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鸾安的雨夜,电闪雷鸣,落蓝的父母从玉米地里连夜逃跑的背影,是留在奶奶记忆里难以忘记的场景。
父母走后,乡里搞计划生育的人来搬走了家里仅有的几顶缸,叔叔伯伯们也在这时摆明了立场:三哥就这么走了,丢给我们这么个烂摊子,大家的日子都这么紧巴,女孩养着也只是个拖累。如果奶奶执意要照看落蓝,他们便不再管奶奶。
落蓝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站在窑门口不说话的落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能看着不管啊。你们不要再劝我了,你们不养,我养。”奶奶心意已决,破败不堪窑洞,叔叔伯伯们憋了气离开了。
奶奶说:“蓝蓝,别怕,以后你就跟奶奶一起生活,好不好。”落蓝忍着眼泪重重的点了头。
“奶奶,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落蓝呢,爸爸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在那儿就可以给你生个小弟弟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奶奶把蓝蓝揽进怀里,用干瘦的手慢慢擦着她满是眼泪的脸庞。
九月的天光透过黝黑的烟窗照在窑里落蓝和奶奶瘦弱的身上。
从此,落蓝便与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用红布给落蓝作了项圈,她说雨夜出生的孩子,注定要为所爱的人流尽眼泪。用这红项圈给你辟邪。落蓝问奶奶:“什么是所爱的人啊。”
“所爱的人,就是你心甘情愿为他流泪,甚至心甘情愿为他去死的那个人。”奶奶把抱着落蓝看满天明亮的星星,却不再说话。
鸾安有着这世上最美的风景,那儿,绿树青山,蓝天辽远,山坡广袤,遍野鲜花,流水清清。但是那儿的人们却过着最贫穷的生活。
落蓝的生活,以天为命,以奶奶为活。白天,落蓝便提了竹篮跟着奶奶去南山的山坡上挖草药,揪苜蓿。有时候,落蓝也独自深入南山,摘野果,割竹条,给家里带会成捆燃烧的木柴。晚上,和奶奶睡在热热的炕上。日子过得贫穷,却是简单而快乐。
有时候,奶奶抱着落蓝在院子里看漫天的星斗,给她讲最古老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永远都不厌。一直讲到落蓝和星星一起睡着。那时,落蓝是无梦的孩子,每一个夜晚都睡得香甜。
那天,落蓝又独自去南山,走了很久,发现了一棵很大的槐树,树干需要三个她手拉手才能够抱住。她仰了头看,看老树的枝干繁盛伸展,遮住了头顶的天空,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透过来照在落蓝的微笑的脸庞上。她想起奶奶说,古树都是通灵性的,它能听懂人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不对人说话。
落蓝仰着头问古树:“你真的通灵性吗,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吗?那你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妈妈才回来吗?”
没有人回答,风中的叶子沙沙沙,沙沙沙,这声音多么好听,让她感觉好宁静。落蓝认定这是古树在回答。
从此,落蓝把这儿当成是自己的第二个家。她常常坐在高高的古树上,看天空,看白云,看远方。她对古树诉说她所有的心事,她对父母的想念,对奶奶的依赖,对生活的期盼……
2
落蓝坐在古树上,发现了远处角落里哭泣的浩泽。
她静静地走近他,微笑着,然后指着古树自豪地说:“我愿意让你也把这儿当成家,这可是我找到的宝贝呢。你不要哭了。”
“嗯。”少年站起身,对着落蓝笑。多年后的浩泽一直不断地回想起落蓝当时甜甜的笑容,和那神气的表情。
浩泽的父母也要跟了同乡人一起外出打工,听回来的人说外面的钱好赚,所以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外出,去赚大钱,浩泽的父母成为这浪潮中的一朵浪花,而浩泽不过是无数留守的孩子中的一个。
雨夜,落蓝听到门外的敲门声,然后就看到满脸湿透的浩泽无助的站在院门口。
“明天他们就要走了,我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他们都走了,我们还有奶奶,你还有我。”
他们和别的孩子一起,站在尘土飞扬里看载着父辈们的车驶上盘数公路,很多孩子都哭了。落蓝和浩泽没有哭,他们去了南山,去他们的家。
南山遍野都是天蓝苜蓿,鸢尾,狗尾巴草。他们在原野上奔跑,如风一样自由。
“蓝蓝,你看那些蝴蝶他们都是两个一起飞,一起落的,爷爷说,这叫比翼双飞。”
“浩泽,我们也要和他们一样,比翼双飞。”他们手牵着手在蝴蝶纷飞的草坡上奔跑,就像两只蝶,永远不分开。
他捉了蝴蝶给她,他说:“蓝蓝,你看这只蝴蝶,她的翅膀是蓝色的。听老师说,蓝色代表着忧郁,忧郁的人注定要流很多的眼泪,可是我不想看你掉眼泪,所以以后,我就叫你兰兰,兰花的兰,好吗?”
