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6年,意大利犯罪学鼻祖切萨雷。龙勃罗梭通过对头骨的调查,发现一般的天生罪犯都拥有以下的面部特征:
一、眼睛敏锐,特别是右眼。
二、鼻孔微微向上翘,可以看到鼻毛。
三、下巴轮廓清晰,颚骨突出。
四、耳朵单薄,不是特大就是特小。
五、眉毛浓密但凌乱,呈八字型。
六、头发硬而粗,多发转。
七、面孔突而大,跟身体不成比例。
八、左脸的皮肤比较松弛,因此表情往往被右脸掩饰。
我的父亲并不具有以上任何一个条件,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但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却以一级罪犯的罪名被押送回国。
当金律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课室用英文演讲《王子复仇记》。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连外教也不住点头,“talent!”
我满脑子正在想是否用“生存还是死亡”这个论题做我明年的毕业答辩。
但金律师催促我,“你母亲就要到了,我们先去接机。”
我醒转过来,“我先去写请假条。”
在车上,我茫然地告诉金律师,“我几乎可以背下整套《莎士比亚全集》,用英文。”
金律师拍拍我肩膀,安慰我,“是,我相信,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
“要是体育课上我肯花点力气,我所有的功课就可以拿优。我连微积分都了如指掌。”
我絮絮叨叨说下去,“我六岁起就被林姨养大,从小做事认真谨慎,从无出过大的纰漏。而他们只需要花些微的生活费,就这样而已,我就可以自顾自长成这样大。”
“是,所以你父母很引你为傲。”
我笑了出来,“为什么我做得如此周全,竟也一点用处也无?”
既然哭干了眼泪也没有作用,那还不如微笑。
这是我在六岁那年就明白的道理,我父母就在我震天响的哭声中离开。
倒是金律师眼角湿润,“要是可以,我希望你坚强一点。”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如此。”
过得去就成了门,过不去就是槛,所有的事还不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再糟糕也不过是一声呜呼。
只是生命实在太过可笑。
我那高傲的母亲,花了大半心血叫我处处小心谨慎,但她自己的丈夫现在却闹出这样大的一个纰漏出来。
当我在出站口看到她时,我几乎无法将她认出。
着一身黑纱洋装,胸前别一只带钻的蝎子胸针,头戴一顶雷丝花边小圆帽,用的是时下流行的紫红唇膏,活脱脱就像伍尔夫笔下的女主人公,诡异但也不失美丽。
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国内越来越不景气了,连个象样的洗手间也没有。”
我侍立在一旁,并没有称呼她,因为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即使再过十年,我母亲还是那种连小伙子看了也忍不住要吹口哨的风华人物。
遗憾的是,我并未得到她的真传,距离她那种美的境界,还是很远很远。
我不折不扣是她和我父亲不幸的夹心产物。
然后她转过头去大喊,“喂,你们两个……”
这下好了,余下的那一成人也齐刷刷把目光转向我们,而实际上,她只不过是想叫后面的两个工人把她的行李搬过来。
许是在家指使惯了,自成一国,便不经意把这种风发意气带到公众场合来。
二十九岁的司机阿成迎过来,“太太,这边请。”
母亲立马更正他,“叫我美娅姐,太太太太的这样一叫,我都不用出去走动了。”
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母亲真是个妙人,丈夫将被判刑,而她做妻子的却有心情关心仪容、年岁这种小事。
当然,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像话,也许这就是可怕的母系因子在作祟。
反倒是阿成,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比我们两母女称职多了。
当然,他也许是在担心他自己的处境,东家落难,将发不出可观的粮饷,情况更窘些的话,遭到遣散也说不定。
母亲看着窗外,又开始发表她的高见,“这个城市是越发展越回去了,你看看那些墙壁,到处涂着‘欠债还钱’、‘还我人权’这些血红字样,你再看看人家巴黎圣母院那墙,写的却是‘生活在别处’……”
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提醒她,“爸爸现在应该已经被押送到警局了,我们是先回家还是先去看他?”
我还以为,许久未见,母女俩一见面就会抱头痛哭,然后惨戚戚地互相诉说,“我悲苦地想念你!”
真是滑稽。
母亲也许是到这个时候才明白我们的处境,她怔怔地望着我许久,然后才疲惫地闭上眼,“我累了。”
我调低车窗,让温州那著名的阳光温情地洒泄进来。
一到家,林姨就迎了上来,看见我母亲,眼泪就啪嗒啪嗒往外掉。
母亲却不领情,“好端端哭什么?”
对她来说,即使天踏地陷情绝,都属“好端端”的自然景象。
我拿过纸巾帮林姨拭泪,“好了,去准备午饭吧。”
“把脸洗干净了再做饭。”母亲说完径直回她的房间。
“你母亲现在心情不好。”林姨反而过来安慰我。
“她是嫉妒你。”这倒是真的,要是刚才流泪的是我母亲,我绝对没有那个闲情帮她擦拭。
一个人的时间精力用在什么地方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在我有记忆开始林姨就在照顾我了,她自己并无儿女,可以说,我跟她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
这个时候,金律师开口了,直接开门见山,“苏苘,你父亲的事比较麻烦,所有财产现已被冻结。”
我维持缄默,静静等她说下去。
“我听说你伯父是东郊法庭的庭长,有个表哥是检查官……”
大官小官说出来一箩筐,说不定还可以组成一个审判团,但没人打来电话,更不用说找上门来了。
我只得微微笑,“没人愿意担当这种干系。”
如果他人肯愿意帮忙,根本不需要你开口,但无论如何,我也总得低一低这个头。
电话接通,我只“喂”了一声,对方已经将我听出,是婶婶接的电话。
“苏苘,你父亲好端端的生意做着,怎么又去贩毒了?你说说,他怎么这么糊涂的,贩毒轻则判十年……”
我很有耐心地等她说完,然后好脾气地告诉她,“我会叫我父亲去向神父忏悔的。”
是的,要忏悔何必要我浪费这十来八块的电话费。
娘舅家的人更是不客气,“你母亲带去的嫁妆就够你们活一世人了,好端端吃着撑了跑到外国去贩毒,现在好了,叫你母亲以后怎么见人……”
“你可以来劝我母亲改嫁。”我轻轻挂上电话。
真是奇怪,神话中那种女主人公一遇事,只管干巴巴坐着,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流,自有神明派来天兵天将解救。
而我——是,年纪轻轻是无所谓,但这样扒光脸皮去求救,最后却只是落入别人的井里,你说好笑不好笑。
金律师只得安慰我,“要紧关头,这些女人是比较紧张的。”
“为什么到今天才告诉我?”我转向她。
“我们都想拖着不告诉你,但你母亲不得不回来和你一起住。”
“是,这种事是能拖的,拖得了一天,我这一辈子就少一天的不幸。我和哥哥都不成器,靠我们是不能翻身的了。”
原来一辈子乖乖地吃喝玩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问题是自己以前还不知足。
现在好了,以后没了奢侈的物质生活,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母亲培养奢侈的感情了。
一物换一物,不算不公平。
“人生当中发生不合情理的事,你就当是考验。”
我机械地点点头,“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可是三叩九拜上门去求人?”
金律师哑然失笑,“不,不需要,你只管去把书念好就可以。”
但学校并没有金律师想的那样明朗。
院长直接把我叫过去,“曹同学,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但我们有校誉需要维护,希望你能理解。”
只见桌上报纸头条新闻——温籍商人涉嫌贩毒!
我这才明白自己已被沦为不合格的学生,再好的成绩也无法弥补。
毒贩女儿所上的大学,能光荣到哪里去?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院长再次问我。
“谢谢你的时间。”我静静退了出来。
我要是英才,说不定我还会问,“学校作育英才,不是有教无类吗?”
但我又不是,所以何必罗里罗嗦给他人造成不便。
要是将来吃苦,也可把责任推一推,反正这也不是我选择的。
我去课室整理书本,我想这些反正都已经沦为垃圾了,更不应该劳他人之手。
同学们见我进来,都低着头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很感激他们能够为我而沉默,我的要求一向很低,只要他人没有倒戈来幸灾乐祸,我就很满足。
我的同桌小艾送我出学院,“苏苘,你放心,我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
我把所有书本扔到垃圾筒,“算了,我又不是去讨饭,讨什么公道?”
