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相思何处歇
　　相逢便做相思澈
　　……
　　1约定？约定！
　　莫言刚下飞机，这个亲切又久违的祖国就以漫天飞雪的仪式迎接了他。让他既欢喜又难过了起来，他和她唯一一起度过的那个冬天是没有下雪的……
　　怎么会想要回国的呢？是了，快要临近他们的那个约定了，那个根本不成名，却在他心底生根发芽，逐渐滋长的约定---
　　她微微蹙眉，没有任何焦距地望着前方，幽幽说道：“那么，十年之后呢？坐在这里的人，坐在你身边的人，你还希望是我吗？”
　　离那个约定的日期还有九个月，可是他已然等不及了。
　　那时候年少轻狂，总以为十年不过是弹指一刹那，转顺即过。然而，漫长岁月中真正有了一个信念的时候，期盼便剥夺了人所有的耐心，似乎每过一天都在欢欣，一静下来，却又在为未知的结果而彷徨不安。
　　莫言伸手拦了部车：“映水公园。”
　　坐在车里望着道路两边的商店名字，快速的在大脑里搜索记忆中与之重叠的部分，走了一段路程才发现这竟是徒劳了……连一旁的路牌标示也都变作了一段刚刚更新的记忆。让他有一种仍旧身处异地他乡的苍凉。
　　司机见他左顾右盼的样子，笑笑地问：“看你这样子，大概是好久没回来了吧？”
　　眨一听到熟悉的语言，莫言有些晃神，真的回到国内了吗？良久才向司机微微笑了下，意思是说他猜的很对。他们这个行业每天阅人无数，大都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能猜得出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并不觉得奇怪。
　　司机又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是吗？”莫言这次倒很好奇，连说话的口吻都飞扬了起来，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更加想念起了她……
　　一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暖暖地……。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此刻正站在清新的田野里，春风拂面，遥望着一波波轻舞着的麦浪，像一抹淡然地微笑轻叩人的心弦，似乎记忆的阀门也要就此打开了一样……
　　司机一幅当然如此的神情又自信说道：“刚才看你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可是‘映水公园’是个小公园，一般人不知道的，后来大概是为了经济发展，就重建了，而且现在已经改名‘中央公园’了。也亏得你坐了我的车，换做别人，未必知道你要去哪里……”
　　司机热情的态度一点也没能令莫言感到欣慰。反倒叫他很感到意外和慌乱，连同那些拂面的春风和轻舞的麦浪也一下子被赶走了。“映水公园”已经改了名字吗？重建了？那代表什么呢？将他所有的信念都推倒了吗？那可是他记忆中从不曾淡去的一角啊！也是不能淡去的一角……
　　莫言中途要司机停车，他说：“我自己走过去吧。”
　　司机问他：“能找得到吗？”
　　莫言已经走下车了，站在那里望着前方，很坚定地道：“能！”
　　迈步往前走去，记忆里还能出现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这个城市陪他一起度过的。几乎所有痛苦、快乐的回忆都是和这个城市有关，和曾经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有关，和她有关……
　　这里竟有他的整整一个曾经！
　　然而经济的发展速度却将他记忆中的一切都抹掉了，再加上满眼雪花有意或无意地遮掩，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城市现在竟已经陌生地叫他一点都认不出了。直到看到前方广场的那尊塑像，静静地伫立在风雪中，像一方路标一样指引着他记忆深处的方向……
　　再往前走，就是映水公园了。现在，是中央公园了。
　　莫言心里揪紧地抽痛了一下，他这才确定自己是真地回来了。
　　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迎着雪花继续缓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很轻缓，害怕自己的脚步扰乱雪花纷飞的节奏，又怕纷飞的雪花扰乱他缓慢有序的步伐……
　　其实心里很急，很急着要找到那里。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急不来的。他曾经做错过一次，以后，再不会了……
　　她坐在那个长椅上，半弯曲着身子，把头深深埋进双手中，想要躲开所有人的目光。莫言缓缓走近她身边，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动弹，是很不想见他的吧。他完全能想象得到她眼睛里的恐慌和自责。
