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与谁共舞 (20~24) |
作者:陈秀荣 |
|
|
二十
二保忙把小红叫到一旁说:“剑雄病了,正在住院,是鱼贩子贾大头告诉我的。”他生怕小红不相信,特地搬出一个证人来。小红惊讶地张大着嘴巴急切地问:“重不重啊?”二保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你去看望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小红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迅速回家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二保紧跟在她后面悄声地说:“我随你一起去。”小红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还是待在家中看紧老婆是大事,那可是在剑雄他二婶的帮助下花了你家的整个积蓄买来的啊!”“小红姐,你就放心吧,她和俺感情可深着呢!”二保嬉皮笑脸地吹起牛来。
小红的父母见她慌慌张张的,忙凑过来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二保请我去做一做他媳妇的思想工作。”“噢,那赶紧去,这个忙一定得帮,要好好地劝劝她,我们家这个地方多好啊!鲜鱼水菜多得很啊!外地曾有许多姑娘都想嫁到这儿来。”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二保听了只想笑,忙掉过身去掩着嘴窃窃地笑着,差点笑出声来。小红把他衣服一拉,走吧。二保赶忙严肃起来,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那就请你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小红就已经跨出了院门,二保见状也一溜烟地跑了出来。老头子,要我说中了吧,买来的姑娘绝对不可靠,小红她娘见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一脸骄傲地说。
小红对剑雄是一往情深。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再加上剑雄的母亲曾是她的救命恩人。小时候的记忆永远铭记在她的心中,当她在野圩上疯跑捉迷藏,不慎掉进小河里时,她只觉得头脑中嗡地一下,眼前到处是汹涌而来的白花花水。在她快沉到水底的时候,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所以直到今天,她对这双手始终充满敬意和感激,她把拥有那双手的主人看成她的再生父母,她时刻想着如何报答。然而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难言的痛苦在折磨着她,她很难从剑雄那目光中找到那一种让自己心醉的眼神,只有在医院里那一次剑雄望她的眼神似乎放过光,可是那仅仅是一刹那,或许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就这样一路想着,剑雄的面容不停地在自己的脑海中闪现。
他们来到医院,医生告诉剑雄病房的位置,二保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门,只见雅晴正坐在剑雄的病床前,他们正手拉着手在谈着话 ,雅晴见有人进来,忙把手抽了出来,脸上露出不悦。剑雄则高兴地说,快进来坐。小红迟疑了一下,还是随二保走进去。剑雄笑道:“只不过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叫你们来探望真是不好意思。这几天母亲的身体可好?”二保抢先答道:“现在身体可好啦,昨天我见她到麦田去除草呢。”剑雄放心地点了点头,忽见他们都站着,忙招呼道,快坐下。可是病房中并没有太多的凳子,雅晴赶忙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笑容说道:“坐吧,就坐在床边,都自家人,还客气啥呢?”小红的脸窘得有点发红,站在一旁显得不大自然。剑雄朝二保笑道,新媳妇对你可温柔?二保听说这话立即兴奋了起来:“雄哥,喜酒还没请你喝呢,因为匆忙,正式的婚礼还没举行。你弟妹与我们小水村的姑娘一样水灵------”他禁不住露出两颗大门牙嘻嘻地笑了起来。小红见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些水果,突然想起自己匆忙中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来,想把钱又觉得太俗气了。于是,她一边用手把二保一拉,一边对剑雄说我们出去一会儿。二保会意地走了出去。到了外边,小红笑着说,我们空着手来,岂不是让人不好意思?你随我上街买一点东西。
雅晴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冷冷地望着剑雄一言不发,剑雄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劝道:“不要小肚鸡肠,她和我家有亲。”哪知她一听这话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和你家有啥亲?嘿!她大概是想和你成亲吧!”她边说边把小包挎到了肩上。剑雄见她要走,忙一把拽住她的包不让她走。“你要包,就给你,我肯定要走,我可瞧不起一脚踩两只船的人。”她真地丢下了包,头也不回地走了。见她渐渐走远的身影,剑雄的眼里流下了泪,一把抓起她的包朝门口扔去。然而,她走到了医院门口就站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折转过身来走了回去,到了病房门口拾起了包,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当他们两对泪眼相对时,就又情不自禁互相拉紧了手。雅晴掏出手帕揩掉了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把脸别了过去。这时,小红和二保拎着不少东西走了进来,见他们都红着眼,二保惊讶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小红从他们的神情中似乎觉察出一点什么来了,待了一会儿便告辞了。见此情景,隔别床上的老奶奶皱着眉摇了摇头。剑雄要起身相送,二保说:“雄哥,你还是歇着吧,不然会有人心疼你的。”当小红和二保走出医院时,二保埋怨道:“姐,你也太没用了,一个回合也没交手就认输了。”小红幽幽地说:“二保,你不知道,你雄哥的心里没有我,他完全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但我不怪他,怪自己没文化,比不上人家。”
