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易当一把手已经五年了,单位还是老样子,客观地讲至少是没多少改观。私下就有人说女人就是女人,无论眼光还是胸襟,都无法与男人相提并论,当一把手不合适;世界上有几个撒切尔夫人?这个比方打得有点不怎么妥当,有没有道理也是见仁见智。可以肯定的是这话老易不爱听。老易认为女人自有女人的优势,否则自己还未必能够争上现在这个一把手的位置呢!至于单位没什么起色,老易坚定地认为,关键是班子里的副职们不配合她的工作。她当科主任时,这些副职们是她的领导,现在反过来了,她当了这些副职的领导,老易觉得副职们不平衡;特别是那个曾经和她位置相当的科主任,这次竞争一把手落败在了她的手下。虽也提了副职,但已不能与她平起平坐, 因此更是处处和她作对,甚至成心给她闹难堪。所以老易这把交椅坐不安稳,在班子里颇有点四面楚歌孤掌难鸣的意思。好些时候老易一个人偷偷流泪,甚至后悔自己好好的科主任不当,非要当什么一把手,自讨苦吃、自作自受。但事已至此,老易不想回头也不能回头。正当老易骑虎难下的时候,有人给她出主意,找个贴已的帮手,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老易觉得有道理,找个帮手,壮壮自己的力量,也能省心点儿。凡事就怕有心,不久老易就物色到了一个人选。初步探口,人选自身没什么问题,说来就能来,而且在老易看来,这个人选也最符合自己的要求。但让老易发愁的是眼下她一个人说了怕是算不得数。果然不出所料,班子会上副职们死活就是不同意,特别是那位和他竞争过一把手的副职,极力反对,说你意思是我们副职能力不行还是工作不好?那人来了后到底是副职管他还是他管管副职?拿的工资比副职高起的作用能比副职大?又是四面楚歌,老易没办法,只好暂时作罢,另择时机。也算老易有运,不久一个约好的时机真就来了。最闹腾的那位副职出了点儿事,被撤职了。按说单位出了事分管副职有责任、一把手也跑不了,但最终的结果是,老易精心动作,虽然不是自己点的火,但就借这么一把火,既把那副职烧下去,还没把火烧到她的身,老易在这件事上做得可谓恰到好处。还有两位副职,虽然瞧不起老易,心里不平衡,但随着那位闹腾副职的下台,也觉大势已去,一切已成定局,跟老易提了点要求,要了点好处,也乐相继呵呵地调研了。按说在班子里的对立力量大大降低了,但一下子少了三个人,老易感觉自己的担子加重了,还是有个帮手好些。恰好因为对立面的减弱,老易认为一直等待时机成熟了,便又把物色帮手的事重新提起来,说班子的力量需要加强,需要这么个人。结果不出所料,班子会上没有人再吭气。老易跟上级领导打招呼的时候也说,副职少了,得有这么个人。
老易说的个人,姓余,曾在同一行业兄弟单位当一把手,刚退下来不久。在位时行业内开个会什么的,老易和老余有过多次的接触。别看老余五十好几的人了,从外貌上看,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给老易留下的印象也很深刻:地道的东北大汉,高大帅气,白净俊朗,年轻时候绝对是那种姑娘们青睐和争夺的主儿;能说会道,嘴皮子麻利,时不时地还能整出不少幽默的笑话儿来,颇有二人转演员的特质。老易本就是个比较看重外貌的人,所以老易在圈内寻找的时候,老余的身影自然的闪现在老易的脑海里。事情也巧,就在老易选人的当口,恰好老余从一把手位置上退了下来不久,也正四处踅摸,想寻找个能发挥余热的地儿。十几年的一把手当下来,一切都形成了习惯且有着强烈的惯性,突然地停下来,老余还真不适应。别的且不说,最最简单的事就让老余受不了,一是没人管酒喝了,二是没地儿溜嘴皮子了。这想进嘴的进不去,想出口的出不来,憋得老汉儿满世界的找地儿。本来刚退位时就和老易说好去帮忙的,怎奈老易摆弄不平副职,只好先去给个人摊子帮忙了。个人摊子给钱多,但不白给,给公家干惯了的人根本就适应不了,管得严不说,还每天考核绩效,七扣八扣的,月底发工资时就落不下多少了。所以当老易再次请老余帮忙的时候,老余高兴得都快哭了,当即给老易表忠心,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必须的。老易突然发现,眼前的老余似有几份陌生,略显苍老,也全然不见了当年一把手的作派。老易不仅慨叹,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再加上老余用麻利的东北话叭叭叭地一番诚肯表述,老易差点没被整出泪来。
