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家在一座叫宝塔山的山顶上,记得我小时候,大约八岁时在那儿住过两年,读了小学三、四年级后便回深圳了。转眼间一晃,十四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终于想到要去看看了,记忆中两条无比宽广且陡峭的山路,还有一大截高耸入云的楼梯。听说这一切都变了,但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力一定能认出当年我呆过那座宝塔山的模样。
通过舅舅的电话提示,我坐上长沙南站外的160路公交,从起点一直坐到终点,差不多三十个站,却只要两块钱!真是让一个深圳住惯的人一时无法习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原来长沙的大巴都是属蜗牛的—老慢,而路上的行人更是原始居民,仿佛汽车时代在这儿才刚刚开始,无论你如何闪灯、按喇叭都无济于事,该怎么走的人们还是不偏不倚地溜达着,完全不理会汽车的咆哮和司机的愤怒。横穿马路也是太常见了,我坐在车上很是害怕,要是在这趟快乐的旅途中出现了什么不幸的事故,那可让人心中何得平静。
在倒数几站那会,大巴开上了一条又长又宽的大马路。印象重回大脑:“这应该就是原来我下山后门口的那条大路了,很快我就能见到儿时常常玩耍的入山口,和那满山遍野的青草绿树,当我拖着这两车妈妈送来的礼物出现在她家门前、敲门,一定会让她惊讶万分。”可是看呀看,沿路根本没有什么大坡口啊!连我原来读书的那个小学也找不到影子,很快大巴到站了,司机却熄火下车了。哦!终点站,回头问路:“请问宝塔山在哪里?”人们都告诉我要回头,也许我是应该回头了,想不到一回头竟回了一个站之远,我却依旧没有看见哪里有个大路口,只有一个狭窄得只够两台车并行的小坡路,马路对面的地方原来记得是一个厂区,里面还有很大的一片荒废场地,我跟同学总喜欢跑去那捉迷藏,现在,却是声势浩大的保利集团盖的一片即将完工的商业楼群,最高的三栋楼一数有近五十层之高。真可谓财大者气粗,要建绝对建最好最贵的地产大亨。
那两箱礼物被我化作行李了,它们拖得人好累,我喘着大气来到了小山入口,那有个卖小吃的阿姨:“上头就是宝塔山了”她说。开什么玩笑,修路是可以接受的,可这条路却从来都没见过,“这是不是宝塔山哪?”算了,这毕竟不是武汉,她说是那就是了。
山路不远,但是很陡。当我上到没有路的尽头时发现,这片地方是什么人住的,为何如此破旧残碎,就像上海的贫民弄一样不堪入目。地上砖瓦横飞,墙不像墙,梯不像梯的,不知道谁家阳的鸡鸭鹅到处走,胡乱叫,还有几台小轿车停那竟堵去了整个人行道,只有车道能过人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舅舅,告诉他我实在找不出这是哪里,只是在一个宝塔山巷的路牌门口。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竟敢连这一带都认不出来,顶上这一片山路基本没变,只不过一切都觉得小了一点罢了。而我就站在姥姥家门口不到
周边的树还没有砍,家里的摆设却大有不同,只有一个四层的石板架没法动,那时我还爬上三层去偷姥姥的钱呢!为了那点钱摔下来好不危险,长大长高后触手可及了,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姥姥搬去了靠阳台的小屋,舅舅睡在大厅,给人感觉这两间房像两间招待所里的单间,简陋、宽敞,一个人住足矣。舅舅晚上要上班,下午四点不到就开溜了,说是到外面朋友那吃饭,明天早上回来。姥姥似乎已经习惯了舅舅的乏味,用她的话说:“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不来烦碍我就算万幸了。”那好吧,儿子大了,母亲老了,谁还指望他们朝夕相处呢,只能随其所愿了。
姥姥岁数大了,人确实老了,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可她还跟原来性格一样,爱关心晚辈、不愿让人帮助、也不喜欢听别人的使唤,刀子嘴,豆腐心便是形容她的句子。自打我到家开始,姥姥就无时不停歇地为我准备这个吃、那个喝,让一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感到很是不好意思。
一进门就端上一杯热水了,然后用早已熬好的萝卜骨头汤为我下了碗面。那时是下午三点,她洗完我的碗后便用调料拌上鸡腿准备做晚饭。家里条件简陋,她还一个劲地吹自己在打特价的超市买了一个电磁炉,外送两个锅、一个铲和一只热水壶。看她说话时的快乐,没人愿意了当地说:“天下没有亏本的商人。”以此打击她的低价生活乐趣。