“奶奶说,雨夜出生的女孩一生都会为自己喜欢的人掉眼泪的,当她为那个人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她就会死了。改变不了的。”她对奶奶的话深信不疑。
“那你喜欢我吗?”落蓝微笑着看他。
“我喜欢你。我不会让你为我掉眼泪的,这样你就不会死,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嗯。”
两个人,说着,笑着,在阳光下,在花香里。
纯真的年纪,他把喜欢当成了爱情,而她却相信了,相信他就是奶奶说的那个将为其流尽眼泪的人。
没有人知道年少时许下的承诺,会将他们引向明亮的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个人愿意在一起,好好过活。
3
落蓝爬上老槐树,她的目光远远的看向深蓝的天空,她静静地看,浩泽站在下面看他。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近,又很远,心里突然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落蓝眼睛里忧伤那么深,那么深,浩泽则暗暗地在心里责怪自己做的还不够。她静静地仰着头,看那两朵本是一体的白云慢慢的分开,然后,她哭的一塌糊涂,只是什么都不说。他迅速爬上大槐树。
“浩泽,爸爸妈妈是不是不会来接我们了。”
“他们会回来的,等我们都长大了,他们就回来了。”
浩泽就这样突然的把落蓝紧紧地揽进怀里,他的眼睛里满是疼惜。
“蓝蓝,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就算他们都不要你了,你还有奶奶。就算奶奶也不要你了,至少你还有我。”
没有人陪伴,两个孩子彼此安慰,给予彼此自己能够给予的所有温暖。
“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浩泽的眼泪渗入落蓝的发。这眼泪如爱的土壤,在浩泽心里生根,发芽,成长。
可是,浩泽也知道有些人的离开是猝不及防,就像当初父母的离开,就像当初兰兰父母的离开,就像谁都做不了主。他们能改变什么呢?什么都改变不了。永远不变的是一直在改变。
落蓝十二岁时,奶奶在大学风飞里,做了油灯,为落蓝去了锁,她说,你已经可以自己过活。那时浩泽站在兰兰的身边,他望着奶奶落蓝的奶奶说:“我要和兰兰一起过活。”少年的脸上是坚毅的神情,在纷飞的雪花里幻化成落蓝心里最温暖的风景。
落蓝的奶奶看着眼前两个相视而笑的孩子,只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没有人懂那叹息的含义。
孤单的孩子一起长大。他们一起走过春秋,走向最后的华年。
4
“奶奶,你别走。”落蓝几度昏厥,浩泽一直陪在落蓝的身边,浩泽在奶奶弥留之际大声地说,奶奶,你放心,我会永远陪在落蓝身边的,保护蓝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奶奶望着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很高的浩泽坚毅的眼神,没有说话,看不出她是欣慰还是挂念。
“浩泽,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现在奶奶也不要我了,我只剩下你了,求求你,永远都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就像南山那些比翼双飞的蝴蝶,从生到死,永远不分开。”
浩泽就这样突然的把落蓝紧紧地揽进怀里,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他的眼睛里满是疼惜。
“蓝蓝,就算他们都不要你了,你还有奶奶。那要是奶奶也不要我了呢。那你还有我。”
“你会不要我吗?”浩泽的眼泪渗入落蓝的发,他不说话。
这眼泪如爱的土壤,让他为她疯狂,可是,浩泽也知道有些人的离开是猝不及防,就像当初她妈妈的去世,就像当初罗兰父母的离开,谁都做不来哦住。他么能改变什么呢?什么都改变不了。永远不变的是一直在改变。
奶奶去世后,浩泽一直陪着落蓝,就像当初他答应奶奶的那样陪着她,寸步不离。他们一起用火炉做饭,一起写作业,晚上睡在一个炕上,有时候他们也去南山。他一直陪着她,知道罗兰德爸爸回来。
落蓝的父亲回来时,两个小人儿正围着炉子吹火,上面放着稀饭,稀饭里落了很多灰。两个人却有说有笑,仿佛这并不是苦难。父亲就这样漠然的站在了她离开了八年不曾捎回音信的家门口,眼睛里满是泪水,他望着那个笑着说话的女孩喊了蓝蓝。女孩和少年都抬了头,笑容凝固在他们的脸上。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夕阳下这个高大的生硬。我是爸爸啊。
这个女孩日盘也盘的爸爸,他终于回来了。只是落蓝没有哭。落日的余晖中,落蓝想起奶奶曾说人会为自己所爱的人流泪。难道我已经不再爱爸爸了吗,这个我一直都等着的人,这个我已经快要忘了的人。
你是浩泽吧,少年只是望着他,点了头。夕阳下,三个人的身影被拉得那么长,那么长,父亲的泪流满面,他不知道生活让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承受了多少苦难,只剩辛酸。多他们来说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足够了,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活下去就够了。
