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每天能够对着你所爱的人道一声“早安﹗”。
        我一直想对余翔道一声“早安﹗”﹐如果每天都能够微笑着对他道一声“早安﹗”﹐那该是一件多么甜蜜的事。不﹐不需要每天﹐只要一天﹐我能够微笑着对他说一声“早安﹗”那就够了。而实际上﹐是他每天对着我道一声“早安﹗”﹐而我,从不响应。其实我心中并不想这样﹐可是开始看着他的笑脸让我羞愤﹐恨不得一把将他的笑容咂掉﹐而后来﹐当我想笑脸相对时﹐却已成了习惯﹐我怕泻露我的感情﹐怕我不熟悉的陌生感情让我无法驾驭﹐而无法再对着他平心静气了。
        可是我爱他﹐一直都是﹐从那年开始﹐那年我上高二﹐十七岁。
         我叫张茵。今年二十五岁﹐但是要说我的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我的小学中学都是在农村度过的。考高中时考上了省里的重高一中。县一中的学生都是各县城中学的尖子生﹐而我﹐本身并不聪颖﹐加上家境不是很好﹐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总是穿著不合身衣服的沉默的怪异的瘦小苍白的怪物。在一群五彩斑阑的女生中﹐我是一道灰色的影子。我总是独自一人在校园中跚跚而行。我的朋友只有书﹐我爱书﹐也许是因为它不会嫌我长不好看﹐也不会嫌我穿得不时髦﹐更不会嫌我单调乏味。我的成绩并不好﹐可是我的画画得很好﹐而且我能根据画面来写诗﹐但是由于我没有钱交出那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的每个月的一百元的辅导费﹐我不得不放弃了学美朮的梦想。贫穷让我很早就懂得了什么是生活。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高二下半学期﹐学校分班了﹐我选了理科。我上了的属于慢班的理二班。我无所谓﹐因为在哪个班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只是一粒被遗忘了的尘埃。
      理二班的班长就是余翔。他一直是老师的宠儿﹐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是校蓝球队的队长﹐依他的成绩再怎么也不会上慢班。听说他是自己向老师要求上理二班的﹐我不清楚﹐我也不想理这闲事。因为我与余翔是两个世界的人。那时的我的心境真的很苍凉﹐也有些愤世疾俗。我自卑而又孤傲﹐由自卑而生成的自尊往往更加敏感﹐更加膨胀。
         余翔的到来最让班上的女生的高兴﹐学校的校花是理二班的周芸芸。班上的女生都纷纷猜测余翔是因为周芸芸而来﹐而周芸芸﹐我想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着的吧。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谁不希望浪漫一点。我漠然的望着这一切。他的到来最让人无动于衷的就是我了﹐我不会去幻想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依旧沉默。我曾想我们恐怕一辈子也很难有交集﹐可是我错了﹐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很奇妙。
        那是一个周末﹐很多同学都回家了﹐我是住校生﹐为了省点车费﹐我一般都是几个月才回家一次。
        那天早晨﹐跟平常一样﹐我就捧着本书准备去学校的小花园里去。由于是周末﹐小花园很安静﹐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前面有一丛很茂盛的月季花刚好可以把我遮住﹐而且后面高高的树木也可以挡住五月份日渐炎热的阳光。当时﹐我正迷上了《红楼梦》﹐很快的我就沈浸在繁华而又逐渐没落的大观园中了。
        将我拉回思绪的是一阵争吵声﹐就在我前面的葡萄架下﹐我小心地拨开面前
的月季花﹐老实说﹐我并没有想窥探的意思﹐只是那么一点好奇心﹐不管我有多老成﹐当时我必竟也只有十七岁。可是我还是大吃了一惊﹐竟然是余翔和周芸芸﹗周芸芸在哭﹐而余翔似乎很生气似的。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悄悄离开。我轻轻地向后面的树林挪动﹐离开了。老实说﹐这段插曲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这件事在余翔的心里反而印象更深一些﹐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了解我的另一面。因为那天匆忙之中我丢了一幅画﹐那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幅画﹐黛玉葬花图﹐画旁还题了几句随笔﹕
    昨夜风住柳梢头
    月儿袅娜﹐影儿婆娑
    试数香冢点点红
    只落得叶残花满袖!
