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村庄唯一的新闻就是去年菁馨考上省内的二本大学，今年瑞文又考上省外二本。

    这下整个乡都沸锅似地哄传开了，人们到处谈论着新鲜事，嘉华出门总昂着头，神气地向邻居们说笑。邻居们也恭维他，说嘉华了不得，有识见，就是那些曾编排过他的，也开始吐舌头，私下里风议道：“这人狠，穷得快要饭了，还这么下死劲地供子女读书，你看他那家，狗窝似的，哪像个样子？了不得——换作我，我可不这么干。”
    嘉华也兴冲冲地对瑞文说：“尕娃，你和丫头给我争足了光，有哪个像我这样一家飞出两个大学生的？好好念，就是砸锅买铁，我也要把你们供出来。”
    村里人可就忙活了，都扎了堆在一起讨论这事。姚大嘴说：“这回老李可躲不了啦，我非宰他一顿不可。去年丫头考上没办筵席说得过去，这次那黄毛考上了，我看他推脱得过去！你们等着吧，我非宰他一顿不可。”
    嘉华和秀莲一商量：“办吧，尕娃学费没着落，不办吧，又怕村里人不依，给你插上一杠子。”
    “我看，还是接一下亲戚们——亲戚们挡不住。庄里人你就好言劝下来，说等尕娃工作了一定办。”

嘉华点头。

    那天风日晴和，菁馨也从大学放暑假回来。亲戚虽不多，就家里人招呼，也够忙乱的。舅舅一声鞭炮响，可惊了村里人。这回可遮掩不住了，姚大嘴领几个叔叔辈的来跟嘉华商量，嘉华一口推脱，说：“别给我放为难了，我算求你们。”
    “我们不为难你，今儿侄子考上大学，我们也想找个乐子，只要有茶有饭就行。你看着办吧。”
嘉画一寻思，只好应承下来。
    这下更添了忙乱。一家人开始准备，嘉华差舅舅上集办些菜水，割牛羊肉，又叫瑞波捉鸡，劳烦张大哥收拾。瑞文忙着借桌凳，借碗具，母亲婶娘同菁馨忙灶房。等到收拾停当，已到中午两点多。亲戚们一退席，庄里人就蜂拥而至，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挤挤嚷嚷，人声鼎沸。

    只听一声訇响，花炮燃起来，接二连三地啸上天，爆出声响，之后死灰簌簌坠落。地上也躺着一串长蛇似的鞭炮，噼哩啪啦飞溅起残骸。姚大嘴一个箭步上去，把一挂被面斜系在瑞文身上，拍拍他的肩膀：“侄儿子，给你长精神来了。”
    一阵忙乱之后，人们都入了席，瑞文瑞波忙不迭地倒茶端馍斟酒寒暄，嘉华也这处那处应酬，吃完包子第一道菜刚上时，院子里又喧嚷起来，男人们划拳行酒红光满面，女人们开始说长道短，孩子们争着抢着用筷子夹菜。于是筷子声、启啤酒声、酒杯碰撞声、划拳声、添茶声、笑骂声、喁喁谈话声，杂沓并奏，其乐融融，好一排热闹景象。
    酒至初醺，突然下起雨，雨点密集莹亮，西边却蒸融着暖阳。真是西边日出东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人们先是犹豫，以为这雨下不多久，但是雨还是照样恣睢。于是乡亲们纷纷离席，到檐下避雨，谈话声一时暂歇。只见桌子上、板凳上、茶杯酒杯的脸上尽是亮晶晶的小雨珠。
    这雨说来即来，说收即收，而且收得干净利索。雨住之后，瑞文瑞波忙着擦桌子抹凳子擦筷子，一会儿人们又都入了座，停顿的诸声音又喧响起来。

    菜肴简单，只浅备四道菜：蒜苔炒牛肉、猪肉焖花菜、手抓、炖鸡，而人们兴致颇高。

    时近黄昏，人们陆陆续续离去，只剩下喝酒的还把着场子，醉醺醺颠着步，亦或僵直舌头唱歌，有的甚至把指头逼近人家脸上。嘉华又吩咐炒几个菜侍候他们，到很晚才歇。第二天全家又忙活小半天。瑞文忙着送桌凳送碗具，母亲和菁馨忙碌收拾剩菜剩肉等杂务。
    “咦？碗怎么少了十几只？又没有打碎。”母亲唠叨着，没人理她。

     总算热闹过了，接下来就是孩子的学费问题，嘉华和秀莲一商量，决定贷款。于是瑞文又忙着写申请书、填表盖章、交材料。眼看要近开学了，贷款还是没动静。嘉华着了慌，开始手足无措起来。瑞文说：“我听说某某贷款给教育局局长送了些钱，第二天就贷上了。”嘉华踌躇一阵，咬咬牙，中，为孩子花点钱，值！第二天就去了局里。

    问清局长办公室，迈上楼推门进去，局长正在会客。嘉华见状，忙从桌上拽一张报纸在手，由袖筒递过两百块夹在报纸内，微露一角，瞬即将那露面的一角纳进去。局长眼尖，早已瞥见整个过程，眼睛放光，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嘉华说明来意，道出家境：“您就帮帮忙吧，幼女去年上大学，今年犬子又……”
局长手一扬，截断他的话说道：“嗯嗯——这个我清楚，情况特殊嘛。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办妥。”嘉华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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