我缓缓走过我上了三年的外语楼,真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竟也熬了三年。
路上遇到的十个男生,照样有九个面肉模糊,还有一个看不清楚。
“以你这样的成绩,名正言顺从学堂里出来,将来肯定有番大作为。”
这么漂亮的女生也不是没有灵魂的,看,要紧关头,看得比谁都深透。
她自己成绩平平,但她要是肯花点功夫上去,成绩不一定比我逊色。
但她是邵小艾,闭起眼睛都可以比别人强百倍那样活下去。
她根本就没有奋门的必要,所以何必吃这一点苦头。
我被逗笑了起来,“我从来就不热衷学习,我也从来不指望靠它来光耀门楣,但我想既然来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干脆把它做得漂亮点。”
“谁指望在学校学到什么呢,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懒惰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要是闲赋在家,迟早要被定义为拖油瓶。”小艾的语气也不是不悲凉的。
“你那样的家势,即使让你拖个一千年,也绝对拖得起。”
我曾经去过她的家,一家人住里面根本无需担心会见面。
当时不是不羡慕的,但也不足以构成势力。
在物质上我也从来没吃过苦。
“你放心,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
回到家,母亲递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儿子,他是在警局上班的,或许你可以去求求人家帮帮忙。”
我哑然失笑,自己的至亲做着高官拿着厚碌,都乐得袖手旁观,这样八辈子打不着边的人会愿意淌这种浑水?
“求人帮忙,态度一定要缓和些。”
“是,是。”我别无他选,只得先应下来。
第二天,我整理了一些日用品,准备送去警局。
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
“曹苏苘?”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子。
“我是,你哪位?”
“我是吴晟义。”
这个名字有点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是何方神圣了。
许是平时玩过一两次的哪位公子哥,消息不怎么灵通,并未知道我家已出事。
于是我只好问,“哦,有事吗?”
“我们出来见个面,可好?”
“我家里最近出了事,不太方便。”
“我知道,这个号码我就是从警局处得来的。”
呵,也是,嫌疑犯的家属,能有什么隐私。
我不欲再多说,“我现在要去警局看我爸爸了,以后再联系。”
到底警局,我告诉当值警员,“我想见下曹国鑫。”
“你是他什么人?”
“女儿。”
那个警员抬起头,用我见过的最鄙夷的眼光瞄了我一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告诉我,“在法院开庭之前,你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那么麻烦你,帮我把这些日常用品交给他。”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你就不用操心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要是你很有钱,即使那钱分文未动,阎王见了也会自动让路。
一旦没钱,即使使尽百宝去打通关系,阿猫阿狗见了也要上来踩上一脚。
我从没想过在警局里也会见到晚娘脸。
是,在这个都市,看轻一个弱女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但着着一身警装,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的人,何必也要那么急于露一手?
“是不是我应该先请律师来办手续,才可以进去?”
那个警员还是一脸傲慢,“你请市长来也没用,这是规定。”
“苏苘。”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身来,“小艾,你怎么来了?”
可不就是神通广大的邵小艾。
她的身边是个肥壮的中年男人,一脸包公像。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警员就已给出了答案,对着包公脸男人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局长!”
局长客气地对我说,“你先去看下你父亲,我们等下再谈谈。”
进去后我问小艾,“你怎么认识这个局长的?”
“我不认识他,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父亲,我父亲打了个电话给市政里的朋友,最后这个局长就打电话给我了。”
从上往下,这自然是最有效的一种途径。
可惜普通百姓都只能反过来,一步一步去找上面的,然则上面还有上面,所以很有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解决方法。
所以说,普通老百姓做事最最原始的方法就是随手提着篮子。
遇佛烧香,遇鬼烧钱。
“但贩毒毕竟不是小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坐牢是一定的,我们只能在时间上尽量争取。我爸的朋友说他会尽力帮忙。”
我由衷地说,“小艾,我余生都会感激你。”
“举手之牢,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要不然朋友用来干吗?”
对,真正的朋友是这样的,你一有难,对方就迫不及待在帮你忙了,根本不用等你开口。
门一打开,我看见我父亲一脸平静地坐在那,依旧西装革履,修饰地很整齐。
我迎上前去,“老爸,每次见你都是那么不容易。”
有时候我也很有原则,坚决称父为爸爸,而称母为母亲。
其中的原委,又不足为外人道。
“呀,我女儿越来越漂亮了,你现在都吃些什么?”父亲的精神很好,一见我更是高兴,并不像一般的罪犯那样显得垂头丧气。
“什么都吃,我现在不挑食了。”我把带来的日用品拿出来,一一帮他摆好。
奇异地,这个房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差,干净整洁,连私有卫生间和床头柜都有。
简直就跟大学教授的宿舍差不多。
这也难怪,这次父亲贡献了那么多钱给他们,现在让他住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对对,女孩子一长大就不会挑食,要挑也只会挑男朋友。你妈那时挑来挑去挑累了,最后反倒便宜我。”
我只得微微笑,“还是母亲有办法。”
父亲突然诙谐地说“不过你妈现在更年期到了,你要对她容忍点。”
我言若有憾,“是,是。”
我们父女俩谈笑风生,闲话家常,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所以谁有那个时间伤春悲秋呢。
到最后他也只是嘱咐我,“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从警局出来,时间已经很迟了,但天还是没有全黑。
不管多晚多暗,这个城市是不会允许天全黑下来的。
永远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半死不活。
让人觉得异常难受。
小艾只好说,“我们先去吃饭吧,你这个样子,像被吸干了精血的少女。”
对对,先解决温饱,才有力气干革命。
“小艾,累你也饿到现在,真不好意思。”
“我相信日行一善,必有后福。所以饿一顿也是应该的。”
小艾开动她的香槟色跑车,最新式的蓝宝坚尼。
两旁的树木在我们身边急驰而过,我突然觉得,活着还是好的,就单单是为着眼前的风景,那也足矣。
我又肉麻起来,“小艾,有你这个朋友,真正难得。”
“不不,苏苘,我也只不过是用我的余力来帮忙,要是有一天我为你舍身了,你再来说感谢辞也不迟。”
“朋友做到你这份上我已经很满足,舍身这种事交给男人做就可以。”
小艾打趣道,“对对,我们应该快点找个男人,像出了这种事,没个男人在身边,那真的是太苦了。”
“要是这个男人一见我有事就跑开,那才真的叫苦呢!”
“我还以为,美女一出事,各路英雄就会争着抢着来解救。”
她邵小艾也有失算的时候,歉甚。
“就是还不够美啊。而且现在的后生要求可高了,只有一个美是远远不够的,至少齐聚了‘四有’,对方才肯考虑是否助你一臂之力。”
况且这样的太平盛世,男人们也都享受惯了,逞强的本能早就退化了。
没有逼人的魅力和手段,你休想在他们身上得点好处。
要是生在乱世,到底还好说些。
“这些还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要把媚眼一五一十地抛过去,”
我被逗笑了起来,“是,是,最好是把眼珠子都抛到大街上去。”
有朋友在场,当然不能老是绷着一张苦瓜脸,别人又没欠你。
而且你难过,朋友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何必无辜牵连到人家。
出了再大的事,自己在夜深无人、无事可做的时候流露下真情也就算了。
回到家,母亲显然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她一见我,直接开门见山,“晟义说他怀疑贩毒的另有他人,但你父亲却矢口否认,一口咬定此事是他所为。”
我全身的肌肉渐渐活转过来,忍不住脱口而出,“父亲真的没有贩毒?”
母亲很是不满我的这种俗态,“我不管你父亲有没有贩毒,但我们一定要使劲全力护他周全。”
我随即惭愧,“是,是。”
不管他是否罪恶,丈夫是好丈夫,父亲也算是好父亲。
你看,享福的是我们一家,现在吃苦的却是他一人。
“早上才接过案子,晚上已经给了我们这样一个重要信息,可见晟义是真的下了功夫。”
这个时候,我不得不问,“谁是晟义?”
母亲一脸怪异地望着我,“你找别人帮忙,却不记得他名字?”
