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生与谁共舞 (15~19) |
| 作者：陈秀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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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家就这样分开了（这是个曾经被多少人羡慕过的五好家庭啦！），可是每当剑雄回到家时，还是把这个家当成以前的家，见到二叔依然亲热地叫着。二叔半是惭愧半是尴尬地应着。其实，剑雄是非常理解二叔处境的，二叔只有听二婶的，别无选择。剑雄听说二婶最近要回家为本村的几个光棍去买媳妇，便乘二婶出去有事的当儿，好心地走到二叔跟前告诉他这是犯法行为，弄不好要做牢的。剑雄自知说了没用，但他不能不提醒二叔。尤其是在吃午饭时，堂妹哭闹着要过来吃饭，小孩子都是隔锅饭香。二婶却猛地关起门，随即就打骂起那还不太懂事的小女儿，剑雄一家人面面相觑地吃着午饭。此时，剑雄真想冲过去向这个不可理喻的二婶吼几句，但还是被他母亲劝阻了。她悄声地说：“颧骨高的女人就是娶不得，一副丧家的恶相。”看着母亲那蜡黄的脸和辛苦劳作的背影时，剑雄就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中流着泪。离家时，剑雄不放心地再三劝说父母度量要大一些，犯不着与二婶这样人去计较，保重身体是最重要的。父母也只是一个劲地嘱托他要认真教书，不要因家中的事影响工作。
去学校的路上，天空也像读懂剑雄心情似的，突然阴沉沉的。剑雄回到宿舍刚把自行车架好，雅晴就骑着一辆时新的摩托停到宿舍门口，那一头披发，一副小巧精致的太阳镜立即吸引了无数目光。她体态轻盈地走了进来，不一会儿，剑雄宿舍的门便关了起来，几个青年教师意味深长地笑着。她一脸兴奋地告诉他她的一幅画在杂志上发表了，并急忙从那漂亮的小包中拿出那本杂志。她的喜悦几乎使她根本没有顾得上他的情绪。他也努力地调整着心情，以免让她扫兴。虽然，当他在看完这幅画后，也没忘了赞美几句，但她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淡淡的忧郁和苦闷，忙关心地问：“怎么了？”于是剑雄便把家中最近发生的事儿一一地告诉了她。她同情地望着他，内心深处涌起一片深情，禁不住把头靠紧在他的胸前，他激动地一把搂着她，只听她眯缝着眼睛半醉半醒地呢喃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她脸上，青春的情感一下子被它点燃，唇与唇相贴，身子与身子紧紧相拥，呼吸急促着，亢奋的血液在周身到处奔突。他们滚倒在床上，互相急切地解着对方的衣扣，顷刻间，他们仿佛脚踩祥云，飘到云端上。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们俩人，他们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此时，窗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偶尔从芦苇丛中发出一两声好听的蛙鸣。
夜色早早降临了，他为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互拥着走在雨中，到了宽阔的沙石路上喊了一辆正停在路旁的马自达，马自达则像一头气急败坏的牛喘着粗气向前奔突着，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停了下来，于是他们一脸陶醉地走进这个水乡小镇上唯一的音乐茶吧——听荷轩。听荷轩，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一个多么幽雅的去处！使人立即联想起琼瑶笔下的一些俊男靓妞的名字和一些缠绵悱恻的故事。这个不大的小屋是用砖头砌成的柱子将它悬空托起在河面上的，屋的南面是一条宽阔的公路，每天经过的车辆并不多，更何况在这雨夜；北面是一片高高低低的芦苇，芦苇丛中有一、两户看守鱼塘人家的灯火在闪烁。茶吧里的环境也是恰到好处的雅致，灯光显得异常柔和，音乐也似潺潺的小溪缓缓地从人们心中流过，把人的心情打扮得宁静而又平和。有几对青年男女正在开心地说着悄悄话，脸上露出暧昧的甜蜜。
他们刚在临窗的一个位置坐定，一位身着咖啡色唐装、身材苗条的女孩子就笑吟吟地端着两杯茶向他们走来，他们要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随后这醉人的、充满着诗意想像的旋律便洋溢着整个小屋子，他们双目含情地互相醉醉地望着，世俗的烦恼和遗憾统统置之脑后。剑雄的心中只有雅晴那醉人的脸庞，淡淡的茶香，迷人的音乐，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假如时光就此定格，日子就这样永存，人活着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据说，这里的主人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写着一手好书法，所以整个茶吧到处流淌着墨香。
不知不觉，茶吧里只剩他们俩，于是他们便付完款走出去。雅晴要一个人回去，剑雄则坚决不让。就这样好几里路远一齐走了下来，他们在一个桥头喊了一辆马自达，在缠绵好一阵子后才依依不舍地分手，临分手时雅晴兴奋地告诉他过不了多久剑雄就是学校团委书记了。
