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儿时的我们在家乡的那条小河中度过了童年；多年以后，家乡的小河是我的梦境，是我不眠之夜能细细咀嚼的回忆。

       老家在浙西山村，村庄处于一道山源内，属源头出来的第二个村，所以河水有你想像不到的清冽。河宽八九米，贯村而过，水深只及大人小腿处，有水潭的地方顶多也就齐腰处。清冽的水，合适的水深，儿时的我们便有了玩的去处。

       对于这条河，我能细数她的春夏秋冬，详述她的一日之变。

      春天，河水尚是冰的，但涨起的水让人早早闻到了春的气息。夏天，青苔慢慢爬上了河中半淹半露的石子。秋天，当秋风吹皱了水面，数米高的河堰上，铺满了金黄的野菊花，芬芳四溢。至冷至寒的冬日，清晨的水雾常常惹得人们以为那是人间仙境，双手伸入，却能感到她的微微暖意。

       而我的回忆，更多的是夏天的小河。这个时候的她，是孩子们的天堂。暑假里，农村的孩子没有五花八门的兴趣班，没有沉重的补习，那河便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夏令营。我家的那些男娃们就常常光着脊背，拿着鱼叉，从村口跑到村尾，赶在河里抓鱼，可以免了午餐，不怕似火骄阳。“大头，看，我抓到了一条鱼了。”“快快，胖子，这石块底有条鱼钻进了。”……在一阵兴奋过后，几个愣头愣脑的小子继而一致安静，脚轻得不能再轻，慢慢地慢慢地移向目标，手悄悄地伸入石底，嘴巴紧抿，“哗”地一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便收入囊中。

       傍晚回到家，代价是他们发红发亮的脊背，战果是小竹篓里各种各样的小鱼儿，有石斑，有周身无刺的“伏伏鱼”，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长的有二三寸，小的仅小拇指大小。剖杀，洗净，交给母亲，便成了舌尖上的美味，至今想来垂涎欲滴。女娃们干什么呢？抓鱼不会，拿个网兜，背个篓子，捞虾米。要找那虾米，你尽管往草多的地儿，垃圾多的坎儿，瞅准密密麻麻一排的小虾，偷偷靠近，一网兜下去，虾兵虾将全昏头转向成了网中之虾，抓捕的乐趣远远多于品尝虾的美味。偶尔，也会拿个杯罐，摸青丝打打牙祭。

       同样在夏天，清晨的小河总是最先知道谁家主妇起早了，挑水、淘米、洗衣，她们是与小河打交道最多的人。中午，太阳暴晒的时候，小河像午睡休息的人们一样，也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青苔慢慢漂移和三五成群的鸭子蹲在河滩的阴凉之处歇脚。到了傍晚，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找个水潭，往河里一扎，搓个身，聊聊一天的劳作，打着茶余饭后的荤话，一天的劳累消失殆尽。到了晚上，河彻底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汩汩流水声。你想啊，寂静的山村夏夜，躺在凉丝丝的老竹席上，瞅着窗外的萤火虫，听着那琴音般美妙的叮咚声，你还会失眠吗？相信再燥热的人，听了这样的水声，心里都会变得很静很静。也难怪，儿时印象中的大人们再累，也总能在次日一早起床，干起活来虎虎生风，原是河的“催眠”让他们有了很好的休息。

        ……无论用什么言语都无法表达我对这条河的深情厚意。

        童年随着流水漂走了。随后是读书、工作，最后在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安了家，父母也忙着在城里为孩子带孩子，我们回家的一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到最后只剩下过年一次。只是距离越来越远，心却越来越近，流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我用回忆家乡的小河来度过。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小河不再是梦中的样子，水变浅了，河床变高了，雨季泥石流冲下的石块堆了一河。那原来会在秋天铺满野菊花的河埂再没有灿烂的季节，被水泥结结实实地涂了一层又一层。由于水泥的密不可挡，很多曲弯处，雨季湍急的水流一次次地把多少年来都固若金汤的河堰撞得满目疮痍。听在老家的大伯说，这些年，往日宁静的小河不再宁静，“发脾气”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多，破坏力一年比一年大，新修的村中道路来不及吸水，常常把两旁尚未加高的老房子淹了又淹。

       更令我无法释怀的是，河中的鱼儿虾米变得难觅踪影，石斑鱼不见了，“伏伏鱼”少了，虾米不再密密麻麻，爱在淤泥中待着的泥鳅倒是多了起来。每年夏天，抽空回乡的兄弟仍会去抓鱼，却往往是空手而归。大伯说，早在前些年，毒鱼、电鱼，河中的鱼就快完了。就说毒鱼，一瓶草甘磷下去，那些鱼虾纷纷昏昏沉沉地倒退，被收入袋，然后换成铜板。多少年来都嬉戏在这条河中的小鱼祖辈，就这样到了濒临灭绝的境地。

       即使这样，我仍常常把年休假放在老家，因为怀念这条小河，因为爱她爱得深沉。如今，我的孩子4岁了，每年夏季，我都会带着她回一趟老家，那些顽强生存下来的鱼儿虾米，对这个平时只能在菜场商场见到鱼的孩子来说，是多少的新奇。去年，孩子在那度过了第一个暑假。今年，我问，她暑假喜欢去哪？她答，仍要去我的老家，因为，那里有条小河，河里有小鱼。

       看着孩子一脸向往的神情，我不忍心告诉她，其实这条河已非往昔。我只有默默地祈祷，人们能善待这条河，善待自然，还鱼儿一个栖息地，给人们自己一个休憩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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