我终于想了起来,“呵,是他。”
可我不敢告诉母亲,其实我根本没找过他。
不过对方也真是个正直的好汉,不用等别人开口,已经这样尽心尽力在帮忙了。
母亲自顾自说下去,“我听我那朋友说晟义长得一表人才,家世也风光……”
我明白过来,我们山穷水尽,现在只剩下我是唯一可卖之物,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得算两过称。
我只得转移话题,“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担这种干系?”
母亲有点赌气,“谁理解他这种男子汉,你最好劝劝他,现在不是挨义气的时候。晟义说到时不仅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还要坐好几年的牢。”
我颓然,“我们劝他有什么用?父亲肯定把前因后果都想过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是直接去问我父亲,“爸爸,怎么回事?”
他完全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但他却问我,“你哥呢?”
“我联系不上他。”
“是我让他先避避风头的,这件事,其实他牵涉最大。”
我再一次问,“爸爸,怎么回事?”
父亲避重就轻,“我知道你哥哥也不知情,但货物经他之手,他得承担最大责任。可我不能让你哥哥这么年轻就开始做牢,他得至少先娶了老婆再说。”
“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不管怎么说,我的生意做这么大,也都是靠道上的这些朋友。”
我却心有不甘了,“大不了我们把钱都给他们就是了。”
“你还年轻,有些事还不懂。再说我的财产都被充公了。”
对,对,共产党最会巧立名目,巧取豪夺,要是有一天他们不再当家,被定义为强盗也不为过。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天下明明是普通老百姓的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凭什么有些人只是去考个试入个党,就说这天下是他们的了呢?
普通百姓稍微走错步路,动辄就要被没收全部财产。
“况且一出手就失手,人家也损失惨重,他们帮我可从没失过手。何必那么麻烦牵连出那么多人?我顶多就是在这里做几年牢,就当是修生养性好了。”
“可这样的代价,你不觉得委实太大了吗?”
父亲却不以为然,“总得加点利息,他们又不是吃素的。”
我无法再多说什么。
父亲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不会因此潦倒一生。
未发迹之前肯定也吃过不少苦,所以,坐几年牢根本算不上什么。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我一个人晋级。
一出警局,才发觉天气料峭,一片晴空。
阳光几经周折,终于火辣辣地洒到我脸上。
“苏苘。”有个男人叫住我。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位帅气的警官。
他微微笑,“我是吴晟义。”
我愣住,我没想过他是那么年轻,顶多也就是比我大两岁,可人家现在已是堂堂一局之警长。
我反应过来,由衷地说,“我父亲的事真是多谢谢你。”
他爽朗地笑了出来,“我没见过现在的姑娘还有如你这般客气的。”
那是当然,又有几个女孩子会有我这样尴尬的身份。
我只得再次客气,“应该的。”
“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聊好吗?”
“你不用上班吗?”
“没关系,和你沟通也是我工作一部分。”
这个时候,一辆跑车驶近,小艾下车来,“就知道你又来这了。”
我为他们两个介绍,“我大学同学邵小艾,这是这里的警长吴晟义。”
小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当警察的?”
“混口饭吃而已。”
“我还以为你会说‘除暴安良,为社会做贡献’呢。”
吴晟义干笑了两声,支开话题,“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
他带我们到了一家很别致一格的酒家,客人很多。
我还以为这么多人,有得等了,可我们一点完不久,菜就上来了。
而且做得美味无比,色香更是俱全。
可见大师傅是下了心的。
连一向挑剔的小艾也赞不绝口,因此对带路人很客气,“认识你真好,就单单是为这顿饭也是值得的。”
吴晟义失笑,“认识你也很好,就单单是为了你这一句赞赏也是好的。”
“这里的人对你都很客气,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子来这地方的?”
“这里上个月才开张。”
“怪不得连我都不知道。”
我打趣她,“她嫁人之前的愿望就是尝尽天下美食。”
吴晟义却问我,“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就是尝尽美食结婚后,不要发胖。”
呵,有愿望有什么用?
那么多人都有那么多的愿望,可又不见得有那么多神明。
小艾接过去,“什么啊,你不是说不怕胖的吗?”
“现在当然不怕啊,胖一点也不会对不起谁。但结了婚,情况就不一样。”
“我希望婚前婚后都不会胖,哈哈。”
我忍不住揶揄她,“那自然,穷人家的孩子才需要发胖,你那么富有,何必多此一举去显胖。”
小艾开心地呵呵笑,“说得我们好象就是大罗神仙一样,想胖就胖,想结婚就能结婚。”
吃完饭,吴晟义安慰我,“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一定尽力。”
看,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接下去的两天,我能做的事就是送好吃的饭菜给我父亲。
在警局并没有再碰到吴晟义,他也没再打电话过来。
小艾也只是打电话来叫我吃好睡好,什么都不要担心。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她才过来找我。
“今天你不用去看你父亲了,今天开庭。”
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么快?”
“这种事何必拖,早一天被判,就可以早一天出来。”
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才会轮到被判刑。
可见小艾真的搭通了天线地线。
“那我现在赶去法院。”
“苏苘,相信我,你父亲并不想在那种场合见到亲人,特别是你。”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艾拉起我,“走,陪我去喝茶。”
“这样真的可以?”
这也太不像话了,父亲此刻正在被判刑,而做女儿的却还去喝茶,成何体统。
可是即使我现在烧香拜佛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不信我的能力也应该信吴晟义,这几天他一直在极力奔走。”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担心的吗?你应该信任我的,我什么时候空口说白话了?”
也是,她邵小艾又何必空口说白话。
那么雄厚的家势,没道理还会有空的地方,口也一样。
“我曹苏苘遇到的都是贵人,看来我还是很有点彩头的。”
都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可是帮助我这个家道中落的朋友,已经绰绰有余。
而我有什么本事?
不过让这些朋友大力出手,也算是本事。
到了茶餐厅,男人们都向我们行注目礼。
我们并非国色天香,大雁看见我们不会落下来,鱼儿见到我们也不会沉下去,但我们有的是青春。
这样的青春,即使没有家势的依附,也照样娇艳欲滴。
就单单年轻这一样资本,也足以抹平生活的许多不如意处。
小艾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开始打趣我,“乱世出英雄。”
我抢白她,“还有你这个佳人。”
小艾口气越来越似专家,“可是他只对你一见钟情。”
“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我看他的眼神表情就知道。”
我啼笑皆非,“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我的眼力可没你的那么好。”
小艾不理我,又问,“我们会不会为一个男人而翻脸?”
“我向你保证,也许我们会翻脸,但绝对不会是为了男人。”
“要是那种让我们心砰砰跳的男人,你才不会那么大方呢。”
“你放心,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这是真的,我的心就算想跳也不会那么有力。
小艾天真地说,“即使遇上了,我们也要公平地竞争。”
我笑了出来,“不不,我们只管互相友爱就可以,其它的事交给男人来处理。”
这个时候,吴晟义打来了电话,“苏苘,我很抱歉要告诉你审判结果。”
我反而镇静了,“几年?”
“二十个月。”
“那已经很好。”
至少我父亲还经得起。
“也只有你名下的那幢房子没被没收。”
我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
还以为自己要住到本市著名的贫民窟里去呢,门口放着香烛,鼻息相闻,甚至还可以看到对户人家的眼白。
我打了个冷战,原来自己也是怕吃苦的。
我的要求不会很高,但是也不可以太吃苦。
要是这么年轻就开始过乞丐似的生活,以后哪好意思再嫁人。
虽然我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但就像小时候扎了两个小时的马步,全身筋疲力尽。
傍晚到家就扑到床上,累极而睡。
整夜做梦,甚至在梦中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
一个小小女孩追着两个年青人跑,一直叫,“爸爸,妈妈……”
等好不容易追上了,却惊怖地发现这两个有着年轻身躯的人却有着两张苍老的脸。
小女孩没有哭,只是怔怔地流下泪来,“你们不是我的爸妈……”
在梦中也能清晰感觉到原来自己对父母年轻时的印象一点也无。
可是就这样的两个人也走了。
只留下飞机在我头顶轰隆轰隆而过,头痛欲裂。
一睁开眼,原来是自己床边的电话响了。
这个梦,要是被有才人拿去,又可以写成一篇苦情戏。
我怔怔地拿起话筒,“请说。”
“我在想,你今天应该会去看你爸爸。”原来是吴晟义。
“扼,是的。”我一看闹钟,原来已经是别人的上班时间了。
“那么我陪你一起去。”
我只好推却,“不用了,那样太麻烦你。”
他坚持,“你第一次去,由我带路可能会方便点。”
“那好吧,谢谢你。”
“我在你楼下等你。”
幸好我从来不化装。
衣服也全部都是成套松坂秀的,不用再搭配。
十分钟后我就下楼来了。
吴晟义迎上来,“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两个小时呢。”
我笑笑,“那是女朋友才有的特权,我怎么好意思叫你等。”
“你不化装?”
