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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存孝(第三章)

时间:2012/4/24 作者: 老榆树 热度: 319033
  中篇小说《冯存孝》之三(如要改编,请与作者联系)
  
  第三章 走进工厂
  
  冯存孝的一个叫郭起林的初中同学(冯村北街人)在“试行”义务兵役制的一九五五年当了兵(第二年国家才正式“实行”义务兵役制),一九五八年集体转业到边远的北方一家军工厂。一九六0年冯存孝千里迢迢投奔郭起林去了,郭起林就帮他进厂当了一名临时工,在“管具分厂”的表面处理车间干喷砂、喷漆这些享有保健费待遇的活儿,属于熟练工种,没有学徒期,试用三个月后就能定为一级工,月工资三十七元,一年或两年后可以升为二级工,从此可能终生不再长工资了(有几个干了七八年的老资格“临时工”,始终拿的就是四十多元的二级工工资)。干这种活儿的人大都是来自农村的“盲流”。冯存孝来了以后,成了这十几个临时工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又聪明好学,一个星期后他便熟练地掌握了干活儿的全套程序和技术,加上吃苦耐劳,与人为善,早来打扫卫生,晚走收拾场地,又有很强的组织能力,三个月后便当上了表面处理车间第三工段的段长。
  
  这家军工厂有七八百名来自农村的“盲流”临时工,干的都是“辅助工”的活儿(工人登记表上常写成“附助工”,不知道哪个写法更准确反映实际),是工厂里不可缺少的一支力量。一九六二年的时候,工厂经请示上级和地方政府,通过发函外调,凡不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和右派分子家庭出身、没有海外关系、社会关系清白、本人又没有劣迹者,一律准予落户,转为正式工人。借这个机会,冯存孝成了正儿八经的工人了,一九六三年春节的时候,还和一个叫刘春凤的油漆工结了婚。
  
  由于冯存孝有文化,脑子好使,嘴会说,得到了分厂厂长李文忠的赏识,便调到分厂调度室当了生产调度员,工资“靠”为四十元,是“实习”干部的工资(该市行政二十四级干部的工资是四十三元),从此就算改变了“终生二级工”的社会地位,以后就能正常升级长工资了。善于表现的冯存孝很快成了分厂机关的红人,便让“人保室”把他老婆刘春凤改调为缝纫工了。喷砂、喷漆是有害工种,干久了会得职业病的,冯存孝通过个人表现或叫个人奋斗脱离了这个有害工种,当然也得让他老婆远离这个有害职业。
  
  一九六三年三月五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题词后,全国掀起了向雷锋学习的高潮。冯存孝最初读了雷锋的事迹后很有感触,认为自己本来就属于雷锋式的人物,贫农出身,热爱党,听党的话,在合作化、反右、大跃进、“拔白旗”反右倾等政治运动中都是冲锋在前,到了工厂后,更是不怕苦,不怕累,早上班,晚离厂,各方面表现毫不逊于雷锋。跟雷锋不同的是,自己没有当过兵,没有坚持写日记,没有遇上记者或作家来总结自己,不然的话,也早就成为雷锋式的人物了,说不定伟大领袖毛主席还会来个“向冯存孝同志学习”的题词呢,那就全国扬名了。经过了多日的思考,冯存孝决心要成为人们仰慕的而不是默默无闻的活雷锋了,一但上了报纸,不信自己就入不了党。
  
  大企业里的调度员的工作是很忙的,下达了生产计划后要不断了解并统计生产进度,有时还要帮工段或生产小组解决困难,到各个分厂联系委托事宜,甚至亲自抱上或拉着“协作件”直接送到外分厂的生产小组去。大宗的协作项目当然都要通过各个分厂的调度室统一安排,零星小件则常常绕开对方的调度室而直接到生产班组凭“交情”请人帮忙“捎带”干一下。冯存孝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要经常地在厂里这样地跑来跑去,于是他就跑到哪里把好事做到哪里。比如在厂区的道路上发现了一些丢弃物,他必然捡起来送到适当的地方去;发现漏水的水龙头、吊着的电线他必然去关紧、去整理好;不管到哪个班组联系协作事宜,他都要帮人家整理一下场地或码一码散放着的待加工或已经加工完了的零部件;在本分厂,协助勤杂工打扫卫生、清洗厕所是经常的事(到外单位不干这些事,怕有“显白”、“表现”之嫌)。所有干过的这些事儿,他都要写进当天的日记里,还多半以发议论为主,很像是在写杂感。比如他写道:“有些人没有节约的习惯,不,是没有节约的意识,这很需要教育。如今天下午四点我去三分厂跑外委件,发现厂门南侧有一个水龙头在滴水,我还以为是水龙头坏了呢,就去修一修吧,其实,没有坏,只是没有拧紧而已。这就是用水者没有节约意识的表现。我要是不去关紧它,就这样一滴一滴地滴到明天上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水呢。一滴水,别小看,积少成河能撑船,还能照出一个人的世界观。”
  