         我很喜欢诗词﹐这样的随笔我经常写﹐也不会去珍惜。然而在他眼里,这样的话不应该由象我这种怪异的女孩写出,他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这些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那时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突然经常没事找事﹐没话找话的蹭到我旁边来逗我。我一直生活在灰色的阴影中﹐我从来没有企盼过什么﹐他的到来确实让我有些期望,可是当时的我还来不及有什么念头﹐高二年级就有了传言﹐理二班的白马王子余翔追校花踢到了铁板﹐转而年级中最古怪的丑小鸭﹐听说宣称找不到最漂亮的﹐就找最丑的。
         是的﹐我不漂亮﹐我也不聪明﹐可是长期被自卑压制的自尊却更加的敏感而强烈。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流言的可怕。在这种情况下﹐当我面对着余翔的“早安”时我只有更加的羞忿﹐但我尽量使自已平静下来﹐我冷冷的面对着他的笑脸﹐面对他的一切。可是悲哀的是我发现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容易﹐更何况他的微笑让人感觉到真诚而忘了流言。不知不觉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他。我表面依旧﹐心却已软化﹐我的孤寂也已太久﹐一点点温暖也会让心动不已。
        不知不觉就到了高三﹐流言也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散去﹐但我依旧冷瘼﹐可是冷瘼只是我的保护色而已。我们的差距太大﹐苦难也是一座学校﹐让我不会去奢求永远不属于自已的东西。一直到了高考﹐他整整给我道了一年半的早安﹐而我﹐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
        高考结束了﹐我在第一时间里离开了学校﹐当时家中正是农忙﹐我匆匆回到了家﹐帮忙父母亲干活。我知道以后也许再也不会与他见面了。没有遗憾﹐因为我知道我有了一份回忆。不管是真是假﹐我会觉得,我也可以欺骗我自已﹐在我的高中年代有人喜欢过我﹐喜欢过那个古怪而敏感的我。
        高考时我发挥得很好﹐意外地考上了我向往的那所大学的一个大专班。我没有去注意余翔考上了什么学校﹐我怕我看了会不停地想念,我要让自已没有办法去期望。可是我错了﹐就算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依旧想念﹐依旧期望。
         在大学里﹐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为了给父母减轻负担﹐我做过家教﹐推销过东西﹐也去快餐店打过工﹐我一下子变得很忙很忙﹐但是这段日子对我有了很大的影响﹐我改变了很多﹐我的个子也长高了﹐象猛然之间忽然发现其实我也并不难看﹐我的一些小文章也开始变成了铅字﹐让我的自信与日巨增﹐其实我也可以挺起胸膛﹐骄傲地走在人群之中。
         可是我想念余翔﹐想念那一声“早安”。
         我真的很想很想他﹐想念他的心让我容不下别的任何男人。而他﹐应该已经有女友了吧﹐大概不会想起那个倔强而敏感的丑小鸭吧。
         很快,我毕业了﹐我去了一个南方的小城﹐那里有一种慵懒的韵味﹐很适合怀念一个人的心境。在那里﹐我找到了一份会计的工作。上班﹐下班﹐很平凡的日子﹐很平凡的思念﹐我慢慢地消磨着我的青春﹐我的抱负。我常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也许也会慢慢地淡忘了余翔﹐也许会出现另一个男人﹐我会与之结婚﹐过着很平凡的小城生活。
         可是有时候﹐命运很奇妙。在我准备忘却余翔时﹐余翔却出现了。
         那是一个周末﹐我独自一人在街上乱逛着﹐天气渐渐凉了﹐我想买一件短大衣﹐可是逛了一上午了﹐还是没有买到﹐脚都酸了﹐就去了商场二楼的休息室﹐叫了一杯奶茶慢慢喝着﹐一边看着窗外﹐眼光不经意地瞟向街对面的公车站牌﹐突然﹐我浑身一颤﹐愣住了﹐那站牌下站着一对年轻男女﹐那个男的高高的个子﹐那不是余翔吗?那张千百次出现在梦中的脸﹐我怎么会认错。这时﹐一辆公交车缓缓地驶进站﹐我一激淋﹐猛然醒悟了过 来﹐忙匆匆地结了帐﹐冲下楼去﹐可是﹐公交车走了﹐人也已不见了。我呆呆地站在路边﹐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余翔﹐真的是你吗?为什么我们这么没有缘份?我失魂落魄在路边游荡着,忘记了回家。
