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病的无声无息，就像他一路走来的人生！

        我一直淡淡的淡淡的念着父亲，说淡是因为父亲和我的寡言少语！往事回头，我记起父亲的事情似乎不多，但是父亲于我，我是最爱他的了，爱有多深呢，就像苍穹下满满的皎洁的月光，淡淡的满满的！现在七十四岁的父亲病了，我该做些什么呢？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沉默的父亲在我的记忆中有些令人咂舌的绝活，从他的单薄的骨架里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天暗暗的发着微白的光，小风像小刀一样会割人的脸。在这个寒冷的阴着脸的冬日里，我病怏怏的懒懒的没有力气的哼哼唧唧的闹着母亲，母亲慈祥的脸上再没有我惹事时的严厉表情，我可知道我闹了一个上午呢！母亲的哄劝始终不能令我病弱的心有一丝欣喜！糖块？在那个清苦的年月里我不稀罕！鸡蛋？在那个人人都吃不饱的年月里，我也从没断过！我的小脑袋瓜收索着我记忆中的陌生的信息！鱼？！我惊喜的收索到了令我为之一动的信息，其实我对吃鱼并没有特别的爱好，可是在这个年月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能吃到热腾腾的鱼肉，它再不吸引我我也很乐意去欣赏它的，哪怕是闻闻看看呢！！那种折腾的感觉是不是很解渴呢？我哼哼唧唧地说：“妈，我要吃鱼！”母亲讶异地看着我：“这是什么时候？河里没涨水，大冷的天不逢集，不年不节的！”我念叨到第一百五十遍的时候，妈妈终于叫来了父亲：“你去给孩子抓点鱼去吧？看孩子病的也怪心疼人的！”父亲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并且我还看到父亲脸上有光荣骄傲的微笑呢！

         我和父亲只抓了一个编织袋就出发了！来到了村东边的池塘边，池塘水不是很深，甚至还有一些塘底的泥都露出来了！父亲脱下了棉衣，挽起棉衣内褂子的袖口就下水了！下水的一瞬，父亲明显的哆嗦了一下，水漫到了父亲的腰部，父亲咬紧了牙关把手探入了水中！我在岸上跟着一个劲的打寒颤，就像看见别人流血的伤口一样全身一下一下的发紧！当我闭着眼睛不敢看寒水里面的情况时，父亲甩手把一条鱼甩上了岸，鱼跳跃的声音激起了我兴奋的细胞！我睁开眼睛，瞅准了跳着的鱼，伸手抓去，滑溜溜的鱼根本看不起我稚嫩的小手，一下子穿了出去！我嬉笑着丢下手中的编织袋，又一个猛虎扑食，鱼一使劲几乎穿出了我的手心，我死死的抓住鱼的尾部，吃力的把它装入了编织袋。当我正在为自己笨拙的成功欣喜宽慰的时候，“嗖”的一声第二条鱼被父亲甩到了岸上！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总共6条鱼！我兴奋的数着要父亲上来！回到家我对妈妈说：“爸爸可真厉害！”妈妈说：“那是当然了，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他摸鱼是数得着的？”

        那么寒冷的水都没把父亲铁打的身躯冻病，可是父亲真的病了，病得那么的重那么的重！父亲还是那么安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神里没有渴求，甚至没有希望，只有温温的对我的关爱。他话不多，甚至几乎不语，偶尔说话也是对我说吃饭了没？车子放好了没？别丢了！再就是医院做了几次检查，还要再去做更昂贵的检测的时候，他始终说不去做！父亲的一生是劳累的一生！

        记得他带着母亲和我在黑夜里去用铁锹挖地用钉靶刨地，因为要省下用车耕地的钱！记得家里盖房子时，用人力车一车一车地拉山石！记得早起晚归地上山放炮打石头 挣钱！记得的很多很多，哪一种记忆都和体力和汗水有关，父亲的路是用汗水搅拌铸就的！偶尔想来他也偷过一次“懒”！  