没几天,剑雄就健康地出院了,脸色又像往常一样红润起来,雅晴跟在他身后。老师们都说雅晴功不可没。校长向许老师笑着说:“看样子,我的思想工作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许老师随即奉承道:“别人都说他有一股傲气,可他对有才学的人向来是非常敬重的,更何况您还是校长呢!”许老师陪着校长走到剑雄宿舍门口,许老师习惯地停下了脚步,校长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委,所以也没勉强他,而校长也只是象征性的坐了一会儿就借故走开了。
他打开了门和窗,雅晴给他的屋子认真地打扫了一遍,剑雄只觉得屋子里的霉气太重了。美丽走到门口时,朝剑雄莞尔一笑,他也笑了笑。这时,雅晴抬起头来,正好瞅见了他们的笑容,于是酸酸地问了一句:“你正在朝谁笑呢?”剑雄一时语塞,尴尬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乱吃醋,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哎!但愿你能把你爸思想做通了,能少要点彩礼尽快把我们的婚事办了,免得你到处吃醋,也了却了我父母的心愿。”“你父母的心愿可能不是我吧?更何况婚姻是人生的大事,也该讲究体面,我倒不是很介意的,我爸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雅晴这句话又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半天呆在那儿一声没吭。雅晴觉得这话可能会勾起他无尽的苦恼,于是又把话岔开了,扯起了文学上的话题,许久他的脸上才露出些笑容。
天快晚时,剑雄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向雅晴提议一起到学校前面的小吃部去改善一下伙食,弄碗肉丝面或者馄饨什么的。这几天来,雅晴从没见过他这么馋,于是顺从地随他去了。吃过晚饭,雅晴便骑着摩托车回家了,剑雄站在公路上用目光把她送出去老远,仿佛觉得她已是自己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其实,在雅晴内心深处也时常矛盾着,一般情况下,她爸会顺着她的心意。唯独在这件事上,不知为啥他始终不轻易松口,只要她提起这件事,他总是说这个面子可丢不起,甚至说剑雄家不把他们家放在眼里。看到别的姑娘出嫁时那种派场,她羡慕极了,内心总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况且剑雄家也不是穷人家,至少他们村里人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许老师悄悄地告诉剑雄说,最近城里的一所民办学校急需一批青年老师,工资待遇是我们目前公办学校的两倍还多,趁年青的时候,你可以去试一下,我知道这时候你家是最需要钱的。如果想去,你可以去找那个学校的办公室主任,他和我是亲戚关系。其实,剑雄早就想离开这个学校了,虽然他在这所学校也谋个一官半职,但是每当他看到权生等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和压抑感。于是他就悄悄地报了名,等候通知。
那天,一节课刚上完,剑雄的手机就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他紧张而又喜悦地接听着通知他前去上课的消息。随后剑雄就向领导请了假,谎称进城到朋友家去出礼,因为目前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除了许老师和雅晴。他乘上一辆公共汽车一路巅簸着来到了这所学校,他抽的课题是《一位女市长的遗愿》,时间是明天上午第三节课,他待在学校的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决定随便找家旅馆住下来。
他来到一家大宾馆前站了下来望了望,那价格高得令人咋舌,于是他又沿着街道找到了一家私人旅馆,站在门口望了望,这时从里面立即窜出一个黑脸汉子,扯起嗓子叫道,是住宿的,里面请,价格很便宜。话没说完,他就走上前来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往里拽,里面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位年轻的女子打情骂俏,那女人的嘴唇红得刺眼,脸色僵尸般惨白,剑雄只觉得毛骨悚然,紧跟在那黑脸汉子身后去看唯一的一个单间,他用手一指就这里,十元钱,便宜否?剑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虽说小了点,但是单间,总算能让自己静得下心来认真地准备准备。他从口袋中掏出十块钱来递过去,他接钱便走了出去。剑雄只觉得累累的,一屁股瘫在床上,掏出书来构思着上课的路子。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将读写结合起来,培养学生的阅读和写作能力,充分地体现出学生自主学习的特色。
剑雄一夜无眠,头脑中显得乱七八糟,满是关于上课的东西。天快亮时,剑雄本来正欲朦胧睡去,然而外面的汽车又拉响了汽笛,梧桐树上的麻雀又把城市给吵醒了,路灯已在疲倦中睡去。剑雄索性爬了起来,走到自来水龙头旁用水把脸冲了一下,头脑立即觉得清醒了许多,草草地吃完早饭就赶到那儿去等。这等待简直是一种折磨。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他立即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教室里几乎坐满了学生,后面端坐着三位专家,两位年轻的,一位年长的,都戴着眼镜。他习惯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整个班级。一堂课终于上了下来,他自我感觉良好,课堂气氛也很活跃,后面的专家们似乎也在不住的点头。课后,他很想了解结果,但没有人给他正面回答,只是叫他在家耐心等候通知,包括许老师的亲戚在内。
雅晴的父亲本想来个两全齐美的,与剑雄家多要点彩礼,既可以为他们的日后生活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又可以用这笔钱把雅晴的婚礼办得体面一些,也好让他在人前人后百般风光。可雅晴为此哭闹了好几天,再加上听说剑雄就要被城里一所私立学校聘用了,以后是个挣大钱的人物,把剑雄拴住远比彩礼来得重要。他只好让了步,彩礼的数目砍掉了一半。得到了许老师证实,剑雄的心里才踏实一些。这些日子,他一放晚学就往回赶,母亲的病似乎又反了。她一天又一天地瘦了下去,饮食一天又一天地少了起来。当剑雄看到母亲哀伤而无助的眼神时,他就百般痛苦。那天晚上,母亲又一次吐了血,父亲让一位远房的侄儿将舅舅请来,舅舅对父亲说:“你们也尽力了,看样子时间不长了,一定得把剑雄的婚事办了,也好给她冲冲喜;能否再现转机,就看她的造化了。”于是,舅舅就来到学校找到了许老师,把速给剑雄婚事办了的想法向他和盘托出,许老师也将雅晴家的一些想法与他作了交流。剑雄和雅晴的婚事最终定在了八月十八日。
二十一