很快,老余走马上任,一把手助理,受一把手直接领导,参加班子会,享受单位副职同等待遇。不过副职们清楚,老余比他们有着更多的优越,比如工资待遇比他们高出一倍,人们也注意到,老易把老余的办公室安排在她的对门,老余随时可进老易的办公室,而且抬脚就进,不用打招呼。
老余的到来,带来了不小的变化。人们很快就发现,自从老余上任后,老易说话硬气了不少。特别是开班子会的时候,要是早以前,基本上没人和她一气儿,老易想说什么事儿也说不成。后来三个副职的离开,情况有所改观,但还不尽如老易的意。老余加入之后,情况不同了,最坏的情况也是至少两对两,势均力敌,加之行政负责制,更何况人多是看情况做事,现在的两个副职听话多了。谁愿意自找不自在?按说助理也没有多大权,但事在人为,老余对副职们说道起来,也是老有理了,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哥没你们职位高,但比你们年龄大,老哥年龄管你们,你他妈听不听老哥的?老哥说话好使不?副职们当然比老余年轻,听老余这么一说,一时回不过味了来,待仔细一想,年龄大就能管人啊?明白归明白,但知道老余是老易的人,也就是敢说什么。中层干部就更不敢说什么了。树倒猢狲散,三个副职不在了,底下的人们没了各自作主撑腰的,还说什么呢?生怕老易给他们小靯穿,紧的巴结老易老易还乜斜着眼瞅他们呢。老余上任后私下场合说的公开话就是,你他妈哪个中层不听话,撤。起初大家很是惊讶,后来发现,“你他妈”是老余的口头禅,心想你他妈助理就可以这么讲话?但也是想想而已,不敢顶撞,只好由老余“你他妈”了。不管怎么说,老余来后,老易的话比以前算话了。老余嘚不嘚,嘚不嘚地对老易说他是如何调理和点拨这些副职和中层让他们听话的,老易便觉得,这老余请对了,确实得有这么个人。
老余到来带来的变化还不止这些,应该说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变化多来自于老易对老余所提的建议的采纳。比如针对单位纪律涣散的现象,老余提议买考勤机,除领导外,所有人都必须按指纹考勤;针对单位激励机制落实不好的情况,建议修订单位的奖金分配制度,奖勤罚懒,鼓励创收;针对一些科室差错事故频发的问题,建议领导带队下科检查,中层干部下到一线关键科室蹲点。事实上这些建议也不是什么高招,问题是老余没来之前,老易在这些方面还真没搞出个名堂,不是落实不了,就是落实不好。说起来也不能怪老易,老易原本不过是普通业务科室的一个科主任,突然之间飞跃到一把手的位置,跨度实在是太大了。这跨度带来的麻烦,是老易竞争胜出坐定第一把交椅后她才感觉到的;最初的感觉是脑子一片空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一把手之前想好的事,到头来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种麻烦不光对老易个人,也对单位有影响,别人当然也看得出。用她身边的人的话说,开个会都见她犯愁。不开会不行,开会不讲话也不行,怕人说脑子里没东西;讲话吧,脑子里真没多少东西。于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一头汗一头汗地出。办事就更没个数了,当科主任时就科里那点儿事,多的心也不用操,单位的事就更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了。好在单位本就不景气,上级也待管不管的,对于初上道的老易来说,倒真就成了天高任鸟飞。单位成了老易的演练场,老易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啪的一声枪响,别人蹿出去了,她却只能从压腿开始练。几年下来,腿是练得软和点了,别人早跑得没影子了。好在单位是公家的,也就这么个烂场子,谁也没抱多少希望。好在前段时间有点儿地盘,在近乎揭不开锅的当口,老易变卖了点儿,换得点儿钱也大家发了些糊口钱;再就是班子里有个有门道的,凭着关系给单位争取了吃财政的机会,才保住单位职工有点稀得喝。否则单位这灶台早塌了。就这么老易在这个场子上东倒西歪舞着,几年后的老易好多了,也摸出点道道来了,至少开会的时候,汗不那么地出了。但要把一个烂摊子弄出点名堂来,所就不是老易力所能及的了,尽管老易永远不这么认为。
