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二郎神，但我的狗却叫哮天。为何？因为妻子怕鬼，而我们的农场却建在遍地是坟墓的山坡上。更可怕的是我们建房子的这个山坡虽然不再有人把棺材抬来埋了，可离我们仅有百米的另一个山坡上，养老院死的那些个孤寡老人仍被抬上来往那儿埋。白天乌里乌啦地吹吹打打把棺材抬上来了，放一阵鞭炮埋了就走，妻子晚上吓得关门关窗连房子都不敢出。她说她老听见鬼叫，她都看见鬼火了。帮我守农场的老人更是添枝加叶地说他晚上被鬼摁在床上，有时是一个有时是几个，他脑袋清醒，想起床，可怎么爬都爬不起来。我大笑：怎么没鬼摁我呀？如果是小倩敢情好了。

    妻子怕鬼又怎么办呢？她一到晚上就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都做不成事了。我对她说：干脆这样，就把我们的那条杂交狗叫“哮天”吧，哮天犬是二郎神的神犬，专门镇压妖魔鬼怪的。于是乎我们的那条五十斤重的杂交狗就叫“哮天”了。这样一来妻子的胆子大了一点。可农场里没有三五个人，她仍旧是怕，不敢出门。哮天在农场降蛇伏鼠抓青蛙，驱赶着妻子心中的妖魔鬼怪，为我们的农场服务了两年多，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多少乐趣为我们解除了多少烦恼，可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当周边的村民们都认可了这条好狗，不会打它的主意时，它却突然失踪了，它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它还活着吗？多希望它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扑进我的怀里，我肯定不会再推开它了。它还活着吗？多希望它被卖给爱狗的人而不是狗肉店，它是那么威武漂亮，吼声如雷却又是那么地善良，从不咬人，看家护院是最好的了。

    为何把个农场选在这么一个四处都是坟墓的所在？因为现在的土地都承包到户了，这个愿租那个不愿租，很难找到大家都愿租的这样成片的土地，而我们租的这片土地都是外家亲戚们的，五十多户人家，每家一亩两亩几分不等，此地只能种一季，秋天后水就不足了，为了抢水经常闹纠纷，离村子又远，为种一点地走那么远的路十分划不来，很多人家早就不想种了。于是外家兄弟一说大都愿意租给我们，少数几户不愿租的做做思想工作也就租了，当然也有一户死活都不肯租的，也就由他了，最终他也得租给我们，因为他的一亩地在我们所租的地中间，我们种果树他种水稻，他怎么能种得了？于是虽然四处都是坟墓也就将就了。妻子仗看她兄弟多，阳气足也就干上了，把农场建立了起来。为了不占耕地只有在满是坟墓的山坡上建起了房子。

    这些山坡是另一个村子的，我们跟那个村子的大队书记签了合同：老坟不动，新坟不能再建，三个山头我们全包下来了。租金都交了，建房的那天，村里的老人来闹事，说队长支书没有跟他们说，不让建。外家兄弟把脸一横：我有合同和收租金的收条在此，你们谁敢动我一砖一瓦看看，都是本地人，我记住你们，等你们的儿孙到了墟场赶墟，我见一个打一个！这一来这些老人不敢做声了。事后妻说这些老家伙是专门来敲我这个城里人的，没想到我没出面碰到的是外家兄弟这伙街上的混混，他们没辄了。可当他们把死了的孤寡老人往我这山坡上一埋的时候，我对他们同样没辄了。难道我敢把棺材给他们挖出来？他们也鬼，养老院死了五保户，他们先来山坡上看了地点，这边挖坑那边的棺材就上了肩朝我们的农场来了，我敢去半路上把棺材拦下来？这棺材一上了肩就不准落地，直到墓穴才能放下，否则死者会不安会出厉鬼的。冲撞孤寡死人我可不敢，虽然我不怕鬼，我是学考古的，可我对死者还是尊敬的，死者为大嘛。所以我只能象孔夫子一样面对着抬着的棺材毕恭毕敬地肃立着。我们这儿有这样的习俗，迎面朝着棺材让棺材朝自己而来，会升官发财的，这叫送官送财而来。所以在外如遇出殡我一定会毕恭毕敬地站在路边恭候，那天如有交易总是能赚不少钱，从来不爽。可把个刚死的人装在棺材里埋在我农场里离我的住房一百米远的地方，怎么说我都有心理压力，再说也不符合卫生条例呀。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内兄们又去打谁的儿孙呢？这些乡下农民也够绝的。他们吓唬不了我，我不怕，但是，他们埋得够深吗？可女人就吓得够呛，她心惊胆战地。我真不怕吗？天黑以后我那几天也不敢乱走了，那夜间的巡逻就只有交给哮天这条狗了。它也就眼放绿光昂首阔步地在农场四周游荡了，那是它的领地。

