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与谁共舞 (10~14) |
作者:陈秀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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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剑雄在这场所谓的爱情竞争中彻底失败了,他不仅没有得到爱情而且还失去了朋友。但他还是逐渐从这场感情的挫折中走了出来,又一次重新振作起来。他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而且投入更多的精力去钻研教材,研究学生,学习钱梦龙、魏书生、于漪等人教学法,梦想有一天也能像他们一样在教育园地上有所建树,也让一些高傲得像公主般的姑娘主动青睐他。一时间,学校内外几乎都是众口一词,称赞他的教学水平和工作态度。他几乎是这所学校的一个品牌,无论是谁来到学校听课总是把剑雄推荐给人家,听后人家总是格外地称赞一番,这也成了他惟一的安慰。 有一天晚上,学校突然停电,于是他和许老师一起到校园的操场上散着步。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许老师犹豫许久,才开口对剑雄说:“剑雄,有一件事不知我当讲不当讲?”剑雄知道这位昔日的老师一直在关心他、爱护他,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似乎预感到老师有什么重要事情和他谈。于是他说:“老师你的心,我是了解的,有什么事尽管讲,我不会有什么看法的。”“我真是还把你当成永远的学生加以爱护的,否则我是不会对你讲的。”他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悠悠地仰起头呼吸着这如水的月色。“请您多批评!”剑雄把“您”字说得很重又非常诚恳,屏着呼吸静静地望着这位一直令他十分敬重的老师,因为这位老师在教他的时候对他这个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是很器重的。“剑雄啊,你有水平,责任心又很强,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领导都认为你很清高,甚至时常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还会在背后发一些牢骚,你发这些牢骚有什么用,要学乖,更要学会沉默,沉默是金啦!这是古训。你看人家权生,虽然他的业务能力和水平都不及你,但是在领导人心目中的印象却比你好,学校里无论发生什么不公平的事,他都一言不发,当然了他有家庭优势,小时候就受父母的耳濡目染,最近听说学校里要提拔他担任学校的教务副主任,你要向人家学习呵。”“他无非是经常请学校领导吃吃饭,逢年过节再送点礼。我可学不来他那一套。”剑雄幽幽地说。“你不要书生气太足,还是现实点好,身上多个头衔,份量自然就不一样了,说个难听的话,找对象都容易点。”“我不反对别人做官,但我不想当官,一个再好的人一旦做了官就会变坏的,一位作家曾讲过这句话‘地位的改变能改变人的含义’。”“你现在还年轻,等你上了岁数了,可能就要后悔了。我原来和你一样也天真得很,现在才知道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我不后悔,我觉得与学生待在一起,自己活得很踏实,心灵明亮,充满朝气,永远年轻。一旦做了官,我担心自己会变,甚至变得连自己都认不识了。再说,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即使做官也不长久,大都辞官回乡,甚至归隐田园。”“剑雄,你也太虚无缥渺了。人活在世上非常难,我非常欣赏陆游的‘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诗句,人的第一需要可是生存啊!你自己可要想好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可以替你到张校长那儿谈一谈,我和他关系还说得过去。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我们回宿舍吧,天已不早了。”说完,许老师就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剑雄跟在后面,忽然觉得月光下的许老师背驼得很厉害,再也找不到当初教他们时的一点影子,那时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爱憎分明的许老师哪去了?现在即使学校里一些领导者做出一些不公平的事来,也很难见他会说几句有正义感的话,在领导人眼里完全是“良民”一个。回到了宿舍,剑雄倒同情起许老师来了,他为啥活得这么卑微?上个月发工资时,据说上面因为现金不够,每位老师要搭两条地产烟,人人要为发展地方工业作贡献,为增加地方财政收入出一点力,教师们一听这事就一片哗然,纷纷要求讨个说法。可许老师却一个劲地做一些闹得很凶的教师思想工作,其中自然也包括剑雄,剑雄本来要伙几个人去镇里向镇长讨说法,但碍于许老师的面子也就没去。可是这件事终于是纸包不住火,不知是谁写了一封人民来信到省里,后来镇里派人把烟收回去,工资又补上了。为此,张校长被镇里的主要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张校长也把这气发在教师的头上。他在一次例会上狠狠地骂了娘,认为老师们太不给面子了。据说张校长的修养蛮好的,一般不惹急他是不会轻易骂人的。 剑雄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感到心绪很乱,加上宿舍里没有灯,他拉开了窗帘,一轮冰清玉洁的明月静静地照着这一片寂静的草荡。他索性披上一件外套推开门走进柔若轻纱的月色中,此时倘若有位知己能陪自己散步该多美啊!路过学校小店,只见里面的灯火依然亮着,剑雄便走过去买了一包烟,出来时迎面碰到了卢主任,卢主任手中拿着长长的手电筒,这是值班的标志。剑雄与他打了招呼,他急忙叫住剑雄,说有事和他谈。剑雄便和他一起在林荫道上散步。原来卢主任是想给他介绍对象,那女孩子是当地养蟹大户家的姑娘,叫秦彩艳,长得漂亮,明天星期六去她家看看。内心寂寞的剑雄答应和他一起去相亲,成与不成倒是另一回事。 事情说定之后,卢主任便到学生宿舍去转转,剑雄则又来到操场上散步。