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不复旧亭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踪迹一泫然。
可是江南三月的烟雨,迷蒙了双眼,看不清魂牵梦绕的沈园?可是岁月匆匆星移物换,认不得当年的亭台楼榭?可是三月的芳草迷离淹没了遗落的梦,曾经的桃红倩影再也找寻不见?一声轻叹,可是“满怀愁绪,几年离索”的幽怨?雨中彳亍着寻寻觅觅的老者,可是那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文书”的铁骨硬汉?可是追悔当年面对情和爱如此懦弱如此的优柔寡断?
幽冷的叹息和着纷纷细雨追寻曾经的欢颜与刻骨的爱恋。远处的角声似离群的鸿雁悲鸣,眼前拂动的柳丝,散发着缕缕的哀怨。此刻,仿佛四处都是隐藏着无数含泪的眼睛,向他投来忧伤哀怨的目光,那足以一目穿心的眼神,弥漫在花草间,漂浮在台榭上,充斥于空气中,揉进了细雨里,令蹒跚的步履更加踉跄艰难。耳畔传来凄婉的琴瑟之声,是谁在吟唱着百转千回的离歌?是谁在哀叹着不堪回首的往昔?是谁摇落了一地的忧伤,将悲欢离合编织成一帘千年的冷雨?迷蒙视线的,是泪,还是雨?憔悴心灵的,是泪痕,还是心痕?白发苍苍的陆放翁,还是当年的你吗?往事依稀在昨天,沈园却渐行渐远。。。。。
20岁的陆游与表妹唐婉结为伉俪,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婚后夫妻更加恩爱,感情甚笃。陆母不喜欢唐婉。婚后三年没有生育,两人过于恩爱整日沉溺于闺房作画吟诗。陆母担心这样下去会荒废了陆游的前程,于是逼着陆游休妻。哭诉,抗争,哀求所有的努力都于事无补。母命难违,陆游纵然千般愁绪,万般怨愤却只能咽泪吞声,黯然伤神,无奈地结束了三年婚姻。从此两人天各一方,互无音讯,伤痛也在岁月里渐渐平复。然而造化弄人,十年后的一个春天,柳色葱茏,桃花落尽,恰是陆游会试落地郁闷难遣之时,游至沈园,偶遇已为人妇的唐婉。四目相对,感慨万千。愧疚和自责,旧情和离愁,哀怨和酸楚都涌上心头。唐婉更是百感交集,肝肠寸断,朝思暮想的夫君突然出现在眼前,纵有万语千言,无法倾诉,欲语已哽咽。唐婉差唤家仆捧出黄腾酒、珍肴果实。陆游已是怆然凝咽,这般痛苦的回忆,美食佳肴如何咽下。无限悲伤的陆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三杯薄酒过后,怆然离去,将多年积郁心头的愤恨,哀思,离愁,连同泪水一起倾斜在沈园的墙上: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满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海誓山盟,永不相负!如今人虽在眼前,却如宫中之柳,只能远远相望,不能近前。字字含泪,句句凝血。一年后又一个春日,唐婉再游沈园,看见墙上陆游留下的诗句,泣不成声,肝肠寸断。回到家中,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悲不自禁,一病不起。病中,提笔和了另一首哀怨夺魄的《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十年爱悔交集,身心俱悴。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秋千般病魂的摧残,怏怏而卒,撒手人寰,陆游闻之悲痛欲绝。
四十年后的又一个春天,春风依旧,桃花灿烂,年逾古稀的陆放翁重返沈园。自从唐婉去世后,沈园就成了陆游对唐婉思念的承载,成了他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终生难以释怀。尤其晚年以后,凡遇沈园开放,必入凭吊缅怀。斗转星移,物换人非,沈园已是几易其主。然而,墙壁上的墨迹犹在,那次不期而遇的相见恍如昨天。山盟虽在,如今却相隔阴阳两界!岁月无情,草木无绵。残风拂柳,细雨沾衣。此刻,孑然一身的放翁站在蒙蒙细雨之中,追思往昔的点点滴滴,千愁万绪俱来心头,老泪纵横。往事依稀浑是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那年我游沈园,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园中寂静而冷清,烈日透过柳枝,撒了一地碎阳。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鸣唱,仿佛向游人吟唱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个千古伤情故事。沿着陆游走过的小路,我努力寻找历史的痕迹。那些亭台楼榭,都已不是当时的模样了,只有那段留有《钗头凤》墨迹的残垣断壁还保留原样,记载着那流传千古的爱情绝唱。
走出沈园,汗水湿透我的衣衫,滴落在地上的,那不是汗水,那分明是陆游的泪水,是唐婉的泪水,是我的泪水,是你的泪水,还有他的泪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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