“我需要化装吗?”
素面朝天的日子也就这一两年了。
以后非靠厚厚的粉遮盖不可。
他看了看我,笑了出来,“不,不需要。”
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吴晟义在一幢高墙矮房前停下。
我们下车来,看到这幢监狱就在居民区附近,跟一般的大机构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门口那排字,谁也不知道那是监狱。
我奇怪,“不是说监狱都在荒郊野外的吗?”
“现在什么都方便了,探监当然也一样。”
“那他们不需要开矿山了吗?”
吴晟义好象对这类事很熟,“我们温州本来就没什么矿山,不过他们还是会做一些手工。像打火机、串珠之类的。”
我打趣道,“原来他们也不能白吃白住。”
原来没有任何人是可以白吃白住的。
小孩子没有自理能力,但他们也不能白吃白住,要做出一定的成绩讨好大人。
否则,照样要被逐出家门去自力更生。
传说中那个为了能白吃白住而进监狱的乞丐会怎样呢?
见到父亲,我为他介绍,“爸爸,这是吴晟义。”
“爸爸早就知道了,这次我的事还真多亏他帮忙。”
吴晟义不卑不亢,“伯父,你客气了。”
“好,年轻人有前途,真是后生可畏啊。”
父亲做事也是很有原则的,一是一,二是二,决不含糊。
年轻人帮他渡过了这一关,他心里很是感激。
但也决不因此出卖我,动辄就跟人家说,“好好照顾我女儿。”
吴晟义只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然后退了出去,留下空间给我们父女。
我迫不及待地问,“爸爸,有没有人欺负你?”
“爸爸现在有这么不中看了?别人会欺负我?”
“我听说这里的人都会欺负新人。”
这是社会的普通现象,不管做哪一行,都会看不起新人。
新人新人,就是火候不够,没什么根基的新进人。
“晟义早就帮我打点好了,而且这里很多人都是以前的兄弟。”
我宽下心来,“那你就不用寂寞了。”
父亲也很看得开,“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有人在等自己,不管那人是谁,都不应该浪费他人太多时间。
当然,如果是男朋友,那又另当别论。
不让他等,要不然要他来何用?
不过,不管是谁,有一种等法,是万万不可取的——等对方回心转意。
出了监狱,我对吴晟义说,“我请你吃饭好吗?”
他笑了出来,“好啊。”
我们来到一家意大利餐厅,但老板和伙计都是中国人。
他们显然对当地的时事新闻很感兴趣,加上我又是这里的常客,大概是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们忙着窃窃私语,竟忘了及时拿菜单给我们。
吴晟义站了起来,“我们换家餐厅。”
我拦住他,微微笑,“这里很好。”
要是想出风头,不叫天下人仰头那就非好汉,要是清心寡欲,又何必理会这一小撮人。
倒是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曹小姐,带朋友来吃饭啊?”
他才没有那么笨呢,只要我还能让他的户头有进帐,我就依然还是他的上帝。
说别人闲话自贬身价不说,又不能解决自己的温饱,何必多此一举去做这么不划算的事。
我微笑着点点头,同时心里揶揄地想,要是我以后做了老板,我一定不会介意雇佣勤快的聋哑人。
吃饭的时候,吴晟义问我,“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
我并不热衷替以后的事做打算,能有什么用呢?
生活永远不会按照我们想要的轨迹发展。
那么,何必无辜增添这一层的失望?
心无旁骛,专心一致过好眼前,就像瞎猫碰上死耗子,也许情况会比较乐观。
“你会否考虑重新回学校?”
“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还有跳回去的道理?”
我又加了一句,“现在回想,那真是水深火热的地方。”
吴晟义讪讪地说,“其实读书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那你说读书有什么用?”
社会上的知名人士从来不是这些人。
像比尔,也知道早早从学校退下来。
读的再好的人,毕了业还不是从基层做起,朝九晚五,拿着万儿八千的工资,也是一下子就耗尽所有朝气。
即使年薪二十万,不吃不喝二十年,也买不来一层象样的房子。
最糟糕的是,每个办公室至少都有一个思想猥琐的老上司,一个刻意中伤的八卦女人……
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想避都避不了。
想想都觉得气馁。
吴晟义知道多说也无用,只好说,“那你自己考虑清楚。”
吃完了饭,我去结帐,吴晟义拦住我,“这样被传了出去,以后哪有女孩子敢出来跟我吃饭。”
“你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我请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他笑了出来,“你请客,我付钱。”
在车上,他突然告诉我,“你们院长被调走了。”
我不以为然,“那他或许是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或许只是想换个环境。”
吴晟义并无打算瞒我,“是小艾想为你出口气。”
“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他被调走,许是他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要不然谁有权利将他任意调动。”
“他将你开除,就是不应该的事。”
我自己倒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近来发生这么多事,这是最微不足道的。
现在连累他人被调职,虽说也不算无辜,但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谁帮助她这件事?”
吴晟义好象也一清二楚,“她爸爸的那位朋友。”
我只好苦笑,“这么大力,看来真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车子到达我家门口,我邀请他,“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他笑笑,“下次吧,今天我还有事。”
我由衷地说,“谢谢你。”
“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他掉转车头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错的君子,他并没有对我有过多的兴趣,可是竟也这样尽心尽力地帮我。
反倒是我母亲,把事情酝酿地唯妙唯俏,“什么时候把晟义请到家里来吃顿饭。”
我正在客厅看《美人天下》,名正言顺装聋作哑不理她。
但母亲并没有打算放过我,过来啪的一声关掉电视。
我只得缓过神来,“好啊,你摆桌满汉全席,我自然会用八抬大轿去请他上门来。”
母亲一双大眼怒瞪着我,我注意到她今天用的是紫色眼影,黑色睫毛膏,淡粉色胭脂。
我对我母亲不是不佩服的,即使天天在家,也肯花两个小时在她的这张脸上。
黑色的丝袜黑色的靴子,我发现她只有在洗澡的时候才肯穿拖鞋。
我再看看我自己,一身的休闲服可以随时到街上溜达,也可以直接当睡衣穿,一双宽大的平跟拖鞋,连面霜也懒得擦。
我只得正经起来,“现在大师傅都没了,林姨那水平也就会几个家常菜,何必还麻烦人家走一趟。”
“照你这样说,普通人家就不能请客吃饭了?”
“能啊,去酒店啊。”
母亲提醒我,“你现在在家不是没事吗?可以学习点厨艺。”
我失笑,“现在开始学,不觉为时太晚了?”
我不想告诉她,其实别说是烧几个菜,就是雕花和做蛋糕,我也早在中学的暑假就去拜师学好了。
母亲把她的一双玉手泡在牛奶里,然后又开始漫不经心地教训我,“这么大了还这么疲懒可不是办法,应该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
我重新去把电视开起来,“母亲,我早已过了交朋友的年纪。”
“出去跳跳舞,精神会好点。你这样整天在家把自己搞得跟个幽灵似的。”
我懒得再解释,索性承认了,“我天生一副呆滞像。”
蹦蹦跳跳精神会好?
那我现在天天被亲生母逼的跳起来了怎么都不见好?
母亲的语气又不客气起来,“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在家做老小姐?”
