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刘文只有打赵的电话。
赵说:“我这几天正忙着四处给你找工作。你没文化,汉语说得也不十分流利。又不是那种心灵手巧的人,实在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听说车站快餐正招工,给老板见了面。只是老板让你过了年再去上班。我们这里有个风俗,过年不留宿外乡人。”“那我从哪里过年?”“我也正考虑这件事。我一个熟人开着旅馆,你就在那里住一个月吧。”
赵把刘文送进一个小旅馆,为她交上住宿费,又给她二百块钱,为她买了录音机和一箱方便面。嘱咐她他有时间会来看她,但不让她随便打他手机。过年时他会常和家人朋友聚餐,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
刘文有自知之明,一次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春节刚过,车站快餐的老板在赵的陪同下与刘文见了面。简单地问了刘文的老家、年龄、姓名,告诉刘文,几天后就让人来领她去他那里上班。
正月十三,一个瘦小的女人敲开了刘文的房间。她很有礼貌地问:“请问你是刘文吗?”刘文打量着她回答:“是。请问你是谁?”“我姓郭,郭丽。车站快餐的李老板让我带你过去。”“郭姐你好,你等一会儿。我收拾一下就随你去。”
郭丽为刘文提着包,一路上给她说着话:“是这样的:车站快餐十六才营业,李老板考虑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不方便,就让我提前把你带过去。快餐设在一楼,是我姐开的。我在二楼开旅馆,你就住在我那里,等快餐开业了你再去上班。”郭丽为刘文安排了房间。说今后就是一家人了,随便一点,有事不要见外。一股暖流涌上刘文心间,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柔和、亲切的声音,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郭丽来叫刘文吃饭。刘文说:“不用了,我又不是给你打工,不能吃你的饭。我有方便面。”郭丽笑了:“我已经给你说过了,快餐和我是一家,给我姐打工和给我打工一样,所以,吃我的饭和吃我姐的饭也一样。”郭丽的丈夫张明也来叫刘文,刘文就不再推辞。
从此,刘文与郭丽结下了不解之缘。
张明是个司机,不常在家。他有一个儿子正在上小学。郭丽让她的儿子喊刘文刘姨。
刘文在快餐干了三个月,由于认字不多,常把客人的菜名报错,又由于对汉语不十分精通,与客人交流时常用错成语。李老板很不满意,辞退了她。
刘文又去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父亲病了,急需医药费。刘文就把工资如数给母亲邮过去。
刘文有一个心愿,想在郭丽的旅馆里当服务员。虽然工资不算高,但工作不繁琐,打扫房间,洗床单被罩,这些活她自信都能干好。但郭丽不留她。郭丽说已经有了服务员,再说给客人登记、开发票没文化不行。
刘文含着泪走出郭丽的大门,郭丽满怀愧色下楼来送她。分别的时候,郭丽拉着刘文的手说:“对不起,我现在没能力收留你。你要真没处可去的话,在外面呆几天再回来。我这里有二百块钱你先花着,有过不去的事来找我。”说完把钱塞进刘文兜里。
刘文没推辞也没回头,拿着包,流着泪走了。
刘文打电话让赵继续给她找工作。赵让她再回以前干过的那个饭店。刘文知道她在那里永远领不到工资,但又无处安身,只有狼狈不堪地暂且去那里容身。
刘文三天两头往郭丽那里跑,渴望郭丽给她一个机会,哪怕不给她工资,只管吃住。她觉得在郭丽面前很安全,能学很多东西。郭丽常纠正她不正确的普通话发音,教她为人处事的礼节。最重要的是,只有郭丽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看,无论她说了多么幼稚的话,作出多么难堪的事,郭丽都是宽厚地包容她,从没嘲笑过她。
郭丽知道刘文的心事,她心软了,辞退了原来的服务员,接纳了刘文。让刘文负责打扫卫生,她自己给客人登记档案、开发票。
又到过年的时候了。刘文对郭丽说:“郭姐,我无处可去,在你这里过年行吗?”郭丽笑着说:“当然行。这还用问吗?”
刘文知道,郭丽虽然说得轻松,但很为难。在阳城过年是最重大的节日,是不容外人介入的。从郭丽的亲戚朋友和张明问她何时回家过年的话中,更能证明之一点。
于是,刘文守着郭丽来求张明:“哥,我在你家过年行吗?”第一次张明笑而不答,第二次还是笑而不答,郭丽在旁边默不作声。刘文就去问第三次,张明突然大笑:“有什么不行?这种事都是你郭姐说了算。她早背地里逼我表态了。”
刘文说她想学点东西,郭丽给她买了本字典。让她有空时学着看书,说不识字什么也学不会。
就这样,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年底的时候,刘文存了五千块钱。这些钱都是她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在旅馆上班后,她逐渐与赵断绝了关系,她有了自信,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了。
九
郭丽对刘文的表现比较满意,但她想让刘文去她大姐家一趟。她对刘文说:“你这样在我这里干下去,决不是长久之计。这种服务场所,公安局常来查户口,而你没有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再说,你不辞而别从你姐家出来,你姐也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你过年回你姐家看看,想回来的话,过了年办个身份证再回来。”
刘文没有话说。亲情是讲不清道不明的。她曾愿从山沟里走出来再不回去,现在照样为父母家乡柔肠寸断。她曾在大姐家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还是感谢大姐把她从家里带出来,并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也想去看看她的大姐了,任大姐打骂发落,见不着大姐,她也无颜回老家见父老乡亲。
刘文来到市场上,为大姐一家每人买了一身衣服,拿了积攒下来的工资,怀着怯怯生生的心情,踏上了回大姐家的路。
大姐见了她愣了几分钟,然后一个人跑到里屋放声大哭。姐夫沉着脸坐在那里沉默,两个孩子躲到门口呆呆地望着她。
刘文一句话也不敢说,站在屋子当中泪如雨下。
村里人闻讯赶来,一会儿站满了大姐的屋子。有人拉她在椅子上坐下,有人为她倒水,有人去里屋劝大哭不止的大姐,还有人把她买的东西拿给大姐的孩子吃。刘文的大脑一片空白,任泪水无休无止地坠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众人慢慢地散去,姐姐的哭声也停止了。
满脸憔悴的大姐走到刘文面前,举起颤抖的手,在她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下:“你为什么回来?你怎么不死到外面?你再给我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刘文不由自主地在大姐面前跪下:“姐,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解脱了,也不再绞你的心。”
一直沉默的姐夫说话了:“难得张妹还知道有这个姐姐,想起回来看看。都别难过了,歇一歇,做点饭吃。”
姐姐去厨房做饭,姐夫问刘文这两年在外面干了什么。刘文告诉姐夫,开始在饭店打工,后来在旅馆打工直到现在。一家人都没食欲,草草地吃了点了事。吃过饭姐姐又哭了,说这几年她一直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别人都说她妹妹被人拐跑了,去外面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刘文现在穿戴整齐地打车回家,更证实了传言的准确。她是无脸这么过下去。要么刘文赶紧离开,要么她就去死。刘文对大姐说她并没干伤风败俗的事,一直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挣了钱也没舍得花,都拿回来了准备交给她。说完把五千块钱守着姐夫交给了大姐,又把给一家人买的衣服拿出来给大姐看。这时天已经很黑了,大姐也没再说什么,让刘文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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