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快过年的时候,村子里就会时不时地听到猪嚎叫的声音,不用猜,那一准是有人家在放年猪。
父亲曾经是个杀猪佬,家里有一副杀猪的工具。一到年关,父亲就忙不迭的走东窜西,给人杀猪。有时候我也要跟着去,父亲不准,杀猪毕竟是杀生,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那样在他的刀下变成一堆肉,对我幼小的心灵一定不会产生什么好影响。可是这其实已经是见惯不怪的事情,因为杀猪的情景,已经早就一幕幕尽落眼底,我们都是有脚的,大人不准,自己就不会前去吗?而这看过无数次杀猪,也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不良的冲击。
没见过父亲杀猪,却时常见村里另一个杀猪佬杀猪。杀猪要有臂力,因为要杀的猪通常都是二三百斤重的,没见过谁杀过小猪,除非有人家喜欢吃小猪肉,一般都要等猪膘肥马壮的时候,养猪人家才舍得杀。所以俗语有“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说法。人出名了麻烦事就多了,猪壮硕了,就距离死期不远了。
一个人放倒一头猪,是不可能的。杀猪佬会要求主家的男劳力帮忙。在杀猪人的指导下,三四条大汉将猪抬起,猪当然也会反抗,会大声叫唤,会扭动,会蹬腿,可是却摆脱不了大汉们的铁掌,它被平放在事先给它准备好的两条长凳子上。猪声嘶力竭的叫是没有用的,人让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过着那么一段日子不是那么无私的,它如果有思想,在这一刻就会恍然大悟起来,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有用意的有目的的,人把它养大了只是为了他们自己那张喉咙深似海的嘴。在杀猪刀捅向它的那一刻,它明白了这一点,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了。当然猪是没有思想意识的,所以它任人宰割,只是感到身体的痛苦,这种痛苦也是短痛,因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所以在冰冷的雪亮的尖刀刺向它的那一刻,它不会感到精神上的痛苦,这是它比人要死得好受一些的方面。
杀猪佬捅向猪的部位是颈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血汩汩地冒出来,主人家把事先预备好的盆放在下面,接猪血,猪血是很好的润肺的东西,据说当老师的要多吃猪血,猪血和豆腐一起煮着吃,味道很美。所以主人家是不舍得让猪血白白流掉的。
在两条凳子下面是已经预备好的木盆,很大,里面装好了热气腾腾的滚水,猪杀死之后,就要在这里浸泡,因为好刨去身上的猪毛。猪毛大多数是没用的,但是如果你要废物利用,猪毛也可做毛刷。放在那里,收破烂的人会以低廉的价格收走。
猪毛被刨去之后,就把猪放到案板上,开膛破肚,猪肚子里的东西留在案板上,猪的整个身体会被杀猪佬用铁钩挂在主家事先竖在某个墙壁的楼梯上。杀猪佬先要将猪的内脏处理完毕,才会去理会这些肉。猪的全身都是宝,那时最不让人喜欢的是猪肺和猪琏帖,而肝,心,甚至比猪肉还值钱,总是被人预订走。猪的板油也值钱,那时候还不提倡吃植物油,而板油可以煎熬出许多亮晶晶的油出来,冷却之后会变成白花花的油糕,炒菜的时候,只要剜一调羹的油糕,就可以炒出香香的一盘青菜出来。猪还有花油,油煎熬出来没有板油多,但是油渣不少,用盐一拌,趁热吃着,也是美味佳肴。
父亲喜欢吃猪肝,所以杀猪的主家都会留给一部分给他做工钱,我不喜欢吃,因为吃起来有一种令胃肠不舒服的味道,而且吃在嘴里涩涩的,难以下咽。
猪肠有两副,一副大肠,主人家通常会留给自己,小肠则给杀猪人,我记得母亲很会料理小肠,她会把肠子翻出来,细细的用热水洗干净,然后放到明火里去烤。我们没少在旁边看着烧烤,在两块长条的石头中间,搁上火钳,肠子放在铁钳的上面,下面用晒得很干的禾杆烧,肠子会被烧得黑黑的,会烧出一种香味出来。
处理完了猪的内部,需要很多的时间,而外面的部分则很好处理。主家会留一些肉给自己,用盐腌制,猪肉就可以保存较长的时间,虽然是咸肉,可是如果腌得好,却别有另一番味道,不会比新鲜的猪肉差。猪肉更多的则是卖给乡亲。那时候的猪肉不会像现在这样分得那么细,腿子,排刀之外,还有什么肺边肉,排骨,猪脚也不像现在这样喧宾夺主,居然可以与正宗的猪肉在价钱上分庭抗礼,让人一想,真是世事难料,此一时彼一时。
放年猪不是谁家都能够放的,我家里就很少放过年猪。我家的猪喂大了多半是要卖掉的,因为这是我们家钱的主要来源之一。这些钱除了要供我们上学,还要买油盐酱糖,要买其它的日用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不是我所能一一罗列的。
一年到头,我家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肉,那三四十斤用盐腌着放在瓦罐里的肉,要等有客人的时候才能拿出来招待。
终于有一年,我家放年猪了,我和弟弟妹妹们是多么高兴啊,因为我们就是在平时也能吃上猪肉了,最起码的,炒青菜的时候,不用那么节省着放油了。当然,此时,我已经出来参加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有了根本的好转。当然,放年猪也还是在我的百般请求下才由母亲最后下了决心的。
这一年,我们一家人都特别开心,家里终于有了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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