       那是我刚毕业上班后的第三年，单位要集资盖房了，刚开始我也一直坚持不要房子，知道家里经济不好，回家只是随便说了一下，母亲却坚决要集资，说是砸锅卖铁也要集资！父亲急了，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他知道3万块钱对于他要承担多重的担子！他不怕被压死，他是怕被压死看不到儿子呀！父亲还是妥协了，东拼西凑的去借钱，最后连人家一百元二百元都借！交了房款后，就要考虑怎么样才能最快的还别人的债了！从记事起家里几乎不借别人的钱，不是家里有钱，而是哪怕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张嘴向别人借钱，觉得那是很没面子的事情，如果再碰到别人瞧不起的眼神并找各种借口不借的时候，那简直无地自容！哪怕是过年没钱，也不轻易向别人张嘴！这一下子就借了这么多，人情帐先放在一边不说，首先要把眼前人家的钱给还上吧！肯定有人借给钱的时候还担心呢！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总不能让别人担心呀！母亲打听到我们村的马庄美去广州捡破烂“发了家”就求人家带着她也去！好说歹说人家同意了。妈妈到了广州后，马庄美不让我妈跟着她，说我妈跑不快，跟不上她！把我妈丢给了我们的老乡，可想而知人家会愿意吗？跟着人家捡破烂肯定挣人家的份子了!妈妈受了很多白眼！并且有个老汉老是偷我母亲捡回来的破烂，终于在二十天以后妈妈觉得这里还能挣到点钱，回到家里把家里的活物都贱卖了，把父亲也带到了广州！说是哪怕是父亲看着母亲捡来的破烂呢！我那个担心，我担心父亲在那个鱼龙混杂乱哄哄的广州呆不下去呀！父亲是个一般人想象不到的老实人，老实得让人觉得他有语障！50多岁了，和陌生人交往的时候还会脸红！

       父母到了广州，广州那个时候禁止外来人口入境，经常抓外来的人口！父母白天是不敢外出捡破烂的，就在很深很深的草丛里扒一个洞，在旁边用砖块支一口捡来的破砂锅煮红薯吃（母亲说到广州不久就捡到一袋子的红薯，好神奇！），偶尔也煮人家丢弃的动物内脏吃！那个时候父母都拉肚子，拉的吓人，母亲说估计就是有次捡一块动物内脏吃的缘故！父亲感叹说“广州的草真深啊，躺下就跟躺进森林里一样！广州的蚊子真大啊，大的每只都像一只只的大苍蝇！（当然比苍蝇厉害多了！）”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人家晚归回来的汽车的敞斗里过夜，半夜4点就赶快起来去捡破烂，一是这个时候正是人家丢弃破烂打烊睡觉的时候，二是怕人家早晨起来开车把自己拉走！母亲终于有一次被抓外来人口的人抓走了，最后父亲掏300元钱给我村马庄美委托那个老偷我母亲捡来的破烂的人，把我母亲赎了回来，我母亲生气那个“老偷”，就没给他跑腿费！之后母亲说父亲丢过几次，后来又找到了，估计是父亲方向感不是很强的缘故！没过多久父亲还是被抓走了，他们把父亲用手铐拷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父亲跟着他们的摩托车跑着被拖走的！父亲当时身上有100元钱，不知道他放在什么地方了，第一次搜身的时候那帮人没有搜到，后来他们把父亲的衣服全部给扒光后把那100元钱抢走了！一帮土匪！母亲确定父亲被抓走后又求我村的马庄美，又找到那个“老偷”去打听父亲关哪儿了？那人生气母亲前次没给他跑腿费，回话说抓走的没有父亲这个人！结果父亲被拉到更远的地方了，经艰难的查询，花了600元钱把父亲赎回来了！父亲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广州呆了，说是那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一辈子没拷过手铐一辈子没坐过小黑屋，这次都赶上了！再加上当时的抓人风气更胜了，父母就挤上北上的火车回来了！到了我住处，一打开大门，惊的我嘴都合不拢！我简直认不出我的父母了：全身上下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只漏一双眼睛还是亮的！比叫花子还要脏！两人的身上还背了舍不得丢弃的破烂！我当时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们今天回来，我真的认不出是我熟悉的父亲母亲！憔悴的身影摇摇的几乎被那些个破烂给压倒！