父亲执意要带了落蓝走,她是想要弥补这些年来对女儿所有的亏欠。落蓝不想走,或者说她不想一个人走。僵持了很久,浩泽做了决定。蓝蓝,走吧,你不能一直都呆在这,跟你爸爸走吧,替我去过更好的生活。我会好好地,在这等你,活着等我长大了去找你。
落蓝,还会回来吗?我不知道。那就等我长大了去找你。这是我爷爷给我的口风琴,现在送给你。落蓝哭着,阳光里,两个小小的人儿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土坡上是两个人被拉得长长地身影。
我小时候很爱坐汽车,奶奶说,每一次坐汽车都不安生,在车上跳来跳去的。今天,我又坐上每天一班的汽车,和爸爸一起。我看见浩泽站在尘土飞扬里挥着手,盘山路一直有不断攀升,他的身影消失又出现,最后变成尘埃里的一个黑点,消失不见。爸爸把早已经泣不成声的我抱进怀里,她说,蓝蓝,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你们都会慢慢长大,总是要分开的,不能永远在一起。第一次,心,那么疼,被撕裂着,落蓝捂着胸口。他在热闹的小县城给我买了漂亮的红色连衣裙。阳光里,那个裙子格外的扎眼。
离开鸾安,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这是落蓝心里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此时她却只想陪着浩泽,或者说被浩泽陪着一直走下去。两个人相依为命,眼泪是苦的,心,却是暖的。
可是,如今,她还是要离开他,留下他一个人在鸾安,与谁相依,又能与谁为命呢。她,还是舍不下他,但舍不下又能怎么样呢?不是一样要离开,不是一样要面对。
落蓝就这样离开浩泽,命运将他们的路引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已经走远,一个还留在原地。可是,心呢?留在了哪里,还是要去向哪里?
5
落蓝跟爸爸到了霄汉,在那里读初中。对于这个正慢慢成长起来的城市,落蓝一家无非是这个城市的外来户,注定要被排挤,被伤害。父母受着本地人的种种苛难与生活的种种不幸,落蓝在学校同样受着同学们的嘲笑与排挤。可是,又能怎样呢?他们只这样的无能为力。这个世界,在你变得强大之前,最好默不作声。没有人惩罚本地人对这些外乡人所有的排挤与伤害,没有人能对他们做出评判。那个年代,普遍的贫穷与绝望,是不是能彼此的厮杀中寻找到新的希望。是与不是,谁知道呢,就留给时间去评判。
每一天,落蓝微笑着对父母说再见,他们不知道落蓝在学校里要度过怎样屈辱的一天。他们用小水枪装了水喷在他的脸上,他们将破了的足球做成帽子戴在她的头上,他们藏了她的书。她没有朋友,每当这时,她就会很想念浩泽,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贫穷,可是至少安宁。她时常记起浩泽在奶奶死时说过会好好保护她,不让他受伤害。落蓝躲在教学楼后默默地哭,就像当初奶奶所说,落蓝注定要为所爱的人流尽眼泪,落蓝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一场相依为命算不算是爱。
每一天,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靠窗户外透进的天光趴在床上写作业,一个人在屋里等在外忙碌的父母。他写信给浩泽,当他感觉寂寞的时候。她不知道她是否爱他,不知道是因为寂寞才想他,还是因为想他才寂寞,她只知道她想他,想他,很想他。
落蓝用写作业的纸写长长的信给鸾安的浩泽,她对他说这里的人都很好,同学很好,老师很好,唯独不说自己很好。她对他说,她不想上学了,想回去找他,和他在一起。她对他说,浩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我好想你。她对他说,浩泽,为什么你一直了无音讯,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了。梦里,她在黑暗的小巷奔跑,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被这奇异的梦惊醒,黑暗中,缩在墙角,抱紧了自己小小的身躯。
6
再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浩泽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在了落蓝的眼前。三年不见,浩泽已经长得很高,高出了落蓝一个头,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很健康,只有眼神还和以前一样,一样的坚毅,一样的充满怜惜。
浩泽高高的抱起落蓝转着圈,阳光下,曾经那两个小小的人儿已经长大,改变了太多,却又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对彼此念念不忘。她依然是他的蓝蓝,他依然是她甘愿为其流尽眼泪的人。是否同样甘愿为其丢了性命,落蓝不知,她不想离开他,舍不得离不开他。但是命运如何变幻,没有人知道。
落蓝依旧上学,日子在匆忙中似乎忘了疼痛,忘了所有同龄人施加的侮辱。她想,至少身边还有他,至少又能够和她在一起了不是吗?