本来人们已经都疲了,老易也疲了。疲了的老易觉得当一把手有太多的麻烦,麻烦一来她就想不干了,但当一把手自然有当一把手的好处,老易就稀里糊涂地应付麻烦,享受着好处。直到老余来了,老余耍起这一套,老易似乎又来了些精神。说实话,老易也不是不想把单位搞得红红火火,也一直琢磨着想做些事情,只是搞了几年搞不出名堂,疲了而已。如今来了老余这个挑头的,嘚不嘚不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且念得头头是道,老易觉得,确实得有这么个人。
这些年单位不景气,有点能耐的人呼啦啦地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起先帮着老易拉选票竞争一把手的人们,也前前后后地离开了。老易始终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后来说起这些人这此事事来,话里话外,总是说那些人不够意思。能留下来的,大概也就是些实在没地儿去的人了。没地儿去了就只好在单位待着,期盼着。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希望了,突然单位来老余这么一位助理,舞舞扎扎地耍了这么三板斧,人们就觉得单位有点盼了,迟到早退的少了,当然也怕罚;琢磨着创收的人多了,谁不想多拿点儿钱?这么一来,单位的收入曲线还真的开始头朝上了。老余有事没事的常到科里转转,认不认识的,他都呜哩哇啦一阵,人们觉得这人挺逗挺有点儿意思。一时间,人们也觉得,得有这么个人。
老余毕竟是老余,作助理一年多的时候,还干了一件让他自己说起来就自豪的事。那就是把单位改造装修了一遍,改变了单位十几年一直破旧的面貌。按理说这也算不得什么个事,花钱就能办,就这花钱就能办的事,在老余没来之前,愣是没有办。其实早就有人给老易建议过,说现在行业里哪个单位不是漂漂亮亮的,咱这单位破破烂烂的怎么能吸引客户?怎耐任凭谁千说万说,老易就是不敢拿出那么多钱来改造环境,人们说女人当一把手就这样。到老余来了呜哇呜哇这么一说,老易竟然就同意了。人们都感叹称奇,但不管谁说什么,老易就听了老余的话,老余就有这本事。三个月的装修,单位破旧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观,墙平了也白了,木头窗框换了,原来的水泥地板也铺上了瓷砖。单位职工说不赖,客户来了说挺好,来检查工作的上级来了说不错,本来就是,哪还有十几年不变样?话说回来,钱花在哪儿哪儿好。老易当然也说好,一来漆刷在墙上粉却涂在了老易脸上,光彩;二来老易把这么大的活儿给了谁干谁心里还不识数?老余更是兴了,当一把手多年,办这种事自是知道其中的道道。见老易高兴,免不得四处嘚不嘚,嘚不嘚。苦的是工程队,不揽这活儿,觉得是个活儿,放弃有点可惜;揽了吧,需要垫支工程款,什么时候能收回还是个未知数,再者需要方方面面的打点,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此后,人们也看出些道道来了——老余说话,管用。老余自己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话语权更大了,份量也更重了。请老余喝酒的人也就更多了。说起喝酒老余可是有的说,当这么多年一把手,醉也好,醒也好,每天就在酒里泡着,还能不泡出点话儿来?人们也看得出,老余对酒,那是真叫一个香。老余对酒的依恋,还在于酒桌上有他说话的地儿。本来就话多得如机关枪,几杯酒下肚,整个话匣子可就打开了。什么都是话题,随便什么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时不时逗得大家哈哈笑;见大家笑,老余越发来劲,隔不隔地来点精彩段子,比如“三个没想到”、“三个有没有”、“六个点点点”。起初老余自己也没总结出来,是老余说得多了,就有人给总结出来了。喝到一定份上,老余必说“三个没想到”,比如说,今天的酒啊,三个没想到,一个没想到你能把这么些领导都请到,老有面子了;这二一个没想到你这菜点得这么好,点出了水平,点出了心意;第三个……没想到你这酒喝得这么到位,表达了你对领导的敬意。如此之类,不一而足。有时候老余一时总结不出第三个没想到,就会灵机一动,把绣球抛给旁边的人,说,这第三个没想到嘛,你说。