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南京去武汉的动车组,时速达到200多公里,可我仍然觉得慢。
“儿子,我到底是不是那个病呀?”母亲轻声细气地问。
“不是,你放心。”我安慰母亲。
“不要多想。”父亲也说。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心似的说:“就是那个病我也不怕!”
……
动车组呼啸着向前飞驰。我的一颗心却沉沉的,为母亲而痛。几天前,父亲打电话给我,说母亲胃不舒服。我将母亲从乡下接来,带到医院做胃镜,却不料检查结果是食道癌。这真如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发现得还不迟,要尽快做手术!”医生嘱咐。我立即与父亲、哥哥以及宝应大弟、武汉小弟商量,最终决定,去武汉治疗,病情暂不告诉母亲,只说是比较严重的胃炎。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踏上拯救母亲之路。这一天,是2009年6月29日。
动车组到达武汉时,天色已晚,城里已是万家灯火。小弟、小弟妹也早在车站外等候多时了。我们上了小弟的车,又行驶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小弟的家。虽然折腾大半天,人很疲劳,可母亲和父亲因为多年不来小儿子这里了,还是有点兴奋,尽管这次是来看病的,但心情还不错。小弟说,医院都联系好了,找了最有名的医生,安排的是VIP病房,明天就可住院。
这时,母亲看了看我,看了看小弟,又问:“儿子,我到底是不是那个病呀?”
我说:“不是,你放心。就是你的胃病比较严重,这次来大医院好好查一查。”
小弟说:“对对对,你放心。”
父亲也再次说:“你不要多想!”
母亲说:“就是那个病我也不怕!我有这么多儿子,我放心!”
母亲和父亲睡下后,我和小弟又谈了许久。小弟说:“母亲现在还不知她得的什么病,只是有点怀疑,但母亲识字,到了医院,她要是看到‘肿瘤’二字怎么办呢?”
我说:“母亲是个聪明人,未必她真的不知,但我相信她会坚强的!”
这个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我想了很多。母亲辛劳了一辈子,不说养育四个儿子,不说地里的农活,单说为了照应晚年生病的祖父、祖母,就堪为孝老楷模了。祖父73岁患上冠心病,至79岁去世,年年复发住院;祖母88岁跌断股骨,四年病卧床上,都是母亲无微不至服伺。今年春节,92岁高龄的祖母仙逝,在料理完祖母的丧事后,我们都为母亲松了一口气,这下该过点轻松日子,享点福了,可想不到却被查出了癌症,这让人怎么能够接受!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是老天,你就这样让好人平安的吗?
第二天,母亲住进了湖北省肿瘤医院。主治医生是一个很有名的胸外科专家。VIP病房条件也很好,里外套间,单独卫生间,还有电视、沙发、冰箱、微波炉、电饭煲、热水壶等生活用品,像是星级宾馆。我和父亲就吃住在里面,整天与母亲守在一起。母亲问:“这房间住一晚要多少钱?”小弟说:“五百多。”母亲心疼钱。我说:“钱你不要操心。这个病房虽然贵点,但方便,以后哥哥、老三他们来了,都好住在这里。要是在外面开旅馆,不但不方便,说不定钱还会花得更多。”小弟说:“这是厅级干部住的病房啊,你享受的是大干部的待遇啊!”说得母亲笑起来。
自从住进医院,母亲已经知道自己真的得了“那个病”了。第一天刚来时,母亲就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医院,里面住的是什么病人。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按着医生、护士的要求配合做着手术前的各种检查、准备。对于母亲的病,医生是有把握的,只是这是一个大手术,因为母亲太瘦弱,医生怕她抗不住,所以检查尤为仔细。有一项检查是测定肺功能,需要使劲吸气吹气,方法很难掌握,而肺功能达不到一定指标,手术就有风险。看着母亲鼓着嘴巴、满脸通红使劲吹那管子的样子,我的心里既难受,又为母亲的坚强而高兴。
小弟、小弟妹既要上班,又要来医院,家中还有上学的儿子,家又离得远,路上又常堵塞,每天车来车去,着实辛苦。但为了母亲治病,他俩不但负责安排好医疗事宜,对我们的生活也考虑得细致周到。经常,中午或者晚上,小弟留在这里,陪我和父亲喝酒、说话,跟妈妈说起许多童年在家顽皮的趣事,弟兄、父子、母子间的亲情,一时让我们忘了心中的忧愁。
手术在7月6日进行。哥哥、大弟、我的妻子已提前一天赶到武汉,来到母亲身边。上午八点三十分,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看着四个儿子都围绕在身边,母亲是微笑着进入手术室的,我们向她挥着手,她也向我们挥着手。随着手术室的门关闭,我们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我们在外面等待,等待着母亲手术成功的消息。
当手术室门打开,母亲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钟,手术整整进行了5个小时。看到母亲平安地出来,已经苏醒并能说话,我们都舒了一口气。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但还需进入ICU(重症监护室)观察三天。你们回去,一切放心。我们跟医生一起把母亲送入ICU,然后回到病房,大家这才感到肚子饿了,还没吃饭呢。为庆祝母亲闯过第一关,加之弟兄们也好长时间没能聚在一起了,我们来到外面一个饭店,跟父亲一起喝了一顿稍微安心了的酒。
然而母亲术后变得异常烦躁,而且大脑中出现幻觉,在ICU待了一天,就不肯待下去了,一定要回到自己的病房。还拔出了鼻饲的导管,使得营养无法进入胃部。这使得情形变得严峻起来。医生说,这很危险,他们不能保证病人不出问题。我们将母亲接回病房。大家心里都很焦急,但也无可奈何。我想,母亲一定是实在太难受了,又看不到自己的亲人,失去了安全感,才变得烦躁不安的。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每时每刻都守在她身边吧,就是发生什么危险,也没有遗憾。
我们弟兄四个和父亲一起,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轮流监护。母亲实在是太难受了,躺一会儿,不行,受不了,要坐起来;坐一会儿,不行,受不了,要躺下去。就这样翻来覆去,难得能睡着休息一会儿。母亲还说胡话,说那监护室里昨晚死了两个,都拖出去了,那个地方不能待。父亲见母亲这样,心中也着急,有时甚至会跟母亲急起来。我们跟父亲说,千万要有耐心,急不得,没有谁能体会母亲的痛苦;我们跟母亲说,千万要坚持住,过了这个阶段,就会好起来。
终于,一个多星期后,母亲好转过来,各项身体指征都比较稳定。哥哥、大弟、我的妻子先回去了,我仍然留下来,继续跟父亲以及小弟、小弟妹一起照应母亲。7月21日下午,母亲出院,按照事先商定的方案,父亲和母亲先在小弟家休养一月再回老家。在办理完母亲出院手续后,小弟开车将我送到武昌火车站,登上开往南京的动车组,踏上归程。
自6月29日至7月21日,我在武汉23天,陪伴我的母亲,拯救我的母亲,与母亲一同走过她人生最困难、最无助的时日。从我离开父母、成家立业之后,我还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与母亲在一起过。这段经历让我刻骨铭心,也让我对生命,对人生,对亲情,有了更深的认识。如今,三年过去,母亲还健康地活着,这成为我们最大的安慰和幸福。
手术成功,母亲跨过生命的第一道坎;熬过术后危险期,母亲跨过生命的第二道坎;活过三年,母亲跨过生命的第三道坎!今后母亲还会遇到一道道坎,但母亲一定会跨过!母亲一定会健康长寿!
母亲,这是儿子们给您的美好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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