霄汉的雨夜,他们在雨中快乐的奔跑,就在大雨磅礴里她问他说,浩泽,你喜欢我吗。雨湿了她的发,只是湿了她的发,她的眼睛一片迷蒙,他只是笑着望她,不说话。
落蓝哭着跑开,冲向马路,那条在大雨里泛出朵朵水花的马路。前方照过来的刺眼的车灯,让落蓝睁不开眼,只感觉到自己被使劲的推开。是混着雨声的爆裂的巨响,当落蓝睁开眼,浩泽的血已经流了满地。那个红色大卡车早已逃离。雨里,她抱着他哭得死心裂肺,她拖着浩泽往前走,她大声的呼喊,浩泽,浩泽,浩泽,有人吗,救救浩泽吧,有人吗,求你们救救浩泽吧,求你们……大雨,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同样也淹没了落蓝的呼救,她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直到他们一起倒下。
落蓝不知道为什么浩泽我回答,他也不知道浩泽在父母弃他于不顾后早已绝望,他觉得自己是没有未来的孩子,没有未来给自己,也没有未来可以给落蓝,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远远地看着她,阻止她从阳光里走向他的黑暗。可是,浩泽同样不知道,落蓝真正需要的是爱,她不在乎要为冰冷的生活吃多少苦,她只在乎他是否喜欢她,是否还愿意陪在她身边,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还愿意陪在她的身边。就像当初奶奶离开时那样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她要的并不多,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够一起,哪怕过最贫穷的生活,可是,最穷的生活,他们不是也一起过下来了吗?
落蓝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几只麻雀在槐树上空盘旋。她抓着爸爸的手,眼泪早已落得无声无息。爸,浩泽呢,浩泽呢?爸爸什么也没有说的脸上只剩下缓缓下滑的泪滴。爸,浩泽死了,是吗,他死了,是吗?爸爸只得将落蓝抱进怀里,如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是啊,并不能怎么样?你看那阳光下,苍白病房里的人,他们的生命如同这破碎的光,永远抓不住。
爸爸把浩泽埋在了南山,那个他们唯一的游乐胜地,那儿,安静的只有风的声音。南山。落蓝执意要跟了爸爸回去,回去那个给他希望如今又让他绝望的地方。当汽车又一次驶上了鸾安的盘山公路,那个在尘土飞扬里向她招手的少年,如今,却已经无法在再见。他留在他记忆里所有的纪念是那一场关于爱的祭奠。
鸾安的阳光如此的明媚,风中是杜鹃花的香。大槐树上,他们的名字依旧。“浩泽蓝蓝”那两个始终连在一起的名字,始终在一起,在风里,在雨里,在尘埃里,在看不见得过往里。
7
落蓝伴着霄汉的钢筋水泥一起长大,他总是产生幻觉,浩泽还在身边,给他陪伴,可是,浩泽,已无法再继续长大。
磅礴的雨夜,落蓝开了窗,风携着雨吹进来,从外面的迷蒙街景进入黑暗。落蓝的手上拿了针,一下,一下,刻画着左手臂上的皮肤,直到渗出鲜红的血液在手臂上流淌成一只待飞的蝴蝶。她高高的举起手臂,让蝴蝶经历风吹,感受雨淋,就像曾经他和浩泽一起奔跑在雨夜里,任风吹,任雨淋。
