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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风雨大边外 6

时间:2012/8/17 作者: 艾程 热度: 76262

   6

公社西边一个院落,是大边门编织厂办公室。东厢房暂时借给公社武装部安排王文才和牛辉住宿。虽说两个院落,中间的隔墙大部分坍塌,两个院落来来往往不再用走正门。编织厂东厢房一个大屋连着两个小屋。大屋是办公的地方,两个小屋都有火炕,王文才和牛辉住在北面的小屋。编织厂的一个老人每天都把炕烧得热热的,这比孤岭的青年点条件要好得多。公社征兵办公室每天晚上要忙到六、七点钟,有时候王文才还要把许多材料拿回住处来看。当然,对于他们这些小知识分子来说,这样的工作比在生产队参加任何一项劳动都要感觉轻松得多。尤其是午间饭后,还可以从那公社院落穿过回住处躺一会儿,休息一下。这是在队里劳动时不可比拟的享受。

     王文才负责的简报已经出了两期,下发到了全公社十九个大队,同时也上报给了市、县征兵办公室。《简报》,王文才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刻印出一期。速度之快、质量之好,令武装部郑部长和佟干事咂舌。王文才刻写《简报》从来不打草稿,基本是出口成章、落笔有神。一次一个公社干部看见王文才在刻《简报》,看了半天,奇怪的悄声问:

“佟干事:怎么光看到他不住地刻,照什么刻呀?怎么没看见稿子在哪儿?”

佟干事悄声说:

“第一次见到吧?稿子,稿子在他肚里!”

那个干部连声说:“了不得!了不得!”

中午,王文才和牛辉刚回到住处。各自拿起一张报纸在阅读,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外面敲门声。王文才问:

“谁呀?”

回答是很侃快的声音:

“我呀,邮递员!”

牛辉对王文才说:

“没听出来呀,是李玫。”

说话间李玫笑着走了进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简报》上的文章军分区转载了!”

“什么文章啊?”牛辉急忙问。

“你们看,就是这个呀!头版头题:《春满大边门》,还加了按语呢!”李玫说着,牛辉一把把报纸抢了过去。

“你抢什么,是给王文才看的,也不是你写的!”李玫认真地说。

“啊,是给他送来的呀!不是我写的也不是你写的,那你高兴什么呀?”李玫一下子语塞。愣了一下说:

“得,得,我可说不过你!我还带来了咱们的那张《简报》,我对了一下,除了几个语气词和助词以外基本上一点没动啊!王文才你可真行,有功啊!”

牛辉把报纸递给王文才,王文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接着李玫的话说: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出毛病,领导满意就好。”

李玫说:“看,怎么这么低调!刚才郑部长和佟干事看了特别高兴,还夸你真是个才子呢!我看以后咱就别直呼其名了,干脆就叫你才子吧!”

“不、不!那名字带有封建意识、封建色彩!‘才子佳人’伟大领袖都点过的,不是褒意啊!”王文才有点象谈虎色变似的。

“看你,看你吓的!那是两个概念!”牛辉也说:“不叫的好,别给王文才添乱!”

李玫不解其意,笑着说:“你们俩呀一抬一夯的,一个鼻孔出气。这可不是我说的,郑部长说他是才子!”

“是!确实是那么说的!我给证明!”这时候刘云、朱凤也破门而进。刘云的声音格外清脆:“这回我们可就要这么称呼了:王才子!才子!”刘云还重复着这个词。

“不,不,那可不行!你们是好心,可是客观上容易让人误解,还给我背上沉重的包袱。”王文才说得那样认真。

“可也是,那就别那么叫了!”牛辉说。

“不,我就这么叫,看谁能把王文才怎么样!”刘云反驳道。

“唉,刘云真是有股犟劲。告诉你们,我小时候都这么喊我、叫我的,那就是我的小名。但是喊法与你们喊的不同,后面的子字是轻音。”王文才这样说。

“啊,才子、才子,这也好,反正我们心里明白含意,我们也这么叫吧!”朱凤听了半天才说第一句话,就被大家叫好:“好,那咱们就这么叫。”这时候牛辉象发现了什么,扫视了一下:

“怎么杨蕊怎么没来?”