    狗是有很强的地域观念的。农场初建时期我还没把水引过来，每天的饮用水我只能去山下村子里挑了。我没挑过担子，着实让乡下人把我挑担子的模样笑了一个星期。我挑着水桶昂首阔步地走进村子去挑水，哮天跟着我纵一跳地也进了村，看着我这牛高马大的杂交狗，我想那些村子里的土狗一定会不敢再冲着我乱吼乱叫了吧？

    我们岭南的土狗一般也就是个四五十公分高，二三十斤重。我的哮天是条杂交狗，有八十公分高五十多斤重，黄黑色的毛，前胸阔大肩胛很宽小腹紧收，和本地土狗一比较威武雄壮漂亮得多。在农场，其他的狗一上来就会被它撵得飞逃，要么就乖乖地伏首称臣摇尾乞怜。我以为它跟我一下山就会把村子里的土狗给我都镇住，村子里的狗会怕它，它比人家要高大很多呀。我每次进村挑水村里的狗总冲着我狂吠，我想叫我的狗压一下它们的气焰。可没想到的是，我们才一靠近村庄，那些土狗就又朝着我狂吠了，再看我的哮天它居然夹着尾巴低下头眼睛看着地。我大为奇怪了：“怎么啦哮天？”我叫它了，“往日的威风那去啦？”它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仍旧把头低下眼睛看着地面。土狗冲出来了，哮天它居然逆来顺受地接受土狗对它的欺负不敢回嘴咬它们。它还眼巴巴的看着我希望我帮它呢！这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该怎么办呢？这狗打架我这狗主人又该怎么处理呢？我总不好帮着自己的狗吧？再说现在我得求村里人给我挑水，农场忙不过来时还得请他们帮忙干活哩，我怎么好为了帮自己的狗而得罪村子里的人呢？那可不行啊，看来哮天它只能靠它自己了。我鼓励地看着它，希望它能以自己的雄壮镇住它们这些土狗。可土狗也太多了，有五六条之多，它们一拥而上地围着它吼叫。哮天想逃，它抬了抬脚看了看农场的那个方向，可主人没走它又不好意思逃，哮天是一条很忠诚的狗。没办法，它只好卷缩着低头回身看着自己的尾巴，自己围着自己转，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示弱，表示臣服吗？那些土狗毫不客气地还是向它发起了进攻。哮天退让着，不断地转着圈，当它被咬疼时，它也会奋起反击，但很有节制，点到为止。它这一止，土狗们又一拥而上地咬它，我都有点看不过意了，正在这时，土狗的主人出面喝住了土狗们。我笑着对村里人说：它这么大的个子居然打不过你们的土狗，真是差火。村民笑了：“狗是有地盘的，它明白这不是它的地盘。”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我不禁心中叹息起来：“不好意思，让你委曲了，我的哮天。”我歉意地看了看我的狗在心里说。我对村子里的人客客气气的，村里人也对我客客气气的。可他们的狗对我的狗可不客气，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学会怎样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吧。再说也总不能不下山吧？它也得学会交朋友呀，它还得在这些土狗中选择交配的女朋友哩。