剑雄回到宿舍时，头脑清醒，精神亢奋，找来了纸和笔写了一首诗《听雨》：雨是一首黑色的音乐/秋日的枯荷在夜色中把它弹奏/手握一杯清茶品着我们的日子/情感是舟/目光是楫/我们躲在梦幻中应和着雨的旋律/我们温暖地听着雨声/我们动情地听着雨声/我们慢慢地梳理着雨的情绪/雨声清纯着我们的俗念/带着我们最美的旋律飞向虚空。写完诗后，剑雄给她打了手机，得知她已经安全到家了，才累累地倒在床上。身子立即有了一种困倦的感觉，但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情景反复地在脑海中像电影似地播放。窗口似乎又出现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其实那女人死得很从容，很凄美。哎！这个没福的许老师，为何没胆量和她比翼双飞？他要对她负责，要对爱情坚贞，她仿佛就是他生命的另一半。他就这样想着，外面又刮起了风，呼啦呼啦的响着，一股浓浓的睡意悄然向他袭来，他脱下了衣服带着甜蜜的梦想钻进了被窝。这一夜，他做了许多奇怪而又美丽的梦。第二天早晨起身后，他觉得困困的，浑身酸痛。
十六
雅晴非常希望与剑雄的关系明确下来，不该不明不白地悬着，她爸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她的家庭在那个小镇也有一定知名度。所以，她不断催剑雄迅速地举行一个仪式。剑雄也非常渴望把他们的关系固定下来，更何况权生与美丽婚后不到两个月就生下了一个胖儿子。每当母亲提起这件事时，总唉声叹气，说她很想早早抱上孙子，因为她总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害怕自己在有生之年看不到她朝思暮想的这一切。就在剑雄准备把终身确定下来的事告诉自己的父母时，一个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母亲在县一院被确诊为中晚期食道癌。
剑雄不愿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生勤劳的母亲几乎没有享受过什么幸福的日子！亲戚们还有左邻右舍也都知道了，只有母亲仍然被蒙在鼓中，他们只是告诉她是胃溃疡，比较严重需要住院治疗。母亲总在疑惑地望着他们，剑雄也很怕看到母亲那憔悴而又慈祥的目光。剑雄向学校请了假，而父亲担心会影响他的工作，劝他早点到学校去上课，千万不要耽搁工作。自从母亲住进医院后，亲戚们纷纷前来探望。二叔怯怯地来，抖抖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来，满含着眼泪将钱递给了剑雄父亲。父亲动情地说：“兄弟，你来看看就成了，要你花什么钱呢！”“哥，你嫌少，还是记恨我？”他把钱往剑雄父亲的口袋里一塞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连头都没回，眼里涌出泪。剑雄在后面默默地跟着，一直把他送到医院的大门外。
剑雄的妹妹也来了，但是父亲连病房都没让她进，因为在父亲看来母亲的病与妹妹是有一定关系的，所以她只好把带来的礼品往门外一放就哭着冲出了医院，随后独自一人找个僻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才乘车回家。在妹妹来过的第二天，小红也来了，带了几只老母鸡，一脸的笑容，不时地闲扯着村子里各种新鲜事，给他母亲解闷，俨然像亲生的女儿。
那天早晨，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剑雄早早就接到雅晴的电话说已经上了公交车，他不时朝病房外张望着，每一次的脚步声总会使他产生一阵喜悦和激动。雅晴终于来了，怀里抱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花，手里拎着各种精致的水果，病房里一下子洋溢春天的气息，母亲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些笑容来。她发现到小红正端坐在他母亲的床头，脸上陡地生出一股不悦来，但又不便多说什么，就只好坐在他母亲的床头为她削了一只苹果，和他们拉一些家常。因为她工作忙，所以就急着回去了。剑雄将她送出去时，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你活得蛮滋润的，还有个美人陪着。”“你竟还有心事说这话，我都愁坏了。”他一脸焦虑地望着她，欲把满腹心事与她讲，但又怕她不理解，考虑再三还是说了。
母亲目前虽不知自己得的是绝症，但她已渐觉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能已预感到什么，她非常希望他们能早些把婚事给办了，免得让她整日牵挂，到最后走了也放心不下啊！她将那漂亮的脸蛋一横：“这么大的事就我们俩谈？你也太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了。”剑雄不禁对眼前这个曾令他魂牵梦绕的雅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我们家也不是不知事理的人家，会请专人到你贵府谈的，目前，我最愁的可就是到处筹钱为母亲开刀治病，你理不理解人啦！”她一听剑雄说这话，不知为啥心中腾地冒起一股无名火来：“我不理解你，去找那个能理解你，能疼你的人去，用你舅爷的美元去哄她。”说完便呜呜地哭着跑了。
若是平日，他会像电影上的男士一样立即追上去，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直到她能够破涕而笑。可是，这次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情铅一般的重，本来父母并不太同意他们的婚事，后来是经过他艰苦斗争后才勉强答应的，过了许久，他才转身回到母亲的病房去了。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母亲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他心中一紧，脸色有点苍白，小红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时一位白衣护士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剑雄很热情地迎上去，把她引到母亲床头，母亲额头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她为母亲打了一针药水。