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七岁那年失去我的父亲的,只是在一瞬间,他就离我而去,我看到一向很强的他忽然倒下,再也无法睁开双眼,我以为他只是和我闹着玩,可是他很久都不再睁开眼睛了,妈妈和奶奶都抱着他僵硬的身体哭得全身痉挛。
我站在一旁,伸出手拉着他的手,我说爸爸,你不要闹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父亲是很强的人,是他在我的家庭里起着支柱作用,全家人,我和妈妈,爷爷奶奶,都是那么深地依附于他。于是在他突然离去的时刻,大家都无法承受,就像天空塌了。而于我而言,父亲一直是我心里最爱的人,是他一直支撑着我日渐虚弱的身体和心理。
我生来就有缺陷,因为我是早产儿,身体很是虚弱,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更让我的生命犹如一张木浆纸一样脆弱,是父亲一直在我的身边照顾支持所以我才得以健康快乐地成长。
他突然离开,我再也找不到生活的支撑点,于是中心失衡,生活与灵魂就这样四处打转,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什么人能让我安定下来,就像父亲一样。
他的出现是必然的,因为他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出现的人,是父亲的好朋友。是一个温暖的男人,也是一个干净的人,我不记得之前是否见过他,我只知道,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父亲在他的身体里面藏着。
我在父亲的旁边站着,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身体不禁颤抖。
他就这样向我走过来,把我轻轻地抱起来,说孩子,别怕,有叔叔在。
然后就带我到阳光下去,于是我固执地认为他是来到我的生命里,把我从阴暗里解救带我到阳光下的人。我也就相信了他,我说我是不是又惹爸爸生气了?叔叔,爸爸再也不要我了。
孩子,爸爸只是去一个更美好的地方,他没有生你的气,他将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
那么以后我生病爸爸还会来我的床边照顾我吗,还会吗?还会给我讲故事,夸我勇敢吗?
会的,他会来的。
我看到他的眼里有微微的泪光,我相信了他,爸爸会回来的。
我不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我告别,我以为他会来和我告别然后再走,可是终于是没有,或许当时我只是个孩子,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接受他的告别,于是他就这样走了。
我心脏病一直不见好转。还是经常吓到家人,只是没有父亲的担心了。
我是半夜的时候被送到医院的,我不知道妈妈一个人是怎么送我过去的,妈妈不是那么强的人,她是很需要别人照顾的,在这一点,我很好地继承了她。
很久之后,死亡一般的黑暗后我慢慢地向生命气息靠近。于是努力地睁开眼睛,我以为能像往常一样看到父亲,可是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是母亲的一张脸。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母亲的脸和没有父亲的空荡的其他空间,于是我闭上眼睛,差一点就流了眼泪。
听到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温和的声音,问母亲我是否已经醒了。对,那个叔叔告诉过我说父亲会回来的,是的,一定是父亲,我一下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男人,温暖的,我以为父亲在他身体里藏着的那个男人,他!不是父亲。
他说太好了,你醒了。
然后一切皆大欢喜,他一直在病房里照顾我,像父亲一样,在我的床边,给我喂水,喝药,给我讲故事,夸我勇敢,就像父亲一样,于是我更加怀疑父亲在他的身体里面藏着。
他带我出去玩,过马路的时候紧紧地牵着我的手,父亲就是这样牵着我过马路的。而我也总是很乖地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这让我有安全的感觉。他带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在那些日子我感受不到没有父亲的痛苦,有时候我也以为他是我的父亲。因为他给了我父亲一样的温暖。
我一直在成长,自然就会知道很多事情。他比父亲小好多岁,他还没有结婚,他一直没有找到他希望共度一生的人。但是当时的我是不懂的。
母亲在夜里来到我的床边,说,宝贝,你要原谅妈妈。
我想她的确是需要人照顾的人,我爱她。所以我会让她走的。
我说妈妈你走吧,我知道你爱我。
她说我会来看你。我会给你的卡上打上足够的钱。
我说我知道,妈妈,我爱你。
谢谢你原谅我,亲爱的孩子,你要过得快乐点。
我说是的,我会快乐的。
我上了高中,每个月回家,于是他总是会在车站接我,我每次下车看到他站在车站对着我微笑,于是我每次都跑过去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然后挽着他去他家,然后跟他说着我生活的一切,然后他就笑着听着,带着父亲的表情,我跟他说我的喜悦和我的伤心,和他说我的成功和我的失败。我喜欢他带着欣慰的表情听我说我的成长故事,说孩子,你又长大了。然后摸摸我的头,我就笑着跑开了,然后说叔叔你看我会长得和你一样大的。
在他家里我坐着看书或者看电视,他在厨房里面做饭,系着做饭用的围裙,看起来像极了父亲。他也是没有父亲的人,他没有父亲,也没有叔叔。
有时候他接了我然后我们就去买菜然后回去做饭,他总是顺着我的意思,我喜欢吃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会做很多,我很奇怪,他笑着说,还不是看你在学校吃得不好,心疼,这才去学着做了,让你回来好好地吃顿饭。
晚上他送我去我原来的家,因为在这时候爷爷奶奶会过来陪我,于是他和爷爷奶奶一起陪着我,和我说话,陪我一起看电视。有时候妈妈也会过来,她在很远的城市,过来很不方便,所以她只是来过很少的几次。他们一起陪着我,我就坐着等着他们做好饭叫我吃饭,很像小时候,我总是不愿意离开电视,非得等到妈妈过来把我拽过去。
我以为一切都会就这样安静地走下去,什么都不会变化,我还是带着那么幸福的笑,他也还是那么温暖地牵着我过马路,还是那么温暖地在周末的时候到车站接我,然后我们回家,他给我做饭,我看书,看电视。
我高考结束了,他带我去旅游了,我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包括妈妈所在的那个城市我们也去了,我们去看妈妈,她很开心,晚上我和她一起睡,她摸着我的头发说,你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我说没有的,妈妈。
不,真的长大了 。孩子,叔叔怎么样?