    哮天跟我的感情特别好，我到哪它就跟到哪，我到田里干活它就在近旁的草丛中打窝睡觉，我进村子，它就跟我进村，我要回市里了，它就送我到大路边，还想跟我上车。我不让它下山，它就是要跟着我，赶都赶不走。可每次下了山，遇到其他的狗它都得低眉顺眼，就是如此，它还是经常被欺负，当然那是遇上一群土狗时。有时，当我路过村边，有个别狗冲着我狂吠而周围又没有其他的土狗时，它会冲上去和那条狗对吼，有时会追得那土狗飞逃，但它绝不敢追远，它明白是别人的地盘。它经常帮我，很惭愧，我却不能经常帮它，当它被群狗围攻时我顶多只能吼一声。为何？这是别人的地盘，我有求于别人的呀，我总不能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求别人办事倒帮自己的狗打别人的狗吧？这有点说不过去，再说我得有点品位和涵养吧？所以我一般是不愿带它进村的，可它就是要跟着我。有几次它被几条土狗咬出了血，我心疼地看着它，我只能在回到农场后多抚慰它，多给它点肉吃。当然，一般土狗的主人在旁边，他们也会喝住自家的狗。当然我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有一次那些土狗欺人太甚了，我操起棍子要打它们时，它们一轰而散，居然不敢再来围攻了，那哮天也抖擞起了威风来，原来这就叫做狗仗人势，我笑了。

    一来二去，我跟村子里的人混熟了，狗也与狗混熟了，可它明白这是别人的地盘，它还是不敢放肆，它尽管个头大，在人家的地盘上它还是忍让的时候多，当然，当别的土狗欺负它太狠的时候，它也会反抗了。不象在农场里，那些狗如果不顺从它会被它咬得鬼哭狼嚎，四处奔逃，那是它的地盘由它做主。前一个月，听说它看中了一头母狗，它守在人家门口一整天。山上叫它时，听那家的人说，它也听见了，每次叫它，它就只是摇摇尾巴，望望山上，却没有回去。看来他还是挺痴情的。土狗的主人都喜欢它，都希望自家的母狗能与它交配怀上它的孩子。弟媳对那家人说，如果他家的母狗怀上了，可要给一只小狗我们的呀。母狗的主人说那当然那当然。怀上了吗？母狗生下的孩子可没有一匹象它的，怪了，难道说土狗看不上它？它可是帅哥呀。或许它没有生育能力？我奇了怪了。我们农场里后来又增加了三匹土狗，一匹是母的。那母狗也下了两窝狗崽，也没有哮天的后代。哮天好象根本就不看自家的母狗。我们总不能象给母猪配种一那样给它包办婚姻吧。狗是看家护院的卫士，它们享有自由婚姻的待遇。

    这哮天是外家一位亲戚送给我们的。他家有一头杂交母狗，哮天是他家的一头母狗与良务种狗偷情的结晶。狗的普系我不懂，猪的我懂一点。说是纯种的与杂交的配下的崽是不能留做母猪或者种猪的，难道我们的哮天没有生育能力？