  一九六三年底,冯存孝先是被评为管具分厂“学雷锋标兵”,后来是全厂十个“学雷锋标兵”之一。一九六四年“五。四”青年节又被评为全厂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之一,陆续被各单位请去作“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报告,简称“讲用”报告。几场下来,一向聪明的冯存孝不但口才有很大长进,文才也有很大提高,以至不用讲稿也能声情并茂地“讲用”两个小时。他先后用过“向雷锋学习,为人民做一辈子好事”、“向雷锋学习,做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毛主席著作指引我如何学习雷锋”等题目,后来较长时间坚持使用的题目是“在毛泽东思想照耀下,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一九六四年二用中旬,冯存孝向总厂团委递交了一份倡议书,倡议全厂共青团员和广大青年在纪念毛主席“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发表一周年的三月五日,一律上街搞一次“为人民服务”活动。厂团委书记李步东支持了这个倡议,并把倡议书印发给了全厂各个团支部。
  
  团支部的活动,各党支部一般都是支持的;党支部支持的事情,各级行政领导也必然积极配合。一九六四年的三月五日是个星期四,为纪念“题词一周年”,几乎全厂总动员,每个团支部、车间甚至班组的人们早早地抬着精心绘制的黑板报,扛着各色旗帜,敲锣打鼓地涌上街头,在新城区南北大街的街道两旁摆出了各自的摊位,前面摆着摘抄自《雷锋日记》的黑板报或整块黑板就是临摹的毛主席的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几个大字,后面竖着几面彩旗,有不少单位还赶制了新旗,上面是一行大字:“XX分厂学雷锋大队”、“XX分厂XX车间学雷锋分队”、“总厂供应处学雷锋小组”等等。大家的服务内容十分广泛,为行人理发、修自行车和给自行车打气、摆着几台缝纫机给人缝补衣服、给人修鞋和擦鞋、医护人员给人量血压和开处方、木工车间的人带着几件常用工具给人修桌椅,还有替老弱病残买粮送煤的,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吸引得社会上各单位正在上班的职工和政府机关的干部也都溜出来看热闹,满大街人山人海,以致车辆只能缓缓通行。好在那年头汽车不多,更没有私家车,搁在今天,非堵半天车不可。这样大规模的轰轰烈烈的学雷锋活动追求的就是政治效果,算经济账的话,那损失就大了,全厂几乎是半停产,还大大影响了其他单位的工作,其损失是无法统计的。
  
  冯存孝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因为这场轰轰烈烈的活动是由他倡议、号召和发动起来的。
  
  一九六四年“五。四”青年节的时候,总厂团委在厂俱乐部举办了一场“学雷锋专题报告会”,主讲人就是冯存孝,其演讲效果简直达到了让人惊奇、惊叹的程度。他没有拿讲稿,条分缕析地、有理论又有实例地一口气总结了五条“雷锋精神”:
  