真是悲哀,自己做不了小姐,就立马升级成为老小姐了。
我一身的虚汗,“上学时候你最怕我会私奔,现在一从学校出来,你又怕我嫁不掉。哪里有人这样快就可以把自己解决掉的。”
好象结业证书就是结婚证书一样
“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对象,要是晟义这般的人才,指腹为婚我也不介意。”
我又放肆起来,“你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你结婚。”
“你不出去,男人就算从天上掉下来你也看不见。”
“一个女孩子,或许可以出去找份工作,或许呆在家什么都不做,但也不应该出去找男人吧。”
母亲讽刺起来,“找工作?你会点头哈腰还是此致敬礼?不要告诉我,就你的那点英文底子,可以让你找到一份不用卑躬屈膝的工作。”
我败下阵来,“好吧,今天天气这么晴朗,我现在就去街上碰碰运气。”
但母亲并不那么好糊弄,“何用去街上找,现前就有一人。”
“你说晟义?他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那么,或许考虑下往深层的方面发展。”
我并无动气,只是笑笑,“母亲,你越来越似专家了。”
现在身边也就只得她一个亲人了。
说到底,她也是为我好。
这时,我房里的手机响起,算是救了我半条命。
母亲在身后问,“是不是晟义?叫他来吃顿便饭。”
我只好关上房门接电话,“请说。”
“苏苘,是大哥。”可不就是我那同胞兄弟曹春生。
我一看来电显示,“你回本市了也不回家?”
“我不想见母亲。”
“你这话太不公道,她一直想见你。”
“她现在整天挂着让我结婚。”
“你快到而立之年,是该可以成家了。”
曹春生苦笑,“那不是等于要了我半条命。”
“可你不结婚,是要了我半条命,母亲现在只好揪着我不放。”
“你要是有合适的人,你就先结婚。”
我气结,“我并不是在等你,可问题是你不能白大我四岁,这种事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先。”
曹春生一幅苦不堪言的语气,“市面上还是有那么多女孩子,我这么早结婚实在不甘心啊。”
“你结婚了照样可以在外面有不同的女伴。每个结了婚的女人都会理解丈夫的这一点,只要在她面前不要这样放肆就可以。”
“结了婚还这样花天酒地,那结婚有什么意义?”
我踢掉鞋子扑到床上,“为了生小孩啊。母亲现在没事可做,有个小孩给她玩也是好的。她总是怪我们长得太快,一下子就玩不动了。”
“养小孩是很大的一笔花费,我现在哪有这个多余的钱。”
我沉默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盏铁芬尼的水晶吊灯。
这盏灯是有名字的,名字的背后又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我就是为这个原因买下它的。
只是现在我奇异地想,要是换成那种普通水银的日光灯,那么日落下去之后,我的房间看起来是否还是那么温煦呢?
过了好一会,我才问他,“你现在以什么为生?”
“那帮朋友现在很照顾我。”
我还是讶异了,“你们还是朋友?”
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尴尬地杵在那边不出声。
一说完我也觉得自己造次了。
没了这些朋友,他根本就没有其他朋友。
“没关系,反正现在我们一无所有,下次如果有什么坏的后果,顶多也就是真的将你这人卖了。”
曹春生总算愧疚了,“不好意思,现在害你没了嫁妆。”
“这样赤身嫁过去,才能看出对方的诚心。”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我耐心地解释,“哥哥,我并未挣过一分钱,而你好歹跟在爸爸身边那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是苦劳。虽然不能说你有这个资格败这个家,但爸爸心甘情愿为你挡下这一切,应该自有他的道理。”
曹春生还是感动了,“你放心,哥哥以后会养活你。”
我哈哈大笑,“哥哥,你真的是养女人养成习惯了。但我现在已经长大,再也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了。”
当晚,我就化了个很浓的装,单枪匹马来到“金色年华”。
这当然不是某个机关某个单位的名字。
不过,这也和其它大机构一样,经过面试筛选来录取。
一样也是靠自己所有去换取自己想要有的。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吐出四个字,“我来面试。”
前台随口说,“我找我们领班来。”
领班来了,给了我一份表格让我填写。
他又问了一些问题,觉得一切都比较满意,“曹小姐,我去请我们部门经理出来。”
那个部门经理出来,毫不避讳地从顶至踵观察我。
是的,就是观察,就像实验室里学生用显微镜观察原子一样,这个经理也想在我身上找出一点弊端,几乎连脸上的毛孔也不放过。
但终于还是点点头,然后说,“曹小姐,请到台上试唱一首。”
我开始有点发愫,但随即就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
自己是来应聘歌女的,不到台上去表演唱歌,难不成还坐在贵宾席上喝茶?
我到台上唱了《邮爱》,并无紧张,但一唱完全身还是有点发麻。
那个经理显得有点兴奋,“曹小姐,你的条件我们都很满意,但最后的薪资问题,还是由我们总经理跟你谈。”
我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过五关,斩六将”。
然后秘书小姐过来告诉我,“曹小姐,你等一下,我们总经理正在会客。”
我只好坐在会客室里等。
我想既然让我等了,那么该君忙完自然会来见我。
可是大半个小时后,秘书小姐又过来说,“曹小姐,请跟我进来。”
我站起来,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鼓励自己一点点压下。
这种鸟气,不出也罢。
难不成还指望别人来移船就磡?
总经理一见我,倒是挺客气,“不好意思曹小姐,让你久等了。”
我只是笑笑,也并无客气,我确实是久等了。
他直接递给我一份合约,“你仔细看一下,要是没问题,就在这边签个字。”
这次我倒是愣了一下,“你对我没什么疑问?”
他爽朗地笑了,“我不管你以前是否有杀人放火,但到了我们这,你只要尊照我们的规章制度办事就可以。”
但我说出了我的条件,“我只负责唱歌,不过要是你们想用,我可以自制歌曲。”
这个难不倒我,在学校时我就为乐队谱写过曲子,不管好不好,至少独一无二。
我递给他几首我做的歌曲,他看后很是高兴,“那太好了。”
我看了看合约,和世上一切的合约一样,清楚指明了谁是主,谁是雇。
把一个员工应该遵守的守则也写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觉得一点不合理之处,于是很潇洒地挥上了我的大名。
他将其中一份合约给我,愉快地说,“你很快会窜出来的。”
我心底有点发凉,但还是笑笑,“何以见得?”
“能够等半个小时而不皱下眉头,我相信不是每个女子都可以做到。”
我哑然失笑,“皱下眉头需要牵动63根神经,我嫌麻烦。”
“对,所以我们应该多笑笑,笑只需要牵动3根神经。”
就凭这一点,我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他并不像电视上放的那些老鸨,极力拉人入火坑。
这个世界,男人被逼,于是上梁山成了好汉。
女人被逼,只有到舞厅做公众女郎。
当然,朗朗乾坤世界,一个女孩子还是可以去正经的大公司做正经的工作的。
拿着三五千的工资,老板叫你笑,你就得露出两个小酒窝出来,叫你哭,你也不可以流下眼泪来。
要想出洋相出得优雅些,还不是一样靠美色去下功夫。
所以说工作岗位不同,完全要看当事人的需要以及能力。
你让那些架着副千度眼镜脸上一脸脓包的女博士来这应聘看看?
保管里面的人一脚把你踢飞上天。
还是别逗了。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就来排练了。
“回首曾经走过的路,
还是时间最最残酷,
除了人什么都留不住……”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人世间最最残酷的,并不是时间流转天各一方。
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可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野里,却要承受着天长地久的天人永隔。
等我练到令我自己满意的时候,也正好轮到我上场了,晚饭也就喝了几杯咖啡算数。
原来要是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也是件苦差。
“时间只会浓缩我的脚步,
让我再也不会再也不敢向你踏出。
为了让你满足,
只好离开就当是送给你的分手礼物……”
一曲舞毕,各路人客已纷纷献上花篮。
有个男人更是好大手笔,叫人送上去了二十个花篮。
我看看花牌,微微鞠了一躬,唱到,“谢谢——刘总的——花篮。”
两百块钱一个的花篮,已叫我毫不犹豫地折了腰。
我到后台去补装。
此刻我化了个很浓的装,两只眼睛像是被两个黑色括号括着,血红的嘴唇……诡异模糊。
有些人不明白为什么在公共场所工作的女郎,几乎各个都浓妆艳抹。
是为着吸引异性的缘故吗?
决不,至少我不是。
这样的一个妆至少要花一个多小时,谁忍心用泪水去洗破它?