    哮天是2010年春天到我们农场的。刚来时它还是一个小狗崽，毛茸茸的，象一个绒线团。比它先到的还有一对土狗崽。那时我们农场的房子还没建好，我们是住在镇上的。哺乳动物幼年时期都非常可爱。那两只土狗崽一开始的时候相依相偎形影不离：你枕着我的脚我枕着你的肚子，有时候相拥而睡，看得你爱意洋溢。慢慢地，它们长大了一些，开始为争吃打架了。刚开始是象征性地打，点到为止认输即可，到后来大了一点，打得狠了，居然咬得流血了。我大骂：“笨蛋，傻瓜，亲兄弟怎么也下得了口？又不是没吃的会饿死，多一点少一点的，也值得拿性命相拚？”于是各打五十大板，我拿小竹条各抽几鞭。可它们每次还是打，我真拿它们没办法。终于，有一条狗的一只眼睛几乎被咬瞎了。它们四处乱跑，关都关不住，一开门就跑出去玩，一开始天一黑就回来了，到后来天黑了都不回来，还要人去找。一天晚上少了一只，我在镇上四处找都找不到，听说给山里人抱走了。那山里人说那狗象他家的所以抱走了。哮天就是在那只狗不见了前一个星期来的。我一日三餐地喂食，这些狗们跟我最有感情了，每天一大早它们就跑到楼上抓我的房门，吵着叫我给它们煮东西吃。外家兄弟们都笑我，说没有见过谁这样养狗的。他们一般一天只喂一次，也就是晚上那一次，白天让它们自己找东西吃。我说都不放出去，让人家怎么找东西吃呀。早上是一起床就喂了，中午和晚上是餐后再喂，因为餐后才有剩饭和骨头之类的东西呀。哮天来了后，我分三处同时放食，可它们还是打，还是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自己的没吃完就先去抢别人的。我感叹地说：“这和平怎么这么难？”丢了一只狗后，哮天的胆子越来越大，那条土狗的眼睛伤了，老是被哮天攻击，哮天老是从瞎眼那边进攻。不久，土狗病了，喂药也没有救过来，最后死了，我的这些外家兄弟们居然把它给吃掉了。那天我回市里了，等我回来家里就只有哮天了。哮天也病了，咳嗽，呕吐，给它吃了药，又把它带到农场去住，居然治好了，我好高兴。因为农场那儿是新开辟的场地，没有病菌，干净。那是五月份的事了，这时它已有三个月大了。

    三个月大的哮天已经有一般的土狗成年的个子了。人人都说它长大后个子会很大。在农场，我用砖头给它砌了一个小房子，里面铺上稻草，下面用棍子架空，这样就不潮湿了，靠墙边而建，两头有格子可以透风，就是蚊子太多。这农场的蚊子跟城里的和镇上的完全不一样，它们极其穷凶极恶。城里镇上的蚊子它会在你的皮肤周围转上几圈翁翁叫一下，然后再偷偷地落在皮肤上吸血。农场的蚊子却象极了二战时日本鬼子的神风冲锋队的飞机，它端着尖嘴不管不顾地迎头就扎，一扎一个大包，痒死了。我根本不敢光着手臂出门，就是裸露的胳臂涂满了防蚊油都不济于事，这蚊子不管不顾的照样往下扎。我每天傍晚收工饭后就关门关窗，放好纱门纱窗，墙壁上已是黑鸦鸦一大片蚊子停满了，哪里是白色的呀，分明是黑色的墙。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挥舞起电蚊拍把它们都杀死，那一阵噼噼啪啪，好似放鞭炮一样，臭气熏天，满地都是蚊子的尸体。养猪场用灭蚊灯，每晚杀死的蚊子论斤来算，都拿来喂鸡。那狗舍里蚊子也不会少，我给狗点蚊香，狗怕烟，它又不愿呆在里面了。妻子笑我的狗道主义没得到狗认可，我也没法子，就由它吧。我给哮天搭窝时，哮天是明白我在干什么的，我还没搭好它就跑到里面躺下了。可才睡了两天它就不睡了，它喜欢在我们的房屋四周转悠，不愿呆在有蚊香熏着的狗窝。它四处转，然后蹲踞在坟头上沙堆上闪着禄莹莹的眼睛，妻子躲在我的怀里说：那是头狼吧？我说：可能吧！我就冲着它喊：哮天。它就跑到我们的窗户跟前来了。

    守夜的任务就这样归哮天了，叫早的工作它更是主动承担了起来：一到六点它就会来门外用爪子抓门，叫我起床了。妻子烦死了，想睡一下懒觉都不行。可如果每天起床前没见哮天，她一定会问：哮天呢？哮天马上会摇着尾巴来到床前看着她，严然它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一样，我是把它当成我们的家庭成员的，可妻子怕狗，每当这时她会吓一跳地躲进床里边去。