  一、奉献精神;  
  二、傻子精神;  
  三、钉子精神  
  四、艰苦奋斗精神;  
  五、螺丝钉精神。
  
  子弟学校来的几个领导和老师听了冯存孝的报告后,都觉得冯存孝是个当老师的材料,
  
  做政工工作更合适,但不大可能把他从生产第一线调到学校来工作。但是,请冯存孝到学校给师生们做一次报告总还是可以的。
  
  十天后,学校党支部果然把冯存孝请到学校来给师生们做了一场精彩的报告。冯存孝的
  
  报告己形成两个新特点:一,根据不同的人群,联系不同的实际,一定要让听众觉得你了解他们,或觉得你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冯存孝初中毕业,对学校的事情并不陌生,不难找出或想象出一些师生们可能感兴趣的典型例子。二,针对不同的人群,提不同的口号、建议或倡议。如这次在学校的“讲用”报告的最后,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建议同学们今年过一个革命化的六。一儿童节,到街道上去为群众做好事,到工厂去为工人叔叔做好事,参观一下工厂,大体了解了解生产流程,看看工人叔叔是怎么工作的。今天我们向工人阶级学习,明天我们就是工人阶级队伍中的光荣成员。甚至在今年暑假里,同学们还可以到农村去劳动三五天,到部队参观参观,甚至参加几天军训。向工农兵学习,与工农兵相结合,是中国青少年应该永远坚持的方向。”
  
  听了冯存孝的倡议,同学们欢呼雀跃起来。他们多想到工厂、农村、部队看一看、新鲜新鲜呵。
  
  距六。一儿童节还有七八天的时候,学校领导果然派人跟总厂团委联系让学生去工厂参观、学习、做好事的事宜。总厂团委书记李步东比较冷静:“我的意见,你们组织学生到街道上做做好事就行了,别到工厂来,一,会影响工人们的工作,二,会危及学生们的安全。”
  
  学校来的团支部书记和少先队大队辅导员解释说,同学们不愿意到街道上去做好事,都要求到工厂来参观、学习和做好事,而且一定要到冯存孝叔叔所在的管具分厂,……
  
  李步东送走学校的两个人后,就向总厂党委书记周全荣汇报了学校的请求,周全荣就跟总厂厂长钱如奋商量。那个时候的干部对政治活动不管内心有什么想法,一般都采取支持、合作的态度。两个总厂领导商量的结果,同意按学校的意思安排这次活动。钱如奋把决定布置给管具分厂厂长李文忠,要求李文忠在六。一那天即使半停产,也要接待好学生,第一,保证学生安全,第二,还是保证学生安全。
  
  自从三月五日几乎全厂职工上街学雷锋之后,李文忠从内心已经不太喜欢冯存孝了,嫌他太爱出风头。李文忠知道这次活动又是冯存孝给学校出的主意,心里非常反感。李文忠一向重视生产和安全两项工作,别的事情他一概不感兴趣。既然钱如奋传达了总厂的决定,他也就只有坚决执行的份了。
  
  五月三十日是个星期六,李文忠召开了分厂“紧急”又“扩大”的生产会议。
  
  分厂有个“生产例会”,都是每个星期一上午召开,李文忠主持,各车间主任、计划调度室全体成员和材料库主任参加,今天提前到五月三十日星期六召开,所以称为“紧急”;把工段长们也请了来,所以叫“扩大”。李文忠说:“今天召开这个紧急的扩大的生产会议不谈生产,生产的事儿可以放一放,缓一缓,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请大家认真去做好,那就是保证把六。一儿童节过好,……”
  
  与会的人以为厂长在说笑话,大笑了几声后就问厂长:过六·一儿童节跟我们有啥关系?
  
  李文忠始终没有笑:“下星期一这个儿童节跟咱们的关系大了去了——子弟学校的孩子们星期一上午要来咱们分厂各个车间参观、学习和学雷锋做好事,咱们一定要热情接待。热情接待的目的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必须热情接待。我这里有个接待方案,请大家补充意见,以求更加完善。……”
  
  六月一日星期一早上七点三十五分,总厂厂长钱如奋开了个最短的电话会议,用七八分钟时间通报了一下几个重要部件的加工生产进度之后,开始说六。一儿童节的事:“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子弟学校的孩子们要进厂参观和学雷锋做好事,总厂已经责成管具分厂李文忠同志接待,其他分厂一律没有接待任务,一定要安排人把好厂房的各个门口,劝阻想进去参观的孩子。负责接待学生的李文忠和其他不准接待学生的分厂,实际上承担的是一个任务,那就是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大小事故都不能发生。好了,除了管具分厂外,你们各分厂就用下面的时间开你们的生产例会吧。”
  