他吸着烟,悠闲地踱着步,仿佛找到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的感觉:“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以不理。”朱自清先生美妙的句子已经融到他的血液里,随意地吐故纳新。他深深地呼吸着这夹杂着草荡缕缕清香的新鲜空气,身心一下子轻松起来,抬头望着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想起了苏轼、想起了李白,想起了一如这美好月色的诗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真的对这些千古流芳的诗人非常仰慕。诗人的才情、胸襟、不媚俗的品性,以及那种与生俱来仙风道骨,这是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想到这里,剑雄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月色已经不知不觉地拉长他的影子,学生宿舍的灯光早已熄了,他感到身上有点儿凉,于是便走回宿舍倒头睡下,但即将要见面的姑娘是什么模样却总是在他脑子里像变形金钢似的,让他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站在宿舍门口,明晃晃的阳光格外刺眼,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卢主任主动找上门来。剑雄的宿舍乱七八糟,而且还有一股脚丫臭味。一向有洁癖的卢主任立即跑了出来笑着说:“像你这样邋遢谁肯嫁给你?赶紧把宿舍整理一下,把头梳一下,换件像样的衣服。”剑雄见他这么说也脸红起来,迅速把宿舍收拾了一下,又用梳子蘸了蘸水把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服贴了一些,穿上了一套一直没有舍得穿的西装。等一切停当后,他才骑着自行车随卢主任出了学校。他们先骑了十几公里的沙石路,过了八、九座桥,又骑了一大截土路,好不容易来到一条大堤旁。他们下车后把车放在一位看护堆堤老头住的小屋旁。卢主任拿出手机一边拨着秦老板的电话,一边说如果谈成了这秦老板就是你的泰山大人了。不长时间,水荡里响起了小机帆船的“突突”声,船像一把刀子把清澈见底的水面刺成一道道洁白的浪花,很快靠了岸边,开船的是位中年汉子,头发被荡风吹得乱糟糟的。剑雄拽住堆堤外坎上的一棵小柳树,一挺身子一脚跨了上去,另一只脚也利索地拖上了船,而卢主任在剑雄的帮助下才将笨拙的身体挪到船上。船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又“突突”地响起来,然后才慢慢地回转着身子,冒出一阵浓烈而又乌黑的烟向蟹塘冲去。船拐过了几块滩涂,几家鸭栏,才在一个上百亩的蟹塘旁息了气。一位满脸络腮胡子、黑红的脸膛、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站在蟹塘上朝他们挥着手,卢主任用胳膊把剑雄一捣,小声说他就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一旦谈成了就能和你经常来这里吃蟹了,说完便嘿嘿地大笑起来。当他们下了船,秦老板就俯着身子迎上来,伸过他那粗大的手热情地与卢主任紧紧握着。卢主任把剑雄介绍给了他,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朝剑雄望了一眼,随即向他们做出请的姿势,于是他们就跟在他身后,向蟹塘边一个大屋子跑去,屋子里有冰箱、电视、空调等等,透出一股现代化的气息。正当他们坐下吸烟时,两位女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一个中年女子体态稍胖,衣着时髦,浓装艳抹,另一位女子则身材苗条,清新自然,那一双大眼睛像荡水一样清澈明亮,虽不是心目中的偶像却也生得不俗,剑雄想她大概就是秦彩艳吧。她发现剑雄在定定地注视着她,脸稍微红了一下,但随即就大方地走过去与剑雄打招呼。不一会儿,两人就谈得非常投机,仿佛一见钟情。卢主任见此情景禁不住会心地笑了。在卢主任的鼓励下,他们站在鱼塘边谈起这荡、这蒲苇、这鱼蟹、这水面上漂浮着嫩绿的荷叶,还谈起了各自小时候生活在荡中有趣的往事,他们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彼此有点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不觉中,太阳光无遮无挡的向他们泼下来,脸皮火辣辣的。这时,那中年女人朝他们高声喊着吃午饭,剑雄小声地问她这女人是谁,只见诡秘地一笑,暂时保密,以后你自然会熟悉的。剑雄心中似乎隐约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感觉是从她爸对这女人的眼神中读出来的。他们走进屋子,剑雄只见桌子上摆满了螃蟹、龙虾、青鱼、鲑鱼、鸡鸭等,秦老板指着这菜爽朗地笑着说:“这些都是荡中产的,除了油盐之类的东西是买的。”在剑雄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宴席,简直就是草荡水产品的一次微型展览。卢主任很客气地与秦老板互相谦让着所谓的上席,最终还是卢主任坐了下来。卢主任大块地吃着菜,豪爽地饮着酒,像回到了家,同时还不断提醒一旁作愣的剑雄搛菜吃,说这些菜尽管放心吃,都是绿色食品,不像饭店中的菜让人不敢吃,时刻担心自己吃了带农药的菜或者是用激素喂养长大的一些动物-----卢主任酒喝得多话也就多了起来,几乎是包场,根本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只有秦老板偶尔插两句。酒席散后,卢主任已是醉眼朦胧,但在临行前他还是再三握着秦老板的手说下次约个时间再来作客,秦彩艳用船把他们送上了堆堤,并且还随他们一起上岸,依依不舍地站在堤上用那如水的目光把剑雄送出很远,剑雄也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卢主任在一旁笑道:“刚接触就粘乎上了?呵!呵!以后成了你老婆随你怎么看。”十一剑雄恋爱了,而且是与螃蟹大户的女儿恋爱的,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她几乎每个晚上都骑着摩托车来到学校和剑雄约会,剑雄很喜欢甚至很盼望她的到来,但剑雄始终坚守着理智的门槛,顽强地抵挡难以抑制的诱惑,因为他对此向来是认真的,对方一旦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他就得对人家终身负责。