一般人哪有老余的这两下子,顿时就懵了,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至于“三个有没有”,基本上是聊到一些有关男女的话题时说的——人这一辈子啊,在你回首往事的时候,有没有一首歌让你终身难忘?有没有一件事让你记挂在心?有没有一个人让你魂牵梦萦?说着说着,或多或少地还流露出一些深思的意味。至于“六个点点点”,是老余的撒手锏,主要用于关键时候,比如话已出口,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会说,剩下的六个点,大家想去。这一套近乎是组合拳,喝得兴致来了,啪啪啪,紧接着就出来了。除此之外,还有成定式的,张口就来。比如,菜是情,饭是意,领导关心是生产力,这家伙,得好好干啊;再比如,此时此刻的心情如大海的波涛,起伏而不平,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给领导敬杯酒;诸如此类。酒桌上的老余话多,但老余可不光只是练嘴皮子,酒量也相当了得。用老余常说的一句话讲,叫潇洒留给大家,难受留给自己,走一个,咕,一抹嘴,东北人喝酒不打赖。酒怎么喝在于怎么说,说到位了,酒喝好了,大家也热闹了,氛围也就有了,不少的事情,老余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办成的。
老易也觉得老余善于调节酒桌上的气氛,单位有一些应酬的时候,老易就常叫老余陪着上酒桌。酒桌上有了老余,老易不必太多地说话,也不必太多地喝酒,老余一个人舞舞喳喳就够了,永远都不会出现冷场;更让老易满意的是,老余很会察言观色,在合适的当口以合适的口吻,把老易想说而不便说的话给说出来。这当然是因为老余当一把手多年,深知酒场的道道,说话喝酒办事就游刃有余,显得相当老道。而且只要老易叫,老余一定作陪。每每坐在酒桌上,老余仿佛又找回了当年灯红洒绿的感觉,也乐得在酒桌上表现,把逗乐子和喝酒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然老余也有把不住的时候,喝着喝着就喝飘了,说话就有点把握不住,不高兴的时候还要骂几句粗话。不过也是偶尔的,老易提点几句,老余也就作罢。除此之外,老易还是觉得酒桌上得有这么人个。
正当老余春风得意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上级下文,要求所有基层单位取消助理岗位。上级这样要求,自有道理,虽不是单针对老余来的,但也确实把老余括在了其中。对老余来说,不啻是当头一棒,虽然也有说有笑,但人们发现,老余高昂的头耷拉了好些天,只是老余不说,人们也不知就里。
有人说该!话里话外,是老余太张狂了。老余嘴上教育人,做下级的要做到揽事不揽权、到位不越位、补台不拆台,但老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不到。一是老余爱揽权。也许老余打内心没想这样做,或者说根本就是当多年一把手落下的毛病,权力依赖症。本来助理也就帮一把手处理一些交办事宜,应该没有权利参加班子会的,但老余不仅参加,甚至还在班子会上指手画脚。再者,哪有什么拿年龄管人的道理?老余一句年龄管人,时不时地插手干预一些本属副职们分管的事情。二是老余还爱揽功。就怕显不出他,常在老易耳边吹风,对人家副职们的工作评头论足、说三道四;别人做的好事老余跟老易说是他给点拨的,别人没做好的事都说成是没听他点拨。其实大家最看不惯的,是在老余的鼓动和撮合下,把一些对外服务收费的科室以合作的名义承包给个人,这些人借了公家单位这张漂亮和善的羊皮,某一已私利,干着狼的勾当,不仅扰乱了工作秩序,也败坏了单位在社会上的名声。当然有人在其中受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不言自明,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好与不好是一回事,走不走是另一回事,要看谁说。说起老余,老易自然说好。老易说好,别人说什么,没用。自打老余上任以来,门对门办公,面对面说话,给老易出主意,帮老易解难题,惟老易马首是瞻。一年多的时间里,替老易说了不少的话,帮了老易办了不少的事。突然间上级一纸通知,不设助理,老易发现,别说是老余不想走,连她竟有点离不开老余了,这种割舍不得心境,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老易当一把手几年来,除工作上的事不说,生活上有两件事让她心痛不已。