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几十年了。但那错落有致的村舍，那村前的涓涓小河、独木桥，天井里结满果实的石榴树、盘桃树，屋后沙沙摇曳的竹园，那炊烟袅袅的傍晚和萤火闪闪的夏夜，黄昏时廻荡在村子上空的母亲呼唤子女回家的吆喝声......却时时映现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这究竟是儿时的记忆还是梦幻？

     然而，然而缠绕在我心中、让我难以忘怀的却是那故乡的田埂。上学、放学我要走过许多田埂，我常和小伙伴在田埂上挑猪草、骑在田埂上玩“抓子”......它给我不甚美好的童年留下一许美好的记忆。那是一个冬天的上午，我终于忍受不了生活的熬煎，病倒在教室里。那位总是佝偻着身子的孙老师—我记不清他的年龄，三十几或四十几？在很小很小的我眼里，他很大甚至很老了——背起我，穿过乡间一条又一条田埂送我回“家”。我昏沉沉地伏在他瘦弱却无限温暖的脊梁上，怔怔地望着他后脑勺上的在寒冷冬日下闪闪发亮的几根银丝。这是一个永恒的镜头，或许根本没有输送到老师记忆的贮存器中，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不久，我便离开了故乡。

    初中毕业那年我回乡探亲。小伙伴们都来看望。我这个大城市的女中学生，在他们眼里好象是星外来客，大家讯这问那说个不停。突然隔壁的“狗子”问我：“你还记得‘孙猴子’吗？”“怎记不得，不就是那个常晃着脑袋说‘首先要成人，其次要成材，不成材也要成人的孙......’”我不愿喊他的绰号。“对，他死啦。”“胡说。”我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是死了。”婶母一边插言道，“大前年，他犯什么错被精减回家，可怜一把骨头又没种过田，又不好意思向别人要口饭吃——这前前后后哪村没有他的学生——就这样饿死了。就死在后面田埂上。”虽然我没有看见他死去的情景，然而他蓬头垢面，蜷缩着身子躺在田埂上的那付凄凉悲苦模样常常在我梦匣中出现......

    那年秋天, 表侄结婚，我带着儿子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远远地看去就觉得大不一样了.楼房一座接一座真可谓摩肩接踵。乡亲们骑自行车、摩托车下责任田，上县城。他们变得自信了，对我不象从前那样卑谦了。村前的独木桥变成了石拱桥了，流行歌曲在村子里荡漾。只可惜没了果树、稀疏了竹园，小河的水也变得混浊了。我欣喜故乡的变化，但又总觉得还缺憾了什么？

    傍晚我领着儿子在田埂上散步。辽阔的田野在夕阳照耀下金碧辉煌，随着诱人的晚风荡起了金色的波浪，飘散着大自然的芳香。不知名的小虫、小鸟鸣起了令人心醉的协奏曲。啊，处处充满了勃勃生机，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孕育着希望、温暖。然而，我在这敬爱的老师躺过的田埂上又明明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他不能和自己的学生共尝着丰收的喜悦，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告诉他——我敬爱的老师，经过多少生活的磨难，我们变得世故了、冷漠了，然而我们心中永远保留着一席圣地，珍藏着对老师的爱戴和怀念，无论丰收的金秋傍晚，还是严寒的冬天黎明。“狗子”告诉我，如今他发了财。他说，“想想孙老师，我情愿赔本也不做坑人的生意。”多少次我没沉沦、没有绝望也正是想起了您——我的启蒙老师。您是那么羸弱，却坚强了人民；您是那么贫穷，却肥沃了大地！您是那么渺小，可你比上帝更伟大！您躺在这田埂上静静地死去，然而您的教诲，您的力量却和大地一样永存......

    儿子的呼唤把我从沉思中惊醒。他比我儿时幸福百倍，也健康百倍，在这乡间田原上格外活泼可爱。豁然间，我漫步在故乡的田埂上，站立在着留有我敬爱老师体温的黑色土地上，我仿佛自己和儿子一样纯真、坦诚了......

    再次返回故乡是09年5月。我是领着一群朋友寻梦来的，我常常引以为豪，多次自荐一定要带他们来同览这“世外桃园”。然而，千百回让我咵口的故乡让我失望和尴尬。屋前没了果树，房后没了竹园不说，为了多得一些拆迁费，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住房前后，延伸搭盖满了简易房。领着他们走在村子里原先任我们嬉戏玩耍的宽阔前场而今变成一条狭窄的小径上，看着儿时我划着小腰盆摘菱角的村前小河干枯了，河底躺满了垃圾，我羞愧地连声说对不起。错落有致的村舍变得拥挤不堪、乱七八糟，喧闹、嘈杂代替了往日的温馨和静谧，甚至于人也变得浮躁了。让我神牵梦绕的故乡既没了昔日的乡村美丽，又没了今日现代化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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