所以,纵使有苦有泪,也要打破牙齿和血吞。
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尖酸的声音,“真想不到一个老女人还有这样的唱功。”
她走到我面前直接对着我,“你以前在哪做的?”
我这才明白她说的老女人就是我,我哑然失笑,22岁就好算老了?
我看清楚了她,虽然不大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闭月羞花用来形容眼前人一点也不为过。
为着这个缘故,我虽然不想跟她多说,还是微笑了一下。
连女人都如此,以后我再也不怪男人只喜欢美女了。
她不依不饶,“你为什么来这上班?”
我想了想,好脾气地回答,“穷家女,图出身。”
她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轻佻地托起我的手,啧啧连声,“这样吹弹得破的白净手指会跑到一个穷家女的手上?”
我不敢再小觑她,要想跟这种老江湖过招,我确实嫩了点。
她自顾自说下去,“我在这里做了一年,一直拿头彩,可今天让你抢尽了风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只不过是为了有一地立足,不得不使劲浑身解数。
“不过你别得意,旧人向来很快就会被新人取代。”
我有点哭笑不得,她说得好象我们是皇帝的妃子一样。
只是在这种小角小落出尽风头有什么用?
她的一双大眼直瞪着我,“我很不喜欢你。”
这时,一个正在化装的女孩接过话去,“白露,你只要喜欢男人或是被男人喜欢就可以了。”
大家听到这句话都哄笑起来,不过这个叫白露的女孩并没有涨红面孔,而是一脸嗔笑,“李梦姬,你这辈子就知道男人,所以注定要被男人累死。”
李梦姬这次没有回嘴,“好了好了,我们这样吵吵不打紧,别吓坏了新来的同事。”
我转头看向她,这回我真的吓了一跳,我还从没在现实中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子呢。
不过美丽归美丽,她的皮肤细看其实很粗糙,也许是多年用了廉价胭脂水粉的缘故。
幸好,我不用在这里熬三年,如白露所说,那时我已经太老了。
只是,我现在还没达到结婚年龄呢,就要被人嫌老了,你说这世界怪不怪。
白露又跑到我面前来,一脸的怪异,“不过要是换成其他姐妹,早就跟我对骂起来。”
那边李梦姬听了哈哈大笑,“如果你是爱丽丝谷巴,或许人家会考虑一下。但你我都是小角色,斗赢我们算不上是什么风光的事,人家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样会说话,原来都不是一般的人才。
也是,能在这个都会生存下来的本来就都是奇女子。
白露故意赌气,“和你做了一年的姐妹,你还向着个陌生人。”
“跟我玩姐妹情深?一年前我的风头还不是被你抢去的。”
“现在她替你报了仇,所以我们扯平了。”
李梦姬站了起来,这次表情很严肃,“外面的人都很看不起我们了,我们还要自相争斗落人口实?我可从没怨过你,大家做事各凭本事。”
我这次算是见识过了,什么叫卧龙藏虎。
“好好,是我不对,我去面壁思过。”白露借故退了出去。
李梦姬转向我,向我笑笑,“小姑娘,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喜出风头。”
这回我不得不问,“她几岁?”
“18了,在新南亚做了两年,来这也快一年了。”她又跟我说她自己,“过了年我就21了,看,没用什么力我们就这么大了。再做两年不退也不行,总不能落得被男人赶下来的下场。”
这回我是彻底无语了,一身的冷汗。
晚上一回到家,林姨就立马迎了上来,“阿弥陀佛,你总算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林姨?”
“这么迟了,你去哪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以前也经常在这个点回家的啊。”
“以前是以前。你妈妈担心了你一个晚上。”
林姨帮我从厨房端来一碗正在炖的鸡汤,然后又去书房为我搬来按摩器。
我有点感动,其实这些事她以前也经常帮我做,但正如她所说,以前是以前。
“林姨,就算有人担心我,那也只是你。”
“看你说的什么话,叫你妈妈听见了,不知要多伤心。”
“本来就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也是你。”
忍了那么久,我终于还是抱怨了。
“你这孩子,什么叫一把屎一把尿?难不成你小时候就只知道拉屎拉尿了?告诉你,你小时候可懂事了,一点气都没给我受过。”
“林姨,你为什么那么年轻就开始带我?”
主要的是,她不是像那种难找工作的无知妇女,我到了高中她都有帮我温习功课。
她有一刹那的失神,但随即恢复了自然,开始敷衍我,“前世债,今世还。”
我开始揶揄她,“是否是因为看上我爸爸?”
她被我逗笑了出来,“那你可不能告诉你母亲。”
虽然我这是开玩笑,但我知道,在她年轻之时肯定被一个男人深深伤害过。
不要问我为什么,几乎所有女性看不见的伤害都是被男性所害。
我乘机告诉她,“告诉你一件事,也不要告诉我母亲,我找了份工作。”
她没有问我是什么工作,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眼眶里充满泪水,“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可这种不幸却怎么偏偏要临到你头上呢!”
人一弱,也就比较方便充当好人了。
可惜的是,人好,命不好。
我只得微微笑,“没有祖荫也不能算是不幸,很多人一出世就要赤足打天下。”
“就是因为没吃过苦,所以以后吃苦才会真正觉得苦。”
我只得安慰她,“即使以后吃苦,也有这22年打底,很多人连这样的22年都没有。”
“你能如此看得开,真正难得。”
“就是因为看得开,所以才可以开开心心。”
看不开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说你木着一幅全世界都欠你钱的样子,你的问题就能解决吗?
所以,还不如高高兴兴自觉看到千里开外处。
小艾考完了试,我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好不好玩?”
我有点哭笑不得,玩?
就算玩残自己谁会玩到这种水深火热的地方去。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
“我要是反对别人肯定会说我是嫉妒你。”
当晚她就赶来捧场了。
不久之前,我们两个就经常来这里喝酒。
小艾总是说,“看着她们,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男人进这种地方是为了官能刺激,使自己雄心大振。
但我们两个把这当成是每周的娱乐节目。
今夜,她却什么兴致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在那喝酒。
我只好拦下她的酒杯,“再喝下去,这里的男人就有借口送你回家了。”
“苏苘,你这么年轻就开始为生计奔波,真正难得。”
我被逗笑了起来,“要是穷人家的孩子到了22岁才出来找生活,那绝对不会算难得。”
其实我哪里好意思告诉她,我几乎就是这里最老的歌女了。
这个时候,有个男人醉醺醺地端着个酒杯坐到我们旁边,“两位小妞,哥请你们喝杯酒。”
“这位大哥,今天我已经被这位姐姐包了。”我故意软倒在小艾身上。
那个男人估计是被我们两个吓醒了,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们两个。
我们经理走了过来,“曹小姐,什么事?”
“哦,没事。”我故意又跟那个男人低语,“要不然你请我们经理来一杯?他也不喜欢女人的。”
那个男人赶紧站了起来,“下次,下次。”
经理摇了摇头,笑着下去了。
然后我突然发现隔壁桌有个男人似笑非笑地坐在那看好戏。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长得很特别,并不像一般来这消遣的男人。
一身的白净,很是俊美,要不是他身上的白衬衫为现代所有,我甚至会怀疑他是古代某个走错时光隧道的文弱书生。
当我直直看过去的时候,他竟然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了。
小艾怔怔看着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幽默?”
