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痕
我的屋后有一棵树。我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种上的,也记不清是谁种上的,也不知道那是一棵什么树,似乎也从来没有看到那棵树开花结果。我能记清的就是,那棵树约胳膊粗时,我还在读小学。那时,我们常常蹲在树下,弄得一身是泥,常常靠在树上,沾一身树皮的青色,或者呆呆地看那树上栖息着的各种各样的鸟儿,听那些鸟儿的叫声,却从来没有在意那棵树。
后来,开始在意起树来,专门向大人去打听那树的来历,刻意去观察那树的开花结果,仔细去计算那树的粗细,偶尔去为树浇浇水,不断的去了解树的变化。慢慢的,树又成了我那时生活的一部分。
一次,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仅仅为了想知道一个过程和一个结果,我把两枚长长的铁钉打入了树杆。那时,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一种伤害,仅仅想知道在树生长的过程中,会不会把铁钉全部“吃”掉。可是,很久以后,树杆的长粗并没有掩埋铁钉,铁钉也没有在树的生长中被全部锈掉,只是在打铁钉的地方长出两块疤痕。
一年一年的,疤痕随着树一起长大。没有弥合的树皮让出一点空间给了树杆,两处裸露的树杆便椭圆形的生长,远远地望去,两块疤恰似一双饱受风霜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青黄的树脂油,掺着铁锈的血红,从那双眼睛里流出来,如同浑浊泪水,似在哀怜的述说,又似在愤怒的诘问。很多次,我从旁经过,都有一种不安的负荷。负荷与疤,一天天地一同膨胀,沉甸甸地堆积在心头,越见沉重,让人倍受煎熬。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找来工具,准备拔出铁钉,弥补我的罪过,但铁钉没有拔出,却徒然在旧伤上添创了新痕。我只有默默地祈求宽恕。
我很内疚。我多次想,树会不会把铁钉变成像山一样大,使劲把它压在我梦里,但一直没有。我也曾想,树是没有感情的,我的内疚是自找的罢了。可是,树是有生命的,当自然赋予它生命的时候,它就有生的权力。我凭什么要来伤害和践踏这种生的权力呢?或许每个成长的过程中,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伤害。而我,为什么偏偏要亲手去制造这种可以避免的伤害呢?我实在不能原谅自己。
树,仍旧一天一天的生长,枝繁叶茂,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鸟儿仍旧在树上栖息,飞了又来,来了又去。树叶仍旧一年一年的绿,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树杆也一年一年的变粗,仿佛在一圈一圈地生长出无边无际的宽容。那两道疤,已慢慢地结成了两个疙瘩,愈见天然。然而,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中。尤其风里,风吹枝叶,“呜呜”作响,更让人不安。我无法挽回我的过错,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过错给我的沉重负荷。
当我心闲的时候,常常不知不觉地走到树下,去抚摸那两个疙瘩,它凹凸不平,就像从小行走山路的路面,显得非常熟悉,于我格外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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