在这点上,同校的几位青年教师都暗暗地笑他太迂,跟不上形势。剑雄还不时地对她的情况进行认真打探,他真希望对方是一片透明的玻璃,一眼就能望穿该多好!他真希望对方是高山上一眼清泉,圣洁、清澈而又甘甜;他真希望对方是一朵水荡中的荷花,纯洁、甜美而又芬芳。有几位教师曾教过她,都夸她长得漂亮,特别是那一双顾盼生情、火辣辣的大眼睛更是让人怦然心动,而且她家又很有钱,他们都说能谈。 剑雄关心的不仅是漂不漂亮,更不是关心她家中经济状况,最重要的是生活作风是否有问题,在这方面他是特介意的。他悄悄地向与彩艳同村的胡老师打听,胡老师犹豫了半天,才对剑雄说:“婚姻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剑雄是聪明人,知道他话中有话,急切地问到底能不能谈?而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你最好再认真地访一访。”剑雄再想追问时,他连连摆手说:“这种大事别人不好多说,你自己拿主意吧!”话没说完拔腿就跑远了。这几天,他几乎是寝食难安,再加上听说她还和街上的一个小混混恋爱过,他决心去找卢主任问个明白。卢主任把胸口拍得山响,说不会有这事,尽管她爸包了个二奶,但他对子女的要求向来是非常严格的。剑雄疑疑惑惑地从他家中走了出来,还连声地说着感谢主任关心之类的话。然而学校里的闲言杂语像铅一样灌在心中,剑雄的脸上很难见到灿烂的笑容,在权生面前更是自觉惭愧。剑雄很想当面问个明白,可她真地来到自己面前时就怎么也问不出口。考虑再三,他决定骑车回家征求父母意见。 进了家门,母亲就问道,听说你谈对象了,他点点头,小声地说这次回家就是为此事征求你们意见的。他母亲正色说:“那个姑娘我打听过,不是什么好女孩子,咱可是正经人家,千万别让人家说闲话,在背后戳脊梁骨。本生产组贺长根家的媳妇就和她家在同一个村。她说这姑娘风骚得很,已经和好几个小青年谈过恋爱了,据说还曾堕过胎,像她这样的姑娘无论如何是不能谈的。”剑雄的母亲几乎是给他们的爱情在判死刑。母亲的一席话简直把剑雄给弄懵了,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向来是信任母亲的,就像雀巢中嗷嗷待哺的雏鸟,相信飞向自己的母亲嘴中总是衔着食物。母亲是他一生中最敬重的人,所以禁不住微微地点着头。回到学校后,剑雄郁郁寡欢起来,看到权生和美丽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样子,内心深处更是涌起了无限惆怅。自做教师以来,他在课堂上第一次骂了学生,而且还骂一句非常脏的话,事后想起来有点后悔。那位学生在日记中竟然还提起了这件事,他说何老师骂人太出乎全班同学的意料了,真替他惋惜,这件事有损他在同学们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剑雄看了之后,在他日记的后面写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老师错了,对不起。这位学生见老师的态度竟这么诚恳,就又一次激动地写下了一行字:老师,您是好教师,您真棒。还在这行字的一旁俏皮地画上一个大拇指,剑雄看后禁不住会心地笑了。 连续好几天,剑雄过得很不开心,烟抽得格外地凶,许老师发现他的情绪有点不正常,便主动找他谈谈心。他把许老师当成了知己,遂将这些情况就如实地向他抖了出来。说到伤感处,剑雄的眼中竟漾起了泪花,声音也有点颤抖。许老师静静地望着他,一根烟接一根烟地猛抽,屋子里弥漫着烟雾和伤感。沉默了许久,他才发自内心地劝道:“剑雄啊,你是把我真正当成自己人才愿向我敞开心扉的,我要告诉你,像这样的姑娘千万不能谈,婚姻可是一辈子大事啊;但是我听别人说,你对对象的条件要求很高啊,说什么要长得漂亮,最好是瓜子脸、丹凤眼,还要纯洁无邪,像这样的对象到那儿去找啊!到梦中寻找吧。谈对象关键要找准位置,恋爱如此,工作和生活也是如此。”剑雄被他的一席话说得无言应对,只是耷拉着脑袋坐在许老师的对面一个劲地抽着烟。晚上,剑雄思绪万千,一夜无眠。第二天,剑雄瞅卢主任一个人在办公室时,走进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卢主任瞪大着眼睛望着他:“剑雄啊!你再考虑考虑,她各方面的条件是很不错的,追她的小伙子可以组成一个排啊,再说,时下有哪个姑娘是十全十美的?能将就就算了。”剑雄不自然地笑了笑:“卢主任,多谢您了,麻烦您跟她说一声,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吧。”说完,他快步地走出教务处,生怕卢主任会伸出无数只手紧紧抓住他似的。当天晚上,正当他备课时,忽然响起敲门声,他站起身来开开门,只见秦彩艳站在门外。他愣愣地望着她,半天才请她进来。走进来时,她的眼里流下了泪,但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害怕自己的意志在她的眼泪面前突然变节。她几乎是含着眼泪问为什么时,剑雄尽力显出一副冷漠的表情,残忍地说:“什么也别说,你心里最清楚,我们的关系应该结束了------你的戏也该演完了,这好比一场恶梦,迟醒还不如早醒好。”她呆愣地站了好久,见他没有丝毫回心转意的迹象,于是,满腔哀怨地转身走出他的宿舍,很快消失在黑乎乎的林荫道上。剑雄把身子无力地靠在门旁目送着她。此时,她假如回转身来,说不准他的心会软下来——他非常害怕她回一回头,真的。可是她真走了,他的目光无助地漂浮这漆黑的夜里。推开窗户,呆呆地坐在窗前,一阵清凉的荡风挟着缕缕清香扑面而来,他吸着烟写下一首诗《恋》,当他写到“恋是苦涩的/那是五月眼泪的记忆/林荫道上那甜蜜的背影让夜抢走”的诗句时,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到稿纸上。她从此再也没来找过他,后来有一位朋友告诉他,幸亏剑雄没和她继续恋爱下去,否则她生下来的孩子还不知父亲是谁呢?