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学校放暑假了。
王文才和李玫要回家探亲,更重要的是成亲。这对于王文才来说既高兴又焦虑:父亲依然没有解放,只是从牛棚里出来了,依然受着监视、工资没有恢复,全家还是享受极低的生活标准。再说自己的哥哥比自己年长八、九岁至今还没有提及婚姻大事,他的收入始终接济全家的生活。自己要结婚,实在难以启口。但是李玫那样的处境,更让自己心急如焚……然而,这难处与谁去说,又怎么办好呢?他的心是那样纷乱,象一团乱麻难以理出个头绪!这种只有结论而无法说出理由的决定折磨着他,他打算这事不与哥哥勾通了,只要两家老人同意,就把行李搬到一起了事。以后对家的补助就按李玫说的办,当然不能花李玫的钱,自己的工资还按过去的标准寄给家里,这已经与李玫研究好了的。决定后他与李玫到大队开了介绍信一起到公社民政去办登记手续。
那是夏末的一天上午,两个人来到公社。民政于助理,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笑着说:“天生的一对,公社八成的人都感觉到了你们俩的爱情。”
听到这儿,李玫和王文才腼腆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笑,脸红红的……
于助理接着说:
“别看我们都熟悉,那也得按程序来,问什么就答什么!”
这时候,公社在家的不少干部听说王文才和李玫来登记,都纷纷赶来看热闹。屋子里来了五、六个人,王文才和李玫瑰显得更拘谨了。
于助理问:
“王文才,你爱李玫吗?”
大家的眼睛都看着王文才,王文才想不到还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发窘。
“说呀!说呀!……”大家笑着起哄。
于助理说:
“这是必须回答的,可不是我随便问的呀,来登记是都要回答的。”
王文才脸红红的,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不回答,就不能登记!”大家笑着加着“咸盐”。
李玫看王文才的样子,替他着急,爽快地说:
“笨,你就说爱,十分爱!”
在场的哄堂大笑起来,这时候王文才终于说出了那个字:
“爱。”
大家又是一阵笑。
于助理问:
“王文才,你们结婚是自愿的吗?”
“是!”
“结婚后你能善待李玫,白头偕老吗?”
“能!”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这样回答还行!”
“进步了……”
“不训练不行!”
于助理把头转向李玫:
“现在李玫回答我的问题。”
李玫把话接过去,不用问了,我回答:
“我爱王文才,万分爱!我们俩结婚是自愿,我对他好一辈子,白头偕老!永不变心!行了吧。”
李玫爽快的抢答引起轰然的笑声,连王文才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于助理说:
“了不得,了不得!”
接着晃着头放腔唱起了花木兰的唱词:“谁说女人不如男……”
屋里爆发出的笑声,又引来不少人。
于助理说:
“好吧,既然自愿同意就签字吧。”
两个人分别签了字。
于助理站起来把两张奖状似的结婚登记书郑重地发给两人:
“恭喜你们:从现在起就是夫妻了!”
“亲一个!”
“抱一个!”大家喊着。
被逗得满头是汗的王文才和李玫接过登记书飞快地跑了出去。
后面的喊声还穷追不舍……
两个人跑出公社大院,放缓了脚步,李玫掏出手帕为王文才擦额头上的汗,王文才推开李玫的手:
“别,别让别人看见,不好……”
“不,有什么不好,法定的一家人了!”李玫到底还是替王文才擦了汗。
王文才笑着看着李玫,小声说:
“你真好!”
李玫瞥了一眼王文才:
“那么有文化水平,怎么对我就会这一句话?”
王文才只是笑,那笑是从来没有过的灿烂。
两个人不觉走上了乐呵岭。
李玫说:
“才子我累了,想再到我们第一次确定爱情的那儿坐坐。”
王文才高兴地说:
“好吧,重温那时候的激动。”
两个人漫步来到了岭上那片永远珍藏在心中的丛林。
没等坐下,李玫就情不自禁的拥抱上了王文才。王文才把李玫抱得紧紧的,久久不肯松开……
王文才又一次感到了李玫朱唇的热烈和酥胸的温柔,成熟男人本能一时让他不可自抑。他们拥抱着、亲吻着,倒在了那绿草如茵的坡地上,如醉如痴地体味着青春涌动的甜蜜……
一阵疯狂的热烈之后,两个人象第一次来到这儿时坐在那儿相互欣赏着对方。突然,李玫调皮地把自己手中那份结婚证书撕得粉碎,也许是心照不宣,王文才也学李玫的举动,撕碎了自己手中的那份结婚证书。也许是不约而同举止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是朗朗的、惬意的、开怀的……
王文才问:
“我们为什么要撕掉呢?”