护士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甜甜的灿烂笑容！真温暖，真好看！父亲只是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因爱莫能助而一脸沮丧，眼圈红红的。过了一会儿，母亲逐渐平静下来，守候在她身旁的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等护士走后，他又立即跑到外面给舅舅打了一个电话，把母亲急剧恶化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他，舅舅要求他家尽快地为剑雄的母亲做手术，而且要到省城去请最好的医生，他明天一早就赶过来，听那口气母亲倒不像是剑雄家的亲人，而是他舅舅的亲人。其实，他们家已到处借了近万元，再加上把藕田卖得四千多元，应当说做这个手术的费用已不成什么问题，但母亲身体非常虚弱，听专家讲如果现在手术，风险会非常大。况且到省城去请专家来，据内部人讲不送个三、五千的红包是请不来的。
第二天，大约七点多钟，舅舅就赶到了医院，并且还带来三千元钱。他小坐了一会儿，就叫上剑雄和他一起去找几位主治医师为剑雄的母亲进行再一次会诊。几位主治医师都很忙，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抽出身来。会诊过后，他们都紧绷着脸走了出来，要求立即给她做手术，否则不会超过两个月。一听这话，剑雄的父亲哭出声来，剑雄也抽泣着，舅舅冷静地对他们说：“哭有何用？不能解决问题。不要再迟疑，赶紧明天就租辆车到省城请专家来，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救人要紧。”一向毫无主见的父亲也只好一个劲地点着头，随后他又叫剑雄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给舅爷，求他老人家也能大发慈悲寄一些美元到大陆来。剑雄无可奈何，只好按照舅舅的意图穷尽自己的才华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几千字家书，写到动情处剑雄也热泪盈眶了。舅舅读完这封信后，连声夸奖他的文采。但剑雄觉得自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金钱面前竟如此的贱，但一想到是为了母亲，心中也释然了。
十七
剑雄一家人费了很多周折终于从省城请来了外科著名的医生胡一刀，红包自然是少不了的，甚至比预想的还多花了三百多元。因为他们本想就请他们吃一顿饭，后来县医院的邵一刀在饭后提出请胡一刀洗一把澡，剑雄和舅舅自然应承下来。胡一刀也没推辞，很乐意地随邵一刀走进了县城最好的休闲中心。剑雄和舅舅也跟了进去，但只是象征性的陪同，并不想特别地消费，洗完之后就躺在休闲大厅里歇着。这时有两个身材苗条、留着披肩长发、胸前的乳房会随时跳出来的小姐朝他们挨过来，剑雄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多看但又特别想看，她们纠缠了许久见毫无希望才噘起嘴悻悻地走开。
等了许久，两位医生才穿着睡衣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胡一刀的肚子大得扎眼，剑雄想这里面一定装着许多名贵的酒和菜，在他的印象中医生和教师向来是清瘦模样，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的肚子也突出了，不少人的脸上也长出了多余的肉，使你几乎分不出哪是当官的哪是教师和医生。剑雄在一旁胡思乱想着，舅舅见他发愣，忙用胳膊肘把他一捣，悄声说道：“还不去结帐？”剑雄仿佛一下子醒悟过来，迅速穿好衣服走到外面的收银台去结帐，一共三百八十八，剑雄把舌头吓得一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夺过帐单仔细一瞧，所有的服务项目写得明明白白，他自己又认真地加了一遍，没错！他无奈地掏出了钱。送走他们，剑雄与舅舅嘀咕道：“哎！现在是什么世道！连医生也这么腐败，还白衣天使呢！”“现在都这样，否则办不成事，人家能吃你饭，愿意洗澡是给你面子。”舅舅平静地说。剑雄见舅舅这么说，就再也没说什么，更何况母亲的命将牢牢地握在胡一刀手中，只要胡一刀快活，钱就花得值。这样一想剑雄的心中才逐渐地平衡下来。
第二天，医院刚上班，就有一些医生和护士来为剑雄的母亲量血压、抽血化验等等，他们在认真地为她做开刀前的准备工作。他们忙了一阵走后，她平静地对剑雄他们说：“你们不要骗我了，我得的是绝症。”她的话一说完，这个小小的病房里立即死一般的静，人们都把脸别到一旁，眼里都和着泪水。她见他们这样，反而劝慰说：“人啦！总得一死，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在我临终前，有一件事，我实在是不放心，否则是死不瞑目，就是剑雄的婚事，小红是个好孩子，谁娶她，就是谁的福气，雅晴那孩子不是我们这些家庭消受得了的。我知道我说的不算数，或许我们老了，跟不上形势了，还是剑雄你自己选择吧！”母亲就这样平静而又断断续续地讲着。小红走到了医院的走廊上抽泣了起来，剑雄的眼里也流着泪，仿佛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母亲被人用担架抬到那带轱辘的床上，随后就被医生推进了手术室。剑雄他们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守候着。剑雄觉得时间被等待无休止地拉长，情感在等待中煎熬着，生与死仿佛只有一步之遥，不！只有一纸之隔，他甚至觉得人是这样的没意思。他想像着母亲被剖开肚子，锯断肋骨的情景，此时的人与动物还有什么区别？一辈子都勤劳而又善良的母亲竟遭受这份罪，而自己却无法去减轻她的痛苦。剑雄觉得自己竟然悲伤到了极点，平日里人们那种虚伪和狡诈、贪婪和欺骗，如今看来竟非常可笑，实在是毫无意义。在剑雄的头脑中出现各种奇怪思想，乱七八糟地一齐向他袭来，舅舅和父亲都不约而同地吸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像和烟有仇似的，总在拚命地把它往死里抽，剑雄也是如此。