十五的下午,艳阳高照,剑雄家决定杀猪来操办婚事。父亲在不断地往灶膛里添加干木材,火舌把他黝黑的脸舔得红红的,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滚动,他不时地用衣角揩着。二保听说剑雄家杀猪就不请自到了,异常地勤快,先到村东头把专门杀猪的时哑巴请来,随后又和他一起将剑雄家猪圈里的猪拖出来,那猪迈着肥硕的屁股赖在猪圈中企图作垂死挣扎。这时,有一群孩子奔过来看热闹,二保和哑巴使出了蛮劲,一人揪紧猪耳朵,一人揪紧猪尾巴,猪发出嗷嗷的叫声,这叫声在村子里传得很远很远,也把剑雄家的喜气传到水村的每一个角落。猪很快就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里吐着白沫。
父亲给他们分别递上一支烟,他们又正好想歇上一会儿。二保忙掏出打火机给哑巴点上,哑巴猛地吸上几口,眯着眼睛望着眼前被绑得动弹不得的猪,仿佛是在欣赏着自己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抽完烟后,他示意二保拿来脸盆,二保立即跑过去把事前准备好的半旧脸盆往地上一放,哑巴用那锃亮的尖刀猛地朝它的咽喉刺去,猪迅速蔫了下来,咽喉处则像自来水龙头似地哗哗流着鲜血,不一会儿就是一脸盆血,紫红紫红的,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们则躲在了远处。父亲将大铁锅中沸腾着的水一桶一桶地往硕大的铁皮桶中倒去,当水爬到一定位置,哑巴便把猪拖进了大铁皮桶中,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就把猪毛几乎刮光,只留下一小撮。这时,父亲把事前准备好的一个熟鸡蛋、两棵葱,八个大鞭炮,一串小鞭拿出来。二保用燃着的烟将它们一一点燃。于是剑雄家的小院子里到处洋溢着火药味、喜庆味,爆竹声一停,站在院外的孩子们就立即冲进院子寻找仍有引信的小爆竹。
天色渐晚,月亮悄悄地从芦苇丛中探出头来,夜风从无垠的田野里带来稻谷特有的清香,剑雄骑着自行车赶了回来,下了车就从口袋中掏出烟递过去。猪在哑巴的刀下先是剁成两片,随后又变成了一块块大小不等的肉,躺满了月光下的小饭桌。一切停当后,他们则摆开了桌子喝两杯杀猪酒,剑雄知道哑巴和二保都是视酒如命的家伙,他不善饮酒,于是就把二叔请来。刚刚坐下,小红拎着几只老母鸡来了,剑雄忙站了起来,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她客气地点着头,把鸡往地上一放就跑到剑雄母亲房间。
在这月色很好的夜晚,他们兴致高涨,而剑雄和父亲像征性地应酬了两杯,便闷闷地坐到一旁抽着烟。一瓶酒喝完了,哑巴则酒兴仍浓,二保则用手势跟他比划着,哑巴心里透亮,但装着糊涂,硬拼着二保又喝了两小碗才肯罢手。喝完酒后的哑巴脚底下不停地踉跄,剑雄有点不放心,要送他一程。二保满有把握地说:“没事,他每次喝酒都这样。”
哑巴刚走,二保的母亲跌跌撞撞地小跑而来,大声喊道:“二保快回去,媳妇不见了。”二保一听这话就懵了,脸刷地就白了。这时,小红和二婶都从屋子里冒了出来。“不会吧?”二婶神色慌慌地说。剑雄一把拽起二保说:“赶紧去找啊!”二保这才回过神来,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决定剑雄和父亲到车站,二保、小红、二叔则撑着船到荡口寻找,另外再派几个人在水路必经之处守候着。二保的母亲则流着泪到处央求人去寻找,村里的男劳力都出动了。中秋的月异常明亮皎洁,小水村人家的小院子到处都弥漫着荷藕、菱角的清香,孩子们像过节日似的在草堆旁、院子里跳着皮筋,唱着儿歌,而二保一家则沉浸在悲痛中。找了一夜也不见踪影,二保的心碎了。
第二天,剑雄望着有点痴迷而又憔悴的二保劝道:“赶紧去报警吧!”二保母亲则担心地说:“我们当初是求你二婶给咱买个媳妇回来的,报警会牵连到二婶的,这不是恩将仇报吗?以后我们还怎么做人呢?”在剑雄的再三劝说下,二保还是报了警。当天下午就有一辆警车呼啸着停到剑雄家的门前把二婶带走了,二叔和小女儿都在后面追着车子哭。睡在病床上的母亲问小红:“外面的警车声怎么这么恶?是谁家犯了法?”小红则骗道:“是公安局来抓逃犯。”但当她听到从二叔那边传来响亮的哭声时,就再一次要硬撑着身子爬起来欲问个究竟,小红继续撒谎道:“二婶和二叔拌了几句嘴,没什么事。”她这才叹一口气:“二婶这女人就是凶,二叔要受她一辈子罪。剑雄啊,以后也和他叔一样,要受女人罪,他没福气消受你这么一个好姑娘。”小红听到这话则强忍着泪水幽幽地说:“女儿没这个福气,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文化。不过我最近也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和小学里的小李老师恋爱上了,他虽是个离了婚的,还有个7岁的儿子,但他人好,眉眼有点像剑雄哥,原来的那个女人下海经商时与一个比她大二十来岁的老男人跑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多狠心的一个女人啊!”她的脸上似乎真的漾起了一股幸福,母亲鼻子酸酸地望着她。
二叔听说是二保报的警,就带上小女儿一瘸一拐地向二保家跑去,向他家讨个说法,他几乎是一路向过路的人诉说着:“以后好事做不得,我女人千里迢迢给他二保带个女人回来,这回女人跑了,不怪自己没本事看着,却怪起我们家来了。”当他气势汹汹来到他家时,只见二保和他娘都红肿着眼,二叔愣在院子里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就扭头走了。
雅晴不断地打来电话催问着新房的布置情况,剑雄每一次把进程向她汇报结束后,总不忘说上我想你或者我爱你之类的话。因为她曾经对剑雄说,像这样的话听一千遍、一万遍都听不够。白色和红色一直是他布置新房、造浓喜庆气氛的主色调。墙壁和家具是乳白色的,窗帘是紫红色的,帐幔是粉红色的,屋檐下挂起了两只红灯笼,大大小小的“双喜字”几乎贴到了家的各个角落,连空荡荡的猪圈也都贴上鲜红的对联和一个硕大的“双喜字”。二叔心中虽然很是悲苦,但还是主动过来忙喜事,况且他也知道他二婶有今天这个结局也是迟早的事,他多次劝她不要回娘家把别的姑娘介绍过来,她就是听不进去,甚至瞪着眼睛就是一通臭骂,因为她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这次给二保带回来的女人她就拿了好处费两千元。事后想想,真觉得有点对不起二保家,花了五千元钱买了个女人,如今又跑了,真冤。
十七那天是暖房的日子,剑雄家请来了舅舅和一些本族里的长辈喝上两杯暖房酒,母亲也起来走动了,这使剑雄和父亲更是欣喜异常,莫非家中的喜气给她带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小红把煮得很烂的山药盛了一小碗递给她,不一会就吃完了。一家人都很高兴。但剑雄心中有点不愉快的是小红的父亲怎么也不肯到他家吃喜酒,还说你家的喜酒我喝不起。这句话像钉子一样钉在剑雄的心头。酒席散后,在众人鼓动下,舅舅竟亮开了嗓门唱了一曲《新旅赞歌》,剑雄知道他喝多了,于是请人用船把他送了回去,这事通常是让二保去做的,可这时他正躲在房间中黯然神伤呢!