        父亲病了，我坐在病床上看着他迷迷的眼睛，心里暖暖的——我抓不住的父亲，一直离我很远的父亲终于我可以触及到了！父亲的胡子像草一样疯长了出来，老长老长的！我给母亲一只刮胡刀说没事的时候给父亲刮下胡子，母亲说胡子太长了没法刮，就只好作罢！我拿起刮胡刀准备第一次给父亲做这些儿子早就该做的事情，心里满是愧疚！

       我掺着父亲到水管旁边把脸侵湿，然后用热毛巾在脸上捂了好久，因为我知道父亲的胡子太长了，水侵的时间不长更加难刮！我让父亲平躺在床上，又接来一杯热水用来清洗刮胡刀！第一刀下去，胡子完完整整的没被刮下来一根！我调整了刮的姿势，又一刀下去！哎，还是一根没刮下来！我思考了一会，怎么办呢？五分钟过去了，我竟然一根没刮下来！我的胡子也是很旺盛的，一天不刮它就扎人！经常用刮胡刀刮胡子的我应该是个老手了呀？现在怎么这么失败呢？父亲很久没刮了，胡子太长了，我考虑应该先用小剪刀剪短后再刮，可是这是在医院，哪儿有剪刀呢？我试着从边上慢慢刮，别说还是有点效果的，我一看刮胡刀上的胡渣，哎几乎应该只刮下了一两根！但是总算刮下来了呀！我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刮一根一根的刮，不时的问父亲疼不疼，父亲一直说不疼，这样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这样的刮法真累人呀！不多一会我身上竟然在这个深秋天出汗了！一个姿势刮累了就再换另一种姿势！就这样足足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胡子终于刮完了！看着父亲干净的脸，忽然觉得父亲还是很帅的！这个发现可真是太晚了，我内疚的心里又酸了一下！

        到了入院的第三天，父亲的病急转直下，本来还能下床走路去厕所，父亲右半边身子突然就不能动了，软绵绵的不能使上一点劲！那天的夜里还是我陪床！我心里内疚死了——是不是我没照顾好，自己竟然睡着的缘故？这样父亲只能在床上吃饭和大小便了！父亲还是安安静静的，一如他一路走来！夜里陪床就更加辛苦了，只要喝一点水，都要三分钟一次小便，三分钟一次小便，直到把喝下去的全小解出来完为止！我陪了两夜，母亲说我还要上班，说什么也不让我陪了！可是苦了母亲了！！虽然我每天都还去送饭给父母，可是我觉得我做的真的太不够了，太不够了！

       父亲出院了！听起来很令人振奋的一句话，对于我和母亲来说并不轻松，因为父亲还是不能下床走路！我还是很不甘心的，住院时我就下决心对自己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父亲的病治好，那怕把房子卖了呢！毕竟那房子还是父母买的呢！我不想欠他们太多！我就打听单位谁要买房子！后来有一同事愿意出十四万呢！现在除去医保报销只花了五千多，我想坚持，可也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呀！我对母亲说单位有人出十四万要我们的房子，谁知我一说到这里母亲和父亲都要哭出来了！而且主治医生还一直催着出院，说再在医院住也没什么意义，这病只能靠在家里自己锻炼！父亲也是一直唠唠叨叨的要回家，而且不让出院他还发脾气，靠哄着骗着才住了将近一个月！我心里不住的埋怨父亲：你是让孩子们都欠着你的是吧？哎，这辈子看来父母的恩情是还不完了！我该怎么做才能少欠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