每个雨夜,落蓝都会用针让左手臂上的蝴蝶渗出鲜红的血液,只有这样蝴蝶才会活着,就不会像浩泽一样,血流干了,就走了,不要她了。
父母通过努力终于在这里扎了根,没有人在无端寻事。落蓝在学校里也不再受欺负。
只是,她始终一个人。
一个人在走漫长的上学的路,晨光中,夕阳下,不回头看身后孤单的背影。
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窗口,看窗外开的繁盛的紫丁香花树,听他们对自己说孤独。
一个人听晨光里布谷的凄鸣,一声,一声,直到叫的落蓝感觉心开始很疼,才移了脚步离开。
一个人写长长的无人能动的诗,她把那些写满思念的纸叠了小船投进湖泊,有时会坐在高高的树上,撕碎,放飞,如那些美丽的蝴蝶只只零落。
一个人在操场上一圈圈奔跑,有时候从太阳开始升起跑到太阳露出脸庞,有时候在黄昏中奔跑,耳边只有风的声音。跑累了就大口的喝矿泉水,然后闭了眼睛躺在操场上,心里一片宁静。
一个人去图书馆借厚厚的书看,在实验楼后面的树下的草坪上静静地看,有时,蜻蜓在身旁围绕,有时树上的叶子掉落在肩膀。
一个人爬上屋顶吹口风琴,琴声如泣如诉,这是她唯一愿意发出的声音……
父母很忙,越来越忙,忙得忘了看女儿越来越忧郁的眼睛,忘了看落蓝越来越清瘦的背影,忘了想她为什么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忘了告诉她奶奶走了,浩泽走了,至少身边还有爸爸妈妈陪伴。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发现落蓝整夜整夜地失眠。每一晚,关了灯,开了窗,开星空。窗外的风那么的自由,她总从二十四楼的窗户往下看,那一片深渊。
她在黑暗的屋子里赤裸着身体走来走去,当窗外的风吹进,她就闭了眼睛,伸开双臂,幻想着飞翔。
每一晚,关了灯,开了窗,开星空。窗外的风那么的自由,她总从二十四楼的窗户往下看,那一片深渊。
梦境里,她从高空缓缓的下坠,耳边是自由的风,周遭是深深地黑。然后,重重的下坠,自己被惊醒。
落蓝是这样孤独的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孤单,一个人慢慢习惯,一个人渐渐明白不该有怨言。
心里面,没有温暖,只剩下关于从前难舍难分的怀念。
每一年的夏天,落蓝都会做汽车会鸾安,活着说是会南山,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面上上下下了几个春秋,落案已出落成美丽端庄的女子,只是不笑,不轻易说话,只穿黑色的衣服,右手的无名指上永远带着一个戒指。
落蓝不是没有想过从父母那儿得到些许温暖,她努力的学习,当拿了第一名的她兴高采烈的去了试卷给妈妈看,妈妈却只是冷冷的说句,知道了。她想是不是做个坏孩子就能引起妈妈的注意,当她和同龄的那些孩子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换来的不是妈妈的关心,而是永无休止的责骂,妈妈第一次砸了她的收音机,死了她的书,泪流满面的指着落蓝,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不你生下来,不该不你带到这里,你知道生活有多艰难吗,我和你爸爸;两个人起早贪黑不就是为了你吗,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懂事呢?
