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记
若干年前,我掀开被稻草蒙覆了一整冬的芦荟,所有的芦荟都消失不见了,原本是那么一大盆的,足够塞满我当时怀抱的芦荟,都消失了,只是在我慢慢翻开稻草的时候,有一种腥红如血的液体,逐渐流淌出来,湿透了我的鞋子。我越看越心惊,难不成这一冬的凛冽霜雪,就在我夜夜温暖的睡梦时,带走了我的花儿,我的花儿在临走前,留给了我满盆的鲜血,算是回报我当初辛苦养育的恩德。
那时候,恰好在读《红楼梦》,人心也渐渐被所谓绛珠草报恩的说法给说服了。好歹记得,这是一株当初为人所遗弃的芦荟,我捡来时不过巴掌大小,而今那株最年迈的芦荟早已消亡在许多个以前的冬季,而这一回寒冬,死去的是那株芦荟老祖母孙子辈的后代了,当初栽种时,总容易把手割破出血,那时候年纪小,有些迷信,竟喜欢将流淌出来的血涂抹在芦荟的根部,这般他或许能记得我的存在,来世化作凡人来寻找我,做我知心的好友。
时间渐渐流逝,我总能够记得这辈子第一次种的算是花草的植物,那一个黄昏,我在老屋前种下了一株美人蕉,两三年后的盛夏时节,美人蕉盛开出了金黄色与火红色的手掌般大的花儿,那时候惊喜莫名。姐姐说,这些花儿可以采摘下来,吸允他的花根儿,会有清甜的花汁。我听了以后,在某段盛夏雷雨后的晚晴天,摘了花儿,细细地吸允起来,哈,果然,这是一种可以孕育甜美汁液的花朵!
姐姐没有骗我,她的仙人掌都有盛开金黄色的花朵,她的芭蕉是大片大片地盛开着,她还有亲自种下的甜蔗,在她的屋子前,那块埋葬着当初七色鹦鹉的地里,还有以后我最爱的兰花草。她是那么善良与聪明,以至于都愿意为她迷恋,她所曾经栽种过的花草,在岁月的流逝里,渐渐都落在了我的手中,我算是继承她的事业吗?亦或者是对前尘过往的不舍?
老屋的窗外,凤仙花开得香溢流风,美人蕉肥硕的枝叶,衬托着金黄色或火红的花朵,盛夏的知了在水杉树上叫唤个不停。姐姐在屋里,她把面粉搅湿,而命令我在灶洞前烧火,火堆里藏着正在火煨的番薯,待得菜籽油吱吱冒烟,她细细地将面粉匀成薄薄的一层,拿着铲刀小心翼翼地将面摊饼翻转,等将熟时,撒下一把野葱,顿时满屋子飘香,竟一点都不输给窗外的群花,我真正是佩服她的智慧。
而当以后每回我看见他人家所栽种的美人蕉,我常常记起,她的身影,在番薯埋藏在毛灰里保暖时,她就带着我边吃着面摊饼,边去窗外头给群花喝水。当时她笑了,她一直在欢朗地笑着,花木衬托着她年轻的容颜,竟不知胜过多少浓妆艳抹的现代化的美丽!
数年后,老屋拆了,花草也一夜间不见了踪影,我在某个暑假回到家中,家门前我亲手所种的七月桃木被拦腰斩断了,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有十年的时间,我总是在做同一件事。
有一回我去姐姐家的高楼,忽然发现在三楼的材料堆里,被灰尘掩埋着那盆当初姐姐最爱的仙人掌,或许因为太久了没有水的滋润,满盆的仙人掌只剩下两三片还不曾枯黄,略微带有勉强的绿色。也在偶然,我在曾经姐姐栽种花草的地方,偶然发现当初的兰花草竟然没有死去,春风弥漫江南,两三丛兰花草重新发了新芽。都被我带回了家,所以,在我的家中,有了太多的花草,都是最寻常普通的花草,凤仙花、夜来香、仙人掌、止血草、芦荟、兰花草、宝石花、吊兰等等,他们是那么平凡,平凡地像极她当初的容貌!
我顶顶爱天然自然的他了。
那十年的时间里,从小学开始到高中结束,我每年春天将数十盆花草搬离屋子,带到有风有雨的天台,在盛夏时节,将他们搬到躲避烈日灼烧的阴凉地,在秋暮寒冬起,我又将他们带回了家。那十年多的时间里,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些事,往往看见了他们,似乎看见了最美丽的曾经,不肯让他们受伤害,不肯让他们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浮华所更替,坚持着最初的那个样子,就好像她还在身边。
姐姐结婚了,有了孩子。
我高中在县城读书,没有太多时间回家,总是匆匆回家一趟,又匆匆离去,等到高三毕业考上了大学,姐姐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我背着行囊,离开了家乡,那些曾经陪伴过我十年的花草,被遗落在岁月的角落,再无人关心。
去年我回家,又是年底了,忽然发现花都死了,我看着日新月异的家乡新貌,笑了,眼泪被风尘里的故事给消磨地干涩无痕。
这些年风尘漂泊,死心塌地的爱过,也被负过,风风火火的奋斗过,也被无声无息地扼杀过,那些人都走开了,他们都已不知在何地,我也不想了,如果说追求浮华是必然的结果,那么就让他死去吧,死在最初无邪的欢笑声里,我已不是我。
昨夜生病,辗转难眠,眠了,梦境里反反复复看见他青春的笑靥,与我勾肩搭背地走着闹着笑着,就真的像一世人两兄弟,我们一起快乐地奔赴坟墓。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斜坐了半晌,高烧微褪,耳畔有鸟鸣欢喜,起身去掀开窗帘。
呀!看呀!屋子后面的老槐树满枝的白花,风里飘满了他的花朵,像是雪片,铺满了我的小屋子,阳光恰好温暖着,恍惚一场梦境,梦回当年。
窗台上遗留下的仙人球,竟然有了开花的迹象。难道说,我们还能相遇在风尘吗?
他还过得好吗?望他如意。
2013-4-21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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