小红不停地抹着泪，剑雄觉得流泪的她更显得青春动人，此时他才想起了雅晴，说好了今天一定来的，为啥没来？莫非她有什么特殊事情。他掏出手机刚拨了两个数字就又掐断了。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手术，手术室门终于开了，一位医生高高地拎着盐水瓶，另一位则轻轻地推着那带轱辘的床，母亲脸色腊黄地躺在上面。剑雄的眼睛模糊起来，泪水不知不觉的流着。随后，胡一刀跟了出来，剑雄赶紧大步跨上前去，紧紧握着他的手，胡一刀扯下口罩笑着说：“手术很干净，所有的肿瘤都被切除了，很成功。”剑雄他们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感谢。邵一刀在一旁说天已不早了，赶紧吃个便饭。于是剑雄和舅舅把他们带进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小红则随着剑雄的母亲一起到了病房，一刻不停地守候在床前。
舅舅陪医生们吃完饭直到把他们送上了车，剑雄则草草地吃了一口饭就顺便从饭店里带了两份快餐饭给小红。她红着眼圈接过来，放在了一旁。剑雄关心地说：“你也饿了，快吃一点吧！”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轻声地说：“我不饿。”剑雄发现小红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中涌起了一股愧疚和不安：上次二保来告诉他说村里和小红家关系不好的人家在背地里说小红脸皮厚，真是怕嫁不出去了等闲话。为此，小红父亲与村子里的一个长舌婆莫大英在村头水泥大桥上狠狠互骂了一场，差点交起手来，引来了不少人前来观看，一时间成了村子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她父亲在家中整整睡了两天，母亲则不停地打电话叫她回去，她只是一个劲地说再等两天。
十八
一个星期后，剑雄母亲渐渐地能吃一点流食了，脸上也有了光泽，母亲所有的生活起居几乎是小红一人负责，她从不喊累，更不嫌脏。她用卫生纸从母亲嘴里一口又一口地把痰接出来，每当剑雄见到这情景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的善良像草荡中的荷露在他的心头翻滚着，她的美丽像草荡中清澈而又明亮的波一样把生活照亮，一举一动像家乡的蒲草一样散发出悠悠清香。剑雄有时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看她一眼，其实她也有所察觉，但佯装不知，仍专注着手中的事，心中则漾起别样的甜蜜。
剑雄觉得她那红润的脸庞煞是好看，可是一想到和雅晴在一起时的缠绵和刻骨的温柔，则倍添惆怅。往日那醉人的情景就不停地在他头脑中转悠着：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雅晴兴奋地向剑雄提出要和他一起下荡玩耍，剑雄则醉醉地看着她青春的脸庞和好看的眼睛，故意逗她说，你不会游泳，若是掉下荡，我一定会表演个英雄救美。她立即噘起了漂亮的小嘴，娇嗔地用那温柔的小拳头轻轻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捶着，他则转过身一把抱紧她热热地亲吻了起来。他划着船，她坐在船头撑着漂亮的小洋伞。到了荡中，船荡到了芦苇深处，他们就又深情地缠在一起。大自然在为他们举行隆重的婚礼，群鸟在为他们奏乐，芦苇、蒲草、白云在为他们编起了罗帐，随水起伏着的小木船就是他们最结实的床。他们陶醉在大自然的杰作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是那么刻骨铭心，在他们内心深处对大自然涌起一股无比感激的深情。剑雄每当想起这一幕情景时，总会有一股非常思念她的冲动，还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同村的小鸽子与寡妇女人在荡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位护士来到病房为剑雄的母亲输液时，剑雄才从甜蜜的回忆中走出来，只见小红在拿好看的眼睛瞅他，脸不禁虚虚地红了起来。最近连续好几次打雅晴的手机，她就接了一次，而且她责问剑雄：“小红是你什么人？你必须把她撵走，我才会去看你妈。”她把话刚说完，就立即把手机掐断了。昨天许教师给剑雄打了电话，告诉他到雅晴家谈得不太理想。因为她的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在他们村子里就是一般人家，女儿出嫁时，礼金也不得低于万元，三金（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还在外。更何况，他们也决非一般人家，总得把女儿的婚事办得体面一些，否则她爸也走不出去啊！听到这个消息，剑雄更是倍感苦恼。虽说前几天已接到了舅爷从台湾寄来的五百美元，但仍捉襟见肘，舅爷还在信中说：这些钱都是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况且自己年岁已高，最近身体又不好。剑雄读到此处，鼻子酸酸的，不禁心生惭愧。当他把舅爷寄钱的消息告诉母亲时，他母亲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容，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却瞒下了，只是一味地向母亲搪塞着说：“等她身体康复了，回家立即把婚办了。”剑雄已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与雅晴之间的爱情遇到了障碍，应该说雅晴是真心爱他的，在这一点上剑雄也没有任何理由不自信，但她又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她对父亲几乎是言听计从，她父亲已视她为掌上明珠，倍加呵护。能不能用爱情的力量让她“背叛”她爸一次？剑雄的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这样的幻想。
