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农村禾场的竹床上乘过凉吗?你是否还记得那些夏夜的故事?
火热的白天过去,夜的帷幕终于降下。母亲要我在禾场里洒了些水,丝丝热气似乎被吸了些进去,点点清凉冒了出来。搬出两条高凳,摆上一张因无数次夜露而发红的竹床,又将竹床粗粗抹过,乘凉的时候就到了。
洗过澡的弟弟妹妹各抢了竹床的一头,并急忙倒下,我眼见没有了自己的地方,也不意外,反正我是老大,自有记忆起就是我坐在竹床中间替他们赶蚊子,现在早已形成习惯。我也曾美美地想过,假如我不需要肩负赶蚊子的重任,也能心安理得地躺在竹床上,也有一个人为我摇动蒲扇,让我睡在夏夜的清凉里,该有多好!可惜普天下的老大,多是受苦受难者,即使有过享受的念头,也往往会如夏夜的凉风,来去无影。
个子小小的奶奶搬着竹椅出来了,她摇着那把用布滚了边的扇子,招呼着邻家的王四奶奶,王四奶奶一边应声,一边也摇着扇子过来了,奶奶就在她不停的“好热好热”声中,搬出一把凳子,两人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爷爷是不大吭声的,但夜里也似乎看得见他招呼邻人时咪咪的笑。不知什么时候,禾场里聚了好多人,大家天南海北玄起来。我被他们讲的一些笑话逗乐了,常忘了手中的扇子,直到弟弟妹妹翻得竹床吱吱地响,才猛地拍几下。有时候听不懂他们的话,禁不住要问几句,奶奶总呵斥我“大人说话小孩听,别插言”,我只好闭住嘴,在他们笑得忘形的时候,跟着傻楞楞地笑几声。
隔壁家的禾场上,是另外一副图景: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正玩着百玩不变的游戏。一种叫“月月红”,一种叫“丢麻绳”,还有捉迷藏之类,我都已烂熟于心。弟弟妹妹可能本来就是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现在听到群情振奋的呼唤,如何还耐得住?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人影了。我肩负着老大的使命,也钻进了人堆。游戏重新组合,反正多几个人是没问题的。弟弟捉迷藏的时候,头不知怎么在黑暗的角落被隔壁的五毛撞了一个包,哭哭啼啼地来找我,我忙从自己的快乐中跳出来,随他来到他们的活动场地一看,肇事者也气呼呼的,因为他的头也变了形。我娴熟地替弟弟揉了几下,并叮嘱他不要告诉妈妈。弟弟又沮丧地回到了竹床上。
夜渐深的时候,总有人讲鬼故事,我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偷偷四望,夜黑漆漆地,充满了不可知的神秘和恐怖,但也没有什么动静。老杨树一改白天的亲切,变得态度模糊。房间里幽暗的灯光有些闪动,妈妈不知还在忙些什么。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会碰见鬼,我把这种极度的忧虑告诉奶奶,她宽慰我说“火炉”高的人看不见,而小孩的“火炉”最高。我还是将信将疑。但我又挡不住强烈的好奇,见别人都虽诡秘倒还轻松,我便紧紧地靠着奶奶,提心吊胆地继续听。又有人说起神仙,说他们看得见人间的一切幸与不幸,他们尤其眷顾孝子,所以孝子们虽为父母历尽艰辛,但总归结局圆满。大家的故事在一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感叹中结束,只给我留下了无数的担心、疑惑和思考。
夜已渐深,母亲把弟弟抱起来,口里还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她怕夜里吓着他)进房里去了,妹妹被叫醒,也高一脚低一脚地进了屋。我把众人留下的凳子一把一把搬进家。在昏黄的油灯下,钻进厚厚的蚊帐里,期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
这些夏夜里不断讲述的故事,就是我童年的启蒙读物,那些爱热闹的乡邻们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往事只能回忆。其实就是在回忆里它们的身影也渐行渐远,但我总会在某个时刻,面对它们远去的方向,悄然挥手。就如今晚,睡在封闭的空调房里,我又想起那些七嘴八舌的夜晚,只可惜它们再也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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