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治(南指)
一
汽车在进入哈拉哈渠小轿停下来,我漫漫地走下汽车,慢慢地走上家乡回家的路。路,还是那条路,十几年过去了,家乡的林带已成了参天大树。家乡除了往日的宣闹,风景依旧。我走的很慢,微风轻轻地吹,路上的尘土包围着我,家越来越近,心越来越沉重,“往日的绿州”已失去了本色,林带中坐着几位70多岁老汉说“完了”“散了”,我几乎听懂了他们的意思,“完了”是今天的日子完了,还是家乡这片乐土散了.......
我差点认错了家门,旁边一位老者说“家在前排。猛抬头,眼前一位80多岁的老汉,“是我”大叔。
这位老汉斜着眼看着我,目光像打碎的玻璃钢碴。
快回家看看吧!变了,没人了!
我加快了步伐,从大路上一踅,折进了一座小院,院落那棵梨树已成了参天大树,把整个院子盖的严严实实,那已熟透的香犁密密实实挂满树枝,“有人吗.......有人吗?没应声!”这时我已忘记了那房的主人,已把那甜密的果实住袋里摘。
家乡那棵犁树是我少年时种下的,虽然这棵树已风烛残年,它迎接我的眼晴就是少年用剧刀留下的疤痕。
当年它泪水涟涟,今天却变得安善兹详,面带笑靥。站在它的面前,我眼晴突然有些潮湿。我强忍着眼泪,一脚跨进了家。
二十年前的小院,院落依旧。我们儿时用过的小碗,小饭桌及树旁的压井,依然摆放在树的角落里。当年供我吃过鲜美的大沙枣树,已变做一条木板,在房檐下迎风击雨。
由于犁树的粗大,使很小的院变的狭窄,多少记忆披上了新装以后,变得索然寡味,失去了珍藏她时的那份魅力。
门前自己亲手建的土坯房,咸土及过道那些传子已变成酱黑色,黄土泡的草泥已成了一块块麦杆草,这是我儿时的天堂,出门在外多年,常梦见家乡那扇大门,现在已失去了往日的漆色。
离开老屋时,我整夜未眠,往日的记忆涌上心头。
二
哈拉哈渠,现已用水泥块铺成而成,河水已干枯,流沙已积满渠中,但渠边那些柳树依然见在,这里是人们嬉戏的天堂。盛夏的季节,这里的气候炎热,夜晚的小渠成了纳凉去处。女人们喜欢晚饭后来到渠中梳洗。丰腴的女人们,散发着梧桐疙瘩皂的气息(用梧桐树汁液自制的肥皂),让人迷惑。十三四岁的男孩们也来到小渠旁,立即遭到了妇女的调笑,男孩们用泥沙反击,给女人们借口,开始在河边追捕男孩。成长中的男孩,隐约知道了女人的好处,似乎并不想正正地躲避,糊着满脸泡沫的男孩们用灵活的身体穿行在女人之间,故作皂沫遮眼模糊摸一摸女人晃动的胸脯。被摸的女人立即发出幸福的咆哮。她们快速迈动双腿,伸长手辟,将男孩们温柔地按倒在泥沙中,一阵嬉笑之后,男孩们被剥了个精光。哺乳期的女人,掏出丰满的乳房,挤了男孩一脸的奶水,女人们嬉笑着一哄而散。男孩们顾及不得窥视女人长发飘逸的脸,光着的身子和饱满的乳房。只是惊慌在水里追赶着被女人剥掉飘浮的裤头。
三
哈拉哈渠向东是一片大沙枣林,我们管它叫防洪林,当洪水淹没这里的住家时,我们才知道那是防砂林。这里有沙枣鸡,乌鸦、黄鹂、麻雀、斑鸠,它们都是这里的土著,长年生活在这里,不同的是麻雀喜欢将巢安在房屋檐下或者墙壁洞里。而沙枣鸡,黄鹂,斑鸠则要矜持得多,它们的巢建在树的顶端,树枝搭建的巢,如同一个黑色的球体。与这些鸟相比,麻雀是乱患的流浪汉,它们既胆小又莽撞,总是成群结队外出觅食,甚至,它们可以从破损的窗户口中,飞进堆满粮食的仓房。
我们用麻绳编织了一个网袋,贴着房的墙壁蹲下来,等麻雀进仓后,把网袋罩住窗口,受惊的麻雀会慌不择路落进我们为它们准备的陷井。对付沙枣的鸟和其它的鸟,我们自制了很多捕捉的工具。马尾巴索扣,木制网箱,奔鸟器。最凑效的办法是等待黑夜,用二个六节电池装制的电筒直接照射鸟巢,然后用棍棒袭击。
打沙枣,择桑椹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我们常把多择回来的沙枣和桑椹用来做诱饵,放在旱獭的洞边,用索套下在诱饵处,不多时就肥嘟嘟油亮亮的汉獭就被套住。那美丽娇艳的沙枣鸡也经不住桑椹的诱惑轻易地让我们捕捉。