李玫和王文才几乎同时回答:“不用了,因为我们永不离婚,用不着它了!”
两人说完,又哈哈笑了起来,身体再次扭在了一起。
这天夜车,两人回家准备完婚。
到了李玫家,结婚的事李玫的父母积极支持,并找出过去积攒的一块布料,给王文才做了一件象模象样的衣服,两个人紧接着就急匆匆回到襄平。
一进家门,王文才的母亲看见回来两人,喜出望外,笑着说:
“这是李玫吧?”
李玫瑰爽快地喊了声:
“妈,我是李玫。”
老人看着、听着,激动万分,面对这水灵灵漂亮无加女孩由衷的欣喜,老人急忙搂抱住李玫:
“好孩子,长得这么俊!”
感叹之后,老人又松开手两手扶着李玫的胳膊,仔细地端详着,好象看不够似的,随口说出:
“想也不敢想才子还有这么大的福气!”
李玫也沉浸在无限的激动中,她真心地说出:
“是我有福气,才子好!妈也好!”
“你看,这么远回来,快坐下歇一会儿。”老人好象才从激动中醒过来。
王文才和李玫坐在炕沿上。
“妈,你也坐。”李玫拉着婆婆坐下。”
王文才扫视了一下屋里,心有余悸地问:
“妈,爹呢?”
王文才母亲长出一口气:
“从牛棚出来,整天有人盯梢。夜里在窗外、白天院外来回看。你爹气得不得了,你说这辈子你爹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怎么落个‘历史反革命’的名声?你爹天天呕气,又病倒了,住院了……”老人说着抹着眼泪。
“啊?怎么又住院了,病厉害吗?”王文才皱着眉头关切地问。
“刚开始厉害,休克了,说是心绞痛,这几天好多了。”
李玫听了气愤地说:
“哪有这么干的,这不是冤枉好人吗?”
王文才母亲说:
“是啊,才子爹的事现在说不清道不白的,有两个人生编硬造地说他是国民党的大官,你说我和他多半辈子,咱咋就不知道?”老人说着抹着眼泪。
“妈,你别难受,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早晚会弄清。咱别千万别把自己的身体窝囊坏了!”李玫安慰道。
“妈,爹在哪个病房?我们去看看。”王文才焦急地问。
“不着急,歇歇,喘口气再去。”母亲说。
“不,妈:咱不累,先去看看爹,回来我们心就踏实了。”李玫接过话来。
“要去,那你们就过一会儿饭好了,给送去,我马上去炒菜。”母亲说。
“我来吧,妈,你和李玫唠嗑,做什么?”王文才说。
“饭,做好了。菜板上我剁的辣椒,碗柜里还有两个鸡蛋给他炒了就行。”母亲说。
王文才走出里屋。
才子妈和李玫坐着,老人拽过李玫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李玫那细腻柔软的手背.轻声问:
“孩子,你和咱家才子订婚,不是掉进苦井里了?你看咱这个家……”
李玫:
“妈,再苦我也愿意,我不图大富大贵,就图才子人好!”
老人笑着说:
“才子从小心眼就好使,他对你错不了。就是脾气太犟,你呀还不受他气啊?”
李玫笑了:
“妈,不能,他对我好着呢!”
老人笑了:
“用不着两天你就能看到他那酸脾气!”
李玫满脸微笑说:
“酸就酸,我甜,甜酸加一起味道好!”
老人听了,拍着李玫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乖孩子,难得你嘴这么甜!”
“做好了,妈。我和李玫去送了,你说多少号房间呀?”王文才外屋喊道。
老人和李玫走出去,老人说:
“住院部那个院,内科18号病房。”
老人又找一块方布,把饭盆包好说: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在家给你做点吃的,你们好回来吃饭。”
两人答应着,接过饭菜走出门去。
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文才的父亲正有病住院,结婚的事王文才原来就难以与老人开口,为难的情绪上又增添了几分。
有病的父亲、被生活折磨得十分憔悴的母亲……结婚这话,怎么与老人说呀?
