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大人讲“口里”的事情,有一天,我问老爸,哪儿是口里,哪儿是口外,老爸说,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嘛,过了那个城墙,以南就是口里,以北就是口外!老爸说的城墙就是长城。
我的家乡在河北青龙一个叫娄子石的地方,那个地方极其偏僻,小时候给我留下最深的记忆是大人艰辛的劳动换不来几个钱,照明靠煤油灯,“一进青龙县,瓦房一大片,一进青龙门,稀粥两大盆”是这里贫穷落后的真实写照,虽是瓦房,屋里却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摆设,一年四季,吃的是高粱米、玉米茬子和白薯,可就连这些都糊不过口。记得一年春节,那时我刚刚记事儿,妈妈给我们做了大米饭,猪肉炖粉条,我们全家高兴得不得了,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吃大米饭,猪肉炖粉条,我一下吃了好几碗,那种享受,那米饭和炖肉的香气,那个吃饭的情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回味无穷。
记得那天,吃完饭后,我问妈妈:咱家哪来的大米和肉呀,妈妈捂住了我的嘴: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别到外面瞎说。我也就不好问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父母以为我们几个孩子都睡着了,两个人唠起嗑来,妈妈说:你到口里换大米,没让村里人看见吧?爸爸说:没有,这次用50多斤玉米换20多斤大米,得给孩子们改善改善了,孩子们常年吃玉米和白薯都吃够了,过年了,得给他们吃一顿大米饭呀。正说着,我突然起来就问:爸,口里在哪儿呀?爸爸妈妈也没说我,爸爸说,口里呀,就是长城的南面,离我们家有五六十里地呢!我问:五六十里地,老远吧?爸爸说,可远了,要是赶着毛驴,得走多半天呢?啊?那么远呀?我又问爸爸:哪里为什么有大米呢?爸爸说:人家是口里呀,地平,能浇水,种水稻,就有大米了。我们这里都是山地,土地薄,浇不了水,就没有大米呀,这不过年了嘛,爸爸到口里用粗粮换点大米,给你们吃一顿大米饭!
后来听说,爸爸为了在春节这天,让我们吃顿大米饭,拿玉米到口里换来大米,冒了多大风险呀,他夜间11点,把从生产队分的玉米装上口袋,有五六十斤重,背着口袋,偷偷地绕开村子,沿着崎岖的山路出发了。
从我们村到口里路途遥远,过青龙河,上十八盘,越过长城,才能到达河北卢龙县的刘家营,刘家营位于河北迁安,卢龙和青龙的交汇处,集市很大,老人们习惯把长城以南的地区成为“口里”,长城以外的地区成为“口外”,口里是平原,口外是山区,口里土地肥沃,适合种水稻和小麦。历史上,口里口外的民间贸易十分活跃,口里的一些小商贩把大米白面运到口外,用来换高粱玉米,每2斤高粱、玉米换一斤大米或白面,尤其进了腊月,这样的交易十分频繁,因为,口外人都想在过年期间,做一顿大米饭,吃几顿饺子,于是家家用粗粮换几大米和白面用来过年。那个时候,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口里口外这样的民间贸易被禁止了,口里的小商贩不敢来了,口外的人不敢去口里赶集,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是,一些人,比如我父亲,为了能够在过年期间让孩子们吃上大米饭和白面饺子,冒着被村民兵连和治保会抓住,挨批判,玉米、高粱被没收的危险,春节前,选择一个深夜,扛着六七十斤重玉米袋子,星夜兼程,翻过大山,越过长城,沿着陡峭的山路去赶口里的卢龙县刘家营大集,整整走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到到集市,这时,人已经精疲力尽了,他说有一次背着玉米口袋,刚赶到集市就晕倒了,昏迷当中,也没把玉米口袋撒手,醒来时看见玉米口袋还在身边,他这条坚强的汉子哭了,当他把换来的十几斤大米和白面背到肩上返回家的时候,都是后半夜了,虽然辛苦,但是当春节来到的时候,看到孩子们能够吃上大米饭和猪肉炖粉条,他心里老高兴了!
从那个时候起,口里就是我向往的地方,我就有探访口里的欲望,上高中的时,我的一个同学家就在长城脚下的青龙官场乡的八达岭村,我几乎每天都要问他关于口里的故事和传说,他把他所知道的有关口里的事情如竹筒倒豆一样毫不保留的告诉我,但我依然还停留在感性认识之中,上高一的秋天,一次过星期天,我央求那位同学,我和你一起去你家看口里可以吗?他犹豫了一会说:可以,但路很远,再说我们家可没有什么好吃的,我说:咱们在农村长大的,还怕路远吗?再说我就是为了看看看口里,吃什么都行。
我们上路了,走在通往长城的路上,我才知道路途是如此的遥远,我们早上七点多钟出发,沿着越走越高,越走越陡峭的蜿蜒山路,我们走呀,走,走一会儿,我就问他,还没到呀?怎么这么远呢?他说,早呢,累了吧,我们经常走这样的路,不知道累了。正走着,看见一位老农肩扛一袋粮食追上了我们,我们看到他身上扛着那么重的负担,但轻步如履,还和我们说,快走呀,要不天黑了,路不好走了,于是我们加快脚步,走了好长时间才才到同学家。躺在炕上,呼呼睡着了。。。。。
“快起来,快起来,到长城上看太阳去”同学的爸爸把我们从沉睡中唤醒,我们一骨碌爬起来,和同学的爸爸一起出发了,长城虽然就他家眼前的山头上,但是很高,坡陡路滑,同学的父亲对山路很熟悉,他走在前头,我在中间,同学在我身后,步行大约一个多小时,我们就来到八道岭的长城上,我对着天高喊:我看到长城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极目远眺,但见远处莽莽苍苍,炊烟袅袅,秋风吹动稻田,唤起金黄色的稻浪,同学的爸爸告诉前面就是口里,我说,那是刘家营吗?他说不是,刘家营在西面,我们看到的是抚宁县的台营和卢龙县的燕合营,正说着,天边红彤彤的,霞光万道,把远处的稻田映衬得金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长城在红日的映衬下犹如一条巨龙,蜿蜒伸向远方,同学爸爸告诉我,长城是明代大将徐达修的,我惊讶,耗费这大的人力物力修建坚固的长城,清兵还是入关了呀 !还是统治中国近300年呀?
太阳升高了,同学的爸爸又带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长城,一边走一边讲当地关于长城的传说,听着他的讲述,仿佛进入那个征集民力修长城的年月,修建这个长城,征用多少苦役,耗费多少财力呀!但是,长城是世界上珍贵的历史遗产。从此,我对长城有了深深的感情,工作后,多次穿梭在长城沿线采访,有机会反映“口里”和“口外”群众的生产和生活,也从中感受到中华民族的伟大,感受到长城厚重的历史,源远流长的长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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