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乡镇有个传统的农村乡俗,每月的逢 四是个赶集日子。赶集就是到了这天,邻近的偏远的四面八方的人都 聚集到这儿来,各路小贩子们掐算着这天,早早的背着大包小包的货赶到这儿来赶集。集市上农产品琳琅满目,货物齐全,可见到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小贩子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上男女老少,人来人往,平日一下冷清的小乡镇到了赶集的日子就热闹红火起来。
小时候我和姐姐最盼望赶集这天,赶集给我们小孩子带来的只是热闹而已,在那物质贫乏的年月,哪个小子不是眼巴巴的趁着赶集的日子等待大人买点好吃的?最主要的是瘸腿老爷常赶着毛驴车来赶集。每逢 这天,我和姐姐看到太阳快升到正中午的时候 ,我们俩就哪儿 也不去玩,乖乖的爬在炕头上,扬起瘦瘦的小脸贴着玻璃,竖起小耳朵侧听着“得儿、得儿”的叫声。只要一听到大门外“得儿、得儿”特有的声音,我俩就高声快活的叫喊 着:“瘸腿姥爷来了,瘸腿姥爷 来了”,然后俩人象小兔似的蹦下床,跑出去迎接 瘸腿姥爷。
从我记事起姥爷走路就一瘸一拐的,姥爷的腿不象正常人,严重的罗圈腿,两腿弯曲得很厉害,关节长时间 得变形两腿空隙很宽,中间仿佛能穿过一个人似的,有时我和姐姐调皮的学着姥爷走路的模样。姥爷长一副弥勒陀佛的面容,慈祥而憨厚,只是脸膛黑红粗糙。姥爷看见我俩来了,脸上笑咪咪的,合不拢嘴,亲昵的叫着我和姐的小名:燕丫头、琴丫头。没等姥爷拴好毛驴,我和姐亲热得拽着姥爷的衣襟,姥爷抚摸着我俩的头,夸奖道:又长高了点,俯下身子,用硬邦邦的胡子扎着我和姐姐的小脸。然后姥爷象变戏法似的从毛驴车上拿出一样一样的好东西,红枣、果子、又大又饱的黄豆、、、、、,这些都 是我们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姥爷乐呵呵的说:“我知道 丫头们想要什么 的,我俩抢着拿着、抱着,兴奋的边喊边跑:妈,老爷来了。却不顾瘸腿姥爷了,跟在我俩后面的瘸腿姥爷一瘸一拐乐呵呵的说,看看,外甥是狗,吃了就走。
有一次姥姥来我家,闲聊中我惊奇的问姥姥,姥爷的腿从小 是这样吗?姥姥叹了口气 说,你老爷从小腿好好的,只是有点罗圈。你老爷他父亲整日赌博,母亲又多病,身底下还有两个弟妹,所以你老爷十几岁就撑起家的重担,开始做买卖。到集市上卖些农产品,常要经过一条河。有一次你老爷过河不小心担着的鸡蛋掉进了河里,那是积攒了一冬天一家人眼巴巴等着他回去换米吃的鸡蛋。你老爷发疯似的在河里捞啊,捞啊,可是鸡蛋早已破碎溶化,被 无情的河水流走。你姥爷呆呆的在河里整整站了四个多小时,当时正是春寒河水冰冷的季节。从那以后你姥爷就落下个腿疼病,又没钱得到及时 的医治,所以后来就瘸了,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当时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姥爷辛酸的回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学姥爷的走路的样子。
每到放假的时候,我和姐姐总要到姥爷家小住 几天。老爷家住在几里地望不到一户人家的小山沟。我和姐姐住不到两天就开始 寂寞了。老娘脾气暴躁,我们不敢缠老娘。于是总缠着瘸腿姥爷,央求带我们摘果子、打酸枣。姥爷扭不过我俩。每天 带着我们去几里地外打果子,摘酸枣,要是碰上个野兔还要撒开小腿跑一会儿,这可苦了姥爷了。姥爷怕丢失我俩迷了路,在后面一瘸一拐的紧追着,大声喊叫着我俩的名字。我俩那时却很不懂事,在的空旷乡野里尽情的疯跑嬉戏。我两跑累了在一小块石头上坐下来,才感觉到后面还有瘸腿老爷,好一会儿姥爷才气喘吁吁的一瘸一拐的赶来,黑红的脸膛早已大汗淋漓,但姥爷却从没有责骂过我俩。
