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节,余晖老老实实地在家呆了一天。头一天,余晖父母给儿子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三口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从九月一日开学已经整一个月,余晖几乎没回家。余晖妈觉得儿子又黑又瘦,很是心疼。
其实,余晖多少是和父母闹了点别扭——开学前,他曾提出要买台日本爱华随身听,他妈妈愣是没给买。在班里,很多同学画画的时候都听随身听,余晖常借别人的。带个耳机听着邓丽君画画感觉真很爽。音乐和画面好似互相有感应,画的作品似乎会赋予灵气。
暑假时,他帮小聪在大栅栏南边的电器行就买了台随身听。钱是小聪爸奖励给闺女的,因为高二期末考试,小聪英语及格了。余晖英语靠了89分,却什么奖励都没有,心里自然不爽。余晖在家里是独生子,一般要什么爸妈都会给满足,单反相机,放大器设备……而这回,妈妈以随身听毁耳朵;爸爸以画画听音乐一心不能二用为由拒绝了他。
于是他赌气准备动用多年的积蓄自己买!翻出自己的存折,里面有九百多块。买台能自动翻面的不成问题。钱总是要有花掉的时候,而这回有了立伟和他表哥的公司,花完了的钱还能赚回来。大不了重新攒。何况现在和董晓曼在一起,兜里没钱怎么行?不能让晓曼姐觉得自己太抠门。
立伟就曾经说过余晖抠门的问题:装穷。余晖本来没觉得自己是富有的人,后来才慢慢理解,立伟所说的仅仅是一个感觉,一个独生子特有的自私抠门地感觉。立伟算是余晖上附中后的第一个哥们儿。不但能指出他身上种种独生子缺点,还能容忍这些缺点。有一次两人一起去澡堂子洗澡,洗完穿衣服时余晖只顾自己给自己找了双拖了板儿(公用木板拖鞋)。立伟讥笑他:“独生子!”
余晖问:什么意思?立伟说:“你丫不会顺手给我带一双?脑子里没有别人,不就是你们独生子的习惯吗?”换是别人,余晖肯定听不进去。但立伟说得他面红耳赤。立伟接着批:“你记着,脑子里没别人,别人也不会有你。要想让别人接纳,首先要让人家感觉舒服,而让人家感觉舒服并不容易,要时时换位思考,多提别人着想!”
余晖说:“哥们儿,以后你多提醒我。必须的!”
余晖把在学校遇见董晓曼的事和他妈妈说了,妈妈已经很少听到儿子讲学校里的事,听了很高兴,也觉得够巧合的。
“小曼那孩子从小就让大人省心,帮着带弟弟,我记得她搬家前还教过你英语,当时你还是初一吧?一晃五六年了,大姑娘了。”
“大什么呀?也就比我大一岁,虽然现在是我们老师,也不过是个实习生。”余晖不想听谁比谁大的问题。
“那不成,她怎么着也是你姐,还有,你今年还是英语课代表吗?你得帮人家小曼,你们不许欺负人家。”
“谁欺负她啊?她现在和我们班同学都好着呢。没事,有我照顾她”余晖听妈妈替董晓曼说话心里说不出地高兴。
“看你能耐得!还有,以后要经常回来,别总住别的同学家,给人家找麻烦。”
“知道啊。”余晖嘴上答应着。
董晓曼从小就在邻居中获得好评,都都羡慕她妈妈有一个懂事的好女儿。小时候的董晓曼嘴巴甜,见到大人会打招呼,叔叔阿姨地问好。比那些只会淘气见长辈就跑的野孩子要显得乖巧。那会儿董晓曼弟弟因为小而麻痹经常住院,出院回来后,董晓曼照顾弟弟的行为成就成了她在邻居口中的楷模。
余晖当初曾经就亲眼目睹董晓曼拿个维生素B的空瓶子,给打着石膏的弟弟接尿。从那时候起,余晖就对这个姐姐抱有种种幻想:要是自己的腿也打个石膏,晓曼姐也能照顾自己吗?
星期天,余晖按照董晓蔓给他的地址去师范学院的宿舍找她。在宿舍看门的老太太那里登了记时,有一栏与被访者关系,余晖第一想到的是:姐弟。马上又觉得不对,人家晓毅才是他亲弟弟呢;那写师生?这里是学生宿舍,自己岂不是成了老师?真麻烦!最后直接写朋友。看门的老太太看也不看就放他进去了。
余晖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进女大学生宿舍,凌乱感有些另余晖失望。
开门的是沈若彤,披头散发拖着个拖鞋问:“你找谁?”