沙枣树下演义着世俗的事。丑陋的屈老汉用沙枣花迎取上海丫子。当迎亲的队伍手捧着沙枣花,赶着大马车来迎亲时,煮熟的丫子不易而飞。愤怒的屈老汉用刺芽枝扎起了长长的围篱,发世!与知青永不往来。当屈老汉猝死在沙枣林下时,人们发现他臃肿的裤腿内绑着厚厚的,一叠一叠的人民币,这是他一生以沙枣为食,节省下来的口粮。六十多岁的幺勒佤斯用几框大沙枣换取十八岁大姑娘如仙姑的婚姻要比屈老汉幸运的多,当白发长胡子的幺勒瓦斯领着黄头发孽种散步在沙枣林中,人们问起孩子的生晨时,他回答很干脆:沙枣花开时所生,黄头发是沙枣花染的。当人们问起孩子有几个爸爸时,“佰西个达当,比阿郎!(五个爸爸,一个妈妈)。
沙枣树下留下人们抹不去影子。这里的人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也是沙枣成熟那天,人群潮水一般涌向沙枣林,“愤怒、震惊、严肃”的眼神使这喧嚣的沙枣林安静下来,三名年青的罪犯被带下了汽车,押解到靠近沙枣林的荒地边。两排手握钢枪的武警站成一个弧形,形成一道稀疏的人墙,把围观看热闹的人们隔在外面。三个等待处决的人犯一字排开,他们都是在这片林子下长大的孩子,为了窃取几块钱把邻里残忍杀害,他们犯下的杀戮是不可饶恕的。砰的一声枪响,三个年青人脸贴在了沙枣林下砂地上。
枪声响起的时候,人们感到一种解恨的快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也未盖过沙枣的芳香。
四
穿过铁路涵洞,越过小桥这里就是我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家乡。也就是人们称为南指(南疆水利指挥部)。密林下,一排排砖木结构的平房住着几家稀疏的老人。没有一丝热闹。只是静谧和落寞。
过去这里有喧嚣的市声,放映象,炒瓜子的,卖烤肉的,跳舞唱戏的,吵架骂街唤狗吆鸡的声音。现在又回到了清贫,寂寞与世隔绝的世界。
远处电线杆上那大啦叭还在,只是多了几处小孔。我知道那是孩子们用汽枪或弹弓打的。这啦叭的声音在也熟悉不过了。啦叭里传来“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的歌声,这歌声召唤着我们踏上了通向迷雾的水利临时工的路。老马夫大胡子的儿子买买江从口岸接来了第一辆卡玛斯翻斗,翻斗车内还坐着一位金发女廊。儿子娃娃亿哥(姜成亿)在克孜尔水库为哥们拔刀相助被枪击落下终身残疾。功夫小子万良展示武功不济将同室的临工脑壳开了瓢。酷爱枪支的许宾用自制的单管猎枪将两只盘旋在空中的膺一枪射下,真可畏是一箭双雕。正如安全科行半仙总结八三年严打的话:今年是安全年,严打中我单位一代枭人买买江,杨建平,依不拉,许宾并没有列在严打之中,这说明南指(二处)这个地方今年还是太平盛世。
的确,这些人过去是枭雄,现在却成了狗雄。物欲横流年代,这里没江湖,更不需要义气。
五
家乡的露天影院已成了长满野草、堆包米杆子及杂物的空闲地。过去一放电影,这里立即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到了放映的日子,人们会早早来到这里,把家中的凳子找个好位置放好,等有人把白底黑边的银幕挂在影墙上,就意味着这天晚上放电影已经确信无疑,再无变化。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
通常,如果晚上要放电影,那么在晚饭的时刻,电影放映的一切准备皆已就绪,影院的板凳,对着白色的银幕,整齐地排列,就像上面坐着一个个看不见的灵魂。
接近天黑,人们陆续赶来,影院里坐满黑压压的人群。每逢这个夜晚,放电影的大刘,小刘师傅就成为南指的帝王,人们望穿秋水,期待他们出场,但他们总是姗姗来迟。
由于他们手中握有左右他人快乐与悲哀的权力,双刘才会在人们的翘首以待中出场。一台早就置于影院中的发电机响了起来,电影机旁的灯影里终于出现了放映员。他们看上很庄重,神秘,这才是这里正儿八经的处长,局长。
