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名叫曼儿,白净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高挑的身材,一件白色的泡泡袖短裙,看上去充满朝气和活力。我们俩的家离的不算太远,就在我们家后面的庄上,从一年级到三年级都是在一个班,后来分开了,直到上初中才又分到了一个班。开学那天,她来我家,拉着她往妈妈面前一站,看的妈妈一个劲的夸:小丫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气得我嘟着嘴不吭声。等她走后,不服气地问妈妈,我好看还是她好看?妈妈笑着回答我说“恩,都好看,我家丫头也不丑!”。嘿嘿,心里舒服得多了。
依稀记得好像是初三上学期,她忽然不来上学了,老师去他家几次都不成,他爸爸不让上,说女孩子学上多了没用,将来反正嫁到别人家了。我携同学也去她家好几次,都没见着她,或许她是有意躲着我们吧。
再次见到她是两个月后,初看到时有点不认识了。觉得她变了,变漂亮了,变成熟了,额前的刘海也烫成卷的了,显得很洋气,惹得我直羡慕。她拿出了一样东西给我看,是一个很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个花型的发夹,哇!好漂亮,我看的眼睛都不眨,真的,从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发夹,紫色的花不知道是用什么面料做的,滑滑的,上面还有几颗亮晶晶的小钻石。她悄悄告诉我是邻居那个男孩送给她的。他上高一,这是专门为她买的。我问他是不是经常在校门口的那个,她说是的。我想了想,突然明白了,笑着推了她一把,非让她说说他们之间的事,她不好意思的笑着,漂亮的脸上洋溢着甜蜜。(其实,她比我大三岁呢,家里四个女孩,最后一个才是男孩,她不上学也许是姊妹多,负担重的原因)
她俩是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的,他比她大两岁,个头高出她一个头,长的也秀气,成绩也好,就是家里穷,两间很破的草房,简陋的床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是他上学用的。兄弟三个,他是老大,爸妈拼死拼活的种田攒下的钱只能够三兄弟上学的。
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初二上学期的一个晚上,她的数学有道题不会做,刚好看到他在家,就让妹妹去把他叫来,可是巧了,才讲了一半,突然停电了,弟妹们都一窝蜂的跑了出去,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急忙说,“别急,我去拿蜡烛”。可是刚一抬脚就被旁边的凳子狠狠地绊了一下,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正好被一旁的他一把抱住。女孩温软的身体让他感到一阵热血上涌,脸涨得红红的,手都忘记了松开,还是她推了几下他才缓过神来,松开了。她顾不得疼,立马站了起来,还掩饰着说“哎呀,谁的凳子,绊的人家脚疼死了”。
从那以后,他总会有事没事的来她家,跟她说他们班级里的事,或自己家里的事,她不高兴时,也会说许多笑话哄她开心,直到她笑了为止。他妈妈做的好吃的本来准备给他带到学校里的,他偷偷地拿来给她吃,自己在一旁看着,或者一人吃一口,他说,他喜欢这样。星期天,做完自己家里的活就过来给她家帮忙,为的是能够和她多呆一会儿,哪怕就是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也满足。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双颊红红的,带着些羞涩,更好看。我暗自在心里嘀咕:难怪妈妈说她好看。
夏天暑假,村里偶尔会有电影,他会悄悄的和她约好,早早的站在电影场外边,刚看到她的影子,就迫不及待的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狠狠地亲一下俏皮地说:恩,好香。笑着拉着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一起看月亮和星星。还会用自己平时爸妈给的伙食费里面节省下来的钱给她买好吃的。有时候也会骑着车带着她到大路上兜圈圈,喜欢听他用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嗓音唱着她指定的歌曲。最喜欢坐在后面双手搂着他的腰,然后闭着眼睛使劲喊:快点骑,快点骑。而他最喜欢的是让她坐在前面的车杠上,那样可以随时的看到她,闻着她的发香,还可以乘着车子颠簸的机会亲她一下,故意说不是有意的。这是他最得意的举动。
夏天是浪漫,在他们眼里,没有燥热,有的只是美好的相依相偎!