据说剑雄和她断绝关系不久,她就和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头子结了婚,没两个月,就生下一个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他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深深的遗憾和伤感,尽管她已经是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他仍然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 恋爱失败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几乎对女人已经没有任何信心了,这种无法向别人启齿的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并把它转化为工作的动力。然而,他在工作上几乎又遭受到像恋爱失败一样的打击,当期中考试揭晓时,他所任教的两个班语文在整个年级中变成倒数第二、第三,滑到了罚款教师的行列。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敢想像的,仿佛是拿破仑遭遇了滑铁卢。张校长和卢主任对他的看法迅速起了变化,认为他以前的成绩或许有假,甚至在例会上还不点名批评了他。同时,有的家长也来到学校来责问他,这严重地挫伤了他那强烈的自尊。其实,在未考试前,他已预感到这次不妙,因为和他一起教同轨的王老师和陈老师总在偷偷地印大量的讲义压给学生做,副科老师的课几乎都被他们包了,美丽曾经提醒他注意不要轻敌,他们还在背后搞小动作,在安排考场时把好生和差生搭开来坐。 几乎同时,权生由副主任提拔为副校长,权生家自然是大宴了宾客,这其中当然包括镇里和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干部,因为这类破格提拔在湖荡中学历史上是前无古人的。剑雄心中更不平衡了,时时流露出怀才不遇的情绪,甚至在课堂上借助课本上的内容把这种感情发泄出来。为此,卢主任曾经找他谈过话,提醒他不要把学生往歧途上引。就在卢主任说过他之后不久,他班出事了,吴天伙了外班的几位学生在街上把教他班数学的李老师给揍了一顿。据说数学老师因为他老不交作业就在班级里当众讽刺挖苦了他几句,于是他就找几个人教训他一顿。李老师气愤地打了110,派出所把这几个学生抓了起来。这件事在当地产生了强烈的反响。经过校领导的研究,勒令吴天退学,其他几个按照情节轻重分别给予相应处分。但是吴天就是不走,每天在学校门前转悠,张校长看得心烦了,就责令剑雄抽空一定把他护送回去。于是,剑雄就让一位平日里和吴天玩得好的学生去把他找来,尽快把书包带回去。吴天一脸沮丧央求剑雄说还想上学,剑雄真想给这个不争气的学生两个巴掌,但一想到教师不准体罚学生就忍住了,因为体罚学生的事一旦被上面知道了不是罚款就是待岗,只好声色俱厉地朝他吼道:“你还有脸提到上学,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我也没有法子留住你了,请你回吧!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再也不要在学校周围转悠了。”向来对他和气的何老师也这么绝情,吴天心灰意冷地走进班级拎出板凳,抱着乱七八糟的书无精打采地朝校外走去,几位任课老师见他远去的背影都说早该把这个害群之马清除回去了。剑雄对他们的议论皱起了眉,没有和他们搭腔,径直走进班级找到能摸着吴天家的学生。来到吴天家,铁将军把门。听邻居说,他家没人,正常情况下,要等到天黑人才回来。于是他们只好把自行车往邻居家那漂亮楼房的院子里一架,邻居家的老奶奶也是个热心肠,听说是学校里的老师,又是请坐又是倒茶。剑雄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她聊了起来。在闲聊中得知,老奶奶家的儿子是个螃蟹贩子,而且是不抽烟不赌钱,这幢楼房就是贩螃蟹赚的钱盖起来的。她在谈起自己的儿子时,显得很自豪。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吴天家才传来了开门声,她说:“大概是吴天他爸回来了,大多情况下他总在这个时候回来,有时比这更迟,哎!是个老实人啦,人啦,不能太老实,太老实连老婆总欺侮。”她一脸无奈地叹着气。吴天家两间底矮的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盏孤灯无精打采地亮着,显得冷清清的,没一点生气。吴天他爸忙问:“是不是这个逆子在学校里又闯祸了?”剑雄看他这个样子真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把吴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听完之后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这个逆子谁也教育不好,我实在拿他没办法-----”老实巴交的他就低下头来抹起眼泪,再也说不出话来。剑雄见此情景心里也酸酸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了,于是只好闷闷不乐地起身告辞了。走出他家才几步远,天空下起雨来,剑雄骑在车上心情也像这天空一样变得阴湿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败感使他格外地沉重起来,眼里也涌动着泪,自行车在高洼不平的土路上打着滑,前方不时地闪现绿绿的猫眼,身上陡起了冷颤。 十二 在一个稻谷飘香、鱼肥蟹黄的季节,远在台湾的舅爷回来了,剑雄向校长请了假,校长满脸堆笑地批准了。剑雄骑着车赶到家时,院子里已站满人,锅屋里菜香扑鼻而来,厨师是村里的名角,像办喜事似的,一家人的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笑容,但舅爷他们迟迟没到。小红站在人群中,剑雄招呼她进屋坐,她笑了笑,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温情,不一会儿就走开了。二保也在场,朝剑雄大声嚷道:“雄哥,这回你家可发大财了,真是天上掉下块大金砖啦!快掏烟。”剑雄一边从口袋中掏着烟,一边笑着说:“二保,你可真行啊,要不是我在路上买了一包烟,可就被你将军了。”二保毫不客气地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烟替他撒了起来。突然,剑雄家的电话铃声山响起来,剑雄母亲连忙把那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一把抓起电话,电话里说舅爷马上就到,母亲那多皱的脸上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向家人宣布着这个令人等待已久的消息。