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就要开学了，回老家看看。黄昏落日，暑气未消，在稻浪与瓦屋间的菜地上，我和爷爷玩着影子游戏。在我印象中，爷爷的影子是斜长斜长的，像侧目所见的白杨，笔直挺立，我的影子，倒像长不大的小灌木，喜欢依附高大，喜欢在微风中跳跃，没有恒定的姿态。我说夕阳是神奇的，它善以不变的容颜看着你无形变化。是它用魔力使眼前的影子变得一样长了。它让白杨老朽了，还是使灌木修长了？我不知道的答案，夕阳都知道，它不语，只是让影子来演绎。爷爷问：“晚上回家吗？”我自然地点头：“回，就走。”猛然觉得，这个问题和这个答案，是夕阳和影子孕育的，像暗示，又像嘲笑。这儿不是我的家吗？我又该回哪个家呢？我那么轻易地脱口“就走”，我的方向呢？老家，老家，说老家的时候，该以什么情感才不虚伪？夕阳，这个你知道吗？

　
　   我还是回家了。回到小镇，回到家。终有一天，夕阳稻浪里的家会变成回忆，那一天，小镇和小镇里的家，会不会更名为老家？让我此刻，好好闻闻家的味道，小镇的味道吧。　用什么词概括小镇呢？若问七八岁的我，我会说是热闹。是粉色和紫色头花的拥簇，是晶莹糖葫芦的诱惑，是新书包的源地，是清明上河图里车水马龙的再现，是梦的地方。再问十七八岁的我，我会说是一个平凡的甚至有点枯燥的地方，没有夜晚的霓虹斑斓，没有影视里的公园大气，也没有哪个面包店奶茶屋透着典雅和魅力。小镇是熟悉的，无聊的，是上学放学的一条马路，宽宽直直，亘古不变。是我一度渴望离开的地方。若问此刻的我，我该怎样回答呢？我在夜晚静静想。　　　　　　　　　　　　　                                                           

      小镇里有我的朋友，他们知道我小时候的淘气，知道我长大后的变化，知道我的梦想，知道我的心思，还清楚地知道我住哪，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爱出门。如此，小镇不是一个我了解的地方，而是一个了解我的地方，算是我的知己吧。小镇总有变化，西边多了个小区，那儿的紫薇花很好看。东边多了个快餐店，朋友嚷嚷着下次不去了，不好吃不好吃。南边多了个蛋糕店，大家惊讶彩蝶轩如此速度，悄无声息就入驻了小镇。北边呢，喔，是夜晚的舞蹈，是腾腾的烧烤热气。它的成长我丝毫不惊讶。暑假本就不长，我与它只相处半个多月，这就要离开，它算驿站吧。驿站在成长，我又能逗留多久呢？夜晚绕着小镇散步，风真轻，世界真小，缘分真多。这个花店我以前常来，他们家的富贵竹总是一元一枝，过年都不知道涨价，笨不笨呀！这个文具店我以前也常来，总相信老板瘦瘦的面孔不多的微笑，想起我买油条之前还在的杂志买油条之后就没有了，想起老板说看中就拿走，不要等回头，回头就没有了。这个小区我两年前来过，因为这个桥我记得，很特别。这儿是理发店吗，以前不是个小书店吗？喔，迁走了？我才发现呢。这个面孔好熟悉，是我同学么？还是在哪见过？……小镇夜晚，风很轻，世界很小。小镇现在在睡觉，再过两三个小时，小镇又要开始人声鼎沸的新一天了。　　　　　　　　　

      小镇，想念的时候，你的影子，会在我的梦乡夕阳里，一直一直摇曳，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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