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个爱好易经的老师曾经给我算过一卦。听完我的生辰八字,他的第一句话竟是:你的父亲一表人才。我当时有些惊呆了,他跟我还是第一次见面,更不要说认识我的父亲了,而我跟我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确,父亲年轻时很帅,也很臭美。标准身材,牙齿齐,白。听叔叔们说,他们年轻那会儿流行穿白帆布鞋, 买一双鞋子要挣好几天的工分,可父亲还是咬牙买了双。总也舍不得穿,时常拿出来刷刷晒晒。每次去镇上看电影,父亲必定要穿那双宝贝鞋子。坐在家门口抽旱烟的爷爷很是看不惯,就会对着父亲的背影骂:就嗯(你)那白鹤脚还穿白鞋到处踉(乱跑),儿嘞,嗯就神(神气),明日就累得嗯踉不动。
后来分田到户了,父亲没读过书,又没什么力气,田种得很一般,他就想着做点别的。母亲怀我的那年,父亲在对面的沙山上种起了西瓜,母亲说她那时嘴好馋,总盼着父亲能带个西瓜给她吃,可是那年她硬是没吃上一口西瓜。父亲说,屋里果(这么)多人,呀(都)吃搁么子卖钱。等到各家都种有西瓜了,也就不值钱了,父亲又养起了鸭子。小时候的我很不喜欢放鸭子,总觉得放鸭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星期天或是暑假,就得去田间看鸭子,不让它们到处乱跑,祸害庄稼。可那些鸭子们根本就不听话,我经常只得站住田埂上对着它们哭。那时家里的房子很挤,鸭子们就住在我们睡觉房间后面的那间,臭烘烘的鸭屎让我觉得很恶心。每到早上跟父亲去捡鸭蛋,他就会边捡边对我说,嗯莫看鸭窝出来的屎臭,鸭蛋也是窝出来的,上学还靠它呢。 父亲还会自己腌制鸭蛋,批发给村间的小店,为的是多赚几分钱。
儿时的父亲,逢年过节还会偷偷的给人家杀猪。每杀一头猪就可以换回四斤的猪肉,值10块钱。父亲总是起的很早,带着简单的工具出发,赶在别人起床前把猪杀好。专业杀猪的人为了把猪毛刮干净,会在猪脚上割个小口,然后用气筒打气,这样省时又省力。而父亲却是用嘴去吹,鼓起腮帮用力吹。真不知要把一头猪的肚子吹得鼓鼓的,耳根底下有多酸。那时我们家的腊肉总是比别人家的多, 也许有人眼红吧,父亲在一次给人杀猪的现场给工商局的人抓个现形,进行了教育批评。后来就再也没杀过猪了。十五年前农村的日子逐渐好起来了,黑白喜事已经不怎么用传统的锣鼓了,父亲又利用年轻时在知青那里学来的那点乐理知识和他自己对音乐的天赋,跟村里的同龄人组建了一个乐队。 如今的父亲经常夹着把二胡或是长号,骑着辆摩托车,风雨无阻地忙碌在乡间的黑白喜事之间。尽管父亲现在的头发是染黑的,背有些驼,老花镜也离不开眼了,牙仍很齐,只是黄了,可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么的帅。臭美的性子也一点都没改,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要是年轻十岁啊,就去买辆小车开开。
在家没事的时候就会跟父亲聊聊天,他说起小时候我因为打翻了一碗狗肉面,狠狠踢过我一脚的事,言语中带着愧疚,而我全然不记得有这么回事。记得小时候父亲白天忙家里的活,晚上还要到大队的抽水站看机器。每天吃过晚饭,父亲都会带着我和那把土铳去黄土山,山上有很多野猪刨的洞,经常会有野猪出没,还有那传说中的鬼。山里的夜很静,小屋里那盏煤油灯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不知父亲曾经也是否害怕过。97年我在广东打工,那时垸里只有五叔家开通了固话。有次打电话回去,五姨跟我说,嗯(你)爷说欠(想)嗯了。我脱口而出:他神经病啊,欠我做么子。那时在我的感觉中只有母亲会想我,父亲怎么会想我呢。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不知不觉地我也到了待嫁的年龄,父亲怕我嫁远,也为了让我嫁个好人家,就托镇上的朋友给我介绍对象,亲自领着我去相亲。走在镇上的那排服装店,父亲对我说,去买件鲜艳点的衣裳吧,穿得太素了。我心里当时有些想哭:你就那么急着想把我嫁出去,人家看不上不是更好。怎么连你也看不起我了,我就是那么土,怎么了。而那次的相亲结果是对方放了我们鸽子,根本没过来。2002年听说我在外面认识了外地的男孩,父亲老早就催着我回家过年。年后我想回厂里上班,父亲就是不让。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红着眼说,你要嫁的人,他总要有一样驮得出手吧。面对父亲的眼泪和无奈,我的心很痛,很痛,真的不该让他这么伤心的。答应父亲不再跟人家来往了,但是我还是要回去上班的。可父亲还是张罗着给我相亲。硬是逼着我定了亲,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放心。那时的我整天住在五叔家,不想回家,见了父亲连招呼也不打,像是没看见。父亲逢人便说,就算是个继父,见了面也叫声叔吧,厉害啊,就是不理我,我会害了她不成?不懂事的我恨父亲,恨他为什么那么不信任我,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其实我跟那个外地的男孩交往并不深;更恨他在我还没理清头绪就要我把亲事定下来,不让我出去做事。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后,父亲也放松了对我的警惕,终于可以出去工作了。出去后没多久,我还是自做主张的把亲事给退了。我倔强的认为,嫁人这件事就得心甘情愿,来不得半点勉强。
今年春节回家,按照风俗我给父亲买了红色的内衣、袜子,讨个吉利。悄悄地把它放在父亲的床头,没过两天,包装被拆了。我说,还冒(没)洗过就穿了?母亲接过话:你爷总是等不得,穿了!父亲躺在靠椅上笑着说:留了做么事,冒洗不怕。家里人时不时都会给父亲敲敲警钟:出门不要喝那么多酒,烟少抽点。他一贯的口气是:我就这点爱好,不然活了做么子。看着他喝得醉晕晕的,勾着个脑袋坐在那里打瞌睡的模样,好气又好笑。 要出远门的头天晚上,老公做了一大盆的水煮鱼,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父亲吃着鱼,看着在地上打闹的儿子跟侄子,抿了一口酒,啧道:日子鲜得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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