于是剑雄一家人立即来到桥头等候着,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们。等了好一会儿,舅爷他们的两条机帆船终于在水面上“突突”地出现了,好象来了不少人。剑雄母亲一脸笑容一脸泪水地把舅爷和舅奶搀上岸。舅爷已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头发稀疏,但红光满面,看上去身子骨还很硬朗;舅奶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嘴唇红得十分抢眼,简直是村子里的红灯笼,把村庄照得亮堂堂的。后面跟着的是舅舅和舅妈、外婆,还有很多是不认识的,大概都是亲戚吧!在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下,舅爷和舅奶向剑雄家走去,屋前屋后一瞬间站满了人,像雨后春笋似的。待他们坐定,舅爷忙从大包中拿出烟和糖来,撒给前来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们。可是剑雄的父母可慌了神,原先准备好的菜看样子不够了,只得又叫二保辛苦一趟到村中的桥头再买些菜。眼看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中饭还没有忙停当,舅舅忙叫剑雄妈先每人来一碗面条填填肚子。于是,剑雄妈又忙不叠地拿来了几筒挂面煮了一大锅。不一会儿,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上了桌子,舅爷和舅奶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剑雄的肚子真饿坏了,一大碗面条一会儿就消灭光了,其他人也是如此。剑雄妈来收拾桌子时,桌面上满是空荡荡的碗,一口汤都不剩。二保把黄鳝、螃蟹等一古脑儿地买了回来,锅屋里又一次忙开了,约摸到了下午一点多钟午饭才开始。 剑雄家真有点熙熙攘攘的感觉,待舅爷和舅奶在上席坐定后,其他人才按顺序坐下。剑雄要来回端菜,母亲不让,因为剑雄在整个大家庭也算是个人物,剑雄好不容易紧挨着别人坐下来,身体再也转动不得。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舅爷喝了点酒,脸色更加红润起来,话似乎也多了 ,和坐在一旁的舅舅叙起了家常谈起了往事,说到动情处竟然老泪纵横,喝得正酣的众亲戚们立即停了下来,纷纷敛起了笑容,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舅母还在津津有味地掏着蟹爪中的肉。这时,剑雄的外婆赶忙从脸上挤出些笑容来劝道,这么一大家子人如今能聚在一起真不容易,应该高兴才是。舅爷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从往事的回忆中走了出来,脸上又现出了笑容。于是,大家才又举起杯子继续热热闹闹地喝起来。 午饭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结束,舅爷、舅奶和外婆都退到房里,然后由外婆一一地叫着亲戚进去领东西。剑雄的母亲是第一个走进去的,舅爷给了她五百美元,几件衣服,一对精致的笔,其余的一些亲戚多少都给了点东西。舅爷再三解释说他在台湾也是靠拿工资过日子,经济上也不算宽裕,请诸位亲戚谅解。鼓鼓的包终于瘪了下去,亲戚们和舅爷才从房里出来。 舅爷和舅奶又在剑雄一大家人簇拥下走出了剑雄家的院子,向村里的桥头逶迤而去。他们谈笑着、指点着、议论着,显得十分开心。他们手搀手小心翼翼地走上船时,水泥桥上、河两岸的堆堤上几乎站满了人。等舅爷他们在船上站稳后,机帆船才冒着黑烟“突突”地响了起来,后面立即扬起了浪花,水藻在船两旁像水蛇似地摇摆着身子,河面上一些白色的泡沫在随着浪花打着旋,舅爷坐在船上向他们挥挥手。不一会儿,船便游进了一片芦苇。船从他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剑雄一家人才慢慢地往回走。到了家中,剑雄他二婶说剑雄的母亲太死心眼,如果在舅爷面前再装点穷,说不定还会多挤出一些美元来,他二叔在一旁也附和着。剑雄的母亲则认为他们是小尖算,不以为然,别人身上的肉按不上自己的腿肚子。人想要发财,得靠节俭勤劳。他们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争辩道:“本村七组的何海明家凭啥发的财,不就是仗着做官的舅舅做了几笔大生意发了财?十组的于逢喜不是靠在大城市拾垃圾的哥哥资助下才盖起了楼房?靠种田过日子,怕连养活自己都很难喽!”剑雄母亲觉得他们的话有点刺耳,便冷着脸默默地收拾起碗筷。看热闹的人们也渐渐地散去了,二婶、二叔他们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起房门,叽叽咕咕起来。太阳西斜时,剑雄才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上晚辅导,路两旁的河滩上芦苇和蒲草已经泛黄。田野里的成熟水稻已被收割,像孕妇刚分娩一样,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喜悦。摇晃着肥大屁股的鸭群在寻觅着人们遗漏的稻谷,田野边、河谷旁一两户人家院落里有几只墨鸭在悠闲地梳理着羽毛。剑雄呼吸着这带着秋季特有的清香,身心竟是那么惬意、舒畅,不禁一边哼着自己平时特别喜欢的《小芳》,一边飞快地向学校骑去。他真想把这份喜悦与许老师、甚至美丽分享。 剑雄回到学校时,天色已晚,权生和美丽手拉手地在学校的中心路上正悠闲地散着步,剑雄呆呆地望着他们,夕阳照着美丽那楚楚动人的脸庞,他似乎从未发现她这样美丽过,但一见权生那种甜蜜而又幸福的神情,他的好心情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恼和孤独向他悄然袭来。他回到宿舍时更是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怜而没出息,禁不住掏出烟猛吸起来。晚辅导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才从满腹哀怨的情绪中走出来,又一次抖擞起精神走上讲台。 十三 剑雄那在台湾的舅爷回来后,镇里的一位干部和张校长立即来找他,要他对舅爷招商引资,如果成了还送一个县政协委员给他当当。剑雄知道政协委员可不算什么官,顶多算一个政治荣誉,再加上这位干部把它当成了赤裸裸的交易,他觉得似乎是太庸俗了,听来让人难受。