朱凤说:“她爸爸妈妈从市里来了,在公社招待所呢!”

“哟,才下乡这么两天就想女儿了,大老远的跑来了!”牛辉说。

“看你说的,什么跑来了?人家是坐小车来的,看来杨蕊爸爸是个不小的革命干部呢!”朱凤说。

早晨吃饭的时候,四队青年点的几个男生小声嘀咕:

“你说五队那三个青年,俩男一女住在一个屋里多不方便呀!晚上撒泡尿都得往地中间一个尿罐里撒,动静听得清清的,一抬头看都能看见是谁!”

“哈哈……”听罢几个人大笑起来。

“去你的吧,瞎白话啥!象你看见了似的!”

“当然了,早晨出来倒尿罐都是蔫哥。就没看见俩女的倒一回,我就不信她们俩晚上不起夜!再说了,那回我看蔫哥倒了有多半罐子尿,蔫哥多大吹泡呀?”“哈哈哈……”

“说什么呢!”一个女生听到了大声说:“文明点好不?”几个男生挤咕一下眼睛,不出声了……

夜深了。

五队青年点北炕上的蔫哥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露着膀子,趴在被窝里在写诗……姜小敏早就睡熟了。陈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有点不耐烦地说:

“我说蔫哥,你成天写呀写呀,也没写出个什么名堂!咱们队二十多个青年,最后剩下的,也没跑了你!”

“就完了,马上就完!”孙彪急忙说

“快点吧,我开着灯就是睡不着!”陈慧急溜溜地说。

“好!好!就完,就完……”孙彪依旧在写他的诗歌,并小声嘟囔着,有点洋洋得意的味道。

“得,得,你怎么还出采了!让人睡不?”在陈慧的埋怨声中,孙彪一下子拽灭了灯:

“好,好,睡吧。我不写了。”

夜静静的,大山里这个村落睡熟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公社招待所,杨小蕊和爸爸妈妈争执着。

“咱们小点声,别的屋顾客都睡熟了,别影响人家休息!”爸爸说。

“我们的意见就是这样,不能凭一时感情冲动影响自己一辈子!咱邻居老李家就是出身不好,男的被专政了,女的重病在身受不了熬煎,上吊死了!”妈妈说。

“什么熬煎?是自绝于革命!”爸爸把话接过来。

“出身不好咋的了?自己能选择出身吗?中央首长很多家庭出身不好,不也参加革命,做了大贡献吗?”杨蕊辩护道。

“别乱说,别乱说,那是随便说的吗!”

爸爸脸色严肃起来,开门探头看看外面,回来继续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发现你这孩子说话太随便!不管怎么的,你这大事还知道与父母写信商量,这我们就很高兴。你做的很稳重,没有向人家表白自己的心理,开弓没有回头箭呀!好歹这弓还没拉开,箭还没射出。以后你不要对人家太热情,免得误会!”

“怎么他是恶魔还是妖怪呀?我感觉那人不坏,相信他一定会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杨蕊很自信地说。

爸爸看姑娘如此固执,接过话茬:

“唉,说了这么些,你怎么脑袋就不开窍!本来许多话不想与你说,现在只好向你交底,但是这话哪说哪了,可不能对任何人说。我来之前,在你们县革委会托人了解了一下王文才的情况。人家到公社来看了他的档案,小伙子历来表现都不错。念初中的时候选空军飞行员,当时都检查合格了,全市就三个人合格,结果因为他父亲历史问题没有去成;初中和高中发展他入团,去他父亲所在单位外调后也泡汤了;考大学,由于他父亲的历史问题,哪所大学也不敢招生。后来,他本来没报那所学校,招生人员看他成绩高,老师鉴定评语又不错,大胆招生了。据说回去后,那个招生老师还挨了批评,最后省高教局一个领导表了态才勉强把他留下;在他档案里现在还有他父亲“历史反革命内控”的字样。说这些就是让你明白要与他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

妈妈有些不耐烦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呀!为了你我和你爸爸特意跑来一趟,怎么就说不通你?今天你必须答应我,了却你那份心事!”