但只要电影还没放映,影院里就是沸腾的。
大人呼喊小孩或同伴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有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又照过去。黑暗让我们格外欣喜,我们可以借助夜幕的掩护,袭击那些年青的姑娘。惊叫声,责骂声与娇嗔声,让很多人的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期待。
我们在这里看过的电影很多。有阿尔巴尼亚的(第八个是铜像),看的实在让人磕睡,我们常常被影片的台词叫醒:“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印度电影《流浪者》。“贼的儿子永远是贼”,感召着我们。于是我们学作拉兹的模样,去偷当官家的鸡,渴望有者美丽的公主来到身边,没想到偷鸡不成,却被看院狗追咬,于是我们就学者《渡江侦察记》敌情报处长几句子台词说:“太麻痹了,太麻痹了!绝不能上共匪当。
最叫人过隐的是南斯拉夫的《桥》,瓦尔特的拳头,常常让我们炼的鼻青脸肿。那电影《少林寺》)让我们常常偿到了棍棒的兹味。
这里除看电影外,也发生过很多难望的事。七九届同学聚会,他们在这里立下誓言,扎根这里,让这里的明天更美好!如今年他们却早早背井离乡,发誓永远也愿不回到这里。当厅局级领导千里召召来这里扶慰这里的离休老干时,却遭到老干的痛击!那一刻人们的心情是喜悦的!人们终于看到:老子集体教训儿子的事。
六
走过转盘,出现了一栋五层高的水磨石装粉的五层楼,楼的四周很安静,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推着一辆童车经过,傻傻的,愣愣地,默默地蹒跚着……
这栋楼过去就是历届办公的首脑机关,过去很热闹,只要领导大门口一站,高兴时呼三喝四,愤怒时,鸡飞狗跳。只是如今飞的、跳的不是野猫,就是野狗。
我有五年的时光,在这栋楼里渡过,望着这栋楼许久既引不起我的关注,更勾不来遐想。只有在楼门口晒太阳的那个疯子引起了我许多好奇。
陈旧的大门框上重新涂了鲜亮的漆,门口罗列了好几个破糖瓷脸盆,白的,花的裸着锈蚀了的铁,还有一个旧塑料痰孟,透过污秽的惨绿,美扭曲成丑陋,真空蜕变为畸零。它们在风中还飒飒作响,想诉说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贸然的走近,看见这个疯子的脸,令我惊讶!这不是主管人事的牟科长之子吗?
我终究没有再踏进这个楼,也不愿惊动这个疯人,怕冒冒失失地搅了他的梦。
牟科长是一个螳螂一样的黑瘦男人,他手上的章撑掘着我们的命运。几乎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想办法讨好他。招工、提干、晋级、调离都需要他手里那个章。
可我们却跟他过不去。我们从外面弄来了硫磺、硝石和木炭和羊油拌在一起,用猪皮小心包成乒乓球大小的炸弹,我们摸黑潜伏在他家院外,把自治的炸弹绑在他院外的小树上。炸弹布置好了以后,我们就躲在小渠后。小渠有五六米宽,一米多深,如果被发现,一时半点也追赶不上。我们在渠后侧耳倾听。寂静的夜晚,随便一点点轻微的响动,也能传很远,何况是炸弹之后的响动。那时狗也常常吃不上好的。可牟科长家的狗例外,许久也不见动静,我们身上常被蚊子叮了很多胞。于是我们换下炸弹用的材质,用羊的后腿肉将炸弹包好。牟科长家的大黑狗见了羊肉,果然凑效,当它锋利的牙齿幸福咬着穿羊肉时,嘴里突然爆开一个巨大的火球,黑狗的嘴巴连同它锋利的牙齿立即不知所向。
所有的诅咒都没有用了。牟科长血红着双眼,他握着尖刀,在院落的阴暗下剥狗皮,他那个儿子,也就是那个疯子,在一旁抽泣。牟科长两个牙帮咬得紧紧的,脸颊上透出清晰的印。