母亲终于能下地随意走动了，心情似乎也好多了，脸上不时现出以前那种慈祥的笑容。她实在待不住了，一心一意地要回家，再说她怎么也不忍心让剑雄不断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他是学校的团委书记，大小也是个干部，学校新来的校长会不会因此对他有不好看法？他比以前可黑瘦多了。后来，剑雄和舅舅一起征求了医生的意见，他们也认为可以回去了。于是，他们就把先前带来的东西一一起拾上出租车，剑雄很热情向开车的师傅递着烟，不时地提醒他把车开慢些。到了家，剑雄一家人都疲倦地睡去了，小红则赶紧打扫起这到处灰蒙蒙的屋子。等一切收拾停当了，小红才回家。
不一会儿，剑雄的父亲到一些鱼贩子家买些黑鱼。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他母亲悠悠地说：“剑雄啊！妈不是个糊涂人，婚姻是人生大事，你要是与小红结合，你以后定会有福享。如果娶了那个女人，你以后日子不会好过的，漂亮女人是祸水，那双勾魂的眼睛实在让人不舒服。我还听说她爸也不是个正派人，这种人家，你可要当心啊！可是妈绝不为难你，我不能再让你去走你妹妹的路。”母亲的眼里漾起了泪花，他也难过地低下了头，半天也没言语，屋子里只有钟摆的声音。父亲高兴地买回黑鱼，见到母子俩一脸严霜地坐着，谁也不说，忙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母亲呆呆地望着院外，淡淡地说：“没事，我们谈闲呢！”父亲说：“你们歇着，我去杀鱼。”剑雄忙站起身来说：“我来吧！”父亲嘿嘿地笑道：“你只会读书，杀鱼的事还是老子行。你陪你妈谈一会儿话，但千万别让她恼了。”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锅屋飘出阵阵鱼汤的香味。二叔家的小女儿拿着小碗跑进了锅屋，身后立即追来剑雄他二婶，嘴里还骂着一些难听的话。逮着之后，他二婶则把小女儿的屁股打得山响。母亲皱起了眉，叫剑雄赶紧把门关上，看着心中更烦。这时，剑雄再也忍无可忍，愤怒地冲到她的跟前，责问道：“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我劝你别这样，否则就请你滚出去。”剑雄在说到这个“滚”字时，几乎是到了声嘶力竭的程度。父亲忙走了出来，拦住了剑雄，不准他再说什么。二婶从没见剑雄这么恶过，竟然愣在那儿。剑雄父亲出来救驾时，她这才回过神来，索性四脚朝天地睡在地上，又骂又闹。二叔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欲上前将她扶起，她竟然一把揪紧二叔的头发和他厮打起来。这时，邻居们闻讯赶来，忙将他们拉开。小红知道后，也赶到了，跑进屋中劝剑雄母亲不要生气，身体要紧，母亲紧抿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眼里汪着泪。
天黑了，尽管小红把一碗碗鱼汤盛好，可是谁都没有了胃口。小红对剑雄嘀咕道，你该带头吃一些，于是剑雄端起碗慢慢地吃了起来。母亲禁不住小红的劝，喝了一口鱼汤，他父亲只是蹲在一旁使命地抽着烟。夜深了，小红才离开剑雄家，剑雄把她送出院外。
十九
剑雄回到了学校，回到了令他魂牵梦绕的学生们中间，一个上午上了好几节课，他真想把欠学生的全部还上。上完课后他觉得很累，回到宿舍就瘫在了床上。然而，雅晴的形象老是在他的头脑中晃悠着，虽然他对她在母亲做手术期间没有服侍一天而耿耿于怀，但他还是掏出了手机拨了她的手机号码。他在手机中与她约好了明天在鸭嘴滩见，想好好地和她谈谈。
秋天的鸭嘴滩，凉风飒飒，一片片枯黄的芦苇在风中起伏着，一群肥鸭正欢快地拍着翅膀在牧鸭人口哨声的召唤下快速向鸭棚游去。一位驼背老人正在滩上砍着芦苇，剑雄看他衣衫褴褛，心中不禁酸酸的，人们普遍用上煤炭、液化气，甚至用电去做饭，现在还有谁家去烧芦苇！这时，雅晴的摩托车一下子就开到剑雄面前，吓他一跳。她穿着咖啡色的外套，颈项上飘着一块彩色的丝绸，显得青春动人。于是，他们一起默默地散着步，许久，雅晴才忍不住问道：“叫我来就是陪你散步的？”
剑雄悄声道：“我发现你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你让我有些失望。”
“是谁让谁失望？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竟然对我这样。”泪在雅晴的眼里滚动。
“我对你怎么了？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可你竟不理解人。”剑雄在尽力地把语调变得平和些。
“光说有什么用，关键是看你的行动，我们家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可你家为啥不答应？是不是想耍我，你可要对我们的感情负责。”她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说到最后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剑雄本来就觉得来自家庭的经济压力很大，她不仅一点都不理解，反而在言语中流露出一股怨气，这使他格外恼怒，但他仍然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我们家本身就穷，我与你谈恋爱时并没瞒你。”
“你骗谁！你舅爷不知从台湾寄给你家多少美元，不然那个骚货怎么老缠着你。”
剑雄听她这么说，再也无法忍受她这么侮辱小红，因为小红是善良的，他觉得她不应该说小红。他横眉警告她：“我决允许你在我面前这样肆意贬低她，你在许多方面是不及她的。”