“不!妈,你别逼我。我不想了却……”杨蕊亮了底牌。

妈妈给激怒了:“我今天给你下跪求你了……”说着噗噔一声跪在了地上。杨蕊捂着嘴哭了起来:“妈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永远不起来!”

“孩子,你千万别犟了!没和你说啊,你妈妈心脏病犯了才出院四天啊!”爸爸含泪说着。

杨蕊听了心颤抖起来,看见脸色苍白、满脸是泪的母亲,心里此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最后还是答应下来:“我答应……我答应……你起来吧!起来吧!”杨蕊扶起妈妈母女俩抱在一起抽泣着、无语凝咽着……

“你妈妈身体也不好,需要照顾。我看将来通过关系把你转到市郊的农村接受再教育,这样对你、对家都有好处”爸爸说。

杨蕊心乱如麻,这个陷入爱情旋涡的女孩那个倾心所爱的形象在自己的脑海里一刻也无计消除。对爸爸的话,鉴于母亲的身体与现状,她不能表态,也无法表态,只有沉默相对。

    早晨,飘着清雪,寒气笼罩着大边门这长白山余脉下的小镇。

那辆从市里来的小车在一溜雪尘、雪雾中开走了。望着远去的车影,杨蕊两行苦泪流在双腮。她仿佛是被这深山里的严寒冻僵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李玫从大边门大队走过来,看到这一切,忙上前劝说:

“看你,多大了,还耐不住别离的考验啊?父母来了终究要走,他们不能陪儿女一辈子!”

杨蕊的心事哪儿是在这儿呀,她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轻轻苦笑了一下,在李玫拉扯下进了公社的大院。

    征兵工作进入了体检阶段。所有的人除了自己的一份工作外,都要到公社卫生院为体检工作服务。许多工作要见缝插针挤出时间来做,王文才当然也不例外,中午他急急忙忙吃了几口饭就跑回办公室刻简报。刘云坐在他身边,拿着那张军分区转载的文章《春满大边门》有滋有味地高声朗诵着:

  春天的信息在风雪中悄然地来到了这柳条边上的小镇,在这东北抗日联军金戈铁马曾经喧嚣的大山里,如今红太阳光辉的照耀下一代青年正在茁壮成长。他们虽然身居深山,却红心向党。在这征兵的日子里,他们象隆冬季节难以冰封的条条溪流,从四面八方涌向公社积极报名参军。全公社268名适龄青年两天内全部报名应征……

悄然进来的杨蕊听着刘云拿五作六的朗读声真有点闹心,又看见她坐在正在专心刻写简报的王文才身边,觉得那样可笑和讨厌,当然也有几分嫉妒涌上心头。她进来刘云好象没有发觉,依然在朗诵着。杨蕊把一快剥开的糖块一下子塞进刘云的嘴里,刘云抬头看了她一眼,舌头有点翻不开个,不清不楚地说道:

“呵什么时候闯进来的,我一点也没注意。”

杨蕊笑了笑,王文才抬头看一眼,向杨蕊笑着点点头,又专心致志的刻起《简报》。杨蕊走到王文才的另一边,趁刘云没注意把一把糖块塞进王文才的衣袋里,说了声:

“这个图案刻得真好,象、特象!”