        第二天﹐我刚上班﹐我们部门的经理就将我叫进了经理室,在经理室里还有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经理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侄女儿﹐叫叶子﹐今年刚毕业﹐想来这儿学一段时间﹐让我多教教她。那女孩子很爱笑﹐笑起来甜甜的﹐可是 她给我一种有点面熟的感觉﹐我觉得很奇怪﹐我不可能见过她呀。
         叶子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只是有点孩子气。个性很开朗﹐没过多久就与公司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我挺佩服她的﹐这一点我怎么也学不来。我个性中的阴沉怕是怎么也改不了的吧。
        那天﹐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可是有一笔帐出了一点问题﹐怎么也平不了﹐我只得留下来加班了﹐而叶子也自告奋勇留了下来﹐我说不必了﹐叶子说一个人加班没劲﹐她要留下来陪我说话解闷﹐我看得出她喜欢我﹐大概这就是独生女的孤独感吧。
       那天晚上我一边做帐﹐一边与叶子天南地北的聊着。忽然﹐她一脸坏笑地挤到我身边﹕“茵姐姐﹐你有没有你的那一位呀?”我一笑﹐打她的头一下﹕“小鬼头﹐没有﹗”“唉﹐骗人吧﹐怎么会呢?是不是想保密呀?”
     “什么呀﹐真的没有!”
     “真没有?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我一愣﹐眼前浮现出余翔的脸。我摇摇头﹐叉开话题﹕“你呢?有没有呀?”
       叶子不笑了﹐正经起来﹐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我不由得好奇起来﹐什么男人竟让这个开心果笑不出来了呢。我停下了笔﹐“怎么了?”
       叶子瘫在椅子上﹐眼睛朝天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唉﹐你不知道﹐我喜欢一个男孩子﹐一直都喜欢。他比我高二届﹐我是在迎新生晚会上见到他的,他真的很优秀﹐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向她表白﹐他都拒绝了﹐只说已经有了女朋友。可是却从来没有人看到他跟哪位女生在一起过﹐我当时就不服气﹐觉得这个人未免太傲了﹐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呗﹐还找借口﹗就主动去接近他﹐后来没想到我真的喜欢上了他﹐他似乎也有点喜欢我,可我总觉得他似乎也不是很喜欢我。唉﹐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感觉﹐我觉得他对我似乎不是对女朋友的方式。我知道我如果象那些女孩子一样向他表白﹐肯定会被拒绝﹐于是我什么也不说﹐留在他身边﹐只要我守在他身边﹐那么到最后他肯定还是我的。”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我纳闷道。
      “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问题是他真的有喜欢的人﹗”叶子猛一下子坐起来﹐看着我说﹕“有一次我去他的宿舍﹐他不在﹐我就坐在他床上一边跟他宿舍的人聊天﹐一边等他﹐顺手就把他床上的衣服折了起来﹐有一件外套﹐里面有一个钱包﹐我一边心想他怎么出去也不带钱包的﹐一边顺手就掏了出来﹐好奇的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小照片﹐照片比较旧了﹐上面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剪着一个很土气的学生头﹐穿著打扮也很土气。长得又瘦小又苍白。我一愣﹐跟他同宿舍的男生见我看着一张照片﹐就对我说﹐让我不要弄坏了﹐那可是他的宝贝﹐平时他可是舍都不舍得给别人看一眼的。我当时就傻了﹐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女孩﹗据说那个小女孩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哼﹐听说还是单恋的呢﹐那个女孩子都不知道。”
      “那你现在怎么办?”