牟科长家的警卫干掉后,我们的行动更加深入。秋天防洪林的瓜果飘香,孩子们大多数都瞄准了幺勒瓦斯家的果园和瓜地,可我们却留恋牟科长家的香犁,因幺勒瓦斯家的女人太柔弱,加上他那笨拙的罗圈腿,实在经不起我们折腾,我们从不欺弱小这是我们那时做人的原则。
夜深以后,我们提着白布口袋来到牟科长的家,这对别人来说却紧张的要命,可对我们来讲却相当从容,仿佛是回到自己家的院子一样。我们用一只钢筋棍把他家的门给闩死,然后心安理得爬上树摘犁。
我们乐意激怒牟科长。把白布口袋装满了,从地上捡起土块来,扔在他家的窗口上。
牟科长醒来,敏锐的耳朵告诉他有人在偷他家的犁,但是门被人在外面闩了,愤怒地摇着门,他看不见偷犁的人,他只有站在门后跺着脚发毒誓。
七
出了铁路桥涵洞,直接上山那是这里坟场,这里埋葬着上千人的坟。每到清明节,这里是人气最旺的时节,也就是这个时候,死者的亲属从千里召召,四面八方赶来上坟。我们的行动也就是清明节那天被告密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告密者选择清明节那天告密,是胆怯,还是向死人忏悔!
清明节那天,人们的神情肃穆。远处一个女人的骂声,如同掘墓。牟科长的女人在坟堆前破口大骂。骂声尖利,歇斯底里似的让人耳朵发痛,我们的心咚咚直跳,生怕我们做的事让死人也知道。
事后我们到保卫科做了交待。我们得到的处罚是到六队劳动一个星期并每人罚款200元。人们都知道六队是从事体力劳动最繁重的劳动改造队,这个队大多数是犯了错误或被打成右派未平反的人,这对我们未入社会的大孩子来讲是过重的处罚。我们的处罚得到了某位处领导夫人的同情,直接叫我们到机关大楼一个布满尘土的档案室里整理档案。在整理档案过程中我们发现几呼每个牛皮纸带子上都打了叉,这是一堆死人档案。
金秋季节,雨夹着风肆虐。档案室里格外沉寂。我仔细地翻阅了每个人的档案。有青藏公里下来的战士,有渭干河抢险的烈士,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支边青年。这些人组成了水利大军,用人拉、肩扛、手推,筑大坝,修水库几十载,如今他们静默了,却成了卑微的乞丐。就连每个袋子里装着不同时期的信封上的邮票都被人偷偷撕去,留下的不同形状枝枝岔岔的小洞。戳到了我们身体的深处,砬撞着我们这一代人的心!
好几次招工都没我们的份,我们即不是下乡知青,也不是顶工(顶父母的工)待业青年。我们只能跟着职工到各个工地打临工。不止一次,我们曾冲动地闯入这楼大楼,叩一下劳人科的大门,然而终于没有去。因为我们在死人的档案里发现一个密秘,牟科长的小姨子林女士是自杀死亡,生前在上海××路62号做妓女,每天1块大洋收入。虽然有人告诉我们这是事实,死因可能与牟科长有关,但还是不能成为我们招工的理由。牟科长知道我们手中的密秘后,只是很伤心,挥泪扬长而去。
我们费了很多心思,去揣摩,牟科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灵?
八
临行前!我看见一群人向山坡涌去。有老头,也有老太,灰白的发,桔槁的脸。他们大都眼神滞涩,表情木讷,使我无法辨认出是谁。他们即不是奠祭死者,也不是参加葬礼。他们是地赶往那里看已为自己修建好的坟。
这里的人大多数已搬迁到城里,剩下的只是些孤寡老人和外地来的定居的养猪户。这里有我认识的养猪户胡北老乡。他说:现在山上死人多了,老人们提前选了坟址,付了修坟钱,让我们为他们建坟。这里修建的坟,有双坟的,有单坟的,一年收入比打工强,再加上我们养猪,一年下来,有三四十万的收入。
于是我把目光转向了山上上千座坟。
一座座青灰色的坟端然屹立在山坡上。
2012年7月19日于山庄:
(难治:地名:南疆水利指挥部,后更名:新疆水利水电第二工程处,现更名:葛州坝水电工程局二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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