我多想帮她做点什么,可她一拐一拐地跟我说:“你不熟悉这里,大老远来了还是休息休息。”为什么长辈都要对晚辈这般体贴?我不明白,但要像个晚辈一样地,我只能依命行事坐在她的大藤椅上,也许是长途时间太慢,靠下去没多久周公就来找我了。
醒来一看五点半了!舅舅早走了,饭菜也做好了,可我实在没想到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只换来一盘鸡腿和一碗排骨汤,姥姥自制的辣椒萝卜成了另一道菜,这东西在深圳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想不到在这儿却每天都必须吃。两菜一汤一锅饭耗费了老人两个多钟头的时间,老人还剩下几个两个半钟啊!这段时间我可以写一千五百个字,可以开车到广州,可以和朋友聊上几个月都不用再提的话,也可以小憩一会而恢复全天体力。而姥姥却只能做两菜一汤、一步一步地。
记得那时在长沙读三年级,姥姥总因为我不写作业而大打出手,我打不过,于是发誓将来要让所有打过我的人付出代价,没想到头来打我的人都老了,再见到他(她)们的时候才知道真正付出的原来是我,错过了看见他(她)们的时光。多少年不见了,在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讲起我走后的故事,还有我从前在这的点滴记忆。这餐饭一点都不好吃,因为哀伤占据了我的肚肠,难以消化那一点小菜湿饭,我到底该怎么吃下去……
吃完饭七点左右,姥姥让我一块看新闻,可是那电视一打开,满耳朵充进去的全是金属磨擦般的杂音,那机子太陈旧了,就像屋子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太苍老,也许老人就适合老房子吧,破家私伴随她可以让做儿女的更加安心。
我的姥姥有四个子女,三男一女,三个舅舅两个通过努力读书和长期不变的工作得到了一份算是不错的生活,还有个舅舅一直跟姥姥住在一起,却彼此关系生疏,千盼万盼总算盼着外孙回来看望一下她老人家了。妈妈事业繁忙,无法抽身,几个舅舅则压根不知道心在何方,看看姥姥过着如此简单、甚至艰苦的日子,我实在不敢想象将来我的妈妈也会这般凄凉,到那份田地的话,我的心又该如何是好呢?
姥姥喜欢这套和姥爷住在一起良久的小房子,然而姥爷已经离开她五年了,客厅里只有他的一张黑白照片放在挂历后的墙槽里,静静地立着。尽管喜爱这套房,姥姥还是把它转给了和她住的舅舅名下。附近都盖起了高楼大厦,宝塔山已经不是从前的荒郊野岭了,舅舅有了这套房,将来结婚养家都不成问题了,没有房子怎么天长地久呢,起码自己没房的女人会这么想。话不说远了,房子已经归属舅舅,假如姥姥不在了,他一定会花上大气力把这整个房间装修一遍,小家碧玉地住上一对小两口还是蛮温馨的,只不过这两口子将来老了再换上一对新两口,然而姥姥该怎么办?住在宝塔山又辛苦、有冷场,而且一个主人变成了一个客人,怎么弄!两人心里都不会舒坦的。
我多希望自己能有一百万在手啊!有个舅舅在广州买了套房结婚,姥姥就可以去那住住,然而媳妇不爱这个婆婆,小孙女也不如姥姥“惟有读书高”的意,只能广州长沙两地游击战地跑,至于上海的舅舅则想都不敢想,“人家现在是有钱人了,不去打扰她。”我问姥姥喜欢那座城市,她说自己有医保、老年证在长沙,所以要尽量呆在长沙,心却留在了广州。她说:“那儿毕竟是全国一线城市,再说那儿的气候也暖和,住得心里舒服。”
好吧,梦想总是辉煌的,现实却永远是残酷的。姥姥只能住在山顶的小房,过着自己料理自己、爬一趟山喘一大口气的日子。按道理我是个外人,是她女儿老公家的姓氏子孙,可我心里难受,很想哭泣,让我成熟。也许一个人真的要见多一些事实才知道是多么地需要努力赚钱,怪不得现世的富翁好多都是过去的贫家孩。舅舅们过着繁忙、舒适、心烦意乱的生活,妈妈手头上的事业有待高升,都无力再顾及其他,有谁还会再去看一眼这个已经年过七十的老人呢?
生活是一场悲剧,而我却是个废物,没有能力改变任何。假如天下人能预见这种问题不再置之不理的话,一个人的悲剧就是有意义的,来一趟长沙也算得上没白跑圈了。但事实依旧是:从我出门的那一刻起,所有都是一场空。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可是我能见到的只有红楼梦开篇的那一句:“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心里的眼泪,只能默默忍着,唯一希望的:这一切的人间世俗能不发生在每个人身上,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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