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个纪念劳动光荣的节日意义,正被举国欢度小长假的大潮所淹没。
的确,人们总想摆脱历史的重负而自由轻松。但“劳动”对于我们这些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人们来说,却有着辛酸和血泪的体会。看到奢侈炫富,我们会心痛;想起1958年,我们会流泪。
那时的艰苦把我们磨练成一个个都是很懂甘苦的孩子。我们家小孩多,家庭经济负担重,我们几个兄妹,自小就学会了穿针引线,放学回家帮祖母缝袜子。祖母开了个“洋袜店”,帮人家加工袜子,我们就帮大人们把摇好的袜子,脚尖那里缝起来。隔壁“万生庄”上供销社有个废品收购站,我们弟兄几个拎上篮子,外出拣破烂,小弟文龙那时才五六岁。完整的牙膏皮3分钱一个,缺损的只值2分,碎玻璃3分钱一斤……
1958年,东横河拓宽时,千年古镇金童桥遭到了毁灭性的重创。条石铺的小街没有了,小桥流水没有了,小巷、码头没有了。不见了繁华市井,破落的小街淹没在座座小山包似的泥海中。小哥儿们就在那泥山泥海中拣那可以卖钱的废品。每天也能拣个二角、三角的,回来交给祖母。祖母说,把钱攒起来,给你们交学费。五、六岁时,我与哥哥就能帮大人们“看店”、“卖潮烟”。我们家有块水田叫“圩家田”,靠近小河边,是个漏水田,一天隔一天要上水。我与哥哥就帮祖父与父亲踩水车,那时不过七、八岁。有时也请上黄纪坤。他眼睛瞎,但不影响车(踩)水。常听祖父一边踩水一边说:“踏(踩)也踏,踏到头发白”。当时祖父种六、七亩地,很不容易。碰到夏收和秋收,为了多拣几个麦穗和稻穗,我们会半天不直腰。有时拣麦穗一直拣到于里顾家村。为了帮大人们多挣几个工分,我们会很早起床,为生产队里“撒猪灰”、“撒河泥”。我常到后面的小河里捕鱼捉虾。
那时,农民几乎没有文化生活。县里每月下来放一场露天电影。海报一出来,小孩们会激动几天。那时,当家的祖母是不会给我们一分钱去买电影票的。要看电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早点吃晚饭,去躲在电影场旁边的人家。另一种办法是“看看放汤电影”。所谓放汤电影,就是等电影放了一段时间后,让外面的人进去。有时看门的人心情不好,不放汤,孩子们只能在外面等着。我带着两个弟弟常常遇到这样的情景。看着两个年幼弟弟徘徊在电影场外,或者挤在门缝边看“隔壁电影”,少小的我心里也会阵阵颤抖和不忍,我暗暗想,等我长大了,赚了钱,一定让弟弟们看上每一场电影。我生活低调,可能与家里的清贫生活密切相关。
主要由于“大跃进”和“反右倾”的错误,加上当时的自然灾害和苏联政府背信弃义,我国国民经济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发生了严重困难。国民经济比例严重失调,工农业生产大幅度下降,市场供应紧张,人民生活甚为困苦。记得五九初吃饭还是集体食堂,只不过已不是“鼓足干劲生产、畅开肚皮吃饭”,而是定量供应。
我们全家八、九口人,中午大食堂打回的粥是十二两(十六制)。粥没打回家,我祖母已烧好一锅开水。把开水掺到粥里去,这样我们可以多喝上一碗。再后来,食堂停办了,全年240斤的“生命钱”。我们正逢长身体的时候,肚子整天咕咕叫。怎么办?!把喂猪的糠烙饼吃。细的糠吃完了,再把笼糠放在石臼甾里捣捣碎再吃。地里的野菜,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我们都尝过。有一次我与堂妹桂英看到桌子上有半碗小麦,里面还有些白的粉。饥不择食我们,把麦在石臼里捣碎后做饼吃。下午我叔叔从地里回来,看到我们眼睛肿,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当听说我们把那半碗麦吃了,他又是气又是急。说那是拌了“六六粉”农药的麦种,吃了要死人的,好在马克思不收我们,一夜竟没事。我祖父不知什么时候从厢房旮旯里找到一块巴掌大的豆饼,里面有一半已被虫子蛀空了。老人家如获至宝,在锅里煮了分给我们吃,又苦又硬实在难以下口。
我的祖母就是五九那一年去世的。年轻时积劳成疾,晚年又紧衣缩食,死时才六十七岁。临终前交待我父母,死后将她葬在后面的野场上,让他每天能看到家里的后门。二、三年后我的祖父也去世了。他一生劳作,晚年为生产队养猪喂牛。两位老人实际上都死于饥荒。
那一年,大哥考进了南菁中学,户口进了城里,定粮二十八斤。“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在学校,他把每餐饭盒里那薄薄的一层米饭吃掉一半,还有一半放在叔叔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白帆布袋里,到周六带回家给我的祖父祖母,母亲和婶婶吃。那一天周六晚上,他从学校回到家里,推开后门,听到的不再是祖母的问候声,而是烛光摇曳下祖母的灵棺……。几十年光阴倏逝,祖父辈、父亲辈两代人都相继走了。生活再富足,也没有办法报答他们了。
在那灾难深重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金童桥在痛苦呻吟:东街的徐永彦,饿死在白屈港边废弃的烟冲里;隔壁的“称菜老四”,因无钱无粮及时下葬,死后鼻子都被老鼠咬掉了;还是那个“大开”“小开”家,吃的是村民们的红花草、烧的是野地里的棺材板,连捕到的老鼠,也杀了吃……
生活在风和日丽下的人们啊,可不能忘记过去。
作者 金文彬 水码头 联系电话:1396165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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