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自为被分配在批作文的组里,正在默默地批阅着。今年中考考作文题目是属半命题:“我最难忘的……”陆自为心里对自己所教班的学生充满着自信:这题目很容易写,不大会离题,只要内容充实,文采生动就可得高分。
“咦! 这刀试卷有类同之嫌。”一位嗜烟如命,被大家戏称为“烟老师”的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啦?”旁边的老师凑过头去。
“这刀里面我已批到十多位学生都是写‘我最难忘的一次春游’,讲着同样的故事:海中救人。”烟老师吐了一大口烟说道。
“你就这么能肯定雷同?”陆自为问道。
“写得是那样的详细、生动、感人,仿佛是真的一般。一看便知是哪本作文书上套来的。”烟老师凿凿地说。
“那你对作文中的内容都得先去考证了再打分?”自为又问道。
“‘作文评卷说明’中有‘内容真实,思想健康’等要求。骆驼山就在邻县内,与我县同属一大市。若真有此事,早就上市电视台了。”烟老师又接了支烟说。
“按你的逻辑,只有电视上出现过的才真实可信?”自为反唇相讥道。
“若真有此事,不上电视才不正常呢!”
“不一定人人都象你想象的那样爱出风头。”
“两位别说了,这刀试卷我拿去看看。”县教研员老林老师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真是“假作真时真也假,无为有时有为无。”陆自为暗暗想道。
到了阅卷中途休息时,陈老先生赶忙走进教研员的办公室,对正在翻阅试卷的林老师说:“老林,刚才那刀试卷中的故事是真的,不是从作文书上背来的。”
“你怎的知道?”教研员望着这位大学里的同学问道。
“文中的那位班主任就是我校的那位陆自为老师。你看他脸上的疤痕还隐约可见,‘勇义救人’的锦旗至今仍挂在他班级里呢!”老先生为自己的弟子辩解道。
“真的?他倒真勇敢。”教研员也兴奋起来,“怪不得刚才见他一脸火气似的。”
“这小鬼人是不错的,品德好,教书也确有水平。”先生赞叹起自己的弟子来。
“可听你们校长说好象这人不怎么行?”教研员似乎不太赞同。
“这小鬼就是脾气太强,嘴太硬,且得理不饶人,常常得罪领导们。我已对他不知说过多少回了,他就是改不了。”先生宛惜道。
“这刀试卷我刚才也翻了一下,学生确是写得不错,很有文采。若真如你所说,这小子倒是个当教师的料。”教研员有点变了态度。
“这当然是真的。你我已有近四十年的交道了,我可是个会说慌护短的?”老先生反问道。
“我当然相信你的。”教研员看老同学急起来,赶忙说道,“可能是这小陆老师太年少气盛,不知进退了,与你们校长关系欠佳——这迟早要吃大亏的!”
“我也这样已多次告诫过。可这小鬼性格太固执了,愣得不得了,一点儿没用。”老先生站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枇卷了。”
“老陈,不必抓得太紧。你我年纪也快六十了,悠着点,身体要紧。”老同学关照说,“今天晚餐来我家吃,我已跟老婆说好了。”
“这……”
“别这,那了。叫你来就来,难得一次批卷。”
“那我就先谢谢你及夫人了。”老先生说完朝阅卷室走去。
“有其师必有其徒。遇事一点都不知道拐弯走。混到今天仍是个普通教师,顶多当个年级组长。”望着老同学离去的背景,教研员心里想道,“不过看来这徒弟没象师父那样老实。”
阅卷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大路初中的阅卷老师们围坐在一间小休息室里,聊着阅卷中的见闻。“我们组里一位小伙子,昨天偷偷地撬试卷,被教研员发现了,今天没再来批,估计是被送回去了。真倒霉!”苏教导说道。
“这太傻了,撬什么试卷!自己教了三年的学生,他们的字怎么会认不出?”小王老师说,“我这英语字都认得,别说你们这些中文字了。”
“我也认得出。我校的试卷大多在编号第67至74刀里面。”朱奉升很有把握地说,“大家以后这几刀试卷关着点儿。”
“你们小伙子倒底是眼力好,我可认不出来。”陈老先生老实地说。
“我也是认得出的,可总不能因是自己的学生而打高分吧。”自为接着说。
“你批这作文最方便了,每篇打高三四分,别人更是没法找茬的。”朱奉升教道。
“这怎么行!不好意思吧?”