  八点十分的时候,李文忠带着五个车间主任和十几个工段长已经在厂房西大门列好队;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子弟学校小学高年级和初中部共九个班三百多名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也来到了西大门。李文忠拿着一个白铁皮做的老式“广播筒”简单致词:“首先祝同学们节日快乐!我们热烈欢迎同学们来我们管具分厂参观,工人叔叔和工人阿姨也都很愿意接待你们,愿意帮助你们了解工厂的情况,愿意回答你们提出的各类问题。请带队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要注意安全,走路要小心,不要磕着、碰着和拌倒了,不要乱摸机器设备,要听从师傅们的引导和管理。好了,现在开始进厂。一、三车间的两位主任,请你们先带上三个班的同学进厂,进去后从右边往里参观;二、四车间的两位主任带上三个班的同学进厂房后,直接向东走;五车间的吴主任带三个班的同学进厂房后向左拐,从左边开始参观。开始行动吧!”
  
  学生们按李文忠给安排的路线进厂房后,又按班级被工段长带开,工段长又按十个学生左右为一个小组交给各个生产组长,然后,几乎全组男女工人把学生们监护起来,配合组长在机器设备和各种零部件中带领学生安全穿行。生产组长的任务是向学生作介绍,比如:“这个高大的机器是冲床,是冲压零部件的;前面几台横长的机器是车床,是切削零部件的;……”到了下一个车间,也大体是这样分工的,工人们负责监护学生保安全,组长负责对学生作介绍:“同学们,你们看到的这个厚厚的大方桌子叫钳工工作台,这上面的老虎钳可千万不能乱玩儿,它比真老虎还厉害呢——哎,那边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别乱摸机器,那是台钻床,是专门给零部件打眼儿的,乱摸的话小心把你的手也钻个眼儿。请大家排成一行再往前走几步,好,停下,现在大家看到的是……”
  
  五十分钟后,李文忠在东大门等齐了各班的学生,正要带他们出厂房,带队的学校领导和各班的老师们纷纷提出要求说:“李厂长,我们每个班的学生看到的只是部分内容,能不能让我们的学生把全分厂都走一遍?再说,多少也得给我们安排一些劳动内容呀,我们毕竟是来工厂学雷锋做好事的呀,……”
  
  李文忠笑嘻嘻地回答说:“各位老师、同学们,要让你们三百多人走遍全分厂,两个小时的时间是不够的,更主要的是不安全。你们用一节课的时间对我们分厂能窥一斑而见全豹,已经很不错、很有意义了。至于劳动,我们分厂全都是技术活儿,不适合你们干。——同学们,你们这个年龄段儿的任务是学好文化知识,将来上大学,出国留洋,好当科学家,好到各个大工厂去当专家、去当工程师。但愿今天的参观能对你们的学习有促进作用。好了,我现在带你们出厂房,并把你们送出厂区。”
  
  有两个带队老师又提出要求说:“李厂长,能不能让你们调度室的冯存孝师傅给大家讲几句话?”
  
  李文忠答:“冯存孝同志很忙,他到几个分厂联系生产上的事情去了。”
  
  李文忠没有撒谎,今天上午一上班他就把冯存孝打发走了,生怕他跟学校的人见面后再节外生枝地生出什么新花样来。
  
  带队的老师带着学生们跟着李文忠行走在厂区的路上,又提出要求说:“李厂长,您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到别的分厂去参观参观?”
  
  李文忠答:“恐怕不行,别的分厂没有接待你们的任务,不信你们去问问。”
  
  两个老师先跑到三分厂大门去问,人家果然不接待参观;后来路过四分厂大门时又去问,人家同样谢绝参观。
  
  把学校的三百多名师生送出厂区后,李文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独自乐了。他对这次顺利地完成接待任务很满意,因为他给车间主任们和工段长们提出的要求就是“热情周到地、快速安全地完成这次接待任务”。如果事先不周到设计,让工人照常干活儿,让学生随便参观,再给学生们安排点劳动内容,损失更大且不说,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故呢。这多好,前后只用了七十分钟时间就把这件麻烦事办完了。
  
  对这次进厂参观,学生们收获很大,印象深刻,可能终生难忘,他们确实感受到了工人阶级对革命后代的关心、呵护,生怕出了磕着、碰着的事故。工厂的景象更让孩子们大开眼界,给人以神圣而又神秘的感觉,工人叔叔和工人阿姨们就是在这样宏伟的、宽大的、高深莫测的厂房里整天光荣地劳动着,辛苦地创造着世界,真了不起、真伟大呀!大多数学生都坚定了长大后一定要进厂当一名工人的愿望。
  