人都散了,小红帮他家收拾停当后才回去,母亲让剑雄送她。于是,在月光下,他们就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到了一个柴堆旁,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蒲草散发出的清香多好闻啦!”
剑雄附和道:“是啊,多么醉人月色,多么醉人的蒲草香啊!剑雄,你吻我一下好吗?就一下!”她突然转过身来鼓足勇气,明亮的眼睛像夜晚的星星,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剑雄犹豫了一下,就一把把她拉过来热烈地吻着,他们都醉了,仿佛是和月亮亲吻,和散发着清香的蒲草亲吻,和乡村这美好的夜风亲吻。吻完之后,泪水满面的她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剑雄立在如水的月色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难言的波澜。
剑雄回到家中,来压床的远房侄儿小刚已经急不可耐地爬上床吃起了各式点心,他也忙洗了手脸倒头睡去。朦胧中,他一把抓起小刚的手亲了起来,嘴里叫着小红的名字,小刚吓得抽回了手。后来,小刚回去后把这事告诉了他妈,他妈又把这事告诉了别人。于是,村子里盛传着剑雄和小红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第二天,剑雄还没起身,小红就已经来到他家忙开了。剑雄起来后忙燃起了爆竹,爆竹们则像一大群刚烈的汉子急急地蹦跳着。本生产组的莫二嫂、刘大明也来了。他们俩人是本村有名的厨师,一般人家的婚白喜事,都得有他们到场,就是请村干部吃饭了,如果请他们来做菜,也就算上档次了,请客人家高兴,吃的人自然也开心。莫二嫂有一手绝活,她能把百叶切成头发丝一般的细长,刀工在这村子里可算是一流的;刘大明烧鱼的味道鲜美,做的肉圆柔软细腻香甜,谁见了都会馋得流口水。
大约八点钟左右,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了剑雄家的门口,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了一位油头粉面的小伙子,剑雄忙迎了上去,请他到家中吃早茶。本来,剑雄家想省钱,并不想雇出租车,因为通过水路完全可以到达,只不过要雅晴跑上二百来米远路,但是她爸觉得很没面子,甚至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剑雄家也就按照他的意思办了。
吃罢早茶,剑雄和搀新娘的老奶奶坐上了轿车,这老奶奶已经六十好几了,老头子也健在,儿孙满堂,叫全福奶奶,不具备这些条件,是没有资格的。车轰轰隆隆地又一次响了起来,周围早已站满男女老少。他们好奇而又羡慕地观赏着这辆新崭崭的车,老奶奶立即叫剑雄下车去洒上几斤奶糖。于是,车子才慢慢地逃出重围。剑雄穿着一套崭新西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老奶奶坐在后面直打瞌睡。轿车在高洼不平的土路上喘着粗气,剑雄注意到驾驶员的额头上沁出细微汗珠。
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剑雄走出车子,放响了几个大爆竹,意思是告诉她家,车子已经到了,赶快派人来迎接。不一会儿,雅晴家也响起了爆竹声。车子在得到了回应后才不紧不慢地开进去。路两旁立即冒出不少人来,兴奋地看着,剑雄下车撒着糖、递着烟,许久才通过。雅晴家的屋前屋后,挤满了车辆,单摩托车就有好几十辆,还有一辆崭新的标致轿车。她父亲手中燃着烟,拿着爆竹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突然爆竹声山响了起来。响声过后,他们被迎了进去。热热闹闹一阵子,雅晴她爸便把他一一地介绍给了雅晴家的七姑爷、八姨娘。他尽力用得体的微笑逐个地递上烟和糖,一一地打了招呼,其中一位衣着考究,头发梳得贼亮的就是在组织部工作的亲戚,一直板着面孔,在亲戚中显得鹤立鸡群。剑雄递过去一枝烟,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接在手中,显得气度非凡。剑雄在他面前自觉矮了一截。随后,他选择了一处相对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自己也燃上一枝烟猛吸起来,欣赏着这个院子里的热闹和喧哗。刹那间,自己仿佛是个傍观者,甚至是个局外人。要不是雅晴叫他去吃汤圆,他说不准会在思想的天空中神游起来。他本想说不饿,但一想到这是个习俗,也就勉强地走过去象征性地吃了两个。
到了中午,也就格外热闹了。喝酒的、划拳的,还有小孩子的吵闹声乱成一团,他端坐在上席少饮了几杯便走了出去,等酒席差不多散了才归位。众亲戚都认为他不太懂得规矩,雅晴的父亲脸上也露出了不悦,但也不便于教训他,今天是他的周正日子。下午四点多钟时,她穿着红色的旗袍从房间中走了出来,眼中还流着泪。她脸上极力地流露出一种非常难过的心情随剑雄跨上轿车。雅晴的父亲在剑雄临上车前再三嘱咐说不准欺侮她。他说,不会的。于是,车子又轰轰地响了起来,慢慢地游出了村子。爆竹又一次在他们的身后炸响了,雅晴的母亲和婶婶们都流下了泪。