一件是她把当工人的老公给炒了。另一件就是,离婚不久,她被另一个男人给骗了。炒老公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老易一夜之间连升两级,当了一把手,和普通工人的老公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真正让她心痛的是走进她生命的另一个男人,她花大把的钱给那男人买这买那,买得不亦说乎。虽然没领证,但喜酒也喝了,亲朋好友的请了,却不料一夜之间,那男人卷了她不少的积蓄,开着她给买的车销声匿迹了。这个男人无情背叛,差点把老易气背过去,那些日子,老易睡不着,吃不下,人都不成形了。不过毕竟是单位一把手,这个关心那个劝的,日子一长,也就挺过来了。人们说老易就不该找那么个男人,问题是老易当年还不到五十岁,关键是当一把手也是要承受很大压力的,总得有个人说说话,给老易一点儿关心吧?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但从此以后,老易不敢轻意动这般心思了。话说回来,这把年纪的强势女人,可找的范围确实也不大。尽管总有些这样那样的男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骚扰老易,老易心里清楚,这些人只不过是想揩油,认真不得。老余的到来,真真切切地帮了老余不少忙。但老易对老余,绝没有过别的想法,尽管老余偶尔话语里隐约闪现出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老易明白至少老余是有家室的人,尽管老余高大帅气,幽默诙谐,在她眼里是那种成熟到家的男人。但自打和老余近距离相处以来,老易无论精神世界里,还是日常工作中,老余占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所有设置助理的单位,都按文件规定取消了助理岗位设置,并作了妥善处理,老余怎么办?老易一时没了主意。她把上级的文件捂在自己的抽屉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以防增加老余留下来的难度。老易有时候也想,顶着上级干对自己不利,真正辞退老余,其实也不是实在不可以。让老易没料到的是,老余在一些场公然流露出不走的意思,前进的路上有你有我还得有他,这话虽有点蒙人但还不至于不好听,喝点儿酒的时候,老余说的可就是话里有话了,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得有这么个人儿。这让老易心中有一些不快,这话里话外的似乎有要挟的意思。但老易也没表示出什么来,老余给她出过多少主意,办过多少事,彼此当然心知肚明。文件捂了两三个月后,老易一方面不断在上级面前说老余所起的作用,别一方面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琢磨出个名堂来,把助理改成顾问。之后,老余不再是助理,而是老易的顾问。就这么换汤不换药,但老余留下来了。留下来的理由,老易还是那句话,得有这么个人。
其实老余也是作了两手准备的,真要是让他走,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本来嘛,像这样的单位有聘技术专家的,还没听说聘行政顾问的。也就老易,不怕人说自己无能,也就老余,逮得着了这么个机会。就这么软拖硬磨几个月,老余确定自己不用离开了,耷拉的脑袋重新昂了起来,前些时候悄悄拿回去的备穿衣服,又挂在了办公室的衣架上。那些一度对老余表现出不敬的人,又开始极力向老余示好。有的副职请老余和老易自驾车去五台山求神拜佛,有的中层干部又开始请老余喝点小酒。有些不来表示的,老余就直接往他办公室喊,喊来就是一顿训,说你他妈我说话不好使是咋的?我就给你在领导面前说坏话,看你完不完犊子。老余也这么说,不怕别人去老易那里告状,因为老余早就在老易那里打了预防针,说别人来说我坏话你得有个主,他们是嫉妒咱们,不能让别人离间。老易本来就有个毛病,别人和她说个什么,不等转身她就把话传过去了。她当科主任时就这样,所以把个科里搞得关系紧张。当了一把手就更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了。