻了,来不及绽放,就早早地凋谢了,我的历史也必将是她的历史地忠实延续,而我的延续落在我了两个孩子身上!
孩子,你们要时刻记得我为什么给你们取这样的名字,“诗”与“真”,我希望你们活着和一首诗一样,是诗意的,是发自内心的,赤诚的,真实的,要守住自己本来的样子,不能丢失了真,人一旦失去了真,活着就不再是自己的事了,那样对自己、对别人都是毫无益处的,人应该努力寻找自己最初的价值,不为名,不为利,只是有益于彼此的活着。还有,我希望你们长大了一点,帮着我照顾你们的母亲。我今生能够爱上她,并且娶到这样的妻子,是上天对我最大的馈赠,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依然能遇见她,并且和她相爱。那时,我希望自己是女的,她是男的,来承受她一半的痛苦。
我这一生有几件未了的心愿让我着实不安。第一件事,我没能在祖母健在的时候,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报答她,这是我最为悔恨的,要知道没有祖母,就没有我后来的人生。第二件事,自幼和我相依为命的兄长,没有过上一天安定的好日子,最后也因为爱自己的弟弟,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这些年来,就像父亲对母亲的死感到悔恨一样,对于兄长的死,我一直耿耿于怀,痛心不已,活在良心的谴责中。兄长的这份对弟弟的责任尽得让我难以承受。第三件事,当我离开了,我的年老的父亲,就真正成了一个孤寡老人,尽管他还有妻子和干女儿,但我们是他们的至亲,我怕他承受不起同时失去两个儿子的打击,要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一位好妻子。第四件事,也就是你们了,我的最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你们的命运也因为我家族的命运而被改写,这是我对于你们最大的愧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们可以怨恨我,但不要对生活失去信心,因为母亲还有两个可爱而又懂事的儿女,儿女还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坚强地活下去吧。第五件事,我未尽的理想,我的文字还没有在我有限的时间里,记录下我的历史,记录下我对这个悲凉世界的感受,我不忍心眼看着自己由苦难获益来的有益的思想,随我一同埋葬,我在杂志社里许下的志向,还没有践行完满,尽管我已经看到大众在慢慢觉醒,走向传统品性的复归。
就这样吧,我短暂的一生,这以这有限的文字做个总结吧,对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爱文字的人。
我,一个农民,出生于1988年不确定的月份,卒于2021年,中年33岁,死于家族的遗传病。
2013。5。1
路人轩
姚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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