车子在高底不平的路上颠簸了好一阵子才来到剑雄家的村口。这时,剑雄的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走出车子又一次地放响了爆竹。剑雄家人听到了爆竹声也到路口把爆竹放得山响,形成遥相呼应的态势。当他们一起走下车时,雅晴似乎就是一盏红红的灯笼,立即照亮整个村庄。小伙子们的目光都被照得贼亮,他们的笑容像那田间的野花纯朴而又动人,二保也没精打采地站在人群中,二保妈则在一旁不停地抹着泪。剑雄轻扶着她的胳膊走上芦材铺成的路,最后从不停舔着红红火舌的火盆上跨过去。这就喻示着婚后一路有财,日子红红火火。到了屋中,新娘则一一拜见剑雄的父母。母亲那形容枯槁的样子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而小红则倚在母亲的身旁很乖巧给她揩着脸,神情专注地替她梳理着乱发,她不禁皱了皱眉,小声地说:“剑雄,你真有福气。”剑雄则愠怒地瞪了她一眼。“怎么了?说到你痛处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新房。
晚上,很大很圆的月亮从芦苇丛中姗姗地露出脸来,喜酒气氛则愈来愈浓。剑雄从房中走出时发现酒桌上盛菜的碗变得空荡荡的,就急忙到锅屋催上菜,厨师们说证明这菜可口,这帮人食量真大。于是,他们又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一盘盘菜就又端了上去。他发现二叔和他的女儿躲在屋角的一只小凳子上吃饭,再过一个月,二婶就要被宣判,心中立即涌起一股酸痛,轻轻地走过去,悄声地请他二叔去喝两杯酒,二叔则是默默地摇着头,眼里含着泪。他也含泪走了出去,站在院中抬头望这浑圆的月亮,心情乱糟糟,真不知是悲还是喜。此时,他才发觉写诗的心情已经显得遥远了,真觉得在这美好的夜晚有点对不起这月亮,以及这月下的小水村,一种久违的诗情模模糊糊地爬上了心头。这时,屋内的酒席已经撤了,几个小伙子正在嚷着闹洞房。一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青年教师一把把剑雄从院中拽了进去。二叔老实得让在场的人都下不了手,虽然不知被谁一把拽住,但随后又放了,闹房的人也草草收了场各自散去。 一时间,剑雄家又清静了起来,而母亲的呻吟声则更清晰了。
小红在他们都歇下后,还和二叔把院子收拾停当,才眼巴巴地望着红彤彤的窗户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望着这月色,以及这月色下静谧的村庄,一股痛苦爬上了心头。她想像着,他们相拥而眠。他们正在宽衣解带,或许已进入角色------她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心跳加快。这些联想像蛇一样钻进她的心灵,拼命地咬啃着她的灵与肉。她闭着眼睛回忆着与剑雄相处的时光,仔细回味被他亲吻的那种刻骨铭心、激情澎湃的每一个细节,眼泪不争气地涮涮流着。身体内疯长着一种渴望,一种令她无法抗拒而又害怕的渴望。她像做贼似地快步穿过田埂,学校的大门敞开着,像特意为她准备的。她一脚跨了进去,紧张地回头望了望,胸中像藏了只兔子,几乎是奔到李老师的窗口急切地敲着窗,不一会儿,李老师开了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一头扎在了他怀中。李老师紧紧地抱住她颤抖的身体,随手关紧了门,一起倒在床上。她轻闭着眼睛任凭他摆布,当他趴在自己身上时,她就把他想像成剑雄,很快兴奋起来,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安慰-----。
她睁开眼睛,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穿起衣服急匆匆地离去。那一夜,她怎么也无法入睡,胡思乱想起来。要是有可能的话,真想把剑雄绑架到荡中的一孤岛上,和他一起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买上百只甚至上千只鸭子。如果他放着鸭子,她就日出日落地守在鸭棚,一生都对草荡忠贞。她甚至想到在荡中与他毫无拘束地放荡,那种寂静无声的环境,那种只有天籁声响的草荡,爱一定让人激情澎湃,欲死欲仙。他们说不定能生下一群孩子,个个聪明活泼,长得和雄哥一样秀气,心地和她一样善良。谁也管不着,那个一嘴黄牙的计生专干来了,她就一把将他推进荡中,用清凉的荡水呛死他。噢,不能!呛死人是要做牢的,真要是有人去坐牢的话,她一定不让雄哥去,自己去。不!那个大黄牙他有罪,真要是死了,说不定全村人都要拍手称快,特别是年轻的妇女们!那种淫荡的目光谁见了都感到恶心。哎,剑雄哥被狐狸精迷住了,心中早已没有了我小红。此刻,他正在与她快活呢!她真想半夜起来,用一块泥巴狠狠地砸向那红红的窗户,把剑雄那个吓出病来,叫狐狸精也无法享受。想到此,她竟快活得笑起来,仿佛他们已经惊慌失措了。一阵快意过后,她又流泪了。那个老实的李老师就是因为眉眼有点像剑雄,所以才喜欢上他。她曾经努力地从他身上去寻找那种令人魂牵梦绕的东西,但她实在找不到啊!她呆呆地望着他时,他总会小心地问,怎么了?和我待在一起不高兴?她摇了摇头,痛苦地低下了头。随后便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那个小儿子不解地望着他们。断断续续的思绪折磨她一夜,天亮时,才迷糊地睡去。然而刚入睡,他父亲的唠叨声就又一次把她吵醒,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了起来,赶忙给鸡们喂食,养鸡场真的像她父亲说得那样该关门了。她只觉得头脑嗡嗡响,剑雄都飞了,还要这养鸡场干什么?