王文才又抬头看了杨蕊一眼,会意地说:

“象什么,稀里糊涂。”

杨蕊说了句:

“谦虚呀?”就拉着刘云说:

“走,走,快走吧。卫生院那边体检要开始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王文才把手伸进衣袋,高兴地自语道∶“哦,糖!”取出一块,剥开含到嘴里,感觉到甜甜的、好象甜到了心里……

杨蕊与王文才若即若离,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的王文才木头一样没有什么反应,这让杨蕊倒是感到几分安慰。她了解王文才的现在、还了解大家谁也不了解的王文才的过去,她心中时时为王文才不平:

“多好的人啊,怎么命运对他却如此的残酷!他不声不语地承受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自己的路,真是难得!”然而,她的心也在矛盾,放不下的爱,同时还有难以了却的家庭负担,让她时时刻刻在折磨自己。想到母亲的跪和老人家精神上不能负重的心赃病,杨蕊曾想到与王文才的感情就此而止,但又一看到王文才那文静可爱的样子及别人与其亲近的情景,心里又难免滋生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感和被人夺爱的嫉妒。她默默的流泪,甚至夜不能眠。这从来未有的踌躇,让他消瘦了许多。她没有勇气与王文才示爱,更没有勇气与王文才示别,这种痛苦使之心乱如麻,无所适从。她,第一次体会到爱一个人真难!

体检在紧张的进行。一个很瘦的青年在磨着医生:

“医生:你就宽容一点,我就差一斤!再说今天午间我没吃饭,吃点东西体重还得超呢!”

医生说:“小伙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也得实事求是呀。我给你虚报一斤,我也要受处分的……”

带兵的人进来了,笑了,问:

“你家都什么人呀?”

“就我和奶奶。”小伙子回答。

“奶奶多大岁数了?”

69了。”

“那你走了,行吗,生活怎么办?”

“奶奶让我参军!我们老家原来是山东沂濛山区的,奶奶说她以前还是支前模范呢。”

“哦,老人家不简单!好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洪军!”

“好名字呀!”

“原来我叫洪雷,后来奶奶同意我改名洪军!”

“好,我记住你了。你不要难为医生了,如果就是差这一斤份量,其它个方面都合格,我保证你理想能实现!”

小伙子高兴得满脸是笑,恭恭敬敬地给带兵人敬了一个礼,连声说:

“谢谢,谢谢!”

杨蕊、朱凤看到这一切都笑了。

孤岭政治建队搞得如火如荼。

孤岭大柳树下宋大娘家,公社派来的女干部正在教宋大娘革命歌曲。女干部表情十足地在教唱:“毛主席的书咱最爱读”。

宋大娘跟着唱:“毛主席的书咱最爱读”。

女干部听了高兴地说:

“对了对了!这回没跑调。但是表情还要调整一下,就是这样:脸上堆满笑容,唱到读的时候要两只手自然地放到胸前,表示这是咱贫下中农心里话。”

大队赵副主任拿出个样子唱到“毛主席的书咱最爱读”。

女干部说:“对,对,大娘:就是赵主任这样姿势。今天咱们上午学完,下午找几个人来,你就表演一下。过两天县里和公社领导来这开现场会,你就给表演。对了,唱之前千万别忘了介绍一下自己尤其是‘贫下中农’和‘71岁’这两条,可要记住!”

宋大娘说:“我还真有点害怕,人一多我就怕忘词儿。”

“没事,我在后面提醒你!”女干部给宋大娘鼓着劲儿。

赵主任补充说:

“宋大娘:咱们学毛主席的书,关键是活学活用,尤其是用在阶级斗争上,对待阶级敌人不能手软。现场会最后一个内容就是大批判,上次在队里你那个批判发言我看挺好。这回,你还要发言。就照上回那样讲。”

宋大娘忙说:

“赵主任,批判我看找个别人,我就把两支歌练好算了。人一多我就腿发软,两个事我可怕洒了汤。”

“没事的,这回王书记说全靠你出菜呢!这个拉链现场会现在走了三、四个地方了,他来电话说你的经验恐怕是最好的,他心里有底才敢这么说,你就放心吧,你一定能打炮!”

公社女干部也说:“宋大娘:你就胆子大一点,别怯场,王书记电话里这么说一定是有把握的。”

“那我就接受吧,组织既然相信我,我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赵副主任听了高兴地说:“好!毛主席的书会给咱们无穷无尽的力量,宋大娘一定会为咱们大队和咱们公社争光!

宋大娘:“那好,咱们继续练歌”

“毛主席的书咱最爱读,那个字字句句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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