路上,李玫面对王家的窘境,深深理解王文才此时的难处,悄悄与王文才说:“才子,要不咱就别和老人提结婚的事了。回乡下,咱们搬到一起就算了,别让妈妈和爹为咱着急!”
“那不行,这么大的事,不通过老人,偷偷摸摸地办了不合适。”王文才反对李玫的意见,又一时拿不出合适的办法,两个人沉默了,默默地前行。
“到了,这就是医院。”王文才说:“侧面的这个大院就是住院部。”两个人走进了这背靠青山的砖墙围拢的大院。里面有四栋已经很破旧的红砖瓦房,那建筑风格一看就是日本当年留下的,王文才说:
“这是日本当年建的,医院是当时留下来的旧址。”
李玫点着头,两人走进靠山的两趟房,房门上的木牌写着“内科病房”。前走几步就看见了“18号病房”字样。王文才急匆匆走进去,李玫紧跟在后面。病房里四张床,两张空着,另一张床是个中年人,王文才的父亲正靠着床头读报,戴着花镜,头发已经花白,清瘦的脸上布满沧桑。
王文才脚刚跨进门,就亲切地喊:“爹!”
王文才的父亲抬起头,看着王文才,嘴角飘出微笑:“才子,啥时候回来的?”
“刚下车不多功夫。”
“这是——”
“爹,我是李玫。”李玫爽快地抢先说了出来。
“噢,李玫。上回才子和家里说你们订婚了,我还和你妈说怎么不让李玫回来呢?”
李玫说:“那时候刚分配到孤岭,急着回去报到,就没来。”
王文才父亲说:“哦,那是,工作是大事,不能耽误。”
“爹,吃饭吧。”王文才说。
“吃饭忙什么,放桌上吧,一天总是躺着也不知道饿!”爹说。
李玫问:“爹,好点了吧?”
老人说:“好多了,好多了,过两天就出院了!对了,这位是张哥。”老人指着另一病床上的中年人介绍道。
王文才和李玫同时招呼着:“张哥好!”
那中年人忙坐起来笑着说:“你们好!大伯,这是您儿子吧!”
“是,老二。这是他对象。”王文才父亲接着又说:“住在这儿,没少麻烦你张哥,什么事人家都帮忙。”
王文才忙说:“谢谢张哥了!”
那中年人说:“有什么麻烦的,谁家都有老人,就是顺便搭个手。你们唠,我出去走走。”说着年轻人下地走出病房。
“爹,你趁热吃饭吧。”李玫催促着老人。
老人说:“不忙,不忙,天热凉凉吃好。”
老人把话题转到儿子和李玫身上:
“今天我见了李玫心里就踏实了。我家的情况想必文才与李玫都说了,李玫和文才一起不但有经济负担,还有政治负担。爹的问题至今还没弄清楚,当着孩子面爹不能不说真话:你们放心爹绝对不是现在他们说的那样,咱一辈子没做亏心事,受一辈子大穷。旧社会,你大哥十三岁就去下煤窑,为的就是给文才挣两个馒头吃。咱要是在国民党里当那么大的官,还去遭那份罪?再说要是真象他们说的那样,国民党跑的时候咱们还藏起来怕他给咱带走啊?相信爹是清白的,相信党会把问题弄清楚……”老人说着眼里含着泪。
李玫把话接过去:
“爹这些事,才子都和我说了,我相信咱这个家庭,相信咱们都是好人,我没有任何负担!爹用不着想太多,安心养病,身体好了才有未来。才能看到事情水落石出时的快乐!”
老人点着头:“李玫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等到事情真相大白那一天!”
王文才担心在这儿呆时间长了,老人回忆起太多扫兴的往事,就说:
“爹,你吃饭吧,我和李玫回去,晚上再过来,省得妈妈在家着急。”
老人说:“你们还没吃饭吧?”
王文才说:“妈在家做呢。”
“那回去吧,吃了饭歇一会儿,不是在家呆几天吗?”
王文才说:“是,不着急回去,学校放暑假了。”
“好,好啊!回去吃饭吧。”老人高兴地说。
王文才与李玫结婚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了声:
“爹,那我们俩先回去了。”
老人说:“回去吧。”
他看着两个孩子走出病房,满意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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