很好,妈妈,他对我很好,就像爸爸一样。
那么,他有没有要结婚了,他也不小了呀。
哦,我不知道,要不明天我问问他?
不,我只是奇怪,他应该结婚了。
………..
他结婚了你还会经常去他家吗,他还是你的那个叔叔吗?
妈妈,我不知道。
孩子,不要再和他这样,他始终不是你的父亲,他能给你的,或许是像父亲给你的爱,但是只是像而已,绝对不是父亲能给你的爱那么无私,那么伟大。
妈妈,不会的,叔叔对我真的很好。父亲和你都无法留在我身边的,而他却义无返顾地在我身边这样照顾我,关心我,这不是你能理解的。
对不起!我是对你有很多歉意,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有叔叔在我身边,我很感激。
如果他结婚了,你也要乖乖地做他的孩子,知道吗?
是的,妈妈,我希望叔叔能找到一个能给他幸福的女人。我会永远像爱父亲一样爱着他。
那就好,我真害怕,我的女儿得不到幸福,而且你还有这么严重的心脏病,我真的很自责,害怕你痛苦。
不会的。
晚上我们爬到楼顶上去看星星,他搂着我的肩,我说叔叔我好想看到流星啊,对着流星许愿会很容易实现的。
那么,你有什么愿望呢?
叔叔 ,我……
说吧,我看看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你能找到适合你的女人结婚。
啊!
你应该结婚了呀。
唉!我以为你长大了呢!
怎么了?我是长大了呀,我觉得你真的应该结婚了。
我对你不好吗?
不,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才希望你快乐,所以……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
叔叔,你答应我啦!!
孩子,结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事情,我不想和我不爱的人在一起。
那么你就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啊,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告诉她你爱她啊。
傻瓜,她还小,等她长大再说吧。
她还小?为什么,她为什么还小呢?
因为我原本就比她大,她不属于我的世界,是我太牵强了,可是我又做不到不爱她,放弃她,去爱其他人,是我怎么样都做不到的事情。
唉!那你还要等多久?
不知道。你还要多久才能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
那么有多大?
和你一样大啦。看我站起来都和你一样高。
再等等吧。
于是我再也不追究,我真的只是希望他快乐,因为他给我很多的感动和快乐。
然后我上了大学,就离开了他所在的城市,但是他每天依旧给我打电话,我依旧想他给我做的饭,想他带我去玩。他再也没有说我长大了,而我每天打电话都告诉他说叔叔我长大了,真的,我已经会照顾自己了,我自己洗衣服,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再也没有生病过。
天空下起了雪,我突然间好兴奋,而他又突然打电话告诉我说他要来我们学校了,我很吃惊,他说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点你喜欢吃的东西。我很激动地问你在哪啊?他说就快到你们门口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正准备就这样跑出去,好好地抱着他,告诉他我很想他。忽然我停住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应该把自己打扮一下,于是我找出好看的衣服穿上,精心地化了淡妆,然后像一个女人一样走下去。
虽然我是想很优雅地走到他身边,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跑过去了,然后就紧紧抱着他,雪花纷纷飘着,我就流泪了,说,叔叔我好想你!
他拍拍我的头,发觉我化妆了,然后笑得很欣慰似的,说我好象是长大了,都知道爱美了。我挽着他的手臂说还不是因为你要来嘛,要让你看我长大了。
于是俩人都笑了,然后我们在雪中走了很久,我和他说了很多学校里的事情。然后想起他爱的那个人。
叔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告诉她你爱她?
今天。
今天?那……那她在哪啊?
就在我的身边。
在那一刹那,我感到天旋地掣,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爱着的人是我。我看着他,想着我们的一切,忽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妈妈说她害怕我不幸福,我不知道将会怎么样,他是我一直用给父亲的爱来爱的人
我爱你,不是父亲对孩子的那种爱,但是我不会傻到要你也有这样的爱,我明白你一直需要的是父亲的爱。
我……我只是……
然后我倒下了,倒在他的怀里。于是在我醒来的时候再次重复了很多年前我们重复过的画面,我一直以为父亲藏在他的身体里面。
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了,他说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医院,能给你做手术的,然后我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医院,没有任何一家说能给我做手术的,而我最后也不再期待奇迹出现了,我回家去了,不再四处求医,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实在不能再四处奔波了,然后我就在家里静养,其实也就是等死,只不过为了他和妈妈,还有爷爷奶奶的希望,我不得不装作等待奇迹出现。
每天我在看书看电视,他们在厨房里忙,做好了饭他们叫我去吃饭。
每天晚上叔叔守在我的床边,我告诉他说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吗。他说我知道,你休息吧。
不,我不累,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可以不要妈妈不要爷爷奶奶,只要有你就好。
孩子,你太累了,睡会吧。
你要知道,我爱你,下辈子我做你的妻子好吗?
一定。休息吧。
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就这样看着我睡了。
我每天都很努力地活着,因为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期限了。我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他们,去见我的父亲,于是我也很开心,我想了他那么多年。我告诉妈妈,不要伤心,我和父亲在一起会很开心的。 妈妈流着泪对我笑,说是的,你要和爸爸好好的在一起。
妈妈,叔叔,我会很好的,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多幸福的感觉,我很感激,希望你们不要为我的离去伤心,一定要快乐幸福地生活着,这样我就很开心了,我会为你们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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