我喈喈地笑了起来,这种事何需学,环境所迫而已。
但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好蒙骗过关的。
这天,我卸完装正准备回家,却听到外面大堂里传来一阵骚动。
只听得经理在那解释,“为了感谢刘老板的慷慨,今天这酒我们老板全请了。”
“老子来玩是为图个痛快,要是想省钱,就不会来这里了。”
“我们有的是陪酒小姐,但曹小姐只是我们特地请来驻唱的,我们没有权利对她有特别要求的。”
“你这是不给我刘某人面子了……”
已经有几个人在那推来推去了。
我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说我,迫不得已也只好整了整笑脸走过去,顺便叫侍应生端了酒来。
“对不起,刘总,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对也对不起,错也对不起,反正一和人有摩擦,首先道歉总是不会吃亏的。
这在以前当然是行得通的。
但现在的人,却越来越会得寸进尺,你一道歉,对方就认定这过错是在你身上,不在实际上让他占点便宜,一句对不起有个鬼用。
“三草小姐,你来得正好,我刘某想请你喝杯酒,但你们经理好象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
“刘总真是给面子,要是想找我喝酒直接找我就是了,何必经过我们经理。这酒我就先干了。”
有人抬举,那也是自己积福。
我举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可是一个男人的手却把酒挡下来了。
“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刘总和他旁边的几个男人作势要扑过来。
我转过头来,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脸,然后又看看自己的鞋子。
我揶揄地一想,没有仙履,照样有奇遇。
解救我的原来就是那个俊秀小生,以古代学的观点来说,他应该衣魅飘飘再配只玉萧更恰当。
可是他后面的几个男人已经过来把刘总他们按住打了。
我这才慌了起来,“喂,叫他们不要打了,何必把事情闹大。”
开着宝号做着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和顾客发生冲突。
实在避无可避,那就重新再避好了。
过了好一会,这个男人才说,“把他们推出去。”
我赶紧跟经理道歉,“经理,所有的损失都我来赔好了。”
经理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就退下去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不敢再小看他,“那个……扼……”
那个男人看着我,“你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的?”
我哪里好意思告诉他,我是因为紧张才这样的。
我低着头,想着是否应该对他说声谢谢,可是等我再抬起头,他已经走向门口了。
晚上回到家,母亲打开了所有的灯,随即也打开了冰冷的话盒子,“呵,要打回原形了。”
这也许不是她为人母的乐趣,但却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
其余的人早已掩着鼻子避开,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避无可避。
“真没见过这么看得开的落难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照样出去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我还是没有支声。
这么多年来,自己张灯结彩铺着红地毯恭候她回来,她都不回来。
而现在,我只不过是稍迟一点回家,就让她有如此抱怨,真是要命。
母亲不依不饶,“年轻女子办法多,一个转弯,就可以站起来。”
我突然觉得疲倦,“母亲,我只不过是你的女儿,我们不要再自相争斗,可好?”
照说,今时今日的环境,也足够让我们相依为命了。
但不知怎么搞的,越是到了这样的窘境,我母亲越是让我难堪。
母亲冷笑出来,“怎么,唱了几首歌就跟亲生母讲起场面话来了?”
原来她都知道了,难怪会那么生气。
我低着头,开始解释,“我……”
她厉声打断我,“你宁愿伺候整个社会不相干的男人,也不愿意去找一个给你安定生活的男人?”
我赌气起来,“我会把眼睛擦得雪亮的,决不错过一个雄性动物。”
但我也不得不对我母亲另眼相看,她竟然让我把找男人当成事业来做。
“哼,你在那种地方亮着眼有什么用?去那种地方的男人,家里都摆着一个不了解他的过气女人。”
我站了起来,准备回房间睡觉,“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你现在叫我去找那么一个人来。”
“晟义……”
这次轮到我打断她,“如你所说,他那么优秀,何必看上我?”
原来我母亲不是怪我去舞厅唱歌,她是怪我没有抓住一个男人的本事。
母亲十分幽默,“难道你就不可以主动点?”
越说越离谱了,明知是场瘟疫,还主动往里钻的?
女孩子哪里有这样吃亏的道理。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母亲所说的好男人有一天也会出现在她认为不好的男人堆里。
当我在台上看到吴晟义跟他的一帮朋友在台下喝酒时,我有一刹那的错愕。
他明显得也看到了我,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唱完一曲后下台走向他,他也走向我。
我先开口,“好久不见了。”
自从他第一次带我到监狱看完我父亲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见面。
他显得有点尴尬,竟然跟我解释,“几个同事拉我来喝酒。”
我开玩笑,“你们这算是微服出巡?”
他的一个朋友看到我,“晟义,你朋友真漂亮。为我们介绍一下吧。”
我被逗笑了出来,以前可没有男人这样直接夸我。
也许每个女人上点妆,再加上些微的骚首弄姿,就会变得漂亮起来。
我跟着晟义走过去,自我介绍,“我叫曹苏苘。”
其实这个男人很逗,“电话号码呢?”
另一个男人更会说话,“顶尖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了,难怪我们在外面都找不到女朋友。”
又一个男人说,“别不自量力,晟义还不一定有机会呢,哪会轮到你们。”
真是搞笑,我一下子又成香饽饽了。
也是,男人,有几个男人会拿着透视镜研究你的心肺?
母亲这次真是估算错误了,酒色场所有的是可爱男人。
不过,要是真正的爱恋,才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口。
有个男人站了起来,“我不管啊,晟义,这次我要跟你公平竞争。”
晟义居然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呵呵干笑了两声。
我替他解围,“来,我敬你们一杯。”我一饮而尽。
他们都欢叫起来,“好酒量!”
我站了起来,“你们先慢慢玩,下面还有我一首歌。”
他们也真是给面子,每人都送上一排花篮。
可是,等我到后台去卸完妆出来,他们都已经走了。
出了门口,我看到了在温州出了名的月亮,很大很圆。
月光缓缓地倾泻在身上,我突然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这就是所谓的日月精华?想想都觉得精神一振。
“我送你回家。”原来是吴晟义。
我失笑,“你的那班朋友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上了车,他扭开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新歌《爱一次少一次》。
“早在显生宙的远古时期,
天与地的生产就已停止,
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
不能浪费不能奢侈。
地球末日来临时,
我们会不会还在一起……”
我先开口,“这首歌很动听。”
吴晟义却说,“你唱的歌很动听。”
我不置可否,既然吃这碗饭,总得有这方面的过人之处才可以。“”
他突然抓起我的手,“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哦,是佛珠。”
“你信佛?”
“为什么不信?”
人到了某一个境地,总是寄希望于神明,即使做坏事也可以得到庇佑。
很多人都如此,但不见得会有很多神明。
下了车,我叮嘱他,“回去开车慢一点。”
但他却说,“苏苘,明天我可以来接你吗?”
我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我哑然,他居然对我表示有兴趣。
我反应过来,只得连消带打,“那太麻烦你了,你还要上班。小艾明天开始放假,她正好没事做,说好了以后由她来接送。”
我是喜欢他的,如果只是和他做朋友的话。
所以喜欢一个人,不代表就喜欢跟他谈恋爱。
不要问为什么,如果现在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肯定很多人为我庆幸。
是,他是很好。
但这就像瓶子和瓶塞,对上了才合适。
瓶子再大,瓶口却很小,那么瓶塞大了又有何意义?
吴晟义失笑,“你这个人就像罩了金钟罩。要是再加件铁布衫,那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这样坦白说出,其实也是种自信。
我自嘲,“然后专心致志去做个孤独求败。”
“试着放开怀抱。”
我故意抢白他,“拥抱你一下?”
“目前你并没有遇到比我更适合的人。”吴晟义留下这句话就绝尘而去了。
母亲显然是看到晟义送我回来的,我一打开门她就迎了上来,“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喝杯茶?”