看着她一脸幸福甜蜜的样子,自己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羡慕起来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使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后来的事是听她妹妹说的。
一年以后,终于有一天,有人对妈妈说看到他们拥抱在一起了。妈妈责问有没有这回事。出于恐惧,本能的回答没有。换来的是爸爸一记响亮的耳光。尽管有点不服气,可是却不敢吱声。于是,无休止的阻止开始了。后来也知道原因了,是嫌弃他们家里穷,怕嫁给他没好日过。
哭了,闹了,依然无济于事。爸爸让弟妹们看着她,甚至不许她出门。就是去田里也要爸妈陪同着。
白天和黑夜不再浪漫,记不清哭过多少次,漂亮的大眼睛肿的好似水蜜桃。那个平时不舍得带的发夹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晚睡觉前都会把它轻轻地贴在脸上,紧紧地握在手里才能睡去。也曾悄悄地问妹妹,他怎么没来?妹妹说,爸爸曾经警告过他,再来打断他的腿。他妈妈也哭着求他算了,干脆死了这条心,人家姑娘是不可能嫁给他的,让他好好上学,将来娶个更好的。可是他不肯,就喜欢她,别的谁也不要,成绩也是一落千丈。每次回来晚上都会在家门后面的小路上徘徊,还给她们好多好吃的,她们不敢要,怕挨妈妈的骂。听到这些,心里更是难受,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的往下落。真的好想见到他,哪怕就一眼。终于有机会了,听妹妹说他就在后面的小路上等着她呢,让她趁爸妈不在家赶快去一趟。听到这里兴奋地抱着妹妹哭了。妹妹心疼的推开她说:快去吧,一会爸妈回来了就去不成了。于是赶快换了身他喜欢的衣裙,戴上了他送的发夹,在镜子前细细打量了一下,不行,去洗把脸,脸上有明显的泪痕,眼睛还有点肿。一边洗一边催促着自己,快点,再快点。
昔日盛夏那似火的骄阳如今到了秋天,亦已失去了惯有的气焰,在秋风的肆意横扫下显得有点力不从心。那一片片黄叶被风卷起,飘向天空,纵然有一千个不愿,依然逃不脱自然命运的摆布。一切挣扎显得苍白无力。
寂静的小路上依稀看到一个俊秀的身影,正在翘首相望。清冷的秋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孤独的身影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更加显得忧伤和彷徨。
三步并作两步跑。等到真正看到他时却站住了,或许是想得太久了,突然看到,竟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话了。一直到被揽入怀中才轻轻地,忍不住的哭泣起来。一边还说:“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深度的哽咽使她的话听起来很模糊。但是他懂,就是不说他也懂。是因为太激动了,伸出的手都有点颤抖。轻轻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并捋了捋她奔跑时被风吹乱的秀发,看着她憔悴的脸,以往的红润被泪痕掩盖了,他心痛的快痉挛了。眼角溢出的泪水更使他心跳加速。不由得用力拥紧她消瘦的身体,狂吻她脸上的泪水,此时,顾忌不了许多,只想发泄心中堆积已久的思恋。他想她太多了,太久了,他不想松手,永远不想!就要这样紧紧地拥着她就够了。当轻触她的唇的时候感觉到她的身体轻微的抖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没给他机会---------。
很久,她忽然抬起头来,羞涩的欲言又止,脸也红红的。他问:“怎么了,想说什么?”“我想,我听人说,假如我怀孕了,她们就会同意的。”她一边说,一边把头埋进他怀里。明白了。真的好感动,感动得有点不能自己了,可是,想到了现实。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委屈你,我要明媒正娶你,并且我要把它留到我们新婚的时刻,让你做我最幸福的女人。尽管我早已梦寐以求。”她又哭了,这一次是被感动的。再次拥紧她,让她趴在自己的怀里快哭,感受她的心跳和体温,感受她对自己的爱。他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慢慢托起她的脸,看着满脸的泪水,眼睛不禁红了。轻声安慰她“不哭了,在哭眼睛就不好看了,我就不要了。”她点点头,说“要不,你带我走吧,我愿意跟着你,不管到哪里都行!只要和你在一起”他摇了摇头,说:“怎么忍心就这样走了呢?我们的爸爸妈妈会急死的,人不能太自私,我们不能这么做。曼,原谅我吧。”
秋风阵阵,凉意袭人。太阳已经落山了。
突然,人声吵杂起来。等他们回头看时,后面已经有好多人,爸爸妈妈也在不远处向他们跑来。他俩愣住了。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干嘛呀?等他们走近时才知道,原来不知道听谁说的,小碟要带曼儿私奔!