“你这‘刺头’,平时凶得很,批卷时却这么老实!”小王也讽刺道。
“我……”陆自为难得语塞了。
下午的批卷仍紧张地进行着。
“这作文该如何给分?”一胖老师又发现了“新大陆”。
“什么样的文章?”大伙儿都竖起了耳朵。
“我念给你们听听,帮着评一下。”胖老师接着念起了全文:
我最难忘的一所学校
我爸爸是文革时的老三届,七七年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西部地区工作。
爸爸对我寄予厚望,说至少要将我培养成比他更强的人才。而我妈妈是斗大字不认一个的农村妇女,实在没法在学习上帮助我。为了照顾我学习,上小学时,爸爸便将我带在身边,在他工作单位附近的学校念书,这样随时可给我于辅导。
由于我爸爸是搞地质勘探的,工作地点经常变动,我也随爸爸换了好几所学校。去年秋天,为了参加中考,我回到了老家。
新学期开学前,爸爸带我到老家附近的学校去报名,那学校要我交800元的“资助费”,理由是从外地转进来的学生必须“自愿”地交那资助费,才可给予注册。爸爸以我的户口本来就在本地为由,与校方论起理来。后来校方发了善心,降到600元,我终于在老家读书了。可我有点想不通:据说义务教育是免费的,怎么还得收这么多费?我是在户口所在地的老家读书,怎么要交“资助费”?难道我算是外地人么?……
在这所学校,每届新生入学后,校方给每位初一的学生订制了一套校服。我是新转入初三就读的,也与他们一起订了一套,价格为48元。可我星期天到街上该厂所设的门市部一瞧:一模一样的款式、牌子,同样的布料与做工,只需39元。这又是为什么?
这两年来,新闻媒体上经常见到教育专家们在大声疾呼要把学生过重的学业负担降下来,据说行政部门也是下发过相关文件的。可这我并没有感觉到:早上六点起床 (这不算早的,旁边的几位同学说五点半就起床了),吃过早饭去学校。六点四十五分上早自修,中午也只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放学,晚上六点半开始做回家作业,一般需到夜里十点半以后才能做完(少数几个不想读书的,或是第二天早上去抄作业的除外)。再洗刷好睡觉,已是十一点后,且躺下后又不一定能马上睡着。“初中生应保证九小时的睡眠 ”已不敢奢望,能有实足七小时睡眠很不错了。 再就本学年我班所发的复习训练资料来看,语文:36张;数学:47张;外语:43张;物理:45张;化学:37张;政治:34张,共计242张。据说比上届学生还多。这负怎么越减越重了?难道我校的学业负担嫌轻而不够“过重?”
前不久,班主任发给我们一张“学校代办费清单”,让家长签字:初三每位学生尚需补交206元。据说学生的代管费上面是有严格控制的。但超支部分可以代办费的形式收取,这是上级三个部门共同发文允许的!这又是什么逻辑:既如此,又何必“严格控制代管费!”
还有那“补差费”也着是让人费解:据说老师们正式一天工作量到第七节课已结束了,每天的第八节课属补课的,所以要收“补差费”。但我想不通的是,连被评上大市级三好学生的也得参加“补差”?我校百分之百全是差生?
中考结束后我又要到我爸爸那里去过暑假了。这里的老师未必值得我尊敬——像拿着鞭子赶佃农干活的地主;这里的学校我怎么也爱不起来——象是家强买强卖的商店。但它的确是我最难忘的一所学校。
“这要是在文革期间可是有点反动呀。”听完胖老师的宣读,一教师感慨说。
“文章容写得倒不错,也较真实。”也有老师赞同的。
“不过这思想性确有问题呀!尽数学校与老师的不是,没有正面宣传。”
“从反面来证明‘难忘’,且确实反映出当今学校存在的确问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陆自为也插了嘴。
……
大家正议论着,教研员过来拿走了试卷,说等请示过上级后最作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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