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夜
一、第一天,20:00
希瓦罗是一家很别致的人偶店。
流水顺着玻璃墙倾泻而下,阳光在这里变幻琉璃般的色彩。这是颗沉睡在森林中的琥珀。琥珀的主人是个俊朗的少年,他叫何然。
“你什么时候才肯送我娃娃?”莫予怀吞咽着蓝莓圣代,右手小指上的银色指环奕奕闪耀。
“纯手工艺术品,等价交换。”何然挑起眉,瞄着银戒上繁复缠绕的黑色图案,撇撇嘴。“这戒指不适合你,摘下来吧。”
“在家里不经意发现的,证明我和它有缘,怎么能说摘就摘呢。”夜色被窗外的流水过滤得纯净、安宁。莫予怀吃掉最后一口奶油,拿起了地上的书包。
“我看是孽缘,不如送我。”
莫予怀奸笑着转身,“用娃娃来换吧。”回头正想往左拐弯,不料左边乍现山一样的身影,来不及刹车了。“对不起。”莫予怀担心自己的失礼惹怒了对方,抬头道歉,呼吸竟瞬间凝固。墨镜阻挡了想探究他面容的一切目光。惨白的皮肤和雪白的头发,那白来自极地冰原,寒冷向周围肆虐。他提着玄色木匣走向何然。莫予怀也不明白为什么,本能地害怕。她迅速逃离了希瓦罗,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他,是谁?
二、第一天,20:10
“你好,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是何然吧,我要定货。”他把木匣放到何然面前,何然看见了他纤长妖冶的手指。“越快越好。”
“抱歉,要订制人偶的客人都需要本店会员的推荐。”
“冰儿不是会员吗?”
“冰儿?”这在何然意料之外,“你是冰儿的什么人?”
“这重要吗?”
“把墨镜拿下来,我不喜欢你的样子。”
“恕难从命,我不习惯光明。”何然能感觉出他在柔和灯光中的不自在。白皮肤,无血色,惧光,身体纤长,就像……吸血鬼。
“既然是她的朋友,我一定帮忙。七天后取货。”
三、第一天,22:00
冰端着两杯小舒尔伐,坐在自家花园的长椅上,递了一杯给身旁的男子。“他答应了吧。”
“哼,他挺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呢。这小子,醋劲蛮大嘛。”
“我以前从不推荐人的,而且我也不是他店的会员,他怀疑你是在逻辑范围内的。”
“呵呵,换个话题,你帮我调查的那个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正在查他的家庭情况,再等几天吧。”冰儿看着杯中灵动的流光,浓烈香醇的红。那人的血一定没有这样的景致,那个该死的混蛋,连鲜红都不配拥有!
“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有黎依的影子。”
“黎依?噢,你以前的女友。”
“帮我找到她。”
“可以,但找到她又怎样,十六年了,她早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冰呷了一口酒,看着沉默的他。黎依,她是你黑暗中唯一的晶莹记忆吗?
四、第九天,17:30
莫予怀从家门前的小屋信箱中取出一个木匣,她拿起放在木匣上的名信片,那是张怪异的古堡插画。她看看背面:莫畋亲启 但愿你没忘老朋友。这明显不是邮局送来的,谁送给父亲的?