  冯存孝在一九六四年倡议职工“三。五”上街学雷锋、倡议学生“六。一”进厂参观和学雷锋做好事两次活动确实很轰动,这让他成了全厂大红大紫的名人,弄得他的顶头上司计划调度室主任徐明皓对他都客客气气地,给他布置工作时总是说“你有没有时间”把什么什么事情催办一下,“你要没有时间的话,我去跑一跑也行”。这并不是徐明皓对冯存孝有所敬畏,而是要表现自己对政治事物的支持和配合。不満的情绪也有一些,但不算很大。对冯存孝最有看法的是李文忠,他有些后悔当初把冯存孝弄到调度室来当调度员。这种后悔和不满意起自于“三。五”上街学雷锋,李文忠认为这种大轰大嗡的形式主义做法得不偿失,在“成本核算”上很吃亏。更让李文忠生气的是,冯存孝鼓动学生来工厂过“六。一”儿童节,弄得管具分厂停产一个半小时来应付学生。此事过去第三天,李文忠把冯存孝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聊过一次天儿:“存孝同志,我知道你今天没有什么事儿,就把你叫过来咱们聊聊天儿,切磋切磋学雷锋的问题。跟你这位学雷锋标兵又是学毛著积极分子讨论这个问题不算班门弄斧吧?”
  
  冯存孝有点儿尴尬:“李厂长,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我的进步全靠领导的帮助和培养,如有不对、不足的地方,还请领导多批评指教。”
  
  李文忠:“不必客气,咱们共同讨论吧。我把雷锋事迹也琢磨了一番,发现他是在不妨碍正常工作、完成正常任务的情况下,见缝插针地而且是单枪匹马地做好事。你在这方面确实跟雷锋很像,在完成调度工作至少不影响调度工作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好事。这一点我确实得向你学习,你不愧为咱们厂的学雷锋标兵和学毛著积极分子。”
  
  冯存孝:“谢谢李厂长的表扬和鼓励,我今后一定继续努力。”
  
  李文忠:“我对厂团委三月五日组织的几乎全厂职工上街学雷锋和学校在这个星期一组织学生来咱们厂过六。一儿童节是有看法的,核算成本的话那是得不偿失的。值得庆幸的是那天学生来咱们厂没有让机器设备和长长短短的管材、各种有棱有角的零部件伤着他们,不然,后果更糟。存孝同志,你现在是一个有影响的人了,说话有人听,办事有人帮,建议你把我这个看法转达给厂团委和学校,就说是群众的反映,建议以后少搞这些得不偿失的形式主义的事情。”
  
  冯存孝:“对对,李厂长说的很有道理,我一定把你的意见——这些群众的反映转告给他们。”
  
  李文忠这次跟冯存孝的谈话很策略,明明知道这两次活动都是冯存孝倡议的,但假装不知道这个背景,郑重其事地委托冯存孝把他的看法转告给有关单位。
  
  总厂党委组织部根据这几年形成的贯例,七。一前后要发展一批党员,要求各分厂党总支认真做好这件事。
  
  一九六四年六月六日,管具分厂党总支书记王尧把九个总支委员召集到自己的办公室讨论发展党员的事。全分厂一共六个支部,属于车间的五个支部有六个申请入党的重点培养对象,大家一致同意可以按程序由各支部正式讨论他们的入党问题了。当最后讨论到职能党支部培养的冯存孝时,意见有了分歧,九个委员竟是三种意见。总支书记王尧明确表态,今年再不把冯存孝纳入发展计划是说不过去的,全厂的学雷锋标兵和学毛著积极分子之一,国庆节前还有可能被总厂推荐为市一级的先进人物,竟然还不是党员,能说得过去吗?向总厂怎么交待?向全厂职工怎么交待?有两个委员支持王尧的意见。
  
  兼着职能党支部书记的徐明皓委员和另外两个委员则认为,正常情况下发展党员不应该由上面内定名单,要由下而上地来,看看基层的党员是什么意见。
  
  王尧对着徐明皓说:“你的意见没有错。可是,我感到奇怪,刚才讨论下面五个车间支部的重点培养对象时你不发表这个意见,怎么讨论到冯存孝时你们就冒出了这个意见?冯存孝是你手下的人,你就先拿个明确意见吧。”
  
  徐明皓:“我的明确意见就是先由职能党支部全体党员讨论,他们通过了,我们总支委员会再来审查;他们没有通过,我们也就不用审查了。”
  
  王尧:“你对这次解决冯存孝的入党问题到底有什么想法?你个人总得有个倾向吧?”
  
