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不怕黑。有人们曾告诉我：黑的是环境，其他其实都一样。白天有一棵树在那儿，夜晚那儿仍会有一棵树。白天有一条路在那儿，夜晚那儿仍会有一条路。所有的害怕都是因为我们看不清产生的，只要我们看清楚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在读初中的时候，独自一人走七八里山路，从来就没有想过害怕，想着的是尽量在天亮之前赶到学校，完成早读。

    尤其在暑假，白天天太热，不太好玩，夜晚气温降了下来，那才是孩子的乐园。在一望无际的月光下，在空旷的晒场上，时间是耍不完的，只有耍累的时候，捉迷藏、听故事、数星星，想怎么玩就这么玩，要是实在累了，也可以席地而睡，到时自有大人们把各自的孩子抱回家去。

    听故事是儿时暑假夜晚干得最多的事。听大人讲、或大孩子给小孩子讲、或同龄孩子之间各自讲，总之，童年的故事是没有尽头的。就七八个孩子，坐在几块石头上，有蹲的、有靠的、有伸着腿的，各种姿势，神情专注，讲什么的都有。

    现在的夜晚，当我再次走进那晒场，晒场一边茂盛的竹林仍在，但是儿时听故事那些简单而谐和的场景，已经在记忆里陌生。月光穿过竹叶，和盘绕在竹林间若有若无的薄雾，洒落在地上，形成轻柔的光亮，与地上斑驳的竹影相互勾勒，仿佛在演绎一首无限幽情的乐曲。竹林横横斜斜的缝隙外，是一片平整的、开阔的、一块块青青的稻田，青青的稻谷正在晚风的轻抚下，在一阵接一阵的蛙鸣中，愉悦地生长，稻香就在这掩抑不住的氛围中四处飘逸。我一边欣赏这淡似仙境的韵致，一边希望童年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阿里巴巴与强盗、阿凡提与小偷……，能从竹林的薄雾中走出来，哪怕就是一点影子也好，但是什么也没有，就是黑暗中的魔鬼和怪兽也没有，倒是很自然的体验出朱自清《荷塘月色》的妙处来。

    就在昨天，就在刚才，我才发现一直认为离我不远的童年，已经离开我十多年了。我怎么也不明白，我一直就感觉着它离我不远的，怎么会一下子就距离我十多年了呢？我不怕黑，但突然有了一种恐惧，我害怕在我一转身后，这竹林、这蛙声、这稻香，是不是会象公主、魔鬼和怪兽一样，也会成为一种理解中的童话，那有趣的感觉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清楚的佳境，又在将来的记忆中还会保留几分清晰呢？

    在我毕业后忙于奔波的一次客车上，我听到两个小孩在讲一个故事：一位小人遇到一条狗，就逃。他在逃跑中遇到另一位小人，就告诉他后面有条大狗追来了，于是两位小人就一起逃跑。终于，他们遇到了一位大人，两位小人就气喘吁吁的告诉那位大人，说后面有一条大狗追来了，结果大人比小孩逃跑得还快。两小孩讲完，一阵“咯咯咯”的大笑后抱成一团，而且边笑嘴里边不断的重复着“结果大人比小孩逃跑得还快”。看着他们的憨态，一车人都笑了。但是小孩子笑的是什么呢？大人们笑的又是什么呢？

    毕业后，我有一段时间住在江河边，有时睡不着觉，一大早就独自一人蹲在河边等日出，看着那圆圆的太阳，慢慢的、一跳一跳的从东方升起，象一个血球，仿佛沉睡了一夜，正在摆脱一个迷茫的梦，似开始，又似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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