所以谁要在老易面前说半句有关老余的话,前脚说,后脚老余就知道了。所以谁也不敢说老余什么,老余也愈发狐假虎威、拉大旗作虎皮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一晃又是三年。起初老余来时整了三板斧,单位确实有了些起色,三板斧后,老余玩不出什么花招儿了。关键是管理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三板斧就能解决问题。更何况,一把手毕竟是老易,老余顶多也就是个帮衬。三板斧效应不到一年就消失了,单位没再往好的方向走,而是一头往下扎,似乎又要回到了原点。特别是把单位的主要科室承包给了私人,私收费、欺骗客人等一系列问题凸现出来且越来越严重。期间也有人告状,也有人来查过几次,但终不了了之,据说是使了大钱摆平了。起初一听有人告状老易就有些发怵,多少有点后悔当时听老余的话搞这些事儿。但老余终没有让老易不放心,一方面炮制假资料以备检查,另一方面动用各方面的关系,承包人也舍得使钱儿,检查就如一阵风,很快就刮过去了,一切照旧。人们看看告状也就这么回事,告几次也没个说道,也怕万一走漏了消息被穿小靯,也就不再吭气了。这么几番风风浪浪,没伤着老易半点儿,老易想想,还是老余,任何情况下,都得有这么个人。但是,对于单位事说,如果单就这些事本身倒也无伤大体,岂知事物都是关联的,正常的秩序被打乱了,人心也就越来越散了。人们看看就这摊子,刚刚有了的一丝希望又化成了泡影,于是,天塌下来个高的顶,各人顾各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赚一块是一块,能捞一天是一天。
光阴似箭,也就这么三四年工夫,老易到退休的年龄了。回想这些年走过的路,老易总是心有不甘,觉得还要做点什么。其实大家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能做什么呢?当一把手快十年了,又配助理、又配顾问的,要做什么早就做了,把鬼子打出中国不也就八年嘛。但老易不这么想,觉得自己这些年是做了不少事的,老易打小就自信,老了也一样。老易的心思,老余最懂。因为在这点上老余有过经历,所以也就很有感触。当年老余当一把手,行政负责制,说了就算,可谓翻手为去,覆手为雨,走哪都是众星捧月,山呼万岁。一朝退下来,空空如也。且不说别的,就是走在路上,碰到单位的同事,和老余打招呼慢点儿,老余心里都隐隐作痛,心想你他妈忘了老子是谁了;要是碰上个不给面子的,不打招呼过去了,老余都快难过死了。所以老余退下来这几年,早晨出门都比别人早,为的就是少在院子里遇同事。还有一点,大家都能想得到,老易不想退,是因为老易身边没个伴儿。一个女人,最成功的不是什么事业,而是一个美满的家庭,更何况老易这些年连个单位都没搞好,更没什么事业可谈?如果退下来了,做什么?业务多年不搞,荒废了不少,当一把手时倒是得了不少荣誉,但那是借助了权力,基本上是已徒有虚名;关键是夜深人静时,常常有失眠的时候,旁边没帎边没个说话的,哪怕是有人伴着,听着别人的鼾声也好;当领导这些年,单位的这事那事,填补了她失眠时的那些空虚,一旦离开领导岗位,有什么可想可思?除了凄凉,就是悲凉,老易想想都害怕。所以老易时不时地找领导,提出想多发挥一些作用,意思就是想让领导照顾多干几年,但这是政策的事,哪个领导敢明确表什么态?只有老余给老易鼓励,完全支持老易继续干,因为老易在,就有他老余在,在老余看来,也得有老易这么个人儿。
终还是有一天,老易带着无限的眷恋和遗憾,离开了她坐了近十年的一把手交椅。只不过老易不是自然退的,而是因为外包科室的事被查后免职的。离开一把手位置的老易,一晚一晚的睡不着觉,回想过去走过的路,感觉如作梦一般。人这一辈子,不怕飞不起来,也不怕飞不高,就怕不能平稳着陆。假如她当时就钻研业务当她的技术专家,假如她不要离开老公,假如她没有遇到老余,假如……可惜人生就是单程旅途,什么都可能有,就是没有假如。在老易被免职之前,一段时间,人们就不见了老余的踪影,据说是有事请假回老家了。但直到老易走了,一直也没再见早老余的影子。再后来听说有人在另一个单位曾见到过老余。再后来还听说,老余新到的单位领导对老余颇为赏识,就像当年老易说的那样——得有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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