“一说她的不是，你就心疼了，那好吧！她好，你就与她结婚去，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你可不要后悔。”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显得很冷漠也很有力，那张漂亮的脸也因为气愤而变了形，随后就一脚跨上了摩托车猛地把油门踩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股汽油臭味走了。剑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真想请她留下甚至向她道歉，可是他只是呆在那儿，一个字也没有从他嘴中蹦出。
剑雄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像病了似的，许老师关心地望着他说：“别太累着，要注意休息。”晚上，他到学校的厨房胡乱地吃了一口稀饭，美丽趁权生不在的当儿，悄声地问他，你病了吧？剑雄摇摇头，一声也没言语。那一个晚自习，他强撑着身体一直坚持到最后。他的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时而是雅晴，时而是小红，整个晚上把往日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一地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像放电影似的。第二天醒来，剑雄对着镜子一瞧，只见自己脸色发黄，眼圈黑黑的，于是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才略感清醒一些，但是左边的太阳穴却总在隐隐作痛。
上完第一节课后，他正急匆匆地欲回到宿舍歇上一会儿，高校长迎面向他走来，并叫他站下，说有话要与他谈。剑雄随着他来到了校长的宿舍，校长关心地问：“其实，你私人的事，作为校长本不应该干涉，最近与雅晴感情进展如何？”
剑雄坐在沙发上有些发愣，沉默了许久才说：“校长，实话告诉你，最近我家经济很不好，二婶提出要分家，家中的积蓄几乎是一分为二，差外面的债也是我家背着，再加上母亲患病住院开刀。我家被钱压得喘不过气来，外面传说我家有不少美元，还越说越玄乎，似乎我家有用不尽的美元，舅爷应该说是对我们家很不错的，其实他在台湾也只是个小公务员，手中并无太多的积蓄，况且他在大陆还有不少亲戚------。”剑雄一口气说了很多，絮絮叨叨的显得很碎，说完之后连自己也觉得惊讶。
校长掏出了烟，递给他一根，自己也燃了一枝，一边悠悠地吐着烟圈，一边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是想一眼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情感纠纷的谜底。时间似乎凝固起来，校长把烟灰轻轻地掸进面前的烟灰缸中，沉思了一会儿才对他说：“不瞒你说，雅晴爸从我这儿刚走，腰间还别根电警棍。”
剑雄一听说她爸到学校来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感到问题的严重，急切地问：“他来干什么？”
“那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他来说得很干脆，如果你与雅晴继续谈，你就是他的女婿，否则你就是他的仇人。当然，她爸的好与孬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俗话说得好‘买猪又不买圈’，雅晴这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更何况人家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苛刻，现在姑娘哪个不是这样？如果家中经济真是非常困难，我们出面还可以与她家再好好地谈谈，我看还是有协商余地的。”
校长的关心无论怎么说都是善意的，剑雄从内心对他感激。当他走出校长宿舍时正好见到美丽拿着书和备课笔记迈着青春的脚步往宿舍走去，她发现剑雄的脸色好像很难看，与他擦肩而过时颇想说上几句关心的话语。可是她的嘴动了一下竟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剑雄是低着头走路的，仿佛根本没感觉到她的存在，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举动恰好被权生看到了。权生悄悄地跟在美丽身后回到宿舍，关上门责问道：“你刚才回头看谁？”
“看谁啊？噢，剑雄是吧！我发现他脸色很难看，就禁不住回头看了一下。”美丽用手理了一理头发掩饰一下慌乱的心情。
“看样子，你一直在关心他，你是不是一直还在想着他？”权生紧紧追问着。
“你不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的猜疑是对我人格的一种侮辱，是对我们感情的一种最大的伤害。”话没说完，她就一头冲进房间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儿子惊慌地跑过去紧紧地抱住美丽也哭了起来，权生猛地把门一带气乎乎地骑着春兰摩托冲出了校园，来到街上找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消愁去了，一直到深夜才在几个哥们的护送下回来。他又吐又呕，最后还像女人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美丽发现醉酒后的他有点可怜了，忘掉了白天的怨气，一把将他搂在怀中，于是他们仿佛初恋一般地热吻起来，吻过之后自然又和好如初。
