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学校教育就是一辆危机四伏的校车。——摘自崔永元微博

一

    公元二零一二年十月二十日，就是全校召开期终考前动员大会的那一天，我独在校园内徘徊，遇见朋友Y君，前来直言道：“你可曾为我们每天过的日子写了点什么？”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说：“你还是写一点吧。你没看到我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漠和麻木了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做了十几年学生，我感觉天真无邪的笑脸早已离我们远去。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当今高考制度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对于现在的学生，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若我的这篇小文真能引起一些肉食者的注意，并从而促进当今中国的教育改革，那自然可以让我辈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我思想的神经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如山的作业堆积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健康的心态？莫名而又持久的烦躁，是每天唯一而又真实的情感。而此后教育部门一个又一个走过场的减负的说法，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麻木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他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二十一世纪中国学生最沉痛的呐喊，警醒于当今可怕的中国高考制度。   

 二

    成绩优异的学生，敢于购买各种各样的学习资料，敢于参加五花八门的奥赛辅导班，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学校又常常以名牌大学为标的，以榨出学生仅有的时间来提高升学率，仅给学生留下苍白的面孔和厚厚的镜片。在这苍白的面孔和厚厚镜片中，又给人难以承受的压力，维持着这已非人间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做着这样的学生；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国家教育部下发的关于学生减负的法令也已有好几年，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所有被学业压榨掉的幸福生活的碎片中，纯真的笑靥应该是我的最爱。所谓纯真的笑靥，就是最真实最不受污染的情感流露。现在我这样说，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它表达我的悲哀和绝望。在这个以分数决定优劣的时代中，它早已远离了我们的生活，它是为我们的学业而逝去的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现在如果想寻一寻曾经的幸福，最幸福的时光应该就是呀呀学语以及幼儿园阶段；直到后来，也就是小学毕业时，厚厚的镜片和微驼的脊背就替代了曾经美好的一切。而对于这样的变化，我的心中时常满怀诧异。我平素想，这么可爱而又可人的一张笑脸，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和淡漠麻木的表情为伍的，然而事实已经形成，我只能用苦涩的笑脸来代替曾经的纯真。待到上了初中，随着作业量的急剧加大，我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令人悲哀的现实，于是我也开始心安理得，态度也温和了许多。待到上了高中，随着眼镜片厚度的不断增加，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彻底远离了我的生活，我才真正觉到了现实的可怕。总之，在我的记忆上，我和我纯真的笑靥从此永别了。

四                             

    我在六岁时，就已背上了上学的书包；九岁时便尝到了人生的惨败，因老师要给成绩排名，而我不幸以九十三分的成绩排名全班倒一。但我对于这个现实，竟始终难以置信。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心态来思考这个可怕的问题的，然后我还不料，也不信一个入校不久的小学生竟会因一次也不太低的成绩而痛哭流涕而从此对学业产生莫名的恐惧。况且这书声朗朗的美丽校园，更何至于无端地成了我们天真烂漫童年的墓穴呢？

    然而这么多年的亲身经历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我们自身的遭遇。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摧残，简直是杀戮，因为我们从此成了一群最没幸福感的孩子。

    但家长就有说法，没有吃苦精神的磨练就没有优异的成绩。

    但时而就有老师循循善诱，名牌大学的曙光就在你们眼前。

    分数，已使我六神无主；名牌，尤使我精神崩溃。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高分之中国学生之所以低能的缘由了。作业啊，作业啊，不在作业中获得，就在作业中消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据我所知，我的身边，每天都充斥着无尽而长长的叹息。自然，早上5点多从热被窝中爬出，中午休息不到半小时就又要上路；晚上快11点仍行进在寂寂的大街上；而回家后补充一点营养又要继续酣战不止。当我们最终躺在迷人的床上时，黑暗中有生命的东西已不可能有哪个是醒着的了。大人们总是说，睡觉超过六小时那是猪的生活；而且还说睡觉太多会减少寿命。我们为了不变成猪，为了延年益寿，已把自己变成了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反抗意识，没有自由的永不知劳累和疲倦的机器人。

    纯真的笑靥没有了，这是真的，看看我们现在的表情就知道；明亮的双眸没有了，这是真的，看看一个个厚实的眼镜就知道；只有为学业不懈奋斗的梦想还在我们身上继续地发酵。当校园里所有的学生都给曾经明丽的双眸装上窗户时，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壮观啊。

    但是肉食者们居然引以为豪，不知道自己正在戕害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六

    时间永是流驶，学校依旧太平，读书改变命运的论调仍在高奏着凯歌，至多，不过让更多的家庭掏出金钱，或让更多的家长做着望子成龙的美梦。至于此外大学文凭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现如今实在已到了一个拼爹拼钱的时代。大学毕业后找一个好工作的理想，正如一个美丽的谎言。不论如何辛苦的经营你的求学生涯，也比不过有一个叫李刚的爹，更何况你又是寒门学子，怎能轻意踏进北大和清华的大门！

    然而既然有了付出了，当然不觉要做做美梦。虽然教育使很多家庭破产，或因教育使不少家庭返贫，至少，对于一辈子生活在偏僻荒漠边缘的孩子来说，也获得了高等教育的资历，并在外面的大世界里长了不少的见识，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心态来思考这个现实世界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一是我们的作业竟如此之繁多，一是教育机构对此竟能如此之无动于衷，一是大家面对此情此景竟能如此之淡定从容。

    我感叹于中国学生的深重的苦难，是始于初中三年的学习生活的。而自上高中以来，我更是时时为之感叹不已，这足以证明中国的学生时时在题海中挣扎的事实。小女子不才，近读鲁迅先生之大作，尚有一些自己的思想，故胸中之苦闷便喷涌而出。倘要寻求中国学生还有一点自己的思想，思想就在此吧。

    天性活泼如我，仍会埋头于题海之中；而成绩优异如他，更会继续在沉重的书山中苦苦挣扎。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我们曾经纯真的笑靥。

十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