  徐明皓:“我个人的倾向是先由职能党支部的全体党员讨论,……”
  
  王尧:“行了,行了,别啰嗦了。老滑头一个。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倾向!”
  
  两个支持徐明皓的委员说:老徐…徐主任的意见是对的,在基层党支部没有拿出明确意见之前,我们党总支不能先有明确意见,有了明确意见就等于下命令;先有倾向性意见也不行,有了倾向性意见就等于是诱导下面朝这个方向来。徐主任的意见是符合党的民主精神的。”
  
  王尧有点生气:“会议就要结束了,怎么又扯出个民主不民主的问题?你们怎么不早提出这个问题来先讨论讨论?——李文忠同志,你发表个意见。”
  
  李文忠说:“我作为冯存孝的入党培养人之一,按说应该同意把他列入今年的发展计划。但是,我现在有了另外的想法。大家都看到了,冯存孝确实表现不错,他的很多先进事迹都是‘表现’出来的,是为表现而表现出来的。‘表现’二字是啥意思?表是表面,现是现象,合起来就是表面现象,内心本质如何,这可得认真考察。工厂里的职工,应该把生产放在第一位;公社的社员,应该把种好庄稼放在第一位;光图表面现象,光投上级所好,这样的人能靠得住吗?看历史上的奸臣,都会投皇帝所好,却忽略民生疾苦这些涉及到江山社稷的大事。我们已经做了共产党员和准备做共产党员的人都应该练好内功,投人民所好、所愿、所需,少搞政治花架子,把心思用到生产上,用到正经工作上。我的意见,今年先不发展冯存孝入党,再考察一年再说。”
  
  表面处理车间的党支部书记程谦发言:“我作为冯存孝的较早的培养人,完全同意李厂长的意见,再考察一年再说。我对冯存孝的看法也有个变化的过程。他一到我们车间我就觉得这小伙子确实不错,有培养前途;后来李厂长也看上他了,便把他调到了调度室工作。不久,他就三番五次地到我家,要求我放他媳妇刘春凤离开表面处理车间。作为普通群众,这一要求并不过分,因为喷砂工、喷漆工、电镀工都是有害工种,干长了对身体确实有害。只要有机会,有条件,我主张有害工种的工人凡满了五年的,都可以调换一下工种。作为入党积极分子的冯存孝不顾大局,在人手少又调不来新人的情况下非让我放他媳妇离开表面处理车间不可,缓一年也不行。这说明,他脑子里还是个人利益第一。到了分厂机关后,他当了学雷锋标兵,又倡议人们上大街为学雷锋而学雷锋,确实是在玩儿政治花架子,如果都发展这种爱搞虚事儿的人入党,不本本分分地干正经工作,光为表现而表现,大搞形式主义,我们的党还是真正的工人阶级先锋队吗?还是再考察一年再说吧。”
  
  另一个委员说,我支持李厂长和程师傅的意见。
  
  王尧:“怎么办?咱们九个人的意见是三比三比三,没有多数,谁服从谁?”
  
  大家微笑着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表示放弃自己的意见,僵持了足有两分钟。主持人王尧只好说:“老徐,徐明皓主任,冯存孝是你们支部培养的人,下星期二你们党支部开会时你看着处理吧。”
  
  徐明皓得意的样子:“这就等于各位委员服从了我的意见——先经职能党支部全体党员讨论过了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徐明皓这个人的突出特点是从不得罪人。他在泛泛地讲政治大道理的时候,可以慷慨激昂,一身正气的样子,一旦涉及到具体人头,你就捕捉不到他的明确意见了。尽管他在党总支开会时回避对冯存孝发表明确意见,但谁都看得出,他对冯存孝是有看法的,甚至不想解决冯存孝的入党问题。这固然是因为冯存孝犯了“功高盖主”的大忌,也因为两个人的处世态度大不相同。徐明皓爱说政治大话,爱讲大道理,但绝对不在政治上采取任何具体行动,他认为“玩儿政治”太危险。他愿意整天忙于事务工作。而冯存孝是个总爱在政治上有所行动的人,这就打乱了调度室原来的秩序、习惯。
  