董晓曼,在床边的椅子上,扭着头说:“是找我的”
余晖在沈若彤好奇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你们这怎么这样?”
“怎么了?没来过吧,以后你上了大学就知道了……”
董晓曼让余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余晖左右环视。
“嚯!比我们画室还乱!”
沈若彤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小伙子子就是在西单脚手架上的青年人。憋着笑凑过来问:“你是画画的画家?”
余晖打量着沈若彤“好像我们不认识吧。”沈若彤一屁股坐在董晓曼身边的挤在一张椅子上。董晓曼吓一跳,也一头雾水地问:“你认识?”
沈若彤捅了董晓曼一下:“怎么你忘了,西单,脚手架……”
“哦,对了!”董晓曼想起沈若彤和余晖立伟在西单偶遇。解释给余晖道“是了,我忘了问你,你是不是上月在西单画广告画?我们都看见你了,还有立伟。”
余晖啊了一声“有这么巧?”
沈若彤说:“你的那个同学可不太友好哦。”
余晖也想起来,立伟的确曾经在西单画画时和一女孩吵架“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嗨!”
见董晓曼在旁边一副看热闹样,余晖责怪“我怎么没看见你呀?”
“没看见我就对人家女孩刷混?”余晖赶紧解释“不管我事啊!你怎么不说,得,误会了!我知道当时好像是为了怕溅您一身颜料,绝对误会!我代替他向您道歉!”说完站起来鞠躬。因空间小,一起身脑袋咚的一声撞在沈若彤的上铺。两个姑娘哈哈哈地大笑。
沈若彤笑完,起身对揉着脑袋的余晖说:“好了,就算你代替他受罚吧”然后从上铺拿了衣服知趣地出了门。
余晖边揉脑袋边嘟囔:“你说我着谁惹谁了?”
董晓曼见沈若彤出去串寝室,屋里没了别人才笑着问:“疼吗?看你,毛手毛脚的。”
“还笑?疼着呢!”
“哎……给你看我弟的照片……”余晖接过来,是董晓毅。照片上他穿个阿迪达思运动服,已经不象小时候那么土了。
“我写信告诉他你在我的班里,他回信时问你好呢……”董晓蔓边收拾着东西,边说。
“哦,回头给我他的地址,我给他写信!”
“我们走吧……到校园里呆会儿,别在我们宿舍里,人家都是女生,不方便。”余晖回顾吊着女人内衣的寝室的确容易另人非份。
大学的校园里很热闹,熙熙攘攘。蓝球场上不少人在练球,几个时髦的背着网球拍走来走去。
“毕业你准备考美院?”
“没有,我想出国。”
“行呀你!”她很喜欢余晖的答案。
“怪不得你学英语那么勤,报托福了?”
“还没敢……”余晖在她们学校不太自然。人家都是大学生,而他呢?还是高中生。
迎面又撞见董晓曼的同学,对方打招呼:”嗨!小美人!嘛呢?”董晓曼回复“没什么,这是我弟同学!”
余晖真不希望她这么介绍自己。心想:还不如说是你的学生呢……
“她们怎么叫你——小美人?同性恋吧!”
“竟瞎说!我在班里最小,是她们给我起的外号。不好听吗?”
“俗!”
途经走到学校礼堂,那里在放映发哥的《英雄本色》,两毛钱看循环场。董晓曼问要不要看,余晖摇摇头说:“没劲,香港警匪枪战片有什么意思?”
其实他是不愿意进去,七零后这一代孩提时看电影本是唯一的娱乐。都是在革命战争电影的教育下长大,崇拜的不是潘咚子就是张嘎子。从没想过将他们替换成阿荣、小马哥……礼堂都是本校男女,是成双入对的地方,他俩进去算怎么回事?