      “ 还能怎么办﹐拖呗﹐反正那个女孩子也没有出现过﹐也许她早已结婚生子了呢。”叶子叹了口气,“我就不明白﹐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子哪一点比我好了﹐看样子也不会漂亮到哪儿去。”
        我也叹了口气﹐爱情与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人人身上都有一笔债吧﹐叶子至少可以留在喜欢的人身边﹐而我﹐真的是前生欠你的吗?余翔﹗前世我真的欠你太多吗?让我不得不付出我的今生来偿还?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就让我远远的看着你好吗?让我默默地以你的快乐而快乐﹐以你的悲伤而悲伤﹐以你的幸福而幸福﹐那么﹐那对我也就足够了。
       之后的日子叶子依旧嘻嘻哈哈的﹐但有时也会紧锁住眉头﹐我知道她又在为他而烦恼了。我依旧思念着余翔﹐乞求着上苍让我再见余翔﹐也许是上天怜悯了我的诚心﹐我终于再见到了余翔﹐可是有时候﹐真的不见争如相见。
       那一天﹐叶子格外的兴奋﹐她悄悄地告诉我﹐她的他在另一个城市读研﹐今天会过来看她﹐看着她脸上的幸福的红晕我也不禁为她高兴﹐能够那么真心的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快乐吧。那天一下班﹐叶子就匆匆冲出了公司﹐我摇头一笑﹐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也收拾了东西﹐走出了大门。
        一出门﹐就见到叶子亲昵地将手吊在一个年轻人的臂弯里﹐我不免好奇地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让叶子死心踏地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样子的?可是我大吃了一惊﹐是余翔﹐真的是余翔﹐我就这么粹不及防地与我暗恋了七年的男人打了个照面﹐而他的臂弯里还放着别的女孩子的手﹗这一剎那﹐我明白了为什么初次见到叶子我会觉得她面熟﹐她就是那个与余翔一起等公车的女孩子﹗
        余翔似乎也发现了我﹐他看着我﹐眼中似乎闪动着一种光芒﹐似乎带着一种不相信的神气。与七年前的我相比﹐我变了很多﹐我想﹐他大概不会认出我了吧﹐也许他早已忘记了我的存在。我黯然地想着﹐正想悄悄地离去,叶子却看见了我﹐“茵姐!”
        我不得不尴尬地站住﹐叶子拉着余翔早已到了我面前。
     “茵姐﹐他就是我说的…他叫余翔。”叶子朝我挤了挤眼睛﹐又朝向余翔道﹐“她是我公司最好的姐姐﹐叫张茵。”
        我不知道余翔有什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是硬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了。我怕迟一步我就会落下泪来。余翔﹐我是那样的爱你﹐却不能向你述说。我原以为只要远远的看着你就可以了﹐可是现在见了你﹐我却无法看着你与别人卿卿我我﹗与你隔着千山万水之际﹐我可以平静地想着你也许有了女友﹐心中也只有一丝的遗憾﹐可是真的见你有了女友﹐我却是如此的心痛﹐痛得我的心都拧起来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我请了假﹐一个人去了小城边缘的运河边﹐倚着河边的栏杆﹐运河上船只来来往往﹐我呆呆着看着河面﹐模模糊糊地想着﹐一个梦﹐七八年的梦﹐就这样,碎了,飞了。一段葬送了的苦涩而甜蜜的青春,一个玩笑﹐一个很大的玩笑。我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泪眼朦胧之际﹐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瘦小苍白而又敏感倔强的十七岁的女孩﹗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