父亲回家后,莫予怀把东西交给了他。莫畋同样感到莫名其妙,好奇地打开了木匣。里面躺着个人偶娃娃,再平凡不过的脸,却有着恐怖的真实感,他的睫毛,他的瞳孔,他两鬓的绒发,甚至是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莫予怀感到无名的恐惧。莫畋拿起人偶仔细端详着,突然,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不可能是他,不,不,不会的!这是玩笑,可恶的玩笑!”莫畋瘫坐在地,反复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莫予怀从父亲眼中看到死神的冷笑,看到父亲不曾有过的卑微的懦弱。她预感有人在黑暗中等待风暴来临。她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笑了。
哼,莫畋,你也会害怕。
五、第十三天,17:30
莫予怀从家门前的小屋信箱中取出一个木匣,她拿起放在木匣上的名信片,那是张塔罗牌中审判的图画。她看看背面:莫予怀亲启。莫予怀紧张了。她跑回了房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木匣打开。
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里面躺着个人偶娃娃,依然是恐怖的真实感,她的睫毛,她的瞳孔,她两鬓的绒发,甚至是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角还有凝固的泪滴。迟疑了一会,莫予怀伸手触碰它,就像熟睡的人儿,甚至能隐约感到它微热的体温。
莫予怀回想起四天前的深夜,自己偷偷来到父亲的书房,通过虚掩着的门目睹了父亲焚烧那个人偶时的惊慌。当时她很快乐。他越焦虑、害怕、痛苦,她就越高兴。因为,她恨他,却不清楚理由。似乎很久以前有着什么期待和向往枯萎在莫畋手里。他没有温情可言,冷漠、狂妄、暴躁,连母亲都惧怕他。所以,当莫畋看到人偶大惊失色时,她感激送木匣的人。可现在她乞求木匣里的东西与她无关。一定有什么事与我和莫畋有关,该死,我得把它找出来。
莫予怀是怎么度过睡觉前的时光,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确定一件事情,有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她记得去年自己参加学校的夏令营,第三天竟失踪了,两天后在湖边被老师找到,可是已经失忆。这还是妈妈告诉她的。莫予怀对过去全是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还少得可怜。莫予怀努力的回想,却一无所获。她带着这份疑惑疲惫地睡着了。
水,水的声音。谁,谁在那里哭泣。那个人儿怎么了。她安静地在水中下沉,下沉,下沉,青丝缠绕,遮住她的容颜。莫予怀拂开她的长发,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啊!”
莫予怀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一片冰凉。明天,我要找他帮忙,对,他多少应该了解的。
六、第十四天,02:00
“我的调查结束了,想听听结果吗?”
“黎依在哪?”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折磨他多时了。
“死了,因为难产。”
“……她有孩子,我的?”
“不知道,查不出父亲是谁。不过是你的可能性很小,因为那孩子现在只有十三岁。她一出生就被送进孤儿院,五岁时被领养。她叫莫予怀。”
“莫……予怀?”
“没错,就是莫畋的养女。我猜莫畋绝对没想到命运会和他开这种玩笑,只是想领养个小孩,却偏偏选中黎依的女儿。只可怜那孩子,莫畋待她并不好,似乎是因为她那越来越像母亲的脸让他时常回到从前。”冰见他雕塑般背对着自己,微微叹息,从手袋里拿出照片,“你想看看予怀吗?”
仿佛是一个世纪的沉思,很久,他才转过头,接过照片,“是她,我见过。还有呢?”
我应该告诉他吗?这是个多么悲哀的真相。“……没有了。”
七、第十四天,12:20
莫予怀一放学就抱着木匣奔向希瓦罗,她要得到答案。“何然,帮帮我。”
“干嘛,三战爆发了?”
莫予怀把木匣打开,“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何然摸摸那人偶,沉默了一会,“坐下吧,我给你拿杯果汁。”
“快告诉我。”
“你还真激动,好吧。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有个猎头族,族中有人可以把人头按比例缩小成拳头那么大,而缩小后的人头仍有脑电波存在。奇妙吧,一种比木乃伊还神秘的技术。可惜,他们不外传。”
“你的意思是这个是土著人给我的?!”
“我还没说完。九十年前,有人用了他大半辈子的时间偷学了那门手艺,然后将它带出了南美洲。所以,这门手艺可能已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流传。”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予怀突然疑惑了。
何然将食指轻放在唇上,“内部质料。”
“告诉我如何找到他?”
“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找会人头缩制术的人,能干得了什么?”
“我……”
“当我们迷茫时,不如耐心的等待,让你想知道的自己找上门来。”何然的眼神不容拒绝,“你的妈妈在等你回家,去吧。”
八、第十六天,23:00
莫畋吻别了妻子,就提着箱子走了。莫予怀在阳台上冷冷的看着他的车奔入浓密的夜色中。在你恐慌地度过了七天后出差?这也太巧了吧。莫予怀顺着护栏纵身一跃,双脚踏在了花园的草坪上,像只灵动的猫。她追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直觉而已。坐在的士上,莫予怀觉得自己像个谍报人员,却得不到答案。谁在背后操纵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跟着他,到码头,下了车,上了船。等到她发现他是这艘游艇的唯一客人时,已经起航了。莫予怀躲在甲板上悬挂的小木船里,这样可以看见船舱内的景象而不被发现。“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莫予怀被惊吓得濒临死亡的边缘。她根本没注意到木船里还有另一人,盖在木船上的帆布使船内一片黑暗,只有那个人的声音在任意碰撞。“我叫冰儿,而他是我的叔叔。”他?莫予怀再向船舱望去,莫畋的对面已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自己,只见冰雪般的长发,而莫畋的脸僵硬如尸。
“让我公布一切答案吧。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收到的礼物吗?”