第二天回门时,雅晴的父亲很不高兴,雅晴心中也有点不悦,因为剑雄家的亲戚竟然把他家新亲灌得烂醉如泥,这是很没面子的事,而且无论怎么说剑雄家是不该这样对待他家派去的新亲的。雅晴爸怒不可遏地训斥了剑雄一通,剑雄一言不发,脸色却白得发黄。
二十二
雅晴嫁到了剑雄家多少有点不习惯,有时她觉得这哪像家啊?对门的二叔家不时地传来叹息声和小女儿的哭叫声,婆婆的病似乎并没有因冲喜而好转。小红的到来给何家带来一丝生气。尽管她得处处提防着小红与剑雄接近,但她还是盼望她的到来,甚至还在她面前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因为小红几乎为她担当起一切家务,婆婆的生活起居等,只有小红能照料,能和她没完没了地聊着村里村外的事。她有时在剑雄面前也不吝啬赞美小红的话语,这让剑雄脸上多少增添了喜悦。她也乐得逍遥,乐得清静。
偶尔闲下来,她外去溜达一会儿,与人家正在编织蒲包或者芦苇的小媳妇们、姑娘们聊上一阵,甚至也能谈笑几句。看到她们,她就想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剑英,听说她在大城市开起了理发店,生意很红火。但有时她觉得她们有点粗俗,几乎没什么文化修养,所以她觉得剑雄家所在的地方原始而偏僻,尽管她家只是在集镇上,不是在什么城市,但那种无言的寂寞和遗憾总会悄悄地爬上心头,挥之难去。诗意的生活和文学的激情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她那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诗意和文学在剑雄身上越来越少了,她拥抱的似乎是以前的剑雄、梦中的剑雄。其实也难怪剑雄了,生活几乎把他给整跨了,特别是那个城里民办学校的女老板居然带走了学校所有的钱潜逃了,到城里教书挣大钱的想法也成为肥皂泡,这个打击就更大了。想到此,她就来个一连串的叹息,甚至眼泪涟涟。
那天,影剧院里人头攒动,外面的警车不时地呼啸,二婶要在宣判大会上宣判了,雅晴和二叔他们站在一起等候着二婶的出场,二婶被判了2年零6个月,剑雄坚决没去。结婚之后的第八天,学校催剑雄上班了,雅晴其实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们离开家时,她发现剑雄的脸上满是内疚和惶恐,忙劝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吗!再说我们该做的事做了,该花的钱花了,就是现在我们仍然劝她到医院治疗,她就是不肯,害怕自己死时无法魂归故里,这也总不能说我们不孝吧!村里人说我们已经尽心了。再说,就像这个小村子有多少人家把病当病看的,一般人家只要看个千把元病仍然不好的话,就会召来家族里的人商议后事了,实际上有的病完全是可以看好的,只不过普通人家拿不出那么多钱!
回到学校的雅晴似乎从操场上的生龙活虎和办公室里的谈笑风生找回了青春和快乐。在青年教师的眼里,她是一个青春四射的新娘,一个顾盼生情的新娘,她所到之处都会生机一遍,春意盎然。雅晴是会生活的,头脑聪慧。她把学校分给剑雄的一间宿舍打扮得清洁而明亮,墙壁上单调的一片白色被她贴上自己画的花鸟虫鱼。剑雄看着这几幅画时,雅晴从他的目光中读到赞赏,便兴奋地把宿舍的门关起来搂住剑雄的脖子狂吻起来。吻完后,剑雄开玩笑说:“还少了点什么。”雅晴从他那狡猾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意思,他是再想要一张美女画。她大方地说:“要巩俐的还是要许晴的?我给你买!我看啦,还是给你买张许晴的吧?巩俐风骚有余,会把男人勾引坏的。许晴清纯,给人一种脱俗的美感,会陶冶男人们怜香惜玉的情操。”
一段煞有介事的精辟论断后,她仿佛读到了剑雄目光中洋溢着青春的激情和梦幻。她娇羞地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剑雄身上,一股不安份的东西在周身东奔西突,身体不停地颤抖起来,温润的唇紧紧粘在他的唇上,那双圆润而又白净的小手在剑雄的身上到处抚摸着,剑雄感受到她的那种狂风暴雨,咽着唾沫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她快速地脱净了衣服,眼睛像汪着一泓清澈的荡水,剑雄也脱净了衣服将身子猛地朝她压过去------
窗外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了过来,一对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地打着架,像在调情。当他的身子松软下来时,她那双手仍紧紧地箍着他,像一把钳子,像一条亢奋的蛇。他越是要挣扎着下来,她就缠得越紧,而且还兴奋地伸长着舌头到处舔着他的脸和身子,似乎要一口将他吃下。她更像一条饿急了的蛇偶然逮住了一只野鸡或野兔,在饱餐一顿之后仍旧赖在原地不走,仔细回味着刚吃过的美味。
他们走出了宿舍,夕阳已西下了。窗后的一丛芦苇被夕阳染上了淡淡的红色,一群小鸟在叽叽喳喳着,像在开会,又像在谈心。他们到了学校厨房胡乱地吃了两碗稀饭,剑雄觉得肚子还空空的,只喊饿。她轻轻地捅了他一胳膊笑着说:“累坏了吧!走吧,到前面的小饭店再来碗肉丝面如何?”于是,他们连宿舍也没回就向校外的小饭店走去。
他们满意地走出小饭店时,学校中心路上站满了人议论着什么,谁家出事了?他们加快脚步朝前走。凑过去一打听,原来是许老师和妻子在为买半斤肉吵架。雅晴真喊窝囊,她说许老师早就应该把她休了。最近,许老师的老婆工厂倒闭,儿子又考上大学,在家实在是待不住了,就跑到学校来。她整天怀疑许老师外面有女人,上午她发现他在和一位女老师说话,回来时就和他吵了一场。晚上,许老师说要将早上买的半斤肉弄一点下碗肉丝面,她立即怀疑他是否与那女老师鬼混之后需补补身子。随后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骂街,劳累了一天的许老师本不想和她说什么,但她得寸进尺,非要逼着他去到那女老师家附近骂一通街才准回来。
雅晴对那女人没什么好感,年纪那么大了,整天还把嘴唇涂得红红的,脸上的白粉厚厚地腻着。据说,年轻时,她很风流,根本不把许老师放在眼里,常常以城里人自居,一个穷教师在她心目中是没份量的,然而自从她所在的工厂倒闭后,许老师的工资便成了她生命的支柱。这女人来到学校以后,许老师更沉默,脸色比先前难看多了,腰也佝偻得厉害。许老师的经济都掌握在她手中,她认为男人口袋有钱,会有花花肠子,看女人的眼神就多几分淫荡,没钱的男人像只夹尾巴狗,啥心思都没有了。她昨天给他十元钱一会儿就花光了,晚上试探他时,他竟然毫无反应,再加上白天看到他与学校里的一位女教师在路上有说有笑,心中更是生疑,外面肯定有新情况。难怪他这几天脸色难看哪!于是她就前后跟着他,随时监督他,用她的话说这是对他的健康负责。保护他就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因为他每月有上千元的收入啊!但许老师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回到宿舍,他就有点怕,怕看到她那叫人不舒心的脸色和恶心的盘问。