    哮天刚来到农场时，什么都很新鲜，草丛中的蚂蚱一飞吓它一跳，它扑上去用爪子扑住又放开来看是什么时候东西，一松手哗啦又一下子飞了，它吓了一大跳，又去追。草丛里的蛇，刚开始见到时它一见就跑，后来慢慢试探着用爪子去抓，蛇一进攻它就逃，转过身来它对着蛇又吠又跳的。我把蛇打死了再扔给它，它也会吓得跳开。我纳闷了：它怎么知道蛇有强大的进攻能力有危险？可有的危险它却是视而不见的。

    有一天，哮天跑到我跟前来可把我给吓了一大跳，：它眼睛旁边怎么一会儿不见就长了一个粉红色的大肉瘤子，鸽子蛋那么大。我心想糟了糟了，这地方有病毒，是坟里死人身上的吗？这狗老往坟堆的草里拱，是不是拱塌了坟染上了病毒呀？叫妻子来看，她也不认识。我正自心惊胆颤时，挑担子串寨走村卖肉老人来了，我问他，他轻松地说：没事的，那是牛虱子。我说这牛虱子怎么钻进狗的皮肤里面去了呀，这么利害呀？没事的，他叫我把狗叫过来把狗按住，他伸手直接去狗眼旁三指的地方捏住那粉红色的“肉瘤”，一揪就揪下来了，我以为狗脸上会鲜血直流。真没事，那狗还不知好歹地吠人家。我胆战心惊地看着扔在地上的“肉瘤”，呀，它还能动的，再一看，似乎它还能自己爬！我用棍子翻过来看，呀，还有六只小脚。我愤怒地一脚踏上去，原来是一泡狗血——原来是一个专门吸动物血的小虫子，它吸饱了血身子彭胀得比原来的身子大了几十倍，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山下养牛的赶着牛上来了，他说他每天放牛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牛身上摘牛虱子，牛身上更多。我一想起那粉红色象肉瘤一样的东西，我的心都麻了。又摘下一只，我把哮天叫来用手指给它看，这狗还斜着眼端祥了半天，我一脚踏死它变成了一摊血，它还觉得好玩。从那以后，每天傍晚我的任务就是把哮天叫过来给它全身检查，每天都有几只牛虱子：有的吃饱了，鸽蛋那么大；有的没吃饱，象黄豆大；还有的刚爬上去不久，才芝麻那点大，就是还没有来得及下口吃的。我把它们一一捉住，全都用脚踩死蹂碎。妻子看了说：真恶心。这个工作半年后基本上不用做了，没有了，这牛虱子没有了！为何没有了呢？是被我杀光了还是上山的动物们太多了，狗呀鸡呀鹅呀的，还有那么多的人，不对，种田时人更多。但总之牛虱子真的没有了，可能是它们觉得这儿已不适合它们生存了，是否它们迁移到更深的山上去了，我就不得面知了，反正后来就没见过它们了。难怪我小时候到处乱跑就没见过这东西，它们不在人类经常活动的地方生存。而农场这儿是坟场，人们只在田地里干活，不到山头上的坟地里瞎窜，听村子里的人说，他们一般也都不上这儿来的，除了一两户养牛放马的。原来如此，我们变成了侵略者了，把一块阴宅变成了阳宅，把阴界变成了阳界。