落蓝只是斜了眼睛直直地看她,你以为我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啊,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们在一起啊。如果真的能够选择,我宁可那时爸爸不要回去接我,就让我在南山自生自灭好了,至少在那,还有浩泽关心我。你从来不问我在学校是怎样度过的,你从来不愿抽出哪怕一点点时间陪陪我,你从来都在忙,真可笑,就这样你却还说你们是为了我。
罗兰的妈妈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匆匆的忙碌,想让女儿过更好的生活,却不想,女儿只是想他们都一点的关心,她所有的叛逆,都只是因为渴望父母的关心。她一直觉得对女儿有所亏欠,从她的出生开始。她觉得吧孩子带在身边给她越来越好的生活坏境就好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后浩泽又离她而去,如今,他们也不愿意给她温暖。
8
当她终于想到要弥补,她试着和落蓝沟通,却发现她的关心如今显得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落蓝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说话,越来却沉默,越来越消瘦。妈妈带她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她在花园里无声落泪,二楼窗口的落蓝却只是看着天空微笑。
有段时间,落蓝的病情很稳定,妈妈送她一条白色小狗,她叫她嘀嘀,和撞死浩泽的汽车的号声一样,每天嘀嘀都在她身边围绕。他养了一缸热带鱼,鱼儿都有美丽的外衣,只是,每过几天都会有鱼儿死去,让她想起死去的浩泽。她养了很多花,海棠,满天星,蝴蝶兰,最蝶花仙客来,每天轻轻地哼着歌给阳光下的生命浇水。她的窗台,被鲜花围绕,似乎就看不见深渊了。可是,依旧梦见自己下坠,重重的跌进黑暗。她微笑着对爸爸妈妈轻声说话,在父母眼里这一切都是落蓝病情好转的迹象,他们还计划着等过些日子,等落蓝的病情更稳定些,等不那么忙的时候带落蓝去海南,那个美丽的海滨城市,看看海角天涯,感受沙滩上宁静的黄昏,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
妈,我想回南山看看。落蓝和每天一样,喂个注定不久后要死去的鱼,哼着歌交了花,唯一不同的是,她说她要会南山,带着嘀嘀,一个人走。她说,爸妈,没事的,我只是想回去看看。爸爸低了头,妈妈看着面容平静的落蓝不说话,但最终还是同意,因为落蓝说等我回来就去上学,然后放假了我们一起去海南。父母不知道这时他们和落蓝吃的最后一顿饭,落蓝也不知道,这是她见父母的最后一面。
和往常一样,落蓝穿了白裙,一脸明媚。他冲窗外的父母使劲的挥着手,说,爸妈,你们回去吧。这场景让罗兰的妈妈想起那年落蓝重回他们的身边,穿着红色连衣裙,看上去那么快乐,如南山到处可见的彩蝶。也许,那时,她的心里还有幻想,关于未来的幻想,他是如此强烈的祈求过生活能够给她一点点希望,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想。罗兰的妈妈看着落蓝湿了眼眶,他想要给她更多的补偿,可是,他给她的所谓的最好的补偿,却是她所不需要的。死亡
落蓝看向窗外,树影斑驳的掠过,只是不再尘土飞扬,一切似乎都在变,可是,一切,都又没有变。落蓝心里依旧只有浩泽,那个说会和她永远在一起的浩泽。只是,落蓝,已不再哭,是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眼泪已经流干。当汽车在盘山公路上向上攀岩,窗外的树影星星点点照在落蓝的脸上。她望着窗外的沟壑,看着前排座位上相亲相爱的男女,落了泪。她问自己,还要这样下去吗,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听说鸾安变了样,现在她看到鸾安的街道很热闹,周遭是新建起的高楼,人潮在这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堡里流动。她透过窗看着片熟悉的天空,微笑。可是,除了回忆,不曾留下些什么,就好像我们都不曾来过。
下了车,嘀嘀便开始乱跑,是不是这小家伙也和他一样喜欢这里呢?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辆白色的面包车就在嘀嘀的身上疾驶而过,一滩血,一条命,一些围观的人群。落蓝没有哭,她抱了嘀嘀离开,鲜血染红色他的变得纱裙,她一步一步,向南山走去。
那天,阳光真好,时光安静的让人想就此死掉。大槐树上面他们的名字还在,他把嘀嘀埋在了大槐树下面,她一个人,一直微笑着。
她去看浩泽,静静地躺在他的坟上,阳光静静地照在身上。
“浩泽,爸爸妈妈是不是不会来接我们了?”
“他们会回来的,等我们都长大了,他们就回来了。”
“浩泽,你快来啊,这里有好多蝴蝶啊。”
“蓝蓝,你看那些蝴蝶他们都是两个一起飞,一起落的,爷爷说,这叫比翼双飞。”
“浩泽,我们也要和他们一样,比翼双飞。”他们手牵着手在蝴蝶纷飞的草坡上奔跑,就像两只蝶,永远不分开。
“浩泽,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现在奶奶也不要我了,我只剩下你了,求求你,永远都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就像南山那些比翼双飞的蝴蝶,从生到死,永远不分开。”
……
浩泽,这里好安静,只有风的声音,还有,我们没有长大的爱情。
浩泽,我已经为你流干眼泪,如今,甘愿为你舍弃了这生命,因为,我爱你。落蓝的白色纱裙在风里飘啊飘,那么美丽,她终于不用再为谁掉眼泪。
落蓝因严重的抑郁症自杀在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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