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深圳也很冷。接到同学的的电话,说征快不行了,
是癌症的晚期,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我的心一下子从37.5度降到了冰
点。
征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记忆中,是个腼腆·阳光·乐观向上的
男孩,吹得一手好口琴,也写得一手好字。年龄在班里数最小,成绩
却名列前茅。家就在学校下面的小镇街边,父亲在另一所中学当教
师,母亲在政府部门做公务员。他是家族中唯一的男孩,所有的长辈
们都很宠他。他对人也很好,与每位同学都合得来,脸上时刻都挂着
笑容。我租住过他家的空房,喜欢在学习紧张之余与他进行竹笛和口
琴的合奏,虽然业余不动听,却也能自我陶醉;也会在夏日的傍晚,
跟他去那条横贯田垄·两边满是杨柳的清江溪里洗澡嬉戏,那时夕阳
总舍不得落到山的那边去,陪伴着几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让他们疯狂
·野性的影子有了天然幸福的布景......
一转眼,说毕业就毕业了,同学们纷纷背起行囊,各奔东西,几
乎全断了联系,都一头扎进浩瀚的社会里。直到那个冬天,从陆续寻
到的同学的电话里得知那个噩耗,我真的懵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听说他曾是多么有前途的一个青年,在县里的第二大城市里当公
务员,是这个镇的镇长候选人,爱人在县医院做护士,有个活泼可爱
的女儿,多么让人羡慕呀!可怎么,那该死的病魔却偏偏缠上了他!
难道上帝的眼睛被恶人蒙住了?
我决定,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回去看看征。
湖南的冬天读书时我就领教过,天空中时常飘着雪,像恶魔一样
张牙舞爪。回去前,我就做好了准备,特意买了件厚实的棉衣,却依
然阻挡不了那寒风的入侵,心都快化成了雪。在去县城的路上,我设
想着好多种见面时的开场白,可又一一被自己否定了。忐忑不安的心
伴随着汽车的颠簸,像行驶了一个世纪,终于抵达许久未踏入的县
城。无心去端详这个小城的变化,直奔医院。在医院门口,试探着给
他打电话,那头传来了曾经多么熟悉的声音,依然是那样阳光亲切,
听不出半点病态。听说是我回来了,很高兴,像可爱的小孩寻回了自
己心爱的玩具。问清了病房号,我就箭一般地冲向医院右手边的住院
部二楼九号房。推开门就见他虚弱地躺在并排摆放的第一张病床上,
白色的棉被,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药瓶,还有几个白衣天使在‘献着
爱心’。征的母亲静静地坐在病床旁边的木椅上,看到我进来,连忙
起身来扑我身上的零星雪花。征也想挣扎着爬起来,我赶紧过去,握
住他的双手,并示意他躺下。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全身浮肿,肚子
鼓胀,脸已变形,看不出少年时的模样,只有眼睛还是从前那样明
亮,更多了一种求生的欲望。特别是那双臃肿的手,握上去像海绵一
样,可却能感到很有力度,也很有温度,我想,这力度与温度要是给
任何一个健康的人,一定可以击退一个寒冷的冬天,迎来一个暂新的
春天!
我的思绪里找不出更好安慰他的话,只是鼓励他要勇敢地去抗战
病魔,并把电视里看到的一些人如何如何战胜癌细胞的例子一一说给
他听,给他多一点生的希望。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境况,我的言
语是那样地显得苍白无力。他却调侃说,早知道跟我们出去打工好
了,风餐露宿,流血流汗,身体就会像我们一样健康,再苦再累,只
要能活着就好。
是呀,只要活着就好,多么卑微的想法,可对于征来说却是一种
永难企及的奢望,我记住了这句话。临走时,他拉住我的手不放,好
像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那力度,让我真正感到了一个人求生
的欲望是多么的大。我平时扛两包水泥一口气就可以上到五楼,可就
怎么抽不出被那双病入膏肓的手握紧的手。还是后来他那做护士的爱
人来给他喂药时在他耳边轻吟几句,说同学出去一下就回来,也许是
爱的力量更伟大,他终于松开了手,并说等他好些的时候,跟我去广
东看看我是怎样做苦力流汗的。我欣然点头,微笑告别。但一转身走
出病房,就泪眼朦胧。我知道这就是永别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要凋
谢,其言真的很善,很善......
回到广东不久,同学就打来电话,说在一个更加寒冷的午夜,征
已悄然离去......朋友没来,同事没来,领导没来,场面凄淡,是住在县
城的同学们以微薄之力料理了后事,把他埋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里......
我轻轻地拿出手机,把他的电话删掉,我知道,天国里不需要联
系,也不会有信号;把他父母的电话也删掉,失去儿子是一种说不出
的痛,我不想再在伤口上撒盐。但征的那句话,我怎么也删不去,唯
有记住-----活着就是幸福,不管是甜是苦,不必在乎......
我也常常想起我和他一起合奏的歌,不禁不禁就吟出了口------再
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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