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一个人坐在地下通道肮脏的地面上,发呆。我知道外面也许有星星和月亮可以看,也许有略微好一点的空气可以呼吸。然而我习惯了地下通道的昏暗。我知道自己可以躲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地盘。而通道外的一切,即使是不如白天那样刺眼,躁动,也是充满了让我压抑的纷乱,多余的光线和声音让我感到恐惧。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因为我从不曾属于这里。
生活在这里,我每天的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应该生存的地方,这里是垃圾堆,是坟墓。而我就像是垃圾堆上空飞舞的黑色乌鸦,在这里可以轻易地找到吃的东西,同时也必须面对让我绝望的天空与大地。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当乞丐的,正如我不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乞丐,我对他们敏感而带有敌意。我了解他们,就像一位著名演员了解另一位著名歌星一样,我们是同一个阶级的,因而有着共同语言。我们通常厌恶对方,可是去年冬天,正是因为我的同行,我才活了下来。在那寒冷的冬夜,我顾不得鄙夷,闯进了另一个乞丐的被窝。她很幸运,居然弄到了一条棉被。而后的几个晚上,我都不请自来,她不如我强壮,只能听凭我分享她的棉被。冬天过去了,我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再没见过她。祝福她吧!其实前几天的凌晨,我仿佛看到路边躺着一个人,她正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好像是被车撞了。我听那声音极熟悉,却不敢走上前。我不是麻木,只是我太盼望那躺在地上的人不是和我度过一冬的同伴。如果我走上前不论是哪种结果,我都必须面对;可如果我不走上前,还可以留有幻想,那个陪我度过一冬的女人正在家乡的土地上,耕作或是奶孩子,阳光不会吝惜自己照在哪里。但愿她会幸福。
今天过得很好,今天我要到了足够的钱。早晨,天气清凉舒爽,这本是好天儿,可是对于在阴暗潮湿的墙角度过一宿的我来说,太冷了。 我几乎是被冻醒的,不禁蜷缩成了一团。这让我无暇关注过往的人,可是蜷缩的我的形象也因此而更生动,更能使路人生出怜悯之心。因此我得到了一天中最大的一笔捐助——5元钱。我很高兴,差点忘了自己是瞎子,当然我的意思是说我的角色是一个瞎子。我没有自残的勇气,不会自己打折自己的腿,也没有杀人或是去持刀拦路抢劫的兴趣。我只能让眼珠向上翻,装成是个瞎子。这样一来,有时我真的看不见眼前的人,但是却时常看到一片光晕,这让我有时产生自己在梦境中的感觉。
趁着太阳的威力还不是太强之前,我在路上闲逛。我对着一个广告牌发了呆,上面画着一台电脑和一个长得像狐狸一样的女孩,她正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她穿了一件银色的衣服,染着深蓝色的头发。我走过去仔细的寻觅她的目光的射向何方,然后站在那眼睛正对的位置,想象着她是在对我笑。身边有个小女孩经过,发现了我,她奇怪的盯着我,我不好意思了,赶紧对她笑了笑。这时她妈妈出现了,现出极鄙夷的神情。拉过了小女孩的手,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想骂出一句话,又咽了回去。我无动于衷,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我大概四五天没说过一句话了,可是仍觉得对着这个世界说话是在浪费时间。
我是特权阶级,我走到哪里,别人都让路。我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开始表演,效果显然比不上旁边穿校服小姑娘的声泪俱下。然而我并不气馁,别人赚钱是别人的事,我早学会了面对现实,不去嫉妒比我过得好的人。
我有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在我随身的这个破口袋里有九千多元现金!这是我捡破烂,和行乞得来的。我要攒够一万元,这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为什么是一万元而不是两万元或是六千七百八十元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楚。现在,也许今天就能攒到一万元,我很激动又多少有些茫然。要不是家被大水淹了,谁希罕来这破地方!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异常喧闹而混乱的都市。我会用这一万块钱开始我新的生活,也许我能赚更多的钱,也许我会有一个自己的女人。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我的笑多少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我很有职业道德,赶紧又现出了愁眉苦脸。
快到晚饭时,我估算了一下今天的成果,决定收工。天还很亮,我要好好放松一下自己,于是向着展览馆走去,那里总有些人在滑旱冰,放风筝……我靠在铁栏杆上欣赏着别人愉快的笑容。我嫉妒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好,而是因为他们拥有彼此,有说有笑。相比之下我所拥有的一切就只有我自己,和那该死的一万块钱。渐渐的天越来越暗,广场上也越来越热闹,有人在扭秧歌。
我被这一切感染了,兴奋了。我想加入人群。反正明天我就离开了,为什么今晚不可以加入人群呢?想着,我忘乎所以的加入了舞动的人群。没有人愿意接进我,他们都将惊讶,鄙视的目光射向我,好像我不是人,不应加入人的行列!我大笑不已,对这天,对这地,对这所有人的目光。我一边笑,一边向一个小姑娘冲去,我只想摸摸她白色的小裙子。她吓得躲开了。我又冲向一个年轻的男子,我认定他会抡拳反抗,谁知他也是怪叫一声,吓得跑开了。甚至没有人想来制止我的放肆,没人有兴趣出面,在我面前耍耍威风。我感到无聊和失望。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意义,没有存在价值的人。
我回到了地下通道,用头撞墙,用拳打墙,用肩膀撞墙。当然,墙一点事也没有。我不禁用力大吼。对着血殷殷的拳头和已经毫无知觉地肩膀我大哭,大吼!路人无不侧目。“不许看我,滚到一边去!”我凶狠的咆哮。从他们的表情中我看到了恐惧。我摇着头轻蔑的笑了。我们是人,我们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感觉,我们在乎自己活着为什么,然而我们却永远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蚂蚁从来不用考虑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本能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蚂蚁不会把自己和其他同来进行比较。蚂蚁是优秀的,可爱的!这样想着,我渐渐平静。
既然,没人在乎我,那我就只有自己在乎自己,我自己的欲望就是最神圣的,就是必须实现的。我面露狰狞,恶狠狠的搂住一个路过的美丽女孩儿,贪婪的吻了起来。她吓哭了。我又抢过一个男人的手机,虽然我知道这东西对我毫无价值,但我就是要抢。男人反抗了。我用血肉模糊的拳头还击,而且狂怒的去扯他的衣服。他落慌而逃。我紧握着战利品。虽然扣子都扯坏了,但我很高兴可以用它换下自己现在的上衣。我走向一间卖水果的小铺,瞟了眼女老板,闯进去,抢了一把切水果的刀就往外走。女人赶紧喊里面的男人。我把手机一丢,说:“算是赔你刀钱,你要再废话,小心我坎了你。”没有人过来追我,我扬长而去。在一个幽暗的角落,我伺机而动。终于,路过一个男人。我猛地蹿出,用刀逼着他脱了个精光。我换上他的衣服和裤子,进了一家洗浴中心,洗澡。出来之后,找了间发廊,我和那长得莫名其妙的发廊妹发生了性关系。当然,这回我没给钱,而且,逼着她给了我钱。做完这一切,我常常得出了口气。在夜晚的微风中,我买了个巨大的冰激凌,一边吃一边走向不远处的地下通道。
我有一万块钱,一身衣服,一把刀。明天会是个好天。今夜以后,天天是好天。我坐在自己熟悉的地下通道里,发呆。我明天要去哪里呢?我问我自己。随便哪里都好,只是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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