  一九六四年六月九日即星期二上午,徐明皓通知各个办公室的党员下午在二楼会议室开职能支部大会。当通知到李文忠时,李文忠说:“下午总厂有个生产会,支部大会我就不能参加了。”
  
  徐明皓一听就知道李文忠在撒谎,想躲避支部大会。不管哪一级有生产会,调度室主任一般都是知道的,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是由他陪着厂长去。但徐明皓不想揭破李文忠的谎言,只是提醒他:“李厂长,下午的支部会你可以不参加,今天只是关于冯存孝入党问题的预备会,但是下个星期二的支部大会正式讨论冯存孝的入党问题时,你必须参加,因为你和我都是冯存孝的入党介绍人,咱俩谁也躲不开。”
  
  被提醒后的李文忠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嗨,我还忘了这个茬了——好,我下个星期二参加会。老徐,你在写冯存孝的情况介绍时也替我写一份,到时候我念一念就行了。”
  
  徐明皓:“我写的时候垫上复写纸给你复写一份行不行?”
  
  李文忠:“那不好,两个人的语言表述、用词风格总得有点差异才好,你一复写,连字体都一样了,那怎么行?”
  
  徐明皓:“我一个人写不出两种风格的语言来。”
  
  李文忠:“那你就让计划员小王替我写一份吧,我实在写不来这言不由衷的应景文字。”徐明皓转身要走,还有几个党员他还没有通知呢,李文忠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话,“哎,
  
  老徐,下午的支部会我还是参加吧,总厂的生产会我可以不去。”徐明皓回头笑了笑,走了出去。
  
  李文忠非常明白,冯存孝的入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谁也阻挡不了。其实,他也不是坚决反对冯存孝入党,只是想提升一下他的思想素质,让他切实认识到入党就是为了给人民踏踏实实做事的,而不是耍政治花架子,所以,作为冯存孝入党的培养人,在六。一儿童节过后的第三天,他就对冯存孝做了那次巧妙婉转的谈话。
  
  徐明皓则可能是真心不想让冯存孝入党,但他绝对不会明说,估计其他有看法的人也不会明说。下午他主持的党支部大会没有任何波澜,参加会议的二十个党员,发言的十三个人都认为冯存孝早该入党,再拖着是没有道理的。然后就是沉默。主持人徐明皓问:“有没有不同意冯存孝同志入党的?”
  
  没有发言的人中有两个人回答:“没有不同意的。”
  
  徐明皓转身对李文忠说:“李厂长,您说两句?”这个问话巧妙到家了,如果问李文忠“您是什么意见?”“您是什么态度?”“李厂长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等等,都会让李文忠为难。“您说两句”四个字,又是一句问话,既给了当厂长的最后作“指示”、作“总结”的面子,又给了他发言或不发言的充分自由。
  
  李文忠淡淡地说:“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徐主任,那就散会吧?”
  
  徐明皓:“好,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下个星期二的支部大会正式讨论冯存孝的入党问题,地点还是在这个会议室。散会。”
  
  徐明皓从头至尾没有明确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这样宣布散会等于是大家的意见也就代表了他的意见。
  
  六月十六日即星期二的职能党支部大会全体党员顺利地通过了冯存孝的入党申请,没有一个人投反对票。
  
  李文忠、徐明皓明明不太同意冯存孝入党(至少不同意在一九六四年入党),却仍然按党支部早有的安排,当了冯存孝的入党介绍人,这事让一般人难以理解,怎么会不情愿地当别人的入党介绍人呢?后来人们知道了一九六八年十月党的八届十二中全会讨论开除刘少奇的党籍时,只有女委员陈少敏一个人投了反对票,其他人都举了手,肯定违心地举手的不在少数,回头看李文忠、徐明皓的违心做法也就可以理解了。所有当事人或经历过这种违心地表态情况的人谁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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