　　莫言在她旁边坐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他才19岁，还没有学会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只是，现在他亦没能学会……
　　好久，她才微微抬头，长长的眼睫毛也微微轻颤，她望着他，但只一下，她便又看向别处了。
　　他一直在看她。
　　所以，只这一眼，莫言便看到了她满眼的痛苦。像是被卷入无边的巨浪里，自知完全无法逃脱，慌乱和窒息之后，只得无奈地放弃挣扎和求救了。莫言着实被她的眼神给吓到了，这样的无助和凄惶，竟是他给的……
　　她问：“为什么跟过来？”声音微弱的像跟她自己说话一般。
　　那时候莫言是想要对她负责的，因为他们在一个小时前还躺在一张床上，他还拥着熟睡的她，他还在吻她安静的眼睛。是的，就在刚才，那眼睛紧紧闭着，安静地像个孩子一样。只是他没有想到一醒来，那双眼睛就惊慌失措起来，她倒吸了口气，先是不敢置信，直至真的确信这一切，然后一言不发地穿上衣服仓惶地逃掉了。
　　他这才清醒，他错了……
　　然而，他还以为他是可以把这种局面逆转的，他是可以给她另一种温暖和依靠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莫言这样回答了她。
　　她微微蹙眉，没有任何焦距地望着前方，幽幽说道：“那么，十年之后呢？坐在这里的人，坐在你身边的人，你还希望是我吗？”
　　莫言没有回答，他一时竟没有确定的答案。是的，他完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十年后还记得她？
　　而现在，他找到了答案，却找不到她了……
　　她原先坐的那片地方竟变成了一片人工池塘。莫言看不到她的样子了，也看不到她坐着的那个长椅了。
　　他开始惶恐不安起来，他们竟连这唯一的牵念都没有了吗？
　　其实来这个城市他一点都不确定会遇到她。
　　这个世界那么大；
　　她可能去的地方那么多；
　　他遇到她的几率那么小……
　　可是，他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有她给的曾经，有他和她的约定……
　　他总觉得这约定像有着一股神奇的牵引力似地拉着他走，于是心便也毫无反抗地顺从了。
　　望着池塘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雪花飘落，抚过水面，然后慢慢融化，几不可查地消失了。
　　他就快要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了，只剩下了她的模样—--轻浅的微笑……温润的眼神……淡雅的气质……
　　她是从一所贵族学校转到他们学校、他们班里的。她那样的气质也许更适合原来的那种贵族学校，然而她却莫名地出现在本该和她人生没有交集的地方。大概这就是所谓命运了。
　　她转来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莫言就很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境况让她在高考前一年从贵族学校转学到普通学校。
　　她一直没说，他也一直没问。
　　有时候莫言就想，如果当初她不是到他们班里，他还会认识她吗？如果没有认识她，他的人生也该会是另一种模样了吧？可是，又很难想象没有她的人生将会是多么苍凉荒芜。
　　虽然现在他也没能拥有她……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地优雅光芒。
　　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含笑微微欠身道：“大家好，我叫文娴。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她这样说话的时候脑后瀑布一样的长发倾泻下来，有几缕发丝就留在了胸前，她淡然地微笑，轻轻把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
　　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她就把目光投到很远的后排，当时的莫言正倚在墙角观察她，注意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便躲闪了下，但是一会他就发现她其实不是在看他，只是目光没有任何焦距的停驻在了他的那个方向。
　　“文娴”！一个名字而已！
　　如果他当时能这样想的话……
　　如果他一直能这样想的话……
　　他就这样任由她闯进了他的生活，虽然那时他是不确定这一点的。后来他才愈加明白—
　　他的人生的确是在她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不由自主了……
　　莫言望着诺大的池塘，悄悄转身走了。还会遇到她吗？或许是他来早了吧……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