他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位领导,舅爷在台湾是一个小公务员,不是什么名商巨贾,腰包里没钱,就是他有心在这草荡地区办一个工厂、上一个项目什么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镇领导见他这么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拜托他尽力联系,有没有结果是另外一回事,但他们非常渴望成功。剑雄见领导竟然说得这么诚恳,自己倒因为帮不上什么忙而觉得对不起人了,甚至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有些惶恐和不安,此时真希望自己就是一位台商或者一位大款,那么他会立即表态在这个风景美丽的水乡泽国办一个全县甚至全市的大厂。然而他不是,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囊中羞涩的穷教师,一个令时下对富贵趋之若鹜的靓妞们望而却步的穷教师。他一边诚恳地点着头,一边很客气地把这位镇领导送出了学校。 当他和校长一起走回学校时,校长关心地说:“剑雄啊!这事无论如何得尽力,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遇,利用好这个关系,人家没亲戚还认亲戚呢!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其实,我也有不小的压力啦!”剑雄微微地点着头,仿佛遇到了一大笔什么买卖似的。第二天,他到邮局给舅爷挂了个长途电话,向他宣传这里的劳动力如何廉价、这里的政府部门出台了多少优惠政策,舅爷听说是从大陆打来的很是激动,他对剑雄说目前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而且自己在台湾是很穷的,没有能力去办什么工厂,如果有朋友欲到大陆去投资,他就介绍过去,话没说完便不断地咳起来。走出邮局,剑雄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自己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忍心让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去心烦,他自责起自己来了,一向自诩清高的他为啥在名利面前也犯起贱来了?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个坏脾气,向来瞧不起那一帮整天吃吃喝喝、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所谓干部,就在这个小镇上曾有多少小企业、小工厂给他们吃没了,又有多少曾经红火过的厂被他们吃拿垮了?为此,他曾气愤地写过一篇报道,那标题现在还历历在目——《兴办兴办再兴办,倒闭倒闭再倒闭—招商企业陷入发展怪圈》,可惜这篇文章寄出去后如泥牛入海。他时常慨叹就在这个小镇上演过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又有多少官场现形记,在那衣冠楚楚的背后隐藏着多么肮脏的灵魂!然而据说现在的县委书记为官清廉,是个肯干事业的好官,时下正在大搞招商引资,欲将这个穷县从贫困中解脱出来,这多少给剑雄看到一点希望,对未来充满一点信心,但内心深处隐藏着的瞧不起人、怀疑一切的天生坏品质仍在让他痛苦和不安。不管怎么说,他得该把舅爷答复的话原原本本地向校长去汇报一下,所以他一到学校就朝校长室走去。校长听完他的汇报后,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微笑着说:“这至少说明两点:对这件事你已经尽心了,另外你舅爷并未回绝,这说明多少还有点希望。”张校长是个心计很深的人,喜怒哀乐从不轻易在脸上流露出来。剑雄知道他对于这个结果肯定是非常不满意的,他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对他的一种安慰而已。剑雄惴惴不安地走出了校长室,在走向宿舍的路上碰到了许老师,许老师很是兴奋地叫住他,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校长的女人欲请许老师为媒给剑雄介绍对象,那女孩子叫张雅晴,师范刚毕业,人长得不错,双眼皮,瓜子脸,爱好文学,心地善良,很符合你的审美标准哟!而且还是校长的远房侄女,她的舅舅是县委组织部的一个干部,如果真的成了,你定会前途无量。就这样一路走着,许老师仿佛在向剑雄做着征婚广告似的。当他们一起走到剑雄的宿舍门口时,许老师停了下来再三嘱咐他仔细考虑一下,明天给一个答复。 他走进宿舍,关紧了门,推开了屋后的窗子,心烦意乱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便翻着,没翻两页就又扔在了一旁,他向来是信任许老师的,按照他的叙述,剑雄在头脑中反复构画着这女孩子的形象,而且竟想入非非地与她一起在月光下散步,一起谈论徐志摩、海子、北岛等等,而且还会谈谈人生、社会。总之,只要他感兴趣的,她总能与他一起畅谈,他甚至在月光下热情奔放地吻着她,吻醉了月色,吻醉了月下的蒲苇和枯荷,以及不远处荡中的点点渔火,吻出青春的芬芳和情怀,请秋虫为他们伴唱,邀星星为他们鼓掌,爱横生出诗情画意,情点燃起天老地荒,化蝶则在万花丛中形影相随,成仙则隔浩瀚银河望穿秋水。 他就这样情真意切地想着,情之所至,写下一首《吻月》:月,一轮清纯的月/你那缠绵的目光读醉我敏感的心/月下我高举起青春的心脏/她是一面思念的旗帜/吻被月想像成一串激情四射的流星雨/青春的男女仰望星空无悔地企盼着/吻月是一滴滚烫的泪/它温暖着我无数个寂寞的日子/月,一轮清纯的月/你曾经和多少美丽的相思真情地对话/你曾经和多少个美梦演绎着爱的童话。这首诗写成后,他像夏日里洗了一把热水澡似的,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但当他一想起她的家庭背景时,就觉得自己有一种趋炎附势的嫌疑,对此他是深恶痛绝的。然而,许老师那颇有诱惑力的征婚启事对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往和冲动。如果这些成为爱情的障碍,那么他不是显得太幼稚可笑了吗?想罢,他便觉得心里坦然多了。于是当晚就把急切想见的想法告诉了许老师,许老师对他的进步非常满意,决定明天就和剑雄一起去相亲。