剑雄要雅晴一起去劝劝他们,但她真的怕去,因为那宿舍里怪味很难闻,屋子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碎砖瓦啊,坏桌腿啦等等,有用的、没有的,甚至垃圾在那女人的眼里都是金子,看了真叫人难受,但她还是去了。只见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看上去怪可怜的。坐在床边的许老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脸上多了几道新鲜的伤痕,大家劝了劝他,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没事,你们回吧!于是便沉默。天色很晚了,那女人见看闲的渐渐散去,也就拍拍屁股爬起身来,用两块砖头架起来当炉子,把盛着中午剩饭的铁锅放在上面,然后燃起了从外面捡回来的枯树枝做起了晚饭,屋子里立即弥漫起烟雾 ,他们被呛得眼泪直流地离开了。就在他们走出许老师宿舍时,迎面碰到了美丽和权生有说有笑地过来,鸦晴注意着剑雄的目光似乎总在躲着美丽那漂亮的眼睛中燃烧着的火。她凭着女人的敏感,美丽对剑雄的目光有点特别。
回到宿舍,雅晴立即瘫倒在床上,笑着问他:“我们以后会吵架吗?”剑雄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竟呆呆地愣在那儿。她见他没反应,逗着他说:“你以后不会因为美丽和我吵架吧?”“你想和我吵架?说的什么话,我和她的关系清清白白,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哟!”剑雄一边说着,一边就故意生气地把身子挨了过来。她不高兴地噘起了小嘴把他推到一旁,假装不想理他。他就又一次地把身子凑过去,说除非你以后会背叛我!他认真地说过这句话后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你以后会像许老师的女人一样。她见他一副认真的样子,竟然开心地大笑起来:“你这个大傻瓜,我的好男人。”于是一把将他搂进自己的怀中,剑雄闻到一股令人消魂的女人香,他闭起眼睛慢慢地享受着,仿佛置身于天堂,浑身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二十三
那天早上,剑雄一醒来就对雅晴说:“昨晚做梦时梦见了母亲,先是泪流满面,接着又是血流满面,不停地哭着,很是凄凉。母亲莫非不行了?”雅晴见他一脸忧伤的样子,就赶忙说:“今天放晚学后回家一趟吧!妈可能也想我们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叫心灵感应嘛!”他们刚吃完了午饭,家里就来人了,一进宿舍就说:“赶快回吧!迟了怕是见不到你妈最后一面。”剑雄的脸色煞白,雅晴望着他想劝几句,但嘴唇只是动了动,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赶忙骑上车往回赶。
到了家中,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小红正坐在剑雄母亲的床头给她认真地梳着头发,眼里含着泪,李老师默默地站在一旁。人们主动地为剑雄他们让开道,剑雄一下子跪在母亲的床前,母亲神情端详、从容,一一地嘱咐着,简直像是将出一趟远门。最后只是紧紧地拉着小红的手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说:“孩子,我对不起你啊!”小红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舅舅问要不要通知剑英?母亲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也说了句我对不起那孩子。随后便紧闭双眼,撒手西去。琐呐声立即雀起,村里一帮专门帮别人家忙丧事的忙碌了起来。一时间,家中哭声山响,纸灰翻飞,那棺材盖子底下的长明灯在跳动着,仿佛传递着另一个世界的信息。
李老师其实是不想来的,他神情古怪地站在一旁,想哭又哭不出声来,自己算是哪一门子事?凭白无故地哭人家娘,剑雄始终横在他心中,毕竟是自己的情敌。在哀乐低回的气氛中,小红哭得最认真,难道比人家亲生的还重啊?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恨。雅晴哭一阵停一阵,眼里就是不见眼泪,那腔调像唱歌似的。李老师待在里面真是难受极了,于是李李老师悄悄地拉了一下小红的衣角,低声说:“我出去一会儿,行吗?”小红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松口气出来了。
院子上空撑起块硕大的帆布,罩着几张桌子,来忙丧事的男人们坐在院落里抽着烟议论着什么,女人们则在忙午饭。每当闻丧的亲戚们前来吊唁时,唢呐声和哭声几乎同时响起。李老师索性走出院落,屋前是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稻浪,头顶上是晴空万里,偶尔有一两只蚱蜢在田野的上空快乐地飞翔着,秋天那特有的气息直往心肺中钻,惬意极了!不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他的前妻,她就是在这样一个秋天里离开他们的,从此一去不复返!想着想着,泪就潸然而下了。唉!怪谁呢?只怪自己没本事去挣大钱,否则女人会和一个有钱的糟老头子跑了。女人在没出去打工时,就经常在他面前说一句话,没有钱连爱情也没劲。起初,他并没介意,因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做姑娘时就喜欢听他的笛声,那情景一直温暖着她的记忆。他想不通,女人的心为啥变得这么快?不到半年时间就扔下他们爷儿俩远走高飞了。这时,一只金黄色的蚱蜢飞到他肩膀上,他捏着它翅膀扔在了脚下,狠狠地踩在了上面,心里才好受一些。