许老师告诉剑雄说，权生和美丽因为他而吵架了，剑雄很纳闷，急切地问是何原因。许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谁也不清楚什么原因。剑雄吃过晚饭后，在美丽的宿舍前转悠了两次，很想去安慰她几句，但始终没好走进去，害怕别人会再造出一些不利于美丽的谣言来，更害怕被权生知道。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燃起一枝烟，抽了两口，觉得这烟无滋无味。他掐断了烟，脱掉衣服上床。头痛得异常厉害，不一会儿，浑身恶寒发热起来，裹紧了被子，模糊地睡去，连续做着恶梦。
半夜突然醒来，他只觉得浑身像着了火似的，用手一摸身子便有一种汗湿湿的感觉，自己定是病了，忙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把灯拽亮，披上衣服爬起身来，从抽屉中找出两片消炎药、一颗扑热息痛，摇晃一下水瓶，发现里面还有半杯，倒在碗中用舌头一舔还有点温度，随后一仰脖子咕噜一下连药带水全部滑进了肚中。随后，又倒头睡去，灯依然亮着，因为窗外秋风的呜呜声、秋虫的唧唧声让他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毛骨悚然。
与许老师有非同寻常关系的女教师，究竟在哪一根梁上吊死的？上吊之前，她有没有回忆与许老师在一起偷情的欢乐？是一晃而过？还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挨个回忆一遍？上去之后她是否会万分地留恋这个世界？她对许老师无怨恨吗？留念那个两情相悦的美妙------不！不！在她当时的头脑中只有一个“死”字，认为死是人生的最好解脱，是对矛盾的最好回避。其实，她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活着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在许老师的精神世界中应该永远有一个沉甸甸的十字架，难怪走路的时候永远是伏尔加河畔的纤夫形象------就这样，他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朦胧地睡去。早晨起身铃响起来时，他才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浑身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瘫痪感，酸痛感，鼻子里、嘴里像着了火。他努力地想爬起身子，但身子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似的，于是他只好用手机向校长请了假。不一会儿，校长来到了他宿舍，询问了病情，赶忙从厨房叫来了一个师傅用自行车把他送进了医院。
他患了重感冒，大概是身体太虚弱的原因，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此时，他一个人睡在病房里十分思念亲人，但他又不愿把生病的情况告诉父母，因为他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担惊受怕。如果雅晴能来该多好啊！他会把她那充满柔情的小手轻轻放到自己滚烫的面颊，幸福地流下一串串热泪。或者小红，甚至美丽，多么荒唐的念头！美丽是绝对不可能来的，要是小红知道他病得很重肯定会来的，而此刻，她又确实不能来，雅晴要是知道了又会节外生枝。与他住在同一个病房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做的是胆切除手术，老奶奶给他一口一口地喂着，仿佛那睡着的、满脸腊黄的老头就是一个婴儿。闲下来时，他们还东扯西拉聊着天，大都是村子里的事，他真想自己就是那个老头，而雅晴就是那瘪嘴满脸皱纹的老奶奶，那该多好啊，多快乐啊！
天快黑的时候，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纠缠着他。夜像一个巨大的墨水池突然崩塌，铺天盖地朝他泼来，想把他淹死。剑雄在想像家中的情景，或许年迈的父亲正在为母亲洗脚呢！这时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他几乎快乐得心要跳出来。门被老奶奶打开了，进来的是许老师和语文组的几位老师，手里提着各种东西，剑雄从内心深处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温暖，热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几乎是声音哽咽着叫了一声许老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说了几句安慰他的话就告辞了，因为他们都有晚辅导。剑雄那依依不舍的目光一直把他们送到夜的深处。雅晴此时正在干什么呢？她是否知道自己生病了？许老师有没有告诉她？他真想她此刻就能守护在自己身旁，一种思念在他的心头撞击着。于是他掏出了手机，但是刚拨了两个数字就又掐断了。
此时，雅晴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胡乱地翻了一气，没看两页就又扔在一旁。许老师已告诉她剑雄正在医院看病，她很想立即来到他身边，但她心中又有点气，怪剑雄太没有人情味，或者说太不把她放在心上，她也想打个电话给他，然而刚拿起电话就又放下了，他为啥不主动打个电话过来？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这样轻易低头啊！于是她不断调着电视机的频道，没一个好看的节目，愤愤地把遥控器摔到一旁。这时，父亲一脸酒气地唱着淮剧回家了，母亲冷冷地说：“今个回来这么早啊！没到小寡妇家去喝杯茶吗？”父亲把脸一拉提高嗓门道：“你下回少在孩子面前揭我的短。”雅晴向来是敬畏父亲的，虽说她有时不大看得惯他的所作所为，但因为他从她小时候就疼她、宠她，所以她一直是父亲听话的乖孩子。