一早醒来,外面竟响起了风雨声,他迅速爬起身来,推开后窗一瞧,只见屋后的蒲草和芦苇、枯荷都笼罩在一片不紧不慢、稠稠密密的秋雨中。窗外阵阵凉气扑面而来,他禁不住打个寒颤,于是又把身子缩进被窝焐一会儿才爬起身来。等他起身拿着钵子跑到厨房时,王师傅告诉他,他来得太迟了,早饭已经没了,但可以为他煮碗面条。王师傅显得异常客气,剑雄很是感激地点点头,忙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根台湾烟恭敬地递过去。王师傅那多皱的脸上立即绽放出太阳般微笑,忙把油腻腻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才接过烟来,嘴里啧啧称赞道:“这烟就是不同,连嘴子都是白色的。”他一边拿着这烟瞅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青色的烟圈:“不愧是从台湾带回来的,真是好烟。”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两个鸡蛋,揭开热气腾腾的锅,麻利地将它们使命地一碰,蛋黄、蛋白一股脑儿滑进热气腾腾的锅,随后他又一次捂起了锅盖。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就端到剑雄面前。自从分到这个学校以来,剑雄从未受到过如此待遇,端起这碗面禁不住感慨万千,舅爷的归来切切实实地在改变着剑雄的生活。吃完面条,剑雄到水池边把碗洗干净,迎面碰见权生和美丽手挽手在他身边走过,美丽微微地朝他点了点头,权生也从那冷漠的表情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剑雄只觉得一阵恶心,美丽的清新动人已经黯然失色了。刚才的好心情又跌入了情感的低谷,然而一想到即将要见到梦寐以求、富有古典美的才女时,禁不住又挺起胸脯,摆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依旧恢复藐视一切的神情,仿佛天底下最甜蜜的幸福正翩翩朝他飞来。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傲骨这两个字向来是他非常看重的,他有一种写日记的习惯。在每一本日记的扉叶上,他都写下了独具柳体风韵的四个大字——傲骨长存。他走出食堂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放晴了,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他随许老师和校长家的女人沿着沙石路向南骑去,路两旁长着整齐的水杉,一路上,只见许老师和校长女人不停地朝熟人打招呼,剑雄也跟着点头,似乎努力给每一个人留下良好的印象,与校长夫人一起走,他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压力。等到了她家那个村的桥头时,许多熟人与他们打着招呼,他们几乎应接不暇,剑雄也把头点得格外勤快,像小鸡啄食一般。到她家门口,一只大狼狗立即从地上爬起身子,恶狠狠地瞅着不速之客。他们几个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一位身穿警服头戴一顶大盖帽呲着一嘴黑牙的人朝他们迎来;一个身穿青色西装、一头披发、身材窈窕的女孩子快步迎出来娇滴滴地喊着二婶。校长家的女人微微地转过身来,一边朝院内走一边把剑雄向他们作了介绍。剑雄觉得她长得虽不及介绍的那般漂亮,但高雅的气质和那双桃花似的眼睛在深深地吸引着他。 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盆,廊檐下吊着一个鸟笼,里面有两只小鸟正在上窜下跳,屋里的物件也都显得清亮整洁,剑雄他们一行三人一一坐下,雅晴把泡好的茶放到他们面前,他们喝着茶东拉西扯一阵子。这时,一位胖胖的女人拎着一篮子菜回来了,那只凶狠的狗摇着尾巴亲热地迎了上去,她一脸热情地走进屋中与校长女人寒喧了几句,随后便到锅屋里忙碌了起来。吃完午饭后,她热情地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来随手翻翻书橱里的书,当剑雄站到她的书橱前禁不住心生惭愧,自己收藏的书真是小巫见大巫,这里中外名著、流行作家的一些文学作品几乎是应有尽有。席慕蓉的一本诗集点燃起他们的话题,一下子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更让他惊喜的是她居然能背诵出剑雄在当地报纸副刊上刚刚发表的一首诗。 临别前,他们彼此留下了手机号码。她和她父亲把他们送出去老远,剑雄骑上车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他的魂仿佛已被扣留下来,许老师会心地笑了笑。后来,剑雄听许老师说,雅晴她爸是个联防队员,又是个秃子,一年四季都戴帽子,但在这个小地方他却能上够着天下摸着地,算个人物,雅晴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剑雄很担心母亲的态度,因为母亲是唯心的,她那诱人的媚眼可是母亲常说的克夫相。 十四 剑雄又一次恋爱了,在这一段时期,他一共写下了十几首诗,其中有几首发表在当地的报纸上,这些诗都是由爱情催生的。他从内心里感谢上帝能赐给他这一段情缘,就在他陶醉在甜蜜爱情中时,家中突然出事了。二叔要分家的第二天,一向老实巴交的妹妹竟与邻村的一个理发店学徒工私奔了,据说那个家伙留着一头披肩的、染得黄黄的头发。他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赶了回去。母亲病倒在床上,头发一下子就苍白了许多,舅舅和舅母、远房的叔叔和婶婶们也都来了,挤满了屋子。剑雄的父亲紧锁着愁眉,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屋子里的人却在他一言你一语个个争着发言,两个远房叔叔竟为此差点吵起架来。但如何处理这事还是剑雄舅舅拿主意,他主张不准任何人前去闹事,不准碰坏人家任何东西,去的人也不要多,又不是去打架,更何况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去的目的就是把她带回来。剑雄和他爸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他们一共去四个人,舅舅和舅母、他爸、一个能说会道的远房叔叔,去的人中没有剑雄,因为他觉得这太丢人了。 