    哮天跟我关系最好了，不管是谁带它走了，只要我一叫，它必然跟我走，尽管我跟它相处了八个月以后我就回市里去了，一两个月也难得下来一次，下来了也仅住那么两三天就走了，可哮天还是跟我最亲了。为何？妻子说我对它最好，一来就给它带好吃的来。我以前一天喂它三次，我走后他们一天仅喂一次，有一段时间，连饭都舍不得给吃，给它喂糠吃。我知道后大叫：也太苛薄我的哮天了吧，人家可是肉食动物呀，又不是家禽。从那以后我经常在市里的菜市场买一些肉皮，那些便宜的，买回家放在冰箱里，妻子回来后让她带回去给哮天吃。就是这样，狗们也不能完全吃得到，有时肉皮太好了，还是被人吃掉。你说哮天能不跟我好？每次我一到农场，老远哮天就会感觉到我来了，每次它都会直往我怀里扑。可很遗憾的是，我不喜欢与它这样亲热，我总是把它从身上推下去，我只喜欢摸摸它的头。你想，那么大个家伙往我怀里扑，一不注意会给它扑倒的，再说我除了女人和孩子，还没抱过什么动物呢。哈哈，其实，哮天跟我那么亲热，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包括妻子。为何？我怕我说了哮天会挂不住脸的。我得给我降蛇伏鼠驱妖除魔的英雄留点面子呀。现在，它不见了，生死不明，我也觉得此事也不算太丢脸，我就说了吧——我救过哮天的命！

    那是前年六月一个大雨过后的早晨，大雨过后的田野山林空气格外清新，百鸟啁啾青蛙扑腾。那时厕所还没有建好，我又舍不得那点肥料，于是跑到果园里的沤肥池去出恭。沤肥池中已有不少的秕谷浮在面上，有青蛙在秕谷上面跳来跳去。哮天也知道危险，它伸出爪子轻轻探一探，踩一踩，看能不能承载它的重量，它想去抓青蛙。没想到它重心没把握好，身子过于下探了，只听“扑通”地一声，它落进了沤肥池中去了。粪水和蛆弄了一身，它想自己爬起来，池壁太滑，它爬不上来，它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裤子都没提地伸出了救援之手，它把爪子一搭我就把它拉了上来，它一上来我提着裤子赶紧就逃，因为我记得鲁迅先生的《痛打落水狗》里讲过“……爬到岸上，倘不注意，它先就耸身一摇，将水点洒得人们一身一脸，于是夹着尾巴逃了。”我可不愿它抖我一身臭水，我提着裤子飞逃的样子，一定也不比哮天落水的样子潇洒。等我在远处处理好了自己，哮天也抖擞了好几个抖擞了。我再带着它往溪水沟里去洗，它一路上还很不好意思地要跟我亲热，我早早就喝住它，不准它靠近我，我羞它：“丑不丑呀，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还爬不上来，真丢人！它好象也明白，到了溪水边，它也挺乖地自己在水里钻来钻去，我还嫌它不干净，动手帮它洗了洗，它很感激地看着我。后来，我离开农场，我回家当“坐家”去了，做“孝子贤孙”伺候老母亲去了。哮天过得怎样了呢？听说它是最听话的，最管事的。妻子去田地里干活，它总是跟着，一有外人靠近了它老远就叫，叫得可凶了，但它决不咬人，它只是威胁你，一但主人做出欢迎的样子，它又会马上与来人友好了，所以人人都喜欢它，说它是一条好狗。

    我还在农场干活的时候，有一天，哮天带着颈脖子的伤跑回来了，内兄说它逃脱了一次厄运：它被偷狗的人用钢套套住了，但它挣脱了。我赶紧用链子把哮天拴住，不让它再乱跑了。拴久了，我又觉得它可怜，看看安全了，又让它自由了。因为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我们的狗，我们与周围的混混们也都关系不错，他们不会动我们的狗。这样过了一年多，可这一回，据弟媳打电话来说，她早上还看见它的，可中午就没见它露面了，晚上没有回来，大家急了，分头去找，又打电话问朋友们，都说没有看见。半夜房门动了，都以为它回来了，可它没有回来。就这样，从那天以后它一直都没有回来，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那一天，据说周围几公里之内丢了好几条狗，哮天的妈妈也在那天没有回来……

 

2012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