离开学校,两人按事先约定一起去逛大栅栏。
路上余晖给董晓曼讲他和董晓毅小时候看电影的事:小时候,每到”六一”孩子们都会在电影院回顾一遍英雄们的战斗史。大家都一直盼望着某天资本主义发动了第N次世界大战,而余晖肯定要在战斗中为了保卫祖国而牺牲。
余晖扶着4路公共汽车把手,低声对董晓曼说:“现在想想,这个愿望还是永远不要实现的好。”董晓曼笑着说:“我也怕死”……
那时候余晖和董晓毅的所有打仗游戏的情节,几乎都来自电影。战斗武器基本是树枝或木棍,也有从百货买来的家伙一般会被“老大”优先霸占。没人敢叫板,玩完了,还你就是了!游戏场景从《南征北战》到苏联的《1918》到朝鲜的《金达莱》,再到南斯拉夫的《桥》……内容几乎转战了世界各个地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阵地比如:床、被垛、沙发、枕头向假想的敌人开火。
那精彩的动作不亚于《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玩到兴奋处总会失手打碎点什么,然后这家的孩子会哭着送客。
余晖回想起在董晓曼家与董晓毅一起“战斗”一起疯的时候,他们假定的敌人就是现在身边的董晓曼。每当那“敌人”掏钥匙即将出现时,余晖这不够仗义的战友会握着晓毅的手“真诚”道别:放心,党费我们会帮你转给组织,你掩护我们撤!不等晓毅反对他早跳阳台逃了……那时候治安还好一楼的阳台还没用拿铁栏杆封起来,留了个后退之路。后来晓毅也机贼了,再说去他家玩打仗时他找N个理由推辞。当时的余晖才不稀罕看董晓曼那张大白脸呢?家里不能耍,开辟室外根据地。
“你还记得你家窗外有棵大槐树,到了开花的季节树下洒满花香。后来何时旁边搬来一露天仓库,被铁丝网简单围出个院子,本是无人看守状态。 里面存放了一些生满铁锈的锅炉和不知用途的报废器械,估计是从哪个厂矿临时运来的。那锅炉居然还有个矛圈螺栓的盖!靠近仓库立马能闻到铁锈和油泥的味道,那锅炉简直就是《铁甲008》里的坦克!”
董晓曼听着余晖的回忆,似乎在听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心里在想:他小时候可真够淘的!
“那铁丝网根本拦不住我们几个小鬼,爬进去后争夺各自的领地。你弟最先钻进一个没盖的,高喊:这是我的了!我是铁甲008……我找到一个有盖的,却发现里面有庖大便,真另我失望,不知道谁早就有效利用这些资源。但我还是忍着臭味钻进去,还将手里的木棍顺窟窿捅出去,那所谓的炮口角度刚好直指你弟。你弟的坦克也有个窟窿可插炮管,可惜方向相反,根本不能与我成对立之态,于是干脆架在上面当机枪,毫无威风可言。嘴上嗒、嗒、嗒……地对战一阵后,你弟觉得不够公平要求对换坦克。才没门呢!我这个还有坦克盖呢……我没答应他。他哀求我:别呀,不能你什么都把着,你看大家一起玩,要不我俩开一辆坦克?不干!里面装不下两个,反正这个是我的!我装坚决,你弟软磨硬泡好话说了一车,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打开盖子深吸口新鲜空气说:行!让你了……”
听到这,董晓曼扑哧一声笑,轻骂道:“真缺德!”见余晖依旧遨游在自己的童年世界里也不打断继续聆听。
“你弟兴奋地跳进我的坦克随手盖了盖子生怕我反悔。可能是因为黄昏他根本没注意里面实际情况,还在里面喊:黑牛!我的坦克瞄准你了!嗒嗒嗒……我拿木棍将锅炉门别上然后悠然地爬出铁丝网……我听说等你们找到他时,他在锅炉里已经哭得哑了嗓儿?我开始时特担心他会让你会来我家告状,结果一直没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解释的。”
关于余晖自行披露的这些逸事,在董晓曼的记忆里很遥远。她惊讶余晖的记忆怎么这么清楚?
“我怎么不记得?你看,是你自己坦白的,那时候经常欺负我弟弟了?”
余晖见自己走嘴,赶紧辩解“就这一回,我也没打他骂他,不算欺负吧。”
“哼!还解释?”
“真的,我其实对你弟还是够哥们的,我常和他一起看电影,那时候电视机还是件家庭奢侈品。我妈在厂工会管发电影票,我俩就能常去礼堂看电影。放暑假的时候能拿到一星期的不同场次电影票,分给你弟时倍儿有面儿。赶上看下午场我俩先溜进工厂车间讨口消夏冰水,那水是含果料糖精的,比外面的汽水还好喝。遇见熟悉的叔叔大爷还能得到块晶莹提透的碎冰,常握在手里等它融化。厂礼堂不是我家开的,不能总按我的意愿放战争电影,也放些现实主义片。有一部宣传计划生育的电影叫《甜蜜的事业》居然被我俩无聊地看了四遍。到现在我一哼还是那个调儿:甜蜜的种子甜蜜的种子无限好唠喂……”
董晓曼被重新逗乐,见车里有人在偷听,低声到“别在这里散德性了!”
小孩子之间是不记仇的。多年后余晖有个很歪的理解:朋友是用来“利用”和“出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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