在他们来到那个村子时,一行四人立即引来了一群男女老少的观看。他们走进那用砖头简单码起来的院墙内,剑英正在洗着衣服,一个留着长发的小青年在往绳子上晾衣服。父亲一见这情景气得浑身肉抖,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于是他冲上前去欲一把揪紧她头发,舅舅在一旁拉住了他。而剑英却纹丝未动,那个小青年走上前来热情地递着烟,可是谁都没接,他尴尬地退到了一旁。剑英在他们软硬兼施地劝说下,才流着泪随他们一起回去了,但当她临走时,对那个小青年坚定地说,过几天就回来。 剑英几乎是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下回到家中的,母亲的病倒使她愧疚万分,她立即跑到母亲的床前号淘大哭起来,她母亲则满脸是泪地把脸别到一边,恨恨地说,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有力。舅妈见此情景走了过来,把双肩不停抽动的剑英劝到另一间屋子里,“你母亲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天下哪个做父母的不疼自己儿女的?”她用手轻轻地梳理着她那蓬乱的头发,显示出女性特有的关爱和柔情。剑雄气得脸发白横眉冷对着他的小妹,真想走过去狠狠地扇她两个巴掌,但一见家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再加上母亲悲愤万分的情景时,只好强压住内心的怒火,眼眶里的眼泪却在打着转。小妹向来是听话的,整天在家编织着蒲包,很少外出走动,就是前些日子被二保的妹妹伙到邻村的影剧院看了几场电影,如今却出现了这样丢人的事。剑雄的家中处于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看闲的人们也知趣地陆续离去,只有小红在继续陪母亲,因为小红与母亲是最有缘,往往能谈上好半天,母亲对她更是交口称赞,而对雅晴倒不是很满意,因为她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不是好兆头。为此,剑雄第一次和母亲赌了气。 二叔和二婶则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夫妇俩相对无言,只有那还不太懂事的小女儿在认真地玩着布娃娃。舅妈则在拿东比西地劝说着剑雄的母亲,当他舅妈谈到假若女儿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剑雄的母亲内心深处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母性的柔情随着热泪一起奔涌了出来,紧紧地拉着舅妈的手一脸茫然问道,我的命运为啥这么苦啊!舅妈又搜肠括肚出许多话宽慰着她,见她情绪基本稳定了,又不放心地跑到剑英的房门口侧着耳朵听了听,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她立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从门缝中往里一看,只见剑英正吊在屋梁上,舅妈惊叫了起来,于是一家人将门撞了开来,手忙脚乱地把她救了下来,幸亏舅妈发现得及时,不然非出大事不可。随后,剑雄找来了二保他小妹紧紧地看着她,防止再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们一家人百般合计下,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当天晚上就暗中派人到男方家去协商谈妥这件事。剑雄的妹妹终于嫁了出去,婚礼很简单,几乎是没请什么亲戚,甚至连鞭炮都没放。 就在剑英婚后的第三天,二叔和二婶又一次提出要分家。剑雄的父母本不想把他们分出去,以免让别人家看笑话,更何况二叔是个残疾人,二婶对这里的农活也不在行,搂在一起过日子,实在是想对他们多照应一些。哪知,他们执意要分开过日子,特别是剑雄他二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闲下来不是打鸡撵狗就是指桑骂槐,弄得一家人如芒在背地过日子,母亲一天比一天地消瘦下去。没办法,父亲只好请来了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辈把家产分割一下。那天母亲强撑着多病的身体,一早就到村中的桥头买了几样菜,父亲则早早地将事先约好的几位长辈请至家中,剑雄实在不忍心看到父母经过多少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就这样变得人情冷漠、四分五裂,所以他就没有请假回家。 中午,剑雄家出现少有的热闹和喜气,几位长辈脸红脖子粗地谈论着村子里大大小小、琐琐碎碎、乱七八糟的事,甚至高谈阔论着国家大事,剑雄的父母只是默默地吃着饭一声不吭,二叔和二婶他们则在一边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喜悦保持着平淡的神情。午饭结束后,几位长辈一边抽着烟喝着茶,一边认真征求着各自的意见,听完之后,他们则到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开个简短的碰头会。门朝南的三间主屋归二叔和二婶他们,门朝北的三间旁屋归剑雄的父母,锅屋仍旧合在一起使用,他们把分家工作做得很细,连碗筷都平均到了人头。但唯一令他们头疼的是舅爷带回来的美元,这美元到底是不是共有财产,而且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美元带回来咋办?经大家商议一致认为这美元归剑雄他妈所有,任何人也无权动这部分资金。而二婶则不依不饶地哭闹着要分那美元的一半,甚至追着他二叔以死相拼地吵打起来,二婶的头上流下了血。剑雄的母亲终于让了步,给了她三百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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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4次 发表日期:2005-1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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