突然,轿车的喇叭声山响着,院里院外的人们立即骚动起来。只听有人高声喊道:“是剑英她们回来了,唢呐快吹起来。”头发染得稍有点黄的剑英和留着长发、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捧着硕大而又五彩缤纷的花圈迈着缓缓的步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身材窈窕的染着黄发、衣着时髦的姑娘,李老师竟看傻了眼。在一旁忙碌的二保也停下手中活,目不转睛地瞅着,仿佛是天仙下凡了。李老师早就听说,剑英在一个大城市开了理发店,不久又开了几家连琐店,生意很红火。他知道剑英是个心灵手巧而又执着的姑娘,没有今天的成功,想她也不会再回这个家。他注意到在她那明亮而有神的大眼睛里并没有哗哗的泪。他读到了一种哀伤、痛苦和深深的失望。她掀起盖在她母亲脸上的纸,有人试图阻拦她,但谁也挡不住再看她母亲面容的强烈愿望。母亲那蜡黄的脸显得舒坦、平和、慈祥和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失望。她失声痛哭起来,哭得天旋地转,各种乱七八糟的哭声随即和它搅和在一起,把人们悲伤的情绪又一次推向高潮。
她们的到来,让死气沉沉的院落一下子变得那样富有生机,春光明媚。即使哭声再响,也无法让李老师再一次轻易地沉浸在悲伤中。在这个小小村落里,生生死死其实是件平常事,甚至就像长在地里的庄稼,一茬又一茬地倒下,一片又一片的嫩绿又会立即从地里钻出来。最让人揪心的是穷苦人家谁一旦得了大病,先将家中能变卖的东西全部卖掉,然后再想方设法地与沾亲带故的人家借一些。钱用过之后,如没什么大起色,家族中便会有一位长者出面,召集族中几个长辈安排后事。想到此,李老师不免长叹一声,有时,他也幻想自己要是个百万富翁该多好,可以拿出一部分来接济他们,要是自己走在路上捡到块价值连城的金砖该多好啊!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闪过之后更加自怨自叹起来,连个女人的心都拴不牢,一腔济世的胸怀更显得可怜可笑!他自言自语地使劲摇着头。站在一旁的人见他这样,以为他悲伤得很呢!都在暗暗地笑他。
二十四
剑英这次回来是经过认真准备的,她要让人们瞧瞧,自己如今出息了!风光了。尽管母亲已紧紧闭上了双眼,不能看到这一切。她活着的时候,如果愿意,带她到那个大城市去,欣赏小俩口创办的几家发廊。她对母亲真是恨爱交加。小时候,他们就歧视她,因为她是个丫头,她就得吃苦头,就得处处让着哥哥。尽管成绩十分出众,但还是辍学织包了,她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哥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的未来。她的牺牲值得吗?每当她拿起蒲草编织蒲包时,她就想流泪,十分思念那个熟悉的校园,温暖的教室,亲切的老师,友好的同学,热闹的操场,甚至经常在夜晚梦到自己回答老师的提问,并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幸福的笑容常常挂在她梦中的脸庞。她在班级中是优秀的,老师们都喜欢这个扎羊角辫,大大的眼睛中透出一股灵气的小姑娘。
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她刚拿着一捆蒲草准备到二保家的石磙上去辗蒲草,袁老师撑着雨伞出现在她家门口。看到了老师,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她愣在了老师的面前,老师也用那母亲般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孩子!你要去上学啊!”然而母亲只是一个劲地在老师面前诉说着家中的贫穷,老师那春风般的话语在母亲心中似乎没一点反映。她知道老师的努力是徒劳的,母亲是铁了心不让她上学,用她的话说,女孩子家,不管好孬,长大了是人家的人。可是老师的关爱和温情的话语始终烙在她记忆深处,岁月的流逝也永远冲淡不了她对老师的感激之情,也抹不去她对校园的深深眷恋。
她现在要哭,尽管站在她身边的雅晴和小红在一个劲地劝她,但她还是要放声地哭,要把这么多年来的积蓄在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而且边哭边说,像是说给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听,更是说给父亲和哥听,一定把嗓门扯得高高的,任自己的情绪随着眼泪一起流淌,眼泪最好能变成一把把小刀子,钻到他们心中,慢慢地切割着他们的心灵。
舅舅实在看不去了,他呲着一嘴黄牙跑到她身边劝说了一番,然而她就是看不惯这个好吃懒做、说大话的舅舅,甚至有点瞧不起他,别看他穿得西装革履,哪一件是他凭自己的血汗换来的?他不就是吃舅爷寄来的美元!听说现在的乡长见到他都是一脸媚态,不就是看上他口袋中的美元吗?等舅爷哪天归天,看他向谁去要美元,没了美元还神气个啥?舅舅见她毫无反映讪讪地离开了,待在一旁闷闷地抽烟。天渐渐黑了,她的嗓子也沙哑了,哭声才停下。当她听到舅舅喊剑雄拿酒来时,她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些要酒喝的人真不像话,办丧事也要有喜庆气氛,别人倒也罢了,舅舅也跟着别人起哄喝酒,这叫什么啊?
她跑到院中的水池旁洗把脸时,一眼瞥见她带来的两个姑娘正在嘻嘻哈哈地与二保谈笑着,心中的火就腾地一下窜了上来,跑过去大声地训斥了起来。院里喝酒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住了,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静。二保收起憨厚的笑声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姑娘们也收敛起了快乐和兴奋。小红跑过去扯着她的衣角,叫她小声点。雅晴见此情景也皱起了眉头,和剑雄在一旁耳语着什么,剑雄只是不停地点着头。剑英就是看不惯这妖气十足的女人,她哪一点比小红姐强,不就是有个稳定的工作吗?养了个儿子吗?有什么了不起,听说工资老是拿不全呢!现在要是有人叫我做这个工作,我还不干呢!只有他们当个宝。看她那种得意忘形的样子,怎么瞧都让人不舒服。凭直觉,像这样的女人没有小红讨人喜欢。嘿!我为啥去操这份心啊?这可是哥哥自己的事,是好是孬,只要他喜欢就得了吧。她找一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来歇歇,一旦坐下来,她才觉得很累很困,一眨眼功夫就进入梦乡。乡村天空中皎洁而清新的月色照在她那漂亮、宁静而又安详的脸上,她男人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轻轻地盖上。
|
|
阅读:4次 发表日期:2005-12-10 |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