“那个男人偶。”
“正确。他、你的父亲和我的叔叔曾经是朋友,但在十六年前为了蝇头小利而陷害我叔叔。可惜,神没有在他们那边,叔叔死里逃生却变得像个吸血鬼。叔叔要让他和你父亲血债血偿。现在你父亲想去避难,遗憾的是他包下的这艘船是我朋友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和你父亲没感情。因为你是,不,你的姐姐是他领养的。”
“什么!”
“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予爱。虽然我没查出你们是怎么相遇的,但我知道你在一年前利用予怀参加夏令营的时机杀了她,然后替代了她以莫予怀的身份活着。”
“放屁!”莫予怀使劲掀开帆布,看见船里一张精致的容颜,同时她也看到船边有银白的头发在风中狂舞。
“真没料到你请了其他人,还讲着这么动人的故事。”
“你的事了结了?”冰儿从木船里跃起,跳到甲板上张望。“莫畋呢?”
“扔海里了。”他一步步逼近冰儿,“为什么瞒着我?”
“有什么关系。”冰儿不断的咽口水,步步后退。终于她没留意,从艇上摔入海中。
“帮帮我!”冰儿在海水中拼命挣扎,浪花快要将她吞噬。
“你就好好反省一下吧。”
莫予怀看着腾起浪花呆住了。水,水的声音,哭泣的声音,散开的头发,还有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封存已久的记忆涌入,却是苦涩难耐。不,我真的杀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我怎么能这样干,怎么能!
莫予怀跌跌撞撞到船舷,一头栽了下去。
九、第十七天,05:40
“她睡了?”冰儿对守在莫予怀床边的叔叔道。“你怪我对你隐瞒部分真相,现在我就告诉你。她们一出生就被送进孤儿院。三年后,予爱在玩耍时失踪。后来,她出现在纽约街头,成了流浪儿,异常艰辛地生活了九年。再后来遇见了予怀,看见姐姐表面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嫉妒了,所以就……”冰儿走到床前,取下了予爱右手小指上的银色尾戒。“还有这个,你应该认识它上面的图案,明显是黑暗组织的标志。我得把它交给何然。”
“恩。那时是故意的吧,你九岁时在水中就自由得像条鱼。”
“我要让莫予怀铭记为了让她接近幸福而献出生命的人。虽然这记忆是痛苦的,但在以后的人生中特别是在绝望时,这记忆会帮她度过难关。她背负着两个人的生命,她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都不能忘了自己生命中类似的人和事,对吗?”
“小恶魔,这样干不就让她远离天堂了。”他向窗外远眺,天的尽头已微微泛红,阳光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不过,也远离了地狱。”
十、第十二天,20:00
“你把它做好了。”
“冰儿,告诉我吧,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她被当成予爱,谁会在意一个流浪街头的人。所以,她被贩卖人体器官的商人冷冻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尸体能保存得这么好的原因。而我只是发了她的照片,自会有人为了赏金去找的。好了,该我提问了。你是怎么知道予怀的真假的?”
“真正的予怀是组织的特训杀手,你知道吗?”
“是吗?”
“我是她的监护人。她失去记忆后,我尝试着让她回忆,可她整个人都不对劲。还有那尾戒。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使失忆,职业的本能怎么会让她把从家里的暗阁里找出来的东西当饰品带呢。我当然会怀疑了。冰儿,帮我要回尾戒。”
“理由呢?”
“被组织发现了真相怎么办。还有这个是最重要的……”何然取出木匣里的人偶,“看看予怀的眼泪,她不放心予爱。我猜予怀是知道妹妹要杀她的理由,如果她的死能带妹妹脱离苦海,她会愿意的。因此她没有反抗,不然予爱怎么可能会得手。而我不会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想想吧,万一组织的其他人跟予爱有接触,谁能预言将发生什么。”
“我答应你。让她别哭了。”
“我尽力了。曾经不止一次,她告诉我要退出组织。傻丫头,她的心也很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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