雅晴一言不发地斜躺在沙发上，他走到她的跟前呲开一嘴的黑牙笑着问：“我家乖女儿怎么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竟然模糊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珍珠似的。“肯定又是因为那个没良心的小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他向来不轻易脱下的警服和帽子，用手搔了搔已剩下不多的头发，“今个我亲自到他学校去找了校长，在校长面前发了狠。”雅晴一听这话就哭着说“爸！你怎么这样做？他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很要面子的，他会更恨我的。”“我这不是帮你吗？不在你们结婚前狠狠地榨他父母一笔钱，待结婚了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听说他家在银行里存不少美元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吸着烟。她气得没法再与他说什么，只得把头发一甩回到房间一头扎到了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他站在房门口愣了半天，想再说什么但找不到恰当的话儿，只好知趣地走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往雅晴妈努了努嘴，雅晴妈会意地来到她的房间劝说了半天，等雅晴起来洗了手脸爬上床休息了，才悄悄地带上门回到自己房间，气愤地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子，你一辈子就算没做过什么好事。”他只是抽着烟一声不吭。母亲是了解他脾气的，只有当雅晴生气的时候她才敢骂上两句，趁机解解恨。别说她怕他，左邻右舍看到他时也都有点怯怯的，就连和他有暧昧关系的莫大芹男人见他去，也只好假装外出串门。
雅晴难以入睡，头脑中满是剑雄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当她爸呼声如雷时，她轻轻地拉亮了灯，悄悄地披衣下床，她想拨响他的手机，但又怕他已经睡下了，打搅他的睡眠，影响他的休息，何况一言两语也讲不清楚。她突然有写一封信的强烈冲动，于是她找来了笔和纸，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剑雄：
你好！在和你没见面时，我就听人家说，你长得英俊，又很有才气。后来在报纸上时常看到你写的诗歌，写得真好，我常常被你那美丽的诗句深深地打动着，现在还能背上你写的几首诗。如果此时你就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我能当面背给你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我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找到了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我们就是前世一对失散的夫妻，同时我也从你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青春、一种激情，那种眼神是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值得我终身回味。当时，我真地从内心深处感谢上帝的安排，我的情感找到了寄托，终身找到了依靠，生活因此更加丰富多彩，日子更加妩媚多姿。同事们都说，我的眼睛比以前更明亮了，面容比以前更光洁了。我真感到无比骄傲，因为我拥有了一份让人心醉的爱、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我得到爱神的垂青。而且我听说你家还有一位在台湾的亲戚，他给了你们家不少美元。其实，我是个不很爱财的女孩子，但现在是一个金钱社会，离开了钱真是寸步难行啊！你肯定读过鲁迅先生小说《伤逝》中男女主人公因为爱走到了一起，但是又因为物质财富的贫乏不得不分手。剑雄，你要知道沙滩上建不起楼阁，贫苦的日子连最坚贞的爱情也会暗淡无光啊！
你是否对我们的爱情不负责任？是否对我的一片痴情不再感动？是否认为我们的爱情一文不值？我相信我的敏感，我相信你那深情而充满柔性的目光。然而，你家对我提出的最简单彩礼要求都不能答应-----你的态度和真情又令我深深地疑惑和惆怅。真的，我现在已没有了当初的自信，我在你的心目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我害怕自己伤了自己的自尊心------你心中是不是始终装着小红？？？那天我也是太气愤了才会和你闹得不欢而散的，我有主要责任，请你原谅我。
写到这里，她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因为在她看来小红与她不好比，自己怎么这样看轻自己呢？跟一个初中也没读完的地地道道乡下人去比，这岂不是作践自己？于是，她气得流着眼泪把这没有写完的信撕得粉碎。撕完之后，又找来了纸乱写了一通，随后又将它撕碎。如此三番五次，她才上床睡下去，但头脑出奇的清醒。就这样，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决定到医院去一趟，捎去自己的一腔相思和柔情。于是，她戴上头盔，跨上木兰牌摩托车，用手轻轻一摁启动器，车子便像马一样在乡村高洼不平的土路上奔跑了起来，风不时地吹动着她那一头亮丽的乌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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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4次 发表日期：2005-1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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