爸爸到了。不由分说,上来对着曼儿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他一把扶住。他急了,“叔,你有话好好说,干嘛打她呀?”“呸,你做的好事,还有脸说?”爸爸说完挥手对着他也是一耳光。他有点愤愤然说:“我做错什么了?你打我?”此时妈妈突然一下子跪在他们俩面前,一边哭一边说“曼呀,你不能这样,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呀,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妈不肯是怕你以后受苦,没好日子过呀,妈可是苦怕啦,你就听妈妈一句话吧,跟妈妈回家好吧?”她有点不知所措,茫然的摇着头。“也好,如果你非要和他好,不跟我回家,那我也不活了,就死给你看”妈妈说完,就往前面大河边跑去。周围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吓得众人也跟着跑去。她俩吓得呆住了。也不知道是谁拉住了妈妈。她坐在地上伤心地嚎啕大哭着。爸爸这时过来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走,回家,不然就打死你!不要脸的丫头!”此时曼儿清醒了。一边是自己爸爸的强硬的手拉着。另一边是心爱的小碟的手死死拉着不肯松。这种情况下总要做个选择。她回头看看四周。人群中没有人同情她,有的只是鄙视和嘲笑。平时最贴心的妹妹也在无奈的哭着。看到他的时候,眼睛又开始模糊了。自己纵然有一万个不舍,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又能怎么办呢?一时间,觉得世界变灰暗了,眼前的一切不在明亮。她没得选择。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吃惊的,失望的,依依不舍可有无可奈何的表情时,她变得木然了-------!
从那以后,他去上学了,住全宿。
等他回来时,听说她走了,得的是花疯。自从那天回家后,就一直呆呆的,傻傻的,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只要看到年轻一点的男人,就会拉着人家的手不肯松开。还不停地喊着“小碟,你回来啦?”每天重复的梳着头发,说“小碟不喜欢我的头发乱乱的,他喜欢我扎辫子的”还一直拿着他送他的发夹看。那个发夹谁都不给碰,有一次妈妈让她放下来吃饭,吃完饭再拿,她就是不肯,还哭了半天都没停。以后谁也不敢再去碰了。也没有送医院,认为这种病没法看,也或许是没钱或嫌丢人吧。还有就是按照当地的风俗,没结婚的都属于孩子,而小孩子死了是不可以用棺材入殓的。所以最后只用一张草席把她卷起来埋了。坟上也没有墓碑,只是一个简单的圆形土堆。
后来,他也没再去上学,人们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独自跪在坟前哭。一待就是一整天。谁拉也没用。
再后来,他在她的坟前种满了她喜欢的紫色的花,我们那里叫“晚饭花”,因为它是每逢晚饭时才开花,到第二天日出时就谢了。秋天,傍晚花开时,他会精心的把那些开的艳艳的花儿摘下来,跪在那里,一边低低的唱着她喜欢的歌,一边用狗尾巴草小心翼翼的把它们串起来,串成一个个漂亮的花环。捧着花环,傻傻的,出神的看着。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往日俊秀的脸变得消瘦很多,浓浓的眉毛拧成了结,唱着唱着眼角的泪水就会不停地滴落在花瓣上。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极了初晨的露珠。一颗颗在花瓣上滚动着,然后滑落到地上,迅速地渗入了土里。每一滴泪水都是对曼儿最深的思恋与忏悔。身边的花丛中,偶尔也会有彩蝶慢慢地飞过,这让他不再觉得孤单。至少这里有曼儿和彩蝶伴陪。
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勇气去看望她一眼。这将是我一生中的遗憾。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有种切切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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