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时的记忆,父亲这个词很陌生。为了一家十几口人的生计,作为长子的他十五岁就出外打工。我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在父亲的呵护下成长。总问母亲:“我爹什么时候回家呀”?而过年时他在家短暂的停留尚不能填充我空白的印象,又匆匆而去。
儿时我的一句话一直传为笑谈。父亲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来,远远的看见在门口玩耍的我。慈爱的喊着我的名字。我也认出了他,但必竟感觉很陌生。我撒腿就往家里跑,对着迎面跑出的弟弟喊到:“弟弟,弟弟,你爹来了-----”!那一年,我四岁。
五岁时,邻居岭爷要到父亲所在的城市—西安去办事。母亲深感我缺乏父爱。便让岭爷把我捎给父亲。临行前母亲翻出压在箱底的三块钱,但当时这对于我来说这却是一笔“巨款”。因为在以后的两天行程中,我吃了一路零食也没有把他花完。当时认为这是多么大的奢侈啊!因为当时家里还吃黑馍(高梁面)和黄馍(玉米面)。也不知这三块钱母亲省吃俭用攒了多少日子。
见到父亲,他欣喜的抱起我,眼里竟闪着泪光。拉着我细细的胳膊,反复端详着我,一个劲的说:“长高了,只是太瘦了”!而羞怯的我却使劲从他怀里挣脱,躲到岭爷的背后。后来,岭爷走了,临走时告诉我他要去办事:“这是你爹,以后你就跟他在这儿吧”。尽管如此,他走时还是悄悄地没让我知道,怕我会哭闹着要跟他走而不和这个“陌生人”在一起。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父亲早早的到工地干活。就把我一个人搁在他那简陋的工棚里。我一个人玩着他给我买的玩具,据父亲说,我当时好乖。不让我跟陌生人走,我只在院子里玩。后来街边的一个比我大的傻孩子垂涎父亲给我买的太多的零食,总是进屋来抢。大概父亲怕他伤害到自己的女儿。以后的许多日子,他走前都要把门锁上。小小的我尚不能理解父亲的那一份无奈与不舍。只是纳闷儿,走了就走了吧!还非得再扒着窗台再向屋里望望。反复叮咛几遍:“一个人在屋里乖乖的,别怕”!中午父亲的下班总是很准时,总是先听到匆忙的自行车的零乱声,而后就是父亲边开锁边急切的呼唤我的名字。我好几次就笑着问他:“爹,我就在屋里,你慌什么呀”?他擦着额头的汗水只是笑。
闲暇时他也带我上街。在那里,我吃到了在老家里极少吃到的油条。并且第一次吃到了桃子、皮蛋。喝到了豆腐脑、油茶。每天晚饭后,他都要带我到马路边,教我认识各种汽车。我充满新奇的望着这一切。要知道,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汽车可是个稀罕东西呀!只是在吃东西的时候我很不理解父亲,他给我买的油条总是让我一个人吃,我问他为什么不吃。父亲告诉我他不爱吃。可等我吃不完的油条放久了干了硬了之后,我就不爱吃了,我说我嚼不动。父亲总是泡在碗里默默吃下,不懂事的我不解的问他:“你咋爱吃嚼不动的油条呀,那不好吃”!父亲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牙好,嚼得动”。
自那次从西安回家后,我就上学了。很少再有机会去父亲那里,母亲农闲时节去探亲,只能带上没有上学的弟弟。此后的许多日子里,父亲所留给我的所有印象,只是每逢换季让人给我捎来的漂亮的衣服鞋子。八岁那年在温饱刚刚解决的农村,我穿着父亲为我买的牛皮鞋。骄傲的像个公主。同学羡慕的围着我,让我讲一讲我那会挣“大钱”的父亲。我使劲搜索所有的记忆,告诉大家:“我爹很好,从来没有打过我,还有,他的牙好,爱吃我嚼不动的油条----”!
岁月如梭,随着父亲额头皱纹的增长,我也在慢慢长大。十七岁那年,我要到外地读书,父亲不在家,我心里是形容不出的失落。记得开学前的那天晚上,巳经很晚了,听到父亲在门外喊开门的声音,我兴奋的跑过去开门。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着急了吧?我就知道女儿明天开学,说什么也要今天晚上赶到家”!
第二天,他带我报到,办好一切手续后,给我留下生活费,告诉我回家怎样乘车。在学校要和同学和睦相处,有事情要学会自己处理。走后再也没来看过我。从未离开过家的我对他的这种放飞很不满意。总是羡慕的望着每逢周末拎着大包小包来探望的家长。当我在电话里向他倾诉这一切的时候,他淡淡的笑了:“我的女儿长大了,我相信她行”!
在父亲赞许的目光中,我越来越自信。当我取得成功时,总是得到父亲的肯定。成长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直接帮我解决过任何问题,却总是教我解决不同问题的方法。他讲不出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的道理。但他那丰富的人生阅历,处变不惊的大将气度,早巳深深影响了我。很多次,当我彷徨无助时,最想听的就是他沉着慈祥的声音。然后收起受伤的翅膀,让信念为自己疗伤。
几度辗转,他又飘泊在他当年起步的城市。闲暇时我去看他,却总见他大包小包往家里运东西。全是我爱吃的,一如儿时。最无法面对的却是我回来的日子。他无论多忙,都要送我去火车站,买张站台票送我上车。直到安顿好也不愿离去,一任载着我的列车驶出他的视野。
哦!父亲,像每一次送别一样,我都不敢回过头去,怕您看见我的泪水,只留给您一个坚强的背影。您总是欣慰我的执着与您何其相似,却不知您的生命中有一种叫信念的东西巳在我身上默默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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