姥爷的晚年却很不尽人意,凄凉孤独。六十多岁了又担负起奉伺姥姥的重担,后来又经受了老年 丧子的痛苦。先是姥姥瘫痪了,在最后的几年里眼睛都 瞎了。姥姥整整瘫痪了十年,儿女们都 顾不上,全靠姥爷每天端屎端尿的奉伺。一次,我去姥爷 家。姥姥一生性格刚强,脾气暴躁,嘴不饶人。不知为什么姥爷说了一句不对的话,触恼了姥娘,招来了姥娘的一顿暴骂。姥爷很少 还嘴,最后躲出来坐在外面 的山坡上。等姥娘气消了,姥爷问姥娘,黑夜吃什么?在姥娘最后的那几年,姥爷跟随三舅一块。三舅生意 忙,顾不上做饭。就瘸腿姥爷在外面给姥娘端饭。姥爷吃完了,边走边说,我吃了,还有在家的瞎老伴了。一走进屋子大声的叫着,瞎子,我给你端饭来了,热热的,快吃吧。姥娘十年后安祥的走了。可是苦了姥爷。最让姥爷痛心的是姥爷 唯一的一个儿子三舅得了神经病,不到二年病死在医院。在得到 三舅去世 的那天,姥爷老泪纵横,手握着拐杖,使劲的敲着地面,哭喊着三舅的名字,让在场的人都留下了伤心的眼泪,老婆也改嫁走了。空荡荡 的四合院只留下了姥爷一个人。三姨对姥爷很少 过问。只有母亲整日惦记着姥爷。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把姥爷接到母亲 家。春节我回去 的时候。母亲给姥爷另烧起了一间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里也很暖和。一天夜里我不想看电视,想看看小乡镇的夜色。于是我溜达在院子里,忽然从姥爷屋里传来了悲凉奇怪声音。我好奇走了进去,却见姥爷一个人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拐杖,闭着眼睛,摇晃着头,嘴里 不住的哼着唱着什么,那调子我听不清,也许 只有姥爷心里 懂得。是那么凄凉悠长,仿佛在述说一个老人的内心 孤独和忧伤。那时我不明白,母亲 对他那么 孝敬,为啥姥爷内心还这样的酸楚?
那时母亲每天出去给人家 涮家当油工,还要顾及家里七口人的一日三顿饭,母亲每天是起早贪黑,辛苦的奔波操劳着家里家外的一切。父亲在家务上不得力。姥爷看母亲 每天 很辛苦不想连累母亲。一天姥爷趁母亲外出涮家,便偷偷的从家里出来。此时姥爷的腿已经几乎不能长时间 的行走。我家距小镇的街上有三里多地,听邻居看见姥爷,回来给母亲 说,姥爷硬是一路爬着到了街上,拦辆车又回到了空荡汤的四合院。
姥爷的最后一个冬天是我家度过的。姥爷去世的时候就在那年 的冬天。在去世 之前不吃不喝,炕上躺了七天,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没老在自己的家里,儿子不顶事,让自己的女儿收留,很过意不去,说着姥爷眼角滚落下两滴辛酸的眼泪,姥爷带着遗憾走了。在我们小乡镇有个传统习俗,老人去世的丧事,都 是在儿子家操办,母亲操办姥爷的后事在小乡镇还是第一个。意志坚强的母亲 把姥爷的后事办的体面隆重 ,母亲的孝德于是在小乡镇传开了。
回想瘸腿姥爷,他是千千万万中最普通的一个人。甚至他还有点其貌不扬,虽然斗大字不识,可瘸腿姥爷具备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的美德,他把自己最质朴的爱给了姥娘,他把爱都 无私奉献给了亲人,这种爱博大精深,源渊长流,一直流淌在我们后辈儿孙的血脉当中,一直到时永远。
我离开小乡镇后,每年也常回老家看母亲,可从来没有机会遇上一次赶集的日子。虽然现在远离小乡镇,可是我始终没有忘记赶集这个日子。所以每到逢四的这个日子,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温情的思念,倍感亲切 温馨,尤其“得儿 、得儿” 那欢快动听 的叫声在我耳畔似曾熟悉的又回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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