我踢掉我的半寸高跟鞋,整个人软倒在沙发上,“哦,请了,他说下次。”
他上次确实是这样说的。
母亲呵呵笑,“果然是一英俊小生,比电视上那些明星登样多了。”
对我也客气起来,竟然亲自为我倒了一杯茶,然后自顾自说下去,“家世又风光,不管哪一点,都没失礼于你。”
我站了起来,准备回房间,“母亲,别多想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爸爸。”
母亲的兴致全没了,眉头立时三刻全部皱了起来,“他还不见得要见我呢,呆在里面过得都不知是什么日子。”
我只得走到窗边,“每个人总得经历若干不如意事。”
从这里望出去是一条黄到发黑的河。
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揶揄的想法,要是有一天一不小心掉下去了,那就干脆不要上来好了,那么脏,都懒得洗。
可是,这里的房价已可养活普通一家几百年了。
温州这地方就是这样,没有海,因此滥搭搭的一条河也变得异常金贵,连带影响着附近的房子。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我父亲把这幢房子过继到我名下,以资鼓励。
母亲继续抱怨,非常由衷的,“人生那么短,苦却那么长,真不知道做人有什么意思。”
没了钱有了抱怨,真正公平。
我笑了出来,“母亲,做你真的不算苦了。”
真的,即使现在家道中落了,也有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解决一切事务,并无让她沾染人间烟火。
何况还有我这个出气筒。
“呵,对!就算现在苦,但好歹也享了你爸半辈子的福了,是该知足了。”
“小时候有外公,后来有爸爸,现在你有我这个女儿。”
“三句话就概括了我一生,真是理想的一生,一生都靠别人。”
我母亲也真是个妙人。
她曾经对抗过自己的母亲,逃离过娘家,也对抗过自己的女儿,可她还是一幅经不得世面的样子。
“母亲,我们是你的至亲,不是别人。”
母亲总算良心发现,“只是苦了你,这么年轻就要开始吃苦。”
我也老套起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那有什么意思?也是苦过来的人上人,第一人,第一苦。”
人生在世,无可避免的天灾人祸已够多。
真不明白为何有些家长从小就急着把孩子往苦里推。
人一长大,灾难也会跟着接踵而至。
所以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锻炼,就是千万不要锻炼吃苦。
人本来就是最最高等的动物,即使从没吃过苦,但一旦灾难来临,也都可迎任而上,根本无须排练。
“早点去睡吧。”我转身回房睡觉。
回来听母亲说这些话,已算仁至义尽。
回到房间,坐到梳妆台前,怔怔地看到镜子里去,悲哀地只能想到四个字,“残花败柳”。
窗外,夜未央,月未落,满天的星斗争相辉映。
这样的好景如果给了高庚,又是一幅绝世好画。
幸好,世上最美好的景物现在还是免费的。
但我却无心力欣赏,整个人软倒在床上。
这个时候,我才敢真正露出疲态来,就像刚刚被吸血鬼吸光了精血,全身动弹不得。
但年轻就是这点好,几个小时后,我又可以一骨碌爬起来。
母亲早已装扮妥当,一袭的黑色洋装,但也照样光彩夺人。
可是在去监狱的路上,母亲又突然说,“我不去了,免得你父亲尴尬。”
我很是理解,不再多说什么,自己打车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我竟在登记处遇到熟人,那个为我打架的男人。
我再也不敢用文弱书生形容他了,来这种地方他的身后也跟着好几个人。
我先跟他打招呼,“这么巧。”
很明显,他刚才根本没看到我,也许他的印象中原本就没有我。
见到我的那瞬间,他有点愕然,然后微微点了下头。
我向他解释,“我来看我父亲。”
这次他应了一声,“恩。”
我觉得索然无趣,轮到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进去。
可是,在我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他们。
他的一个金毛朋友对我嬉嬉笑,“曹小姐,我们送你回去吧。”
我有点糊涂,他们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是,做为观众,他们知道公众女郎的名字一点也不稀奇,但我现在的艺名叫三草。
但我也没多想,向站台走去,“不用了,谢谢。”
我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一辆出租车,我担心起来。
这个时候,一辆黑色吉普车停到我旁边,里面的人打开车门,“上来吧。”
我看到就他一个人,于是问,“你的那些朋友呢?”
“他们可以自己回去。”
我本来想说我也可以自己回去,但终于还是上了车,不跟自己过不去。
说不定出租车司机嫌这里晦气,都绕道而行呢。
这次我学乖,跟他说了地址后就闭起我的尊嘴,没跟他说一句话。
直到到了我家,我才跟他说了句,“谢谢。”
他没跟我说不用谢,就启动他的车子飞驰而去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见不到他,我有种感觉,既然我可以第二次见到他,那么我和他就不会是平行线。
我第一次发工资的那天,我请了小艾和梦姬两个人在第一楼吃饭。
我和小艾先到,酒店的人一见她就都弯了腰,“邵小姐好。”
经理还亲自迎了出来,满脸的灿烂,“邵小姐,这边请。”
小艾随意的说,“我们就在大厅用餐好了。”
我心里酸溜溜地想,“即使不是公主,也有公主的排场。”
可即使如此,小艾一坐下还是抱怨,“天也长,地也久,就是平时连个吃饭的人都没有。”
我笑了出来,“你要是肯请客,全城的人都愿意出动。”
“那有什么意思,自己的价值都体现在一顿饭上。”
“你有那个能力,何乐而不为?”
这个时候,梦姬到了,我为她们介绍。
她们两个都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对对方有兴趣的样子。
也是,都是顶尖的人,又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彼此都有一份高傲。
梦姬又点了几个菜,然后微微跟我说了几句,就自顾自吃饭了。
小艾也是有一句没一句跟我说着,终于也不再出声。
小艾跟我有话题,我跟梦姬也有话题,但我们三个人就没有共同的话题。
我有点后悔,下次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梦姬突然站了起来,“我过去一下。”
我朝她走去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地愣了一下。
竟是那个男人,带着一帮朋友,大概是已经吃好了饭,正从贵宾厢出来。
梦姬迎上去跟他打招呼,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突然向我这边望来。
可是,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停下来。
反倒是他身边的金毛,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你不会真的只喜欢女人吧?”
我涨红了脸,原来那天他们都听到了。
梦姬回来,我说她,“再大的顾客,我们吃饭,何必为他们起身?”
他那样的态度我刚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梦姬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他就是我们的老板?”
我不以为然,“每个来捧场的顾客都是我们的衣食老板。”
“我的意思,舞厅就是他的。”
这回轮到我一脸怪异地看着她。
梦姬说下去,“不过是没多少人知道,他也就偶尔过来坐一下,平时都交给古经理打理。”
我顿时泄了气,原来那次打架他不是帮我出头,他只是不喜欢有人在他的场地逞强。
吃完了饭,我准备去结帐,小艾按住我,“别说是一顿饭,就是一辈子请你吃也是应该的,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自己。”
“说好了这顿我请你们。”
小艾坚持,“心意不必体现在付帐上,你请我出来就足够。”
到底是大发人家的孩子,不会斤斤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经理赶紧笑哈哈地过来说,“邵小姐,你能来我们这吃饭已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哪还会叫你买单的道理。”
小艾却说,“我不是霸王,这点饭钱我还是有的,把单子拿来。”
一会儿服务员过来又说,“刚才王先生已经付过了。”
我一脸茫然,“哪位王先生?”
梦姬这时接过去,“就是我们老板。”
我注意到她脸上的微笑渐渐扩张开来,终于像足了一朵花。
我顿觉无趣,“看来我这血汗钱不容易赚,但也不容易花。”
这钱是不容易赚的。
呆在那种地方就算你有天籁之音又如何?
去那里消费的男人根本无需带着耳朵,他们只需一双眼睛就可以了。
最好是带着有功力的那种。
即使隔着万丈距离,也可以把别人的衣服给脱下来,片甲不留。
自从知道王先生就是我们老板后,我倒是经常在台上看到他了。
不过很好,他从来没过来向我打过招呼,我也没有过去向他请安的意思。
倒是他身边的金毛,有次过来请我,“曹小姐,一起来喝杯酒吧。”
我有点赌气,“你忘了上次是为什么打架的?我是不陪酒的。要是我们老板也拿你没办法,你再来请我。”
金毛嬉嬉笑,“你只管去坐着,我来陪酒怎么样?”
我故意逗他,“怎么,你们也喜欢女人的?我可从没见你们叫过小姐。”
“曹小姐真是会开玩笑,我可是拿你当朋友的。”
我不放过他,“你们是不在自己的地盘沾荤吧?”
算是报了他上次揶揄我的仇。
这个时候,晟义过来了,他是来接我下班的。
现在他学聪明了,他说,“就算将来成不了恋人,大家做朋友也是好的。”
他说得那么大方,我没有小家子气的道理。
而且也不过是偶尔吃吃饭,有空的时候来接我下班,他也没吃什么大亏。
我好歹也算是一妙龄女子,说话也不算不玲珑,由我陪着消遣解闷,总好过跟一大帮男人去喝酒。
要是他能遇到比我更有意思的女孩,他可以立马掉头离去,我也决不会怪他的。
晟义护着我离去,在经过王先生那桌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王老板,这么巧。”
王先生站了起来,“吴警官,今天怎么有空来这了?”
“我来接我朋友下班。”
王先生自然是看到了我,但没有看向我。
我听到他们像老朋友那样寒暄了几句,最然后晟义说,“